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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永佑六年十月十七,大行皇帝崩,梓宫由礼城公主及六道堂等护送回京,葬于西郊德陵。
冬月十五,丹阳王杨行健即帝位,追先帝谥号为“怀”,改次年年号“天佑”。
冬月十八,新任国主赐礼城公主封号“平阳”,擢升杜承谦为正二品太子少师,余清苒为正七品御医,另有六道堂一干人等论功行赏,尤以靖远侯宁远舟为最。
雪冤诏下,天道缇骑之英灵终于魂归故里,得复清名。
“尊谥为怀……咱们这位新帝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堂里没有旁人,于十三便也懒得再掩饰什么,只是一面啧啧着,一面十分顺溜地将胳膊搭在了宁远舟肩头。
元禄还在一旁嚼着个张记的一口酥,提问时便有些口齿不清:“为什么啊十三哥?这个怀字不是挺好的嘛?”
“慈仁短折曰怀,执义扬善曰怀,民思其惠曰怀。”宁远舟灵巧地躲开于十三还沾着鸡腿油的“爪子”,顺带着还了后者不轻不重的一拳,“你觉得先帝沾了哪一句?”
阴谋论也好过度解读也罢,在他们这些常年侵浸官场的“老油条”看来,新帝怕不是在暗讽自己那位皇兄“失位而死曰怀”。
“……喔。”
不愧是圣上,不愧是宁头儿和十三哥,这语言的艺术怕是他几辈子都学不来。
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上沾着的芝麻粒,元禄剩下的一半零食大眼瞪小眼,最终还是忍痛割爱般将半盒一口酥推到了杨盈面前:
“殿下,你不是也最爱吃这个了嘛,在安国的时候就一直说想吃来着,来,我这些都给你。”
杨盈却是笑着摇摇头,反手将盒子盖了起来:“谢谢,但是我想等晚些时候回去的时候顺便去太医署带给清苒姐,她也还没吃过呢。”
大梧的女医官虽然名义上也归属于太医署,但毕竟不如男子行动方便,大多数时候必须依照规矩值守署中待命;
而余清苒一回来又因着这趟出使安国之功而擢升了御医,眼下也算是新帝面前的半个红人,这段日子更没少被后宫中的女眷请去攀谈,属实没空过来跟老朋友聚头。
至于回归了羽林军都尉的老本行,甚至还被杨行健破格擢升为羽林军副将的钱昭么……
“……我哥已经快十天都没见着嫂嫂了。”
回忆起自家哥哥那一天比一天黑得像锅底的臭脸,柴明颇有几分无奈地耸了耸肩。
羽林军都指挥司地处皇城西南角,与东南角的太医署虽然不过小半个时辰的路程,但因着宫规森严,又要顾及风头正盛的余清苒姑娘家的清誉,钱昭却也不能轻易去太医署找她。
而自打自己住进了哥哥的府邸,羽林军新任副将与六道堂天道都尉是亲生兄弟的消息又传遍了整个梧都后,见风使舵的人不仅上门探访想要借机结交,甚至还试图将远房亲戚家的姑娘介绍给钱昭,或是费尽心思想把他们的女儿介绍给自己——
年近三十的钱昭当年是靠着一己之力稳住了钱家的局势,背后又没有什么其他家族的助力,哪里有不过十九岁、又是自小在柴府长大的柴明来得更像个金龟婿呢?
但若是一股脑地涌向小公子又会显得过于急功近利,明眼人也能看出自己的真实目的,这些人便索性将八杆子打不着的穷酸亲戚搬了出来,试图端平兄弟间的这碗水。
……真烦人,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魑魅魍魉的!
只有清苒姐才是自己最最最爱戴最最最喜欢最最最认同的嫂嫂!
回想起那些人殷勤不已向哥哥“推销”自己亲戚的行为,柴都尉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里的半个肉夹馍。
“我说小柴明啊。”于十三倒是来了精神,伸出油乎乎的手便要袭他的肩,“我可是听说就连陆铭他表妹都被他娘带到了你们府上,你就真的没什么心思?”
柴明立刻眼疾手快地躲开了他的“偷袭”:“我说十三哥啊,我可是听说金明县主自打咱们走后便没少去四夷馆念旧,恕做兄弟的直言,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吧。”
于十三:……?
一趟安都之行回来,这小兔崽子居然学会仿写句式呛自己了?
只是一张口便不自觉会想起少女明媚的笑颜与点缀了满天繁星般漂亮的眼睛,于十三短暂地噎了噎,到底没再贫嘴了。
“好了好了。”难得一见于十三吃瘪的模样,宁远舟不免有些忍俊不禁,“如意,你方才不是说有事要一起商量么,屋里都是咱们过命的兄弟,不如趁着大家都在一并说了。”
柴明忙不迭点点头:“我哥那边我会转达的,至于清苒姐那边……”
“我来吧。”杨盈迅速接口。
除却不在六道堂任职无法到场的钱昭与余清苒,以及被杨行健叫进了宫里议事的杜大人之外,其余人均在身侧,任如意便也不含糊,自袖中摸出了一封信:
“这是媚娘今天一早从安都的金沙楼送过来的飞鸽传书。”
任如意揭露李隼勾结北磐之事甫一在民间流传传开,六道堂安都分堂便在宁远舟临走之际的吩咐下,秘密展开了新的行动:
首先,在他们的刻意为之下,“帝星昏暗,是为大凶之兆”的流言不多时就传遍了整个安都,更有“圣上里通外敌,有愧先祖”的说法悄悄自民间兴起;
再接着,便是“大皇子是为长子,理应继承大统”与“二皇子才是先皇后嫡出,更宜立为太子”的两种声音愈演愈烈,甚至在有意为之下,成功传入了安帝的耳朵;
最后,遍布安国境内的金沙楼借形形色色来客之口,辅以叛出朱衣卫的昔日白雀之力,彻底将以上的消息真真假假地传遍至了沙中西东各部。
李隼素来眼里容不得半颗沙子,眼见朝中议论者纷纷,减员颇多的朱衣卫也再难镇压民间议论之声,不少三大部出身的贵族更是公然争议立储之事,全然未将他这个还在帝位上的国主看在眼中。
急火攻心下,他竟将两个儿子的爵位通通由亲王降为郡王,又免去李镇业在朝中的一切职务,勒令其在自己府上反思一月不得擅出;
除此之外,他还责令朱衣卫出力将早年参与谋害昭节皇后的几个老臣通通抄家革职投入诏狱,下诏曰只等着来年清明祭奠时,便将他们处以凌迟之刑。
而“助朱衣卫指挥使截杀逆贼任辛”的李同光则在这场闹剧里捡了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便宜,不仅一跃成了安国最年轻的国公,更是借机收服了朝中一小波政治嗅觉极其敏锐的明眼人,已然初现了未来执政官的锋芒。
“……但这还不够。”
将金媚娘送来的飞鸽传书与安都分堂传来的密报做了个对比,宁远舟半是欣慰半是遗憾地叹了口气,嘴角却分明带着欣赏的笑意:
“安帝不是傻子,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了各打五十大板,等到他回过劲来,一定会发觉消息传播的速度快得不正常。
“到时候,不仅李同光这些日子的心血会尽数付诸东流,最近帮上我们大忙的分堂兄弟们和金帮主她们,恐怕也难逃罪责。”
李守基与李镇业此番虽然不同程度地受到了打击,但毕竟一个占长一个占嫡,李隼就算再不愿被皇太子分权,最终也必定会从这二人中选取一个立做储君,李同光想要独享大权依旧任重而道远。
而安国朝堂向来重武轻文,待到回过劲来,恐怕李隼不仅不会因此而攻打北磐替自己正名,甚至可能会复刻五年前勾结外敌背刺中原的戏码,再神乎其神地搞些同样的手段稳定民心,用一场所谓的“大捷”来堵住民众的嘴。
所以他们必须想个两全的主意,既让李隼焦头烂额无暇顾及悄悄在朝中稳扎稳打逐步立足的李同光,又能阻止他再一次以卑劣的手段,勾结北磐发动战争。
“冒昧问问诸位,我可以进来嘛?”
不是任如意更不是杨盈,六道堂的女缇骑们也是一向极其有分寸,并不会在他们议事的时候随意敲门打扰。
那么,就只能是——
不顾自己公主身份地站起身小跑了过去,杨盈一把拉开房门,亲亲热热地挽住了来者的手臂:
“清苒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