飘天中文网 www.ptzw.net，最快更新惊风乱飐 ！
苏然实在不愿意继续往下想，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看得眼睛酸涩，却留不下眼泪来。只是眼角热得发烫。
“快睡吧苏然。”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睡着了咱们什么也不想。”
她也就是骗骗自己的水平，睡着了哪能什么都不想。最不想想到的内容不由分说闯入了脑海。
她在梦里是晏一月。冬天的夜晚来得早，幸好晏一月不害怕夜路，不用像她一样狂奔。
校门外夜凉如水，皎洁的月光撒了一地。校门内的藤树沿着围墙爬出来，地上的阴影之中枝影横斜。一起参加竞赛的苏然提前回家弄饭给弟弟吃，但是两人约定好了，苏然带着竞赛题目去她们家找她。她心里热乎乎的，开心都表现在脸上，眼睛自作主张，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她隐隐约约听见背后有什么声响，回头看时却只有空无一人的小道。她心里猛地颤动了一下，稍微加快了步伐，听见身后的人也加快了步伐。
两个人急促的脚步在不算宽敞的小道里踢踢踏踏踩出回音。
晏一月的眼角慢慢被逼出了眼泪。身后的人好像越靠越近。陌生的气息就在旁边。
没有路灯，月亮慢慢缩回了云层，一切都黯淡了下来。
什么都看不见，女孩子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响起。树木婆娑，枝叶缓缓地晃动着，静静地。
苏然猛地一惊，想要起来，手脚却重逾千斤。好像有人压在她的身上。又好像不仅仅只是压在身上，她的心脏，也像是被紧实地压住，又想被什么慢慢地，一顿一顿地啃咬。
她奋力睁开眼，却只看见一个女孩沐浴在月光之中，长发飘飘，浑身赤裸。
“一月。”苏然的眼泪唰地掉了下来。“一月。”她又叫了一遍。“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晏一月脸色苍白，眉目却依旧闪耀。她像是所有颜料堆砌出的最堂皇的色彩，不说不笑，站在那里，就像是下午两点钟的太阳一样绚烂夺目。
她没有说话，看着苏然哭得肝肠寸断。她轻轻摇了摇头，眼里氤氲着万般的不舍。
苏然艰难地下床想要拥抱她，却一步一步越走越艰难。
晏一月不错眼地看她，终于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身体一点点开始变得透明。
苏然哭得眼前一片朦胧，眼睁睁地看着晏一月渐渐消失，什么也没有留下。
胸口传来撕裂一样的疼痛，苏然猛地坐了起来。
病房里空荡荡的，她只是做了一梦中梦而已。苏然想，晏一月可能在那个世界里太过忙碌，至今才抽出时间，来看她一眼。
苏然高一时曾在课本上写过元稹的一句诗：“而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郁江那几天都没好脸色，最后实在憋不住了，才拐弯抹角地问“闲人”是谁，“君”又是谁？
“闲人是所有人，君是晏一月。”
苏然终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笑着含混了过去。
晏一月死在了自己的十六岁，也死在了苏然的十六岁。晏一月真是心狠，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晏一月了。心脏在尚且稚嫩时被人刻上了浓墨淡彩的一道，之后伤口慢慢愈合了，可是颜料还留在她内心最深处，提醒她年少时遇见过那样惊艳的女孩。
晏一月的纳骨是她的家里人自己做的。晏一月的哥哥，被晏一月挂在嘴边的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哭得拿不稳骨灰盒，差一点让眼泪掉进了晏一月的骨灰盒，被晏一月的爸爸狠狠骂了一顿。然而，晏一月的爸爸自己也好像抱不动那一个轻轻的骨灰盒，短短的一小段路都走不了样，三番四次地停下来，自以为没人看见地抹眼泪。
反而是苏然和晏一月的妈妈一滴眼泪都没有掉。晏一月的妈妈平静地接过骨灰盒放进土里，还笑着调侃了晏一月几句：“你最爱的人可都在这了啊，不能看损失多大啊。这都想不明白。早知道不让你上学了，上了这么久学啥都没学懂。”
晏航没忍住哭出了声。苏然听得出来，晏航已经竭力在克制，满腹的委屈，撕心裂肺的哭喊都藏在了细窄的喉管里，就像巨大的冰山，露出的只是水面上的那一点。
“看你哥那个没出息的样子。”晏妈妈有点嫌弃地看了晏航一眼，站起身来。脸上还是挂着不轻不重的笑容。
结束之后，晏妈妈硬拉着苏然去吃了烤肉。点了满满一大桌，到最后，却只有苏然和晏妈妈两个人在吃。好像在比赛一样，掐到啥就吃啥，头也不抬。
苏然明明感觉怎么也吃不饱，站起来的时候又感觉肚子撑得要爆炸。但她也没啥过多的表示，对叔叔阿姨道了谢之后，执意自己坐车回了家。
天气阴沉沉的，她感觉心里憋闷得很。询问司机之后，开了车窗。冷风吹得她脑袋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下雨了，脸上好像被雨点淋到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想了什么，知道被司机一声惊呼唤醒。
“你这是怎么小姑娘？”司机叔叔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苏然摸不着头脑，有点疑惑地看着他。她想说些什么，但是又倦怠地不想说话。
“和男朋友吵架了吗？”司机继续问她。“这个年级的男孩子是这样的，不会说话嘛。他要是惹你了，你就晾他两天就好了嘛。自己难受，伤了身体，家里人心疼就不说了，你好朋友不也会心疼的嘛。”
“她心疼个屁。”苏然后脑勺垫着椅背，漫无边际地想：“心疼她就不死了。死了还怎么心疼。”反倒是她自己，心脏就没歇过，疼得都麻木了。
“不要哭了嘛。”司机耐心地宽慰她“你还小嘛，这个不喜欢，就等下一个嘛。总有一个把你放心尖尖上，不舍得把你惹哭了。以后那个那么疼你，那你现在为这个哭是不是很不值呀？”
苏然简直被司机叔叔的逻辑折服。她自己忽悠人那么久，忽悠自己那么久，这会子被人忽悠了，有点哭笑不得。她后知后觉反映过来，脸上的不是雨。往后视镜里瞟了一眼，自己已经满脸的泪痕。
她拿起纸巾擦了擦眼泪，默认了司机自己遇上了渣男的论断。
只是那时候，她没有想到，不久的将来，她的确遇见司机口中的那个把她心尖尖上，舍不得让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