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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师妹……莫非能赢过这一场斗法?”
斗法台下,有人倒抽一口气。正是玉衡峰的古烨。
何燕微眼也不眨地盯着台上状况,口中果断答道:“不可能。方才柯师兄并未出手,因此第一道考验仅仅是‘势’,以此来判断谢师妹的抗争之心。如果被高阶修士的气势压迫,就不战而降,那也就失去了抗争之心,为我辈修士所不取。”
她说完,紧接着便有人出声附和:“正是如此。即便谢师妹在台上突破一个小境界,面对无我境后阶的柯师兄,却还是没有任何抵抗之力。如果柯师兄认真出手,一招即可分出胜负。”
又有一道略微沙哑的女声说:“方才何师妹提到第一道考验?这样看来,门中高低境界对战,高境界的一方要做的是‘出题’,一道一道地判断低阶弟子的修为、心性、悟性,而不是以争夺胜负为目标。”
立即有人便笑道:“原来如此。就说么,不同境界怎么打?当然是境界高的一方赢了。能够不伤人,又全方位考量出低阶弟子的实力,才是对我们这些识玉人的考验。姑爷,你说是不是?”
众人一齐笑着看过来,将古烨看成个大红脸。他哼唧几声,别扭道:“好了好了,我原也没想故意如何……说得跟我要去欺负那些小东西一样。你们快去认真看台上!”谢师妹的斗法多精彩,哼!
识玉人们又都莞尔一笑,彼此都觉得相互亲近不少。他们的师兄师姐在一旁瞧着,也多了几分欣慰:门中大小活动、任务,原也有让这些真传们交好亲近的意思。修仙一途,财、侣、法、地一样不能少,当独行侠可不行。
斗法台上,正如他们所说,刚才一味防御的柯十二,现在却举起了鱼叉。一丝电光隐隐在鱼叉尖端闪烁。
谢蕴昭感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火焰围绕整个斗法台,烧得此间全是流动的橙红光影。她长发垂落,眼中映着摇曳焰火,衬得面容愈发清艳娇美、丽色无双,但这一分艳丽又被她眉眼中的沉稳压住,成了三分凛然之气。
柯十二说:“我只出手三次。”
他的声音传递回荡。火焰猛地摇动几下。
有人悄声问:“一刻钟……时间过去多久了?”
有人答道:“不到一半。”
太阿悬浮半空,剑身隐隐化出虚影;“嗡嗡”轻鸣,似如临大敌。
天枢的女修一手结法印,一手在空中虚握。
一道、两道——鱼叉上萦绕的电光渐渐明亮。
天地之间,有冷风渐起,带着海水的咸味。
空气变得越来越潮湿。
火焰的声势渐渐被压制。
然后……
斗法台上,落下了第一滴雨水。
轰——
雷霆电光——顷刻落下!
台上女修倏然往一旁飞去,轻飘飘好似一只系不住的风筝。台下有人脱口“啊”了一声,却被其他人瞪了一眼,道:“啊什么,谢师妹自己躲开的!”
谢蕴昭尚未落地,却见方才劈下的电光在台面如蛛网蔓延辐射开来;无数交缠的电光“噼啪”作响,转眼汇聚成一道尖锐锋芒,朝她直刺而来!
“海畔尖山似剑铓。”
台上响起“隆隆”之声!
旁观的人低声道:“柯师兄的‘怒涛剑法’,好久不见了!”
谢蕴昭却没有旁观者的悠闲。
她飞在半空,只见道法随言运转,电光化为剑光。无数蓝白之气向上窜动,在她眼中汇为锋利的一点光!
电光追来!
她足踏飞剑,在半空倒飞而去,同时手腕一翻,抓住五火七禽扇,在面前“唰”一下展开。五火七禽扇是中阶法宝,攻守兼顾,扇面一挥便形成一道碧色屏障。
——轰!
沛然巨力击打而来,更有无数电光攀附而上;密集的击打声绞杀着碧色屏障,令其出现无数隐裂。
谢蕴昭一手执扇,一手飞快喂了自己一把蕴灵灵丹。她刚才突破一个小境界,又接连施展日月剑法、五火七禽扇,即便她灵力充沛,现在也需要补充。
斗法台上,风雨更浓。柯十二的眼神异常平静专注,全然专心于这一场斗法。
他抬起头,举起鱼叉,横向一挥。
空中电光倏然一凝,忽而溃散。
谢蕴昭面临的攻势陡然一轻,然而她的神色却更为凝重。她再一挥羽扇,身前碧色灵光变换,化为淡白如雾、飘渺不定的薄光。五火七禽扇中现在只有一味木中火,以及鸿鹄金羽、离火金羽二羽。其中木中火可以布防,而离火金羽可以破除幻境。至于鸿鹄金羽……
她心中飞快思索:柯十二的灵根属性应该偏金、水,然而他高她一个大境界,属性相克行不通。刚才一招日月剑法勉强破了防御,然而面对他的攻势……
台上,柯十二淡淡吟道:“秋来处处割愁肠。”
漫天雷光化为无数小刀,又好似疯狂的蜂群,尖啸着朝谢蕴昭扑去。
太阿剑调转方向,带着谢蕴昭往下冲去!
她刚才飞得已经很高,这下俯冲而去,好似一只纤细的雏鹰。无数电光追在她身后,有如来自天空的怒火。
而她奔向的目标……竟然是台上的柯十二。
台下一阵嘈杂:“小心!”
“谢师妹疯了吗?!”
柯十二也微有疑惑,却只是抬起鱼叉,朝她一点。
“柯师兄,你已经出手两次,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她几乎要被庞大的电光吞噬,却在越来越近的距离里,露出一丝平静中略带疯狂的笑意;生死之间的极速追赶,仿佛将她彻底点燃。
空中……忽而展开了一片夜色。
那是璀璨的群星。
星空蔓延,将雷电尽数包裹怀中。盘桓其中的龙女从星图化为栩栩如生的幻影,她抬头微笑,忽然扔了手中宝瓶,朝前伸出双手……
谢蕴昭面上笑意更盛。
刹那间,她抓住五火七禽扇,用力朝背后一掷——
羽扇盘旋飞起,在刹那之间无限变大,竟然被半空中的龙女抓在了手上!
“——乖乖我滴个三清道祖无量天尊啊!”颜崇正一把搂住了白鹤细长的脖子,状若疯癫地低声喊道,“那是虚实相生虚实相生虚实相生啊老爹!!虚实——嗷!!”
白鹤嫌弃地收回翅膀,又直勾勾看着斗法台。它的眼中出现了一种人性化的若有所思。
当台下一片喧哗时,斗法台上……
龙女手执羽扇,嫣然一笑。她眉眼间的清艳与谢蕴昭有几分神似,而那份朦胧缥缈则让她的美丽更笼罩上了遥不可及、难以描摹的神韵。她摆动龙尾,游上天空,举起羽扇——
狠狠一挥!
鸿鹄金羽——能增强任一法术的威力。淡淡白雾弥漫开去,而龙女手中原本只有一分的力量顷刻……暴涨到了十二分!
万顷雷电齐齐一颤,竟然被龙女的扇风一击即碎;而那电光融入风中,脱离了柯十二的掌控,竟然反而壮大了五火七禽扇的威势!
台下有人惊叹:“好一招借力打力!”
原本属于柯十二的攻击转化为谢蕴昭的攻势。女修踏剑凌空,长发飞舞,周身是灿烂星光,还有怒吼的雷电风云。她左手前指、结出法印,右手高举;她背后的龙女幻影也作出同样的举动。
柯十二面色微变,横起鱼叉……
呜——轰!
空中的女修和龙女同时一按,那吸收了无数雷电的暴风就长吟一声,朝着台上的柯十二滚滚而去!
风暴淹没了斗法台。
也淹没了台中的柯十二。
狂风四起。
台下的人们纷纷举起袖子,抵挡着这恐怖的余威。
颜崇正扶了扶明黄抹额,顶着狂风目视台上的景象。他呆呆看着半空中长发如水草飘摇、轻纱似流云飞扬的龙女,勒住白鹤的脖子,倒抽一口气:“老爹我完了,我对别人家的星图幻影一见钟情了……”
高傲凶暴的白鹤也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竟然没有用翅膀抽旁边这不靠谱的货。
电光如龙,长风亦如龙。
光芒照耀天地;狂风肆虐无忌。
落英山谷中花草急飞,纷纷流动飞起,落下时已然被蹂/躏成了残红碎叶。
而天枢的女修却没等风雷熄灭,便咬住一把蕴灵灵丹,深吸一口气,再度扬起羽扇。她背后的龙女,也在夜色中翩然起扇。
台下议论纷纷:
“谢师妹还有余力?”
“三招已满,她完全不必……”
“不,”何燕微目光中燃烧着奇异的色彩,清凌凌的声音下埋藏着灼灼火焰,“所谓‘抗争’,便是无论面对何种困境、何种强敌,都要竭尽全力……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不拼尽全力争那一线生机,如何能走到仙道终点?”
旁人正要开口,却惊异地发现,这位颜色冷艳的摇光真传……身上的气势竟然也陡然攀升,隐隐也是要突破到中阶的模样!
——今年的小师妹都是什么怪物?!
台上的“天枢怪物小师妹”正抡起羽扇,奋力向下一压。
众人凝神细看,暗自心惊:谢师妹究竟还有多少法术没用出来?!
羽扇重重拍下。
人人瞪大双目,神识警觉。
台上的柯十二在尚未散去的电光中绷紧了浑身肌肉。
接着……
羽扇“啪”一下拍在台上。
巨大的扇面正好紧接在雷电之后,直直撞上了柯十二的鱼叉。
众人更加凝神:这法术的奥秘在哪里?
下一刻,羽扇重新扬起来。
啪!
再次落下。
啪。
啪啪。
啪啪啪。
啪啪啪啪。
羽扇一次又一次举起。
一次又一次落下。
啪啪啪啪啪啪……
众人的神情从凝重,到呆滞,最后变得难以描述。
他们眼里映出台上的场景。
龙女的幻影双手举着巨大的五火七禽扇,在谢师妹的指挥下,飞快地拍打台上的柯十二;那飞快的动作连成虚影,而龙女纤细白皙的手臂几乎连成了一尊千手观音。
啪啪啪啪……
此情此景,仿佛一只巨大的苍蝇拍不断落下。
天上的柯十二已经一脸懵逼,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举着鱼叉不断和天空中落下来的扇子对殴。
台下的识玉人们面面相觑。其中有人清清嗓子,说:“谢师妹的五火七禽扇乃法宝一级,用来与柯师兄抗衡是应有之义……”
“没、没错……”
“一定是这样……”
“我并没有觉得刚才的谢师妹英姿勃发,更没有觉得现在的谢师妹十分,十分……”
何燕微冷冷一笑:“太猥琐了。不愧是你,谢师妹。”
“……何师妹,你真的知道‘猥琐’是什么意思么?”
一边的颜崇正则默默松开白鹤的脖子,忧伤地说:“老爹,我的一见钟情忽然逝去了……!”
白鹤一翅膀将他掀翻在地,还不屑地伸出细长的脚爪踢了他一脚。
巨大的五火七禽扇还在飞速拍打台上的柯十二。
柯十二已经回过神来,脸上也出现了一种有点扭曲的表情,像是想笑,又不得不憋住;像恼怒,却又忍不住哭笑不得。
谢蕴昭已经落在斗法台另一边,正一颗接一颗地磕着蕴灵灵丹。将星图龙女化为实体,操纵五火七禽扇,这样的行为实在消耗巨大,她能感到体内灵力如洪水溃堤;每一颗刚入口的灵丹都在飞速被消耗一空。
但面上,她还是一副优哉游哉,甚至有点无赖的模样,嘻嘻笑道:“柯师兄承让。不知道这场斗法能不能算我赢?”
“你还赢?你以为这是学堂考试,还要给你评个第一名再发个奖品?”柯十二气乐了,“要不是我被规则限制、不能再出手,你以为你还能在这儿蹦跶?”
“正是因为我能在规则逼得柯师兄出手招架,才算我赢嘛。”谢蕴昭十分坦然,坦然得都快接近无耻了,“天地众生有强弱,所以才要以规则限制强者、帮助弱者,如此双方才能平等地生活在一起。柯师兄想一想,如果规则不约束柯师兄,结果是我会被柯师兄暴揍吗?不是,是我根本不会上台和柯师兄对战,只会有多远躲多远。”
柯十二无语:“你倒教训起我来了。我看你不去启明学堂当老师真是可惜!”
谢蕴昭嘿嘿一笑:“柯师兄承认是我赢,我就马上停手。”
“你以为打下去是我吃亏?你灵力消耗巨大,看你还有多少灵丹能补充!”
“我还有很多啊。”谢蕴昭笑眯眯,“实在不行,我就找台下的师兄师姐们支援,回头连本带利还大家。燕微,你有没有灵丹借我?”
燕微是个实诚姑娘,立即严肃点头:“好,我借你!”
其他人:……
姑娘,谢师妹一看就是开玩笑的。
“好了,我来决定,这场斗法就算谢师妹赢。”
淡黄披风扬起,转眼颜崇正已经如一片树叶轻轻落在台上。当他足尖点上台面的刹那,天地间涌动争斗不休的灵力忽地一滞;半空中的龙女也缓缓收回羽扇,以扇遮面,只露出一双云雾般的眼眸凝望世间。她眼波似含情,又似无情;欲语还休,正是分外动人心魄。
颜崇正嘀咕一声:“我短暂的一见钟情……老爹别打!”
他身边的白鹤高傲昂头,却也多看了一眼半空中的龙女。
一点淡淡的、却难以违抗的气息在斗法台中流转,令两人都罢了手。柯十二收起鱼叉,哼笑一声,抱臂斜看谢蕴昭一眼,得到天真无辜令人蛋疼的微笑一枚。
[来自柯十二的【无语值】5]
“这场斗法诸位都见到了。”颜崇正一拍手,明黄抹额下的双目灵动清澈,笑容温和活泼似山风,“师弟师妹们都是门中英才、未来龙凤,想必都看出了门道。你们去做识玉人,一来要受规则制约,二来手下也要有章法。一看对方实力如何、擅长什么,临场反应如何,二看对方心性如何,是否足够坚韧。至于第三……”
他瞧了眼谢蕴昭,笑道:“如果能做到,不仅仅展示自己的实力,还利用规则许可而绞尽脑汁打败高阶修士、不要脸地追求胜利,也是一种天赋。”
谢蕴昭装傻看天。
其他人都被那句“不要脸”逗笑了,还有性格开朗的女修调侃道:“颜师兄这么说,小心卫师弟邀你去斗法台。”
颜崇正做了个鬼脸,小孩儿似的。不过转眼,他又正色道:“面对强者,要心志坚定,不能轻易放弃抗争;而面对弱者,也决不能起轻蔑侮辱之心。”
他重点看着玉衡峰的古烨,将对方看得脊背一僵。
头戴玉石抹额的青年微微一笑,道:“你还不服气是不是?你只觉谢师妹道法高妙,让人心生敬佩,却不想一想,若不是我先以规则约束柯师弟,谢师妹又如何取胜?”
古烨确实不服气,他抬头说:“可这是在门内。师长们都有教导,修仙界不乏尔虞我诈、恃强凌弱,根本不会随时有人约束强者。大家各凭本事,弱肉强食才是自然界真理。”
“你的问题就问错了。”颜崇正淡淡道,“你该问的是,天地之间,谁在制定规则?你说弱肉强食,那是没有灵智的动物的守则,莫非你自比为茹毛饮血的野兽?”
他看向谢蕴昭:“谢师妹,你来说,修士所遵循的究竟是什么规则?”
谢蕴昭说:“是‘道’。”
“何为道?”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修士之道,便是天地之道;天地之道,便是众生之道。”她回答道,“而众生之道,一曰忘情,二曰有情,但归根结底,是要让世间万事万物都繁荣共生。”
颜崇正有些惊讶,紧接着追问:“然后呢?”
“既然要繁荣共生,首先便要考虑一个问题:世间衣食有限,而生命可以无限;如何以有限的衣食养活无限的生命?于是,便有弱肉强食的规则,防止生命无限繁衍。这是第一重规则。”
“第二个问题是,哪怕衣食足够丰裕,但生命有强弱,强者想要从弱者处获取更多东西,弱者则害怕被劫掠,这种人人相互为敌的状况下,众生如何繁荣共存?”
颜崇正笑问:“如何?”
“不知道啊。”谢蕴昭一摊手,无辜道,“这么难的问题我哪儿知道?我又不是治理国家的皇帝,也不是执掌一方的大修士。我只是猜测,大概就是方才颜师兄说的那样吧?制约强者,而允许弱者使用更多的手段、更多地思考对策。只要人人都守规则,那在规则的层面上就没有了强弱,因而人人都能获得喘息、发展的机会。”
颜崇正瞧她半晌,忽地长叹一声:“掌门师叔说你天资过人,心性更佳,我原以为他不过玩笑,谁想竟半分不假。”
“你们都听好,”他面色一肃,对其他人说道,“常有人以为修士修仙求道是为自己逍遥,因而外面有人说什么修了道法就可以随心所欲——那全是屁话!”
他突然一句骂,将真传们吓了一跳,纷纷像小白兔睁大眼,屏息看着他。
“修仙是为求得大道,而恃强凌弱是什么大道?那不过是放纵一己之私!真正的大道是眼中见天地、心中怀众生。今日你们能欺负低阶修士,转日就有更厉害的修士欺负你。而再如何厉害的修士,在天地面前也终究是一抔黄土!飞仙飞仙,谁曾真的听闻长生久视、羽化飞仙?不能证道,就终究是蝇营狗苟的凡人罢了!”
这是师长训话了。人人都低了头,齐声应是。
“那些没有资质、悟性不够的弟子不论,你们这些真传弟子,都将道理记住了、想明白了,他日莫要堕了我北斗修士颜面。”
颜崇正厉色说完,再一拍手,不给其他人惊讶和消化的时间,忽又换上懒懒笑容,道:“就这样。别发呆了,开始第二场。姑爷,轮到你了,上来领揍。”
玉衡峰的纨绔子弟不敢再发呆,缩缩脖子,老老实实走上台。看过一场斗法,又听了一番讲道,他心中模糊已经有所领悟,只是暂时还不清晰。
但是有一件事很清晰——他要挨揍了。
古烨悲悲戚戚地看了一眼自家师姐
他师姐默默扭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心中念了两句“师弟保重”。
这一侧,何燕微则用明亮异常、带点狂热的目光盯着谢蕴昭,郑重道:“谢师妹,金玉会我们必有一战。”
谢蕴昭知道好友痴心剑道和斗法,就点点头,认真应道:“好,我必然全力以赴。”
旁人调侃:“像学年大比一般全力以赴?”
“也不是不可以。”天枢小师妹笑眯眯。
摇光小师妹则脸色一青,没好气瞪了她一眼,唇边却也勾出一点笑意。
“谢师妹有礼,我是天璇峰的庄梦蝶……”
“我是天玑峰的舒道直……”
“我是天权峰的康采薇……”
颜崇正看那边小孩们热热闹闹,笑了笑,再度退到台下。他背过身,掏出传讯玉符,鬼鬼祟祟地发了一条传音:[卫师弟,你能不能把阿昭让给我?我们公平竞争!]
对方秒回。
一条消息跳出来:[卫枕流下帖邀你斗法,是否接受?]
“这小孩儿?!我还怕你了?!”
颜崇正瞪了半天眼,气势汹汹伸出一根指头,坚定无畏地……
点了[否]。
白鹤用羽翅尖尖戳了一下他的脑袋,眼里写满“恨铁不成钢”。
颜崇正振振有词:“我这是避免无谓的争斗,这才是道法自然、清静无为,说明我修养高、心性好……”
白鹤“唧”了一声,一翅膀将他扇在了地上。
颜崇正抱头跳起来,怒道:“你凭什么又打我?!”
白鹤斜眼:真不是老子的种!
“气死我了,今天我要反抗强权……老爹别打别打!我错了错了错了!”
金玉会前对识玉人的殴打暴揍……培训,一直持续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候。
手握一堆新的传讯音符讯号,挥别了新认识的小伙伴,谢蕴昭就睁着眼睛仔仔细细把周围看过了一遍。
夕阳如烧,天空一片融金带紫;落英山谷被摧残得花叶零落,等着杂役弟子前来收拾。藏在林中的鸟雀终于敢探出头;初夏的虫鸣声欢欢喜喜地响了起来。
……没有。
她有点失望,刚一转身,就被某个突然出现的人影吓得往后一蹦,差点拎出太阿剑对敌。
“师妹可是在寻我?”
青年原本含着笑,看见她的面容时却微微色变。他走近一步,抬手捧住她的脸,盯着她唇角的伤口,问:“谁打的?”
他神色忽然变得极冷,却又压着这股冷气,放柔了声气才问她。
“这个?斗法的时候小碰小伤很正常啦。”谢蕴昭不在意地一笑,顺势亲了他一口,“不疼不疼,师兄别担心。”
他皱眉不语,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这怎么行”。谢蕴昭就张开手,装可怜:“好累哦,要抱抱。”
卫枕流的神色有了细微的变化,变得有点不自然。他轻咳一声,耳朵尖染上一层薄红,温声道:“回去再说。”
谢蕴昭憋着笑。她发现了,她师兄再是光风霁月、风度翩翩,心里那股世家子的矜持就没彻底消失过。再喜欢她,也还是会觉得在外面搂搂抱抱不好意思,不过……
她朝前倒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心口。他身上有一点淡淡的草木香,总是让她感到格外安宁。
“好累,要抱。”
他身体稍稍一僵,便抬手将她环在怀里,还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温暖可靠的温度里,谢蕴昭满意地、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得意地想:不过,他也只是不主动而已,却从不会拒绝。
他还说她:“和小孩子似的脾气。抬起脸来,我给你上药。”
“这么点伤……”
金色的、醉酒一样的夕晖落在他纤长的眼睫上。这么近的距离,让眼神变得模糊,而让唇齿间的温度变得更加真切。
谢蕴昭环住他的脖颈。
嗯……她收回“他从不主动”这句话。
“师兄,你这几天在做什么?除了修炼。”
“戒律堂那边有些事。”
“你是戒律堂的人?”
“挂一个客卿的名头而已。要说是谁的人,我自然是师妹的人。”
她捂脸笑。这种情侣间的傻话,她以前听别人说起来觉得很肉麻,到自己身上却只想傻笑。恋爱使人变傻,这一定是一个真理。
“……不想御剑回去。”
“我带师妹回去就是。”
“要坐超级奢华的飞行器,可以让我瘫在上面的那种!”
“没有那样的飞行器。不过,我可以御剑将师妹抱回去。”
“那有点丢脸……哎哎哎你放手!你变了!你再也不是那个矜持端正的世家子弟了!”
卫枕流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矜持?端正?世家子弟?师妹对我想来有些误解。”
她狐疑:“你刚才明明耳朵红了。”
他叹了一声:“师妹在怀,我如何能坐怀不乱?师妹莫不是把我当我柳下惠了?”
谢蕴昭愣了半天,自己脸红了。
“老司机!”
“嗯?”
“没什么……走啦走啦走啦!”
依旧是落日,落在一些人眼中却是残阳如血。
“禀告院使。”
悬崖边的女子回过头。夕阳的光辉涂抹在她冷漠的面容上,也涂抹在她只有眼白的右眼中。
戒律堂执雨院,北斗仙宗负责调查弟子死伤重罪的一院。
这个右眼纯白的女人,自然就是执雨院使。
“卫枕流是怎么说的?”她问。
绛衣使低着头,平淡的面容同样毫无表情。
“卫长老说,虽然极其细微,但在新发现的残肢碎片中确实检查到了魔气的踪迹。”
执雨淡淡道:“这就对上了。伤口和三年前的重案受害人一样,应当是同一人所为。”
她看向悬崖下方。那里有几个绛衣使正从海浪中一点点拖出来什么东西。
泡得肿胀的肢体、惨白的骨骼、被啃噬得七零八落的边缘。
“受害者的身份确定是那四个人?”执雨问,“还有新的吗?”
“启禀院使,碎尸案的五名受害人身份查证无疑,分别是启明学堂的……都是原本要参加金玉会的弟子。”
属下报出几个名字,又说:“另外一人原本是执风院的绛衣使,半月前因恃强凌弱、纵亲欺人,被天权真传柯多鱼告到执风院使处,将之逐出院外。”
“柯多鱼?柯十二啊。”执雨考虑片刻,“这五人半月前欺负谁了?”
“佘小川。也是此次金玉会的参赛人,原本是琼花门妖修,两年前随门派合并而迁来辰极岛。”
“查一查和佘小川交好的人。”执雨沉吟片刻,“溯流光那里的监视还要增强。再加派人手。”
“是。”
绛衣使领命而去。
执雨注视着西边的阳光一点点消失。她的唇角嘲讽般地翘了翘,目光落在海边拼凑不出人形的残肢上。
“恃强凌弱的人……终究会被更强者反噬。”她自言自语,“那么,谁又来反噬那个杀死这些弟子的人?”
她唇边的笑容扩大了。仿佛一头嗅到猎物气息、兴奋不已的猎犬。
凛然端正的名门大派,暗中的蝇营狗苟却从来不少。而将这些阴影抹去、平息,好让那些真和内门秉承荣耀、昂首而行,正是戒律堂的职责。
也是她执雨从小受到的教导。
光明理想的规则,最终仍要借由沾满血腥和黑暗的双手来执行。
执雨注视着海面;随着日光消逝,那些海水越来越黑暗,仿佛无尽的深渊。
她注视着深渊,深渊也注视着她。
“无论如何,规则必须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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