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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西京行宫的时候,已是向晚昏黄的时辰,茯若由着宝带搀扶下了马车,看着昏暗天色。只是稍稍定了定心神,道:“且让里头的人出来,领着本宫去居所吧。”
宝带只吩咐马车夫进去知会行宫里伺候的人出来迎接了。过了一刻钟,两位老宫女迎了出来,只是对茯若稍稍行了礼,道:“且让奴婢带着皇后娘娘进去。”
茯若这时才细细环顾西京行宫,只见着行宫气势虽说不比得宫城那般华贵磅礴,但也颇有典雅风骨。飞檐斗拱,也是别有一番气度。且这行宫原是太祖皇帝征战天下之初的宫殿,随后他平复了天下,登了帝位。便入驻了宫城,而这西京行宫便做为避暑,观景之地。每隔三五年总会来此居住数月。而后,太宗皇帝的幼子登基,而宣顺皇后孙氏与孝武皇后马氏素有过节,只以孝武皇后养病为由,将她送至此行宫,往后便少有人来避暑了。
两位老宫女带着茯若走了许久才到了茯若的厢房,其中一位老宫女只是说道:“奴婢名叫净月,另一位叫慧玉。乃是宫里头下旨从此往后在这行宫伺候皇后娘娘的。”
茯若只是淡淡点点头,自怨自艾道:“难为宫里头倒是想的周到,本宫这废弃之人还能有人伺候。”
慧玉只是静静道:“皇后虽说被贬黜离宫,然皇上的废后圣旨未下,皇后便终究是天下人之母啊,国母岂能无人伺候。”
宝带看了看那厢房,只见那厢房位于西京行宫最东处,极是偏僻,名字也唤作清思阁。只是喃喃道:“为何将皇后娘娘的居所安排在此处,我瞧着那正中的大造殿倒是极好,怎的不让娘娘住哪儿?”
慧玉面上微有难色,净月倒是先笑道:“这个咱们也是不得知了,只是都是皇上的旨意,这清思阁原是给太宗皇帝的孝武皇后居住,随后便再没有旁人了。”
茯若只是低声道:“兴许便是依着旧例吧。”
净月又说道:“这里头都已叫人打扫过了,娘娘只管放心住下便是。”
茯若只随着宝带进去了。进了内殿,只见里头的陈设布置极是简陋,莫说是凤仪宫,便是赶着永和宫也大是不如。只见里头桌椅茶具都是陈旧之物,只兴许有人打扫过,才没了灰尘。
在这内殿四周走动一番,茯若才坐到正中的椅子上,只是向净月问道:“这西京行宫偌大,住在这宫里的人可还有旁的人。”
慧玉只是沉声道:“还要一位郑昭媛住在此处。在便是一些戍守的侍卫,和一位打点行宫上下事务的尚仪和司仪,典仪三人。”
宝带细声问道:“既是如此,怎的咱们没有见到她们?”
茯若也是蹙眉道:“郑昭媛又是何人?怎的本宫不知?”
净月只是和颜悦色道:“不过是明宗皇帝的一位昭媛罢了,在宫里头不知何事冒犯了昭惠太后,被太后下旨打发到此处的。只命人将她好生看管,每月仍旧按着昭媛的份例供应。细细算来,那朕昭媛在此处呆了将快有二十年了。”
宝带倒是好奇问道:“怎的那郑昭媛不来拜见皇后,可不是没了规矩吗?”
茯若只是白了宝带一眼,只是不悦道:“到底没了规矩,那郑昭媛乃是先帝的昭媛,按理也是本宫的长辈,岂有她来拜见本宫的道理。你且好歹安分些吧,如今这儿可不比得凤仪宫了,本宫这个皇后还比得从前么?往后只在此处安顿下来,也是天意了。切勿再生事。”
只见一位身着深蓝色长衫的女子进来,口里只是冷冷道:“难为娘娘识趣,还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了。”
净月和慧玉只是向那女子行礼,宝带见了,只是问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只是冷冷道:“我是这西京行宫的安尚仪,这行宫悉数事务都是由我来打理。”
宝带的性子颇有清儿的风骨,仗着茯若在此更是添了几分傲慢,只是道:“笑话,如今皇后娘娘到了此处,这宫里的事务还用你来打理么?还不快些巴巴的将这伺候的人都带来,给皇后娘娘问安再说。”
安尚仪也不理会她,只是继续对着茯若道:“宫里头,昭惠太后来了旨意,只说是皇后娘娘只按着从前昭容的份例供应便是了。至于旁的事无须娘娘插手。娘娘只需在此处颐养天年,旁的心思亦是不必有了。”
茯若见着安尚仪这般口气,情知今日是讨不到好处去了,只是静静道:“本宫知道了,安尚仪且先跪安吧。方才宝带无礼,还望安尚仪瞧在本宫的面上,且宽恕她吧。”
安尚仪只是恨恨看了宝带一眼,只是倨傲道:“娘娘开口,不必焉能不从。”
茯若只是神色神色冷寂道:“可还有旁的事情,倘若没有,本宫乏了想着先行歇息了。”
安尚仪轻哼一声,道:“暂且没了,只是明日还望娘娘到大造殿去,奴婢也好让旁人给皇后娘娘问安。虽说娘娘被皇上贬居此处,但这规矩礼数也是不能变的,这宫里除了奴婢,还有一位白司仪和莫典仪。她二人如今正在他处计算账簿,明日奴婢会带着她二人来向娘娘问安的。”
茯若只长长叹息一句:“何必如此呢?本宫如今只是空有皇后名位,旁人来不来请安原都是一样的。”
安尚仪只是静静一笑,只是自行跪安下去了。茯若住在最里头的暖阁,在暖阁铺上一床被褥,便是宝带歇息之处了,净月和慧玉睡在清思阁外的小木屋里。
待得晚间睡下了,茯若只是说宝带道:“你今日也忒猖狂了些,安尚仪乃是这行宫的尚仪,你怎的对她大呼小叫,你还以为这是皇后里头呢?”
宝带略有些委屈道:“奴婢也只是担心她对娘娘不敬,先给她个下马威。且娘娘到底是皇后,你瞧瞧那安尚仪今日的语气,言语里全然不带尊敬,竟还敢支使娘娘明日去大造殿,既要问安,也不教他们亲自来了清思阁便是。还省得咱们走动。”
茯若只不悦喝道:“你且闭嘴,你若是再不安分,随后出了什么差错,本宫可庇护不得你。”
言毕,茯若只垂下泪来,道:“若是秀儿还在,那便好了。秀莲,宝珠,她们都被皇上杖杀了。”
宝带自幼便是和宝珠一同伺候在宫里的,宝珠死了,她原是一个人伤心了许久,今日闻得茯若提起,也止不住落下泪来。
茯若哭了一阵,才宽慰宝带道:“不是本宫有心要说你,只是现如今也是再不比得从前了,仁惠太后离世,皇上又对本宫厌弃如斯,本宫已与仁元没了母女情分。本宫真真是再也经受不住什么旁的事了。”
宝带亦是迷惑道:“奴婢知道,只是为何皇上要这般待娘娘,皇后娘娘您到底是他的妻子啊。”
茯若黯然片刻,只带着潮湿阴寒的语气,道:“妻子,他何曾将本宫看做是她的妻子。他心心念念的都只是皇贵妃一人而已。如今将本宫贬了出来,正好将六宫交与皇贵妃的手上。可不是如了他的意么?”
宝带亦道:“好在如今在这西京行宫也还不算太过难捱。此时再也不能回宫呢?”
茯若只是冷笑道:“回去?本宫还能回去么?且说回去了又能做什么?白的做了旁人垫脚石。”
宝带知道茯若心中怨气,再也不敢多言,只是埋头睡了。
茯若静静卧在床上,是夜雨疏风骤,因着已是十月了,天气早已渐渐转凉。在这样的风雨中“叮叮“作响中,茯若才缓缓入睡。但茯若睡得不甚好,只宛如做了一场迷梦。仿佛还是在红墙宫苑之中,茯若只在凤仪宫内带着秀儿,宝珠观赏宫内盛放的牡丹,迎面而来却是澄儿,只见他仿佛还是幼年时的样子,只见他糯声道:“母后,母后。父皇许久不曾来探望儿臣了。儿臣好想他。”
随后,只是身后传来清儿的声音,只是见她泣血哭到:“小姐,小姐,快些离开凤仪宫。”
茯若一个发怔,却只见废后薛氏和敬贵妃已然先到了,薛氏的身旁还有齐贵人文氏,只见她三人指着茯若笑道:“如今宋氏也落得跟咱们一样的下场了。”
敬贵妃对着茯若哭泣道:“你让皇上厌弃了本宫,如今皇上自然也厌弃了你。”
薛氏只是语气幽怨道:“你费尽心思将本宫的后位夺去?如今因果循环,也祸事也降到你的头上了。”薛氏言毕,只是凄笑不止。
齐贵人也只是笑盈盈道:“惠贵妃,惠皇贵妃,皇后,宋氏贱人如今也试着登高必跌重的道理了。”
只见她们三人的身后却是玉璃和询,玉璃已然穿着皇后服饰,询只是执着她的手,冷冷道:“宋氏不在西京行宫静思己过,又来这后宫作甚,莫非你真要朕将你废了。”
薛氏回首凄惨叫道:“皇上,那后位原本便是臣妾的,你快些废了宋氏。”
敬贵妃只快步扑倒询的身边,只是哭泣道:“皇上许久未来看臣妾了,你可还记得臣妾和你的孩子,澄儿会静慧都还安好。”
询只是冷冷笑道:“澄儿战死了,静慧帝姬难产而死,你们母子也可在地府有伴了。”
薛氏只是幽怨对着茯若道:“咱们俩都是可怜虫,咱们为了这后位斗了一辈子,如今竟让那张氏占了便宜,本宫好不甘心,本宫入宫一来,一心一意待她,他对本宫厌恶至此,本宫好恨他,薛氏只快步奔到宫墙上撞死了,她的额头撞在地上瞬时破了,刹那有鲜血涌出,淋漓不止,甚是可怖。”
敬贵妃的声音忽然呜咽起来,如孤舟嫠妇,哀怨不已,嗤鼻道:“本宫冤枉,皇上你现下可得知那些祸事都是薛氏所为,与臣妾无干啊,皇上你冤枉了臣妾。皇上你到底误了臣妾。”
玉璃倚在询的身边掩唇而笑,轻快的声音如黄鹂婉转,此刻听来却尖锐而刺耳,道:“多亏了娘娘除去这些恶妇,为臣妾做了铺垫,臣妾才好跟皇上长相厮守啊。”
茯若心中痛恨之极,只见得仁惠太后失望的神情,却见她冷冷道:“茯若,你到底未能守住这后位,哀家的一生心血,尽数断送在你手。”
茯若听得只心头如遭石击,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来。只见她们众人只在一片迷雾渐行渐远,随后越来越模糊而暗淡,终于消失不见。
耳边传来脚步声,却是宝带将茯若摇醒,只是关切道:“娘娘梦魇了。”
茯若吃力地伸手抚一抚额头,缓缓直起身来坐着。心跳沉沉地虚弱着,仿佛桌上一枝跳跃着的微弱火光明灭。
在茯若神思游离的一个瞬间,唯听见冷雨敲窗,淅沥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