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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思及明天就要到竹轩当差了。心里竟有些七上八下的,又似乎有淡淡的喜悦。
也是吧,在竹轩当差,若是能贴身伺候任以安,就是二等丫头了,月钱有八百文,就是做个粗使丫头,月钱也有六百文,比在针线房只有四百文月钱要好些。也才知道,在府外时能一个月有二两月钱是因为在外奔波辛苦,任以安从自己的份额里另外加的。
辗转了半饷,才渐渐入睡,却迷迷糊糊的被一阵轻微的声响吵醒,睁开眼睛侧耳细听,发觉是隔壁床上传来的动静,香桃正不安地翻了个身,时断时续地呻吟着,很是不对劲,忙爬起身,掌了灯凑近香桃床边,发现她一幅被子都拖在腰下。脸上潮红,探手一摸,额上一头冷汗,身子却滚烫。
不由得大惊,忙将灯放在一旁,拉了被子盖在她身上,幸好房里备了一壶水,倒了在盆里,拧了手巾给她拭汗、拭擦手心降温,看她一脸难受样子,有些着急,可惜这世界没有常备的退烧成品药,想了想,又唤醒睡得正香的小翠,让她照料着香桃,自己往小厨房里试试能不能寻些红糖生姜熬汤。
提了灯笼,推开门,偌大的院子一片寂寥,只在大房门前有一盏孤灯一明一暗地亮着。一股寒意扑面而来,打了个冷战,裹紧了衣裳,缩头往厨房行去。
屋外下了小雪,天空墨黑,但屋顶上凝了雪,折射着微弱的天光,倒也能隐隐地看见些屋舍、树影。
因日常饮食都是内府大厨房预备的,小厨房只是备下大量赶工时晚上做点夜宵。平日并不用。
幸未上锁,推开门,“吱呀”一声响,照着灯笼寻了一遍,点亮了厨房里的油灯,只见四处都蒙了微尘,四顾寻找,终于从一个角落里寻了几块已经快干瘪的生姜,又从壁柜的小陶瓦里寻了几块红糖,虽然厨房的水缸里也有水,但不知是何时存的,也不敢用,往厨房外的小水井里打了水,生了小火炉,拿了小壶加水放进红糖和姜,炖在火上。想来一时也熬不出味,这厨房少用,闷了一股子味,便开门出去透透风。
厨房在针线房大院的一个角落,僻静得很,除了厨房透出的那一丝光照亮门口方寸之地外。周围被暗淡的雪光映得微弱地惨白,寒冬里连虫鸣也没一声,除了自己的细微的脚步声,再无一丝声响,极静时越发觉得耳边有些莫名的声响。
行了几步,不禁有些害怕,忙转身要回厨房,却听得不远处突地传来一声哀哀的哭泣声,晓妍惊得浑身寒毛炸起,下意识地转身,只见那处一团影影绰绰的黑影,记得那是几棵花树,树下更是一团漆黑,连点亮光也未映进。那里平日里就僻静,此时隐约传出的低泣更令人觉得毛骨悚然,不由得拔脚就想逃回厨房里去。
刚行了两步,又有几声压抑的低泣传来,晓妍脚步一顿,侧耳细听,竟有些像冬莲的声音。
咬了咬牙,犹豫了一会,转身慢慢地朝花树下行去。
转过两步,果然听得是冬莲的声音,压着声音一抽一抽地哭得悲切。
靠得近了,隐隐见她一身白衣坐在花树的阴影下,身影单薄,黑影下幽幽独影,竟似幽魂一般。
静听了一会,暗叹了口气。转身想要离开。
“出来吧,做什么缩头乌龟。”冬莲用手绢醒了醒鼻子,带着哭腔闷声说道。
晓妍脚步一滞,犹豫了一会,挪着脚步慢慢地靠近冬莲,只见她正低着头拭泪。
冬莲放下手绢,仰起头,只眼里还有些泪光闪动,冷笑一声,低低地冷声道:“你看到我笑话了,满足了罢?”
未待晓妍答话,又道:“你一定是讥笑我鬼迷心窍,想做姨娘想疯了,才求了随了二公子罢?是,我知道你们都笑话我,尽管笑话吧。我害过你,你现在想笑尽管笑,若过了今晚,你若再笑我,我定不依。”
晓妍摇摇头,也不管在黑夜中她能否看到,平静地道:“是好是坏,都是你选的路。我不笑话你,你的事儿,我也不想知道。”转身想要离开。
冬莲“哼”了一声,带了赌气道:“你不想知道我偏要说。”
晓妍怔了怔,竟是第一次听冬莲这般孩子气的语气,细想她也不过才十七岁,放在现代,可不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心里一软,停下了步子。
“人都说我心大,麻雀儿想拣高枝。可你看我,姿色、针线可比这满院的谁差几分?偏从八岁就在这里熬了这许多年,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换了几批,我还在这里熬着,糖浆儿都能熬糊了。”冬莲语气中带了几分怨恨:
“都怪那姓田的老虔婆,因我娘在府里当差时得罪了她,自己在夫人面前得了脸,竟一直将我家打压至今,将我爹遣去偏远庄子,我娘早早的撵出了府不说,还一直压着我上不去。如今,我爹领不了几个钱,我娘病了好几年,两个弟弟也身子虚弱谋不了好差,竟长年药罐子吊着,一个月几百钱刚过手还没捂热就填了满不了的限,一家子的指望都依在我身上,偏我又这样……”
“我知道你们都厌我,不错,我也讨厌你们,特别是恨你这种一进府就有主子依靠的小丫头,明明什么都不如我,为什么偏比我幸运?连小丫头们都远着我喜欢近你,为什么老天不公?”
晓妍突然觉得凄凉,慢慢靠近她,在她身边坐下,山石上落了霜,入骨的冰寒浸入身子,让她浑身一僵,苦笑一声,老天不公吗?或许吧。
可是……“若你用心待别人,别人也会用心待你的。或许你会对我说的话不屑,但我一直这么认为、这么坚持的。生活也一样,现在或许艰难,就像在寒冬,但只有你肯用心地、用力地活,春天——总会来的。”
她不只是说给冬莲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
冬莲怔了怔,冷笑道:“站着说话不腰疼。”
晓妍暗暗苦笑,也未搭话,两人隔了一尺的距离,并排坐着,静静地望着不远处泛青的薄雪,一时都未动。
一会后,冬莲立起身,换了一副冷然的面容道:“今晚的事儿,谁也不许说。”行了几步,回身看着她,眼光微闪:“我妒忌你,也羡慕你,明明讨厌你,我却敢对你说出这番话,不管我愿不愿承认,你确能让人心安。”
晓妍一愣,默默地看着她离去的单薄身影。
她能向晓妍说出这番话,也是向自己的过去告别吧,她明天要迎接的,是另一个战场,围绕一个男人的战争,却无关乎爱和情感。
捧了浓浓热热的红糖姜汤给香桃喝下,捂上两层被子,出了一身汗,香桃昏昏沉沉地睡去,晓妍和小翠都松了口气,看着对方一脸的疲色,相视苦笑。
守了大半夜,相互换着眯了一会便起身了,回了高大娘传了大夫过来,晓妍才彻底地放下心来。
小翠也熬了大半夜,却依然精神抖擞的,见香桃喝了药安稳睡着,忙拉了晓妍过来,按着坐在椅子上,要给晓妍梳妆打扮,晓妍疲惫地任她折腾着,直到她开了各色胭脂盒,要往自己脸上抹粉时,才拦住她的手笑道:“这是为何?”
小翠收了往日活泼好玩的神情,板着小脸道:“你今天可是第一次往四公子院里伺候呢,偏熬了这半夜,若不打扮打扮,去了院里怎能将其他丫鬟压下?”
晓妍看着她满脸的严肃认真,不由得好笑:“为什么要将其他人压下?我不过是去做丫鬟的。”
小翠跳了跳脚,点着她的头恼道:“你怎地就这般不解人心?四公子可是亲自求了你去的,试问园里哪个有这个脸面?他待你如何,你还看不出吗?日后自然是要随了他身边的,若他待你好,做了姨娘又何妨?”
晓妍正将头上那大绢花拿下,换上一枝简单的小绒花,听了这话,手一顿,看着模糊的铜镜里小翠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叹了口气,回转身看住她道:“小翠,你不愿做公子哥的姨娘,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