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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像是传来了丝线崩断的声响。
整个东极的人下意识地抬头一看,像是脖子一空,有什么束缚被解开了一般。犹如断了线的风筝,自由且无依。
大秦皇宫之内,空荡荡的殿宇。
九重王座之上,戏袍皇帝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结痂丑陋的伤痕。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的寂寞淹没了十四个州府。
纯黑的雷霆瞬间席卷了整座上衡城。
就在雷霆要吞没无动于衷的封与之的时候,金色的丝线骤然亮起,瞬间够布下一个传送阵!把他们两人传回钟塔之内!
紫色的巨眼镶嵌在天空之中,庞大无匹而又恐怖至极。但是那只眼睛太过于冷漠而悠远,像是壁画上的神魔图绘,有一种遥远的可怖和神性。
祂平静地看着一切发生。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纯黑的雷霆漫上那座超然于外的钟塔,仿佛地狱烈火,席卷而上。
高台之上,钟声满乾坤。
急促、震慑。
金色的丝线升腾起一个又一个威力无比的阵法在奋力的抵抗。这是在悖逆了时间的法则建立起来的天柱,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遇到了强敌!
金雷涌动。
山岳地脉开裂千里,斩苍江江水波涛汹涌。
辉光映照了半边天空。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刚从梦中走出的民众瞬间被雷霆绞杀。
这一次。
槐灵重伤,李序油尽灯枯,李三瑜第一时间被雷霆缠住,无力回天。老王自身难保,风过野久不闻动静,不知死活。
徐还陆看见天空飘散的长卷碎片,看见雷霆卷土重来。他面色一变,第一反应冲到了应旧客的房间里,他打开门,应旧客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他的魂魄不在此处,梦中苏醒不过是他的期望,现实中应旧客仍旧沉睡不醒。他在雷霆冲塌整座屋栋之前,扑到了应旧客的身上!
碍着徐还陆旧天柱的身份,纯黑的雷霆绕过这一对师兄弟,流向远方。徐还陆根本不敢松手,他怕一松手,雷霆席卷而来,应旧客会死。
一瞬如千年。
潮起复潮落。
天色深浓夜色沉沉。
纯黑的雷霆终于退却。
他眼角闪过一丝金色的微光。他猛地朝外看去,整座城池都是金色的丝线,宛若龙蛇狂舞。
徐还陆喃喃道:“新天灵疯了?”
下一瞬,他便看到它们被牵扯着拉上了天空,仿佛神话中的织女亲自动手,金色的丝线被一缕又一缕的,被编织成了新的命途长卷!
新生的天柱和天道之争结局可想而知。天道直接抽调了天柱绝大部分的力量去编织东极万物生灵的新的命途,只给祂留了稳定这片天地的力量。新天柱本就根基不稳,断然不肯被强行抽调力量,发了疯似得拼命逃离。
徐还陆抱着应旧客抬头,看见了苍天之上的那一只眼。他们好似遥遥对视了一下,又好像没有。
下一刻徐还陆抱着应旧客,开始逃窜。
这一回他逃得不是雷霆,而是那无处不在的金色丝线!
新天柱被抽调了力量,只剩本能作祟。
《观世录》已毁,庇护不了徐还陆了,祂察觉到了旧天灵的存在,下意识地想要吞噬他!
金色丝线密密麻麻地向他涌去!
若非徐还陆手中的不穷剑正是对付这种虚无之物的神兵利器,恐怕一个照面他就要死。
他发了疯似地逃窜,金色丝线便发了疯似的追逐。
要不是在李三瑜的棍棒之下他学出了一身好身法,方才好几回他就要死在了金色丝线的围攻之下!好在大部分金色丝线都被天上的巨眼抽掉,但是剩下的也不容小觑。
徐还陆一个躲闪不及,被一根丝线洞穿了腹部,他脸上全是冷汗,青筋暴起,痛得面部都在抽搐。他一剑斩断了丝线,他不敢因痛感停留分毫。因为下一刻就会有更多的金色丝线追了过来!
……
……
钟塔像是被大火灼烧,原本精巧漂亮的装潢被雷霆劈了个焦黑粉碎。就在天道抽调新天柱力量的那一刻,钟塔之内的大部分的构成摆设都变做了纯粹的能量体被命途长卷吸收。
钟塔在震颤,里面的构造在瓦解冰消,不断的有东西往下坠落!渐渐的,好不容易幸存下来的少年们趁此时机往外跑去,并不久留。没有一个是傻子。反正上衡城的法则已被天柱强行压了下去,不再有针对破道境之上的天罚存在!而天柱如今被天上那古怪的巨眼所压制,一时之间对他们的掌控也削弱了许多。
这是最好的时机。
他们往外跑去!
少年们不停地奔跑。跑快一些,再跑快一些!逃离这漫长的夜色,逃离这暗无天日的处境,逃离这座虚假的城池。跑快一些,再快一些吧……逃离这被束缚的人生!
他们穿过熟悉的街道并不停留,路过面熟的尸体也不驻足。快抛弃这虚伪的所有,快摆脱加诸在生命上的一切。
他们逃向未来。
越来越快,越来越轻。
自由扑面而来。
……
……
他们身形逐渐透明。
少年们忘了,他们是锚点,是天柱的一部分。
他们将被分解成纯粹的能量体,被命途长卷吸收殆尽!
“啊!”“啊!”有人崩溃倒跪地长哭。
“都是白费努力!白做挣扎!哈哈哈哈哈哈哈——”有人仰天长笑神态癫狂。
有人毫不在乎头也不回。
嵇白决低头看了眼自己逐渐透明的手,他抬头,看见天上命途长卷正好编织到了他的名字……嵇白决,寿十七。他面无表情,不再看去,他只是快步向西太苍走去。他追上了西太苍的背影,一管玉箫出现在他的手里,他眼神一沉!
那管玉箫直直地洞穿了西太苍的心脏!
西太苍浑身一震,他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头也不回地低低叹了口气:“是你啊……”
齐庆酒,我不知道什么好人有好报。但是也许真的,恶有……恶报。
嵇白决在他身后急促地喘气,眼眶通红,眼角滑落一滴泪。
他像是等这一刻等了太久,久到浑身在颤抖。
他们两人的身形逐渐转淡,消散成纷纷碎碎的光点,被命运彻底吞吃殆尽。
……
……
阿难便是头也没回的那一个。她直直地御剑,抱着何叶朝外冲去。
但是她越靠近城门一步,他们消散的速度便越快。更有金色的丝线发现了他们的存在,席卷而来。阿难的脸色很难看。她看见何叶在她怀里越来越轻,她的脸色冷得像是冰山上冻结了千万年的积雪。
她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最后划破了她跟何叶的手,交握在了一起!一瞬间,她的魂力尽数向何叶渡去!左右她不过是一抹分魂,左右这城门不远了。阿难剑带着他们躲避倒塌的城池,紧追不舍的金色长蛇,朝外界疾射而去!
近了,再近了。
她听见了那熟悉的汤汤江水,连绵不绝,奔腾了一千年。
她的身形飞快地在消散,何叶却是在逐渐凝实。
直到何叶轻轻睁开眼,朦胧之中看见一张清冷而又倔强的脸。那面孔美丽而又熟悉,像是素未谋面,又像是好久不见。
那双漂亮极了的眼睛极为温柔的垂眼和她对视。
太熟悉了。像是梦里曾见过千遍万遍。
何叶还在恍惚。
下一瞬,那张美丽的面孔在她面前消散。
亘古不变。彩云易散琉璃脆。
何叶心下一空。
她茫然地坐在阿难剑上,看着空空的一切,不知为何落下泪来。她唇齿张合,极为艰难地吐字,崩溃哽咽:“姐——!”
何叶看向载着她的剑,她太熟悉这把剑了,即使它换了个模样,她瞬间明白了一切。
何叶躬着腰颤抖,像是承受了无法承受的,莫大的痛苦。她哭喊出声,多年前祠堂之上没有落的泪,在此时此刻哭得个肝肠寸断,干干净净。
阿难剑带她到城墙处,她看见了风过野的尸体,还看见了何丰的尸体。她不敢停留。
何叶正想御剑朝外冲去,却发现一根金色的丝线缠上了她的脖颈,她呼吸苦难。“不!”何叶翻身用剑斩断丝线,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所有的丝线都朝她涌了过来!
“滚。”她收拾好情绪,用阿难剑艰难地斩断丝线。何叶观察四周的路况,一边周旋,一边找准方向抓紧时机地往外跑!
她一路杀了出去!
水汽铺面而来。
大江浪涌,千里涛涛。
她出城了!
何叶御剑而起,想要横跨这条大江!自由近在咫尺。
她不敢回头,她心里十分清楚,那是整个东极的天柱!不是出了上衡城就算安全。
斩苍江十分辽阔,何叶御剑飞行。身后的,脚下的,被抛却的,一个世界都是黑的。她看了眼天空浩大无极的紫色眼睛,逐渐编织而成的长卷。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直觉疯狂地预警,警告那些东西危险至极!她不敢多看一眼,她只想逃。
她从未这么想逃走,这么想活下去!
何叶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她素来警觉,低头一看,自己的身体逐渐透明消散。“不!”
“不!”
她声音凄厉至极。
何叶徒劳地按在消散的地方,可是却没有减缓消散的速度。“不要!”她情绪崩溃了,阿难剑感知到此,瞬间剑身泛起冰霜,冻结了她崩溃的趋势。
她急促地呼吸了一下,还没有从绝望中缓过神来,就看见被冻住的手像是碎冰一样崩裂!“不要!我要!我要活下去!”
“阿难剑!快走!快走!”她跌坐在剑上,浑身都因为恐惧而颤抖,泪水直流,“我不要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上苍啊……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
她的手已经冰碎散尽,她不能掐诀御剑了。何叶的情绪已经陷入了疯魔:“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我要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彻底消散的那一刻。
少女的那双眼睛里满是深痛至极的愧疚。
她不是在恐惧死亡,她在愧疚。
阿难用命换了她的命,她却无能至此……没有活下去。
她甚至没有横渡那条江。
天地如此的浩大而又寂寥。
江水汤汤,与君长绝。
……
……
吴缘没有往城外逃走,他的步履如飞,向第一书院的方向跑去!他猛地打开第一书院的寝舍门。
里面空空如也。
他有个朋友,是一个黑黑的胖子。他们形影不离,穿梭在上衡城的大街小巷。
吴缘知道那纯黑的雷劫过境一切不留,但是他心存侥幸。
万一呢?
万一雷劫只针对撕碎命途长卷的封与之和新天柱呢?
但是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只要命途长卷被撕碎,这些上衡城的生灵必然活不下来。
他们本就是被强行写在命途之上的造物,承载的载体被损坏,他们也跟着消散。
他一路走来,这座小城这么空。
这么空。
吴缘低下头,看了好一会儿地。
他朦胧的余光瞥见了自己逐渐透明的身体。
他抬头看了眼,似乎是觉得有些累了。靠着墙,他想休息了。
忽而一道响声传来。
“吴缘!”
太过熟悉的声音。
吴缘浑身一颤,就要脱口而出:“……爹。”他把这个字节,用了此生最大的气力,吞回了肺腑。
“吴缘!你在哪儿吴缘!”
吴家主看起来很是狼狈,他身上很多伤。吴缘的目光落在那张熟悉的,疲惫的,焦急的面孔上,他的手抠着窗后的木头,抠出了血来。
……他注定要死,不如不见,徒增感伤。
“吴缘!爹知道你就在这里!爹感觉得到你!”吴家主的神识铺展开来,却一无所获。因为吴缘的身体已经彻底地虚化成半透明的能量体了。他的手也碰不到窗户了。
吴家主第一时间去了吴缘暂住的寝舍,没有人!但是他感觉得到吴缘就在这里。
“吴缘!求求你——出来见见爹好不好……吴缘,爹求你了……”
吴家主一间房一间房的找过去,不停地在呼唤。这个在整个中州呼风唤雨的家主大人在此时此刻只是一个心焦的父亲。
“吴缘你在哪啊!你听得到吗?”
一声声、一句句。
“吴缘……你很久没有见我了……你是不是在怪我。”
吴缘泪水直流,下意识地摇头。
“吴缘……我错了!”
吴缘浑身一颤。
他没有想过父亲有一天会认错。
他听见父亲说:“我错了吴缘……我不该拿人命去换取所谓的利益……我错了吴缘!爹错了……可不可以出来见见爹……”
“你对所有人如此心软,为何对爹这般心狠啊……”
他听见父亲的声音哽咽。
“可不可以见见爹!爹很想你……”
“吴缘!”
吴缘心里一动,下定决心,走出了门去。
吴家主下意识回头看去。
一阵风过。
空空如也。
吴家主在这一瞬间感觉得到,吴缘的气息彻底消散了。“是你吗?吴缘——”
他木然地,绝望地流着泪:“你肯见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