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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然感觉自己是被逼着长大的。被死亡，被生存，被她可怜的自尊心逼着向前，不过她很乐意迎接自己的改变。
当她熟练地半弯着腰引路，当她骑着电瓶车在大街小巷里乱窜，当她踩着黑夜回家，耳旁风呼呼地吹过，她都有自己的确在长大的，切实的充盈感。
她以要上辅导机构的名义推掉了晚自习，每天晚上五点半就出了校门，一路风驰电掣到KTV门口，时间堪堪能够草草吃个晚饭。她不愿意将晚饭带到大厅，陈允恩这个脑子抽风的玩意儿死活要在大厅点香，富丽堂皇到艳俗的大厅配上烟火缭绕的一排香，苏然每次都觉得这是对自己眼睛的一种亵渎。要是再加上煎饼或是包子的味道，大厅就没法待人了。所以她一般蹲在对家KTV门口吃晚饭，吃完再回去。
陈允恩发现这件事完全是机缘巧合。她完全意识不到熏香中混入食物的味道是多么惨绝人寰的一件事，兴致勃勃地出来买臭豆腐吃。她买完刚要回去，看见对面KTV蹲着的女孩有点眼熟。陈允恩的视力极好，当年一个班挑没带眼镜的去应聘女飞行员，就她一个幸存者。
她往前走两步，确定了就是苏然那个丢人的东西。
苏然腿长跟腱短，平地上蹲不下去，所以她选斜一点的小坡蹲。蹲得坦坦荡荡，吃得无比香甜。
陈允恩立刻冲上前去，提着苏然的耳朵就往回走。
“姐，等我吃完这个包子再走。”苏然刚刚咬到馅儿，满嘴梅干菜扣肉的咸鲜的香味，她舍不得撒嘴，争分夺秒又咬了一口。
“姐，你吃不吃？我还有一个三丁包。”苏然嘴里咬着包子含糊不清道。“他们家包子绝了，长在我审美点上的包子。不吃后悔三年。”
陈允恩竟然被她说饿了，幸好此时手上的臭豆腐散发出浓烈的香味，提醒了她事情的经过。
“你在人家门口吃什么包子？”陈允恩戳她脑门“不嫌丢人？”
苏然把最后一口梅干菜扣肉包塞进嘴里。飞快地咬开三丁包。
陈允恩就知道她之前问她吃不吃都是客套的废话，狠狠地瞪了苏然一眼。
“以后不能进来吃啊？”
苏然差点没忍住张口骂她的欲望，她看了看陈允恩手上的臭豆腐，不得不感慨自己这种凡人和陈允恩小仙女根本不在一个脑回路里。
她敷衍地点点头。三丁包子皮的奶香味和鸡丁排骨馅的鲜香在舌尖上融合，她又狠狠咬了一大口，完全顾不上亲爱的老板。
“姐你再开个包子店吧，我给你做牛做马。”
苏然说得无比诚恳，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陈允恩手上的臭豆腐。
“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吃了包子还觊觎我的臭豆腐。”
“姐。你听没听乔布斯的一句话？”
“我没听过，我不要听。”陈允恩迈开长腿，回大厅。她后知后觉熏香和臭豆腐搭配的诡异气味，灰溜溜地到了门口。
苏然还站在原地等她，嘴角扯开一个大大的弧度。
“我就‘Stay hungry。’，姐你就‘Stay foolish。’。”
“你别想蒙我！人家明明是虚心若愚，求知若渴的意思！”
“庸俗！这就是保持饥饿，多吃一点：保持愚蠢，开心一点的意思。不要听别人瞎说。”苏然满嘴胡言，自觉地拿了根竹签戳臭豆腐。臭豆腐的皮炸得焦酥，混上蒜泥和辣椒，简直无与伦比。
“姐，你再开个臭豆腐店，我下辈子都给你做牛做马。”
陈允恩懒得理她，两个人在一个小破塑料杯里抢食。苏然平时都是干活卖力，认真上进的好员工，这个时候就是我不要脸，你奈我何的臭流氓。但是两个人其实是一丘之貉，陈允恩对吃得也有莫大的执念。但她的目标高于苏然这个做牛做马的小畜生，等她赚够了钱，她就整一条小吃街出来。到时候她在街口吆三喝四，苏然就低声下气地把她要吃的东西送到她面前。
两个吃货就莫名地合拍，苏然渐渐地习惯了在KTV的生活。陈允恩对她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死就给工资的态度。但是苏然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干活卖力到让陈允恩觉得这个小畜生要谋权纂位。
苏然六点的时候去人还不多，她就帮保洁阿姨拖拖地。保洁阿姨一开始也抱着和陈允恩一样的心态，觉得饭碗要被抢了，战战兢兢不敢让她帮忙。后来看出这个就是个心眼有点实的傻孩子，偶尔也让她帮着忙一小会儿。
实在没事干的时候苏然就可以写作业了。陈允恩这种素质教育的漏网之鱼也跟着凑热闹。苏然答案都写出来了，她题目还没看完，一边嗑瓜子一边说风凉话。“你看看你，写作业也不认真，这样下去，你能考好吗？”
苏然考得好得很，但她就是不接陈允恩的话。但凡她反驳了一句，陈允恩就要和她说个没完。她就当旁边没这个人一样，有条不紊地写作业，预习和复习。
陈允恩经过深思熟虑，觉得自己能看懂的大概也就是作文。每当苏然写作文，就跟打了鸡血似得守在她旁边看。
贾拉尔·阿德丁·鲁米说“你生而有翼，为何竟愿一生匍匐前进，形如蝼蚁？”
普鲁斯特说“我们总以为自己很特别，其实就是别人眼中的普通人。”
人到底是有翼还是普通？
陈允恩沉默了两秒。喃喃道“幸好我没上完高中。”
苏然不习惯列作文大纲。她自己脑子里有个大体的框架，写起来快得很。
陈允恩瞄她开头。苏然的字和人一点都不像，带着显而易见的棱角。她写字很用力，本子都印出凹痕。
那个女人坐在大厅，她已经不是当初十五岁的女孩。
她老了，白发苍苍。
一个男人向她走来“那时候，你还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
陈允恩咳了一声，竟然觉得她写得很有味道。
“杜拉斯的《情人》开头，我只是化用。”苏然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不问自答。
“我要你说！我肯定知道啊！你看你这用得就不恰当，离题作文。”
其实陈允恩知道个寂寞，是本书在她脑子里都是天书。
苏然接着往下写：有翼和普通，别人和我。
别人爱《情人》女主角年轻时的美丽，我偏偏和那个中国男人一样，爱她备受摧残的容颜。就算别人觉得我普通，我也依然带着我生来就有的翅膀，自在翱翔。
陈允恩捉摸了下，没琢磨明白她想表达啥，她也不知道这写得是好还是不好，借口有事就去前台晃荡了。
等她吃了点零食回来，苏然已经写完了。
他说他爱她将一直到他死。
我将用尽一生保护好我的羽翼，不平凡至死。
陈允恩看了看苏然，苏然把作业收起来，冲她眨眨眼睛。
“我扯淡呢。我宁愿庸俗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