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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 德忠住在皇城靠后一点的地方,离司隐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走了大约两柱香的时间,司隐终于到了吴 德忠的门前。
大抵是吴 德忠真的老了,他咳嗽的声音就像是破旧的风车,咕噜咕噜的,还恰着痰。
人的老去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前几天,吴 德忠还活蹦乱跳的,还能指着小金子的鼻子吗,可是病来如山倒,听小金子说,吴 德忠只是摔了一跤,就把自己摔到了床上,再也没能下来。
空气里弥漫着药味,司隐挑开帘子走了进去。
吴 德忠正坐在床边咳嗽着,他抬起头看到了司隐,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皇、皇上、您怎么来了,这肮脏之地,不要脏了您的脚。”
吴 德忠和怜奴不一样,怜奴是装出来的奴性,吴 德忠是从小就被灌输皇帝就是天,他们这些奴才都是卑贱的想法。
所以对他而言,司隐的每一句话都被他牢记在心,对于司隐来看他这件事,他既开心又惶恐。
开心的是,他伺候了这么多年,皇上是没有忘记他的,就算是有新人伺候了,也还是记得他吴 德忠的。
可是他也惶恐,自己将这病气传染给了皇上,让皇上也生了病——那他万死都不够赎罪的。
司隐挥了挥手,淡淡道:“怎么病成这样。”
吴 德忠愧疚道:“是老奴没用,就摔了一跤而已,就变成了这样。”
“药都开了?”
“开了开了,多谢皇上挂怀,药都是小金子去抓的,小金子伺候的好吗,皇上还满意吗。”
司隐心想着,要是满意,我就不会想起来你了。
小金子做事没有错处,但是也不像吴 德忠一样处处揣摩他的心思,让他做什么都能方便。
司隐瞧了一眼小金子,又转过头对**忠道:“反正年轻,小胳膊小腿的还算利索。”
“那就好。”吴 德忠心中涌出一点酸涩,以前都是他陪在皇上的身边,给皇上打点一切,可如今皇上缺了他,也有新的人伺候。
吴 德忠心里很是伤感,这人一老就容易怀旧,他这一辈子的精力都在皇帝的身上,所以他总是想起皇帝以前的模样。
作为奴才,他是不能对皇帝的做法又什么置喙的,更何况,他也没有什么好置喙的。
皇上年纪轻的时候,不受宠,他偶尔路过能看到皇上一个人坐在房门口,看着天。
后来司王爷扶着皇帝上了位,皇帝就像是变个人,他不像以前一样沉默不语,反而乖张极了,就像是个叛逆的孩子。
吴 德忠也被迫做过许多事,当时那会他可能有些不情愿,可是事后想象,这毕竟是主子,主子要他去死,他也是得去死的。
“皇上,老奴这里不适合久坐,看过了老奴就快回去吧。”
司隐看着说两句话咳嗽一声的吴 德忠,转过头问道:“太医院怎么说。”
“太医说是需要静养,吴公公的病并非是一时半刻能治好的,得好好养着。”
“那便养着吧,有什么缺直接去内务府拿,这点东西我还是给的气的。”
“谢、多谢皇上——”吴 德忠听到皇上这句话,开心的不得了,情绪一激动,咳嗽的更加厉害了。
司隐害怕他这样早晚会咳死,所以他不敢再打扰吴 德忠了,他嘱咐了几句就转身离开了。
回到了住处,折子已经堆起来了,因为开春雨水问题,有些地方淹了有些地方没水,司隐坐在地上,开始一本本的批注。
小金子看皇上不需要他了,就叮嘱了旁边看着的太监,如果皇帝有什么需要,就给他什么。
然后小金子出了门,往后花园的假山走。
皇宫后花园里,有一片的假山,这假山很高,四周又有植被,简直就是个天然的遮蔽的好地方。
小金子偷偷摸摸的,看着四周确认没人发现他后,终于走进了假山之中。
山中已经有人在等着了,他的背影并不厚重,反而有些单薄,穿着盔甲看起来像是一位少年将军。
小金子摸过来,小声道:“皇上早上去了吴 德忠的住处。”
这人转过身来,正是怜奴。
“没发现?”
“要是发现了,你现在就不是这样和我说话了,我们两个都得进狱里去。”
“做了就不要怕,你难道甘心一辈子都被吴 德忠压着?太医例行诊治的时候,你没听到太医的话吗。”
小金子低下了头。
吴 德忠身体是很好的,他不像大多数太监一样早死,如今已经是六十岁了,身体还是非常硬朗。
小金子不年轻了,他也三十了,这样下去,永远没有他的出头之日,所以当怜奴找上他的时候,他甚至没怎么犹豫。
而且怜奴也答应他,只是弄伤吴 德忠,不对真做什么。
这样一来,小金子那点微弱的愧疚心也没了,心甘情愿的跟怜奴同流合污。
吴 德忠的病确实早该好了,但是他现在没好,这都是拖了小金子的福。
“怎么,后悔了。”怜奴淡淡道。
“没有,皇上还在看折子,我要快点回去了,若是等会皇上想吃东西发现我不在就不好了,我是用出恭的借口出来的。”
“嗯。”怜奴用目光送走了小金子,然后对着小金子的背影,露出了一个笑容。
吴 德忠对皇帝卑躬屈膝,对待他的义子,稍有不顺就又打又骂,先前的义子被他活生生打死了好几个。
小金子是其中最听话的,但是就算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长久以来的压迫,看不到出头之日,怜奴很确定,当有这样一份机遇摆在他的面前,他不可能不心动。
有时候人心利用起来简单又方便。
这些天来的布局,怜奴不仅仅摸清了皇帝每日在做什么,他还摸清了司亲王在做什么。
司亲王大概想不到,他在歌坊买回去的可怜歌姬,会是商国的遗孤。
这位歌姬瞧不出来什么悲痛,日日在歌坊里与他人取了,甚至能婉转的唱着商国调,供这些官员们吹嘘,让这些官员们满意。
但是谁又能想到,是这位歌姬先联系怜奴。
怜奴不常去那种烟柳场所,只是有应酬,不得不去,这位唱着商国调的歌姬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官员们还开心的很,推搡着怜奴道:“这和你们那唱的一样吗,你要多听听,以后可就听不到这样的调子了。”
怜奴笑道:“商国调也好,司国调也好,不过是音律罢了,当今皇上弘扬大国风范,能善待我们这些余孽,也能求同存异,来,这杯敬英明的皇上。”
怜奴巧妙的化解了对方对自己的羞辱,又让对方不得不举杯。
毕竟这是在敬皇帝,有谁敢不喝。
也正是因为这天晚上怜奴的这些话,才让这位歌姬找上了他。
在屏风后,歌姬缓缓在怜奴的手上写字。
“任凭差遣。”这是歌姬写下的四个字。
怜奴没有问歌姬是什么意思,他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可是他不理解,为什么仅仅只是一面,对方什么也没问,就要这样说。
怜奴在她的手上写道:“信我?”
歌姬写道:“信你,信商国。”
国家没了,他们都是一群无家可归的人。
歌姬在司国之中,这种心情尤为迫切。
她甚至没来得及见到家人,就被卖进了这里。
这地方没人在意她来自哪里,她学的很快,将司国当地的语言学的十成十,这些人都以为她是学的商国调,实际上她新学的是司国调。
怜奴没再说什么,他心中已经有了计划,他把这个信字握在手里,目光里也是浓烈的自信。
商国一定会复国。
他倾尽这一生也要这样做。
歌姬最后被安插在了司亲王的身边,怜奴太清楚司亲王这个人了,他从小便是鹤立鸡群,所以这也就导致他对自己的判断极其自信。
聪明人都不愿意相信摆在眼前的事情,他们宁愿相信自己推测出来的东西。
所以怜奴就给司亲王设置了一个谜题,他果然解开了谜面,然后做了怜奴想让他做的事。
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
怜奴的关系网越来越壮大,他的眼线也越来越多,升为一等侍卫之后,他率领的人数没有变,但是四位一等侍卫是要选出一位内大臣的。
司王爷就算再觉得怜奴是好的,是忠心耿耿的,也绝对不可能把内大臣这个职位交给怜奴,更不可能让宫门大开的对着怜奴。
所以怜奴一开始就没有想着内大臣这个职业。
他退而求其次,选择了皇帝的内侍近臣。
这个职位听起来地位不高,甚至有点像太监,但是谁说太监权利不大呢。
在皇帝身边吹耳旁风,那可不是一般的权利。
而且司亲王拦下了他内大臣的职位,就不可能再拦下另外一个,这样一来,兵权没有握在手,但是怜奴的关系网更加发达了。
而且,兵权跟怜奴也没什么关系,难道他还能指望司国的兵谋反吗,那难度显然不亚于复国。
所以不去想没有结果的事情,哪怕诱惑力再大。
要选择让自己利息最大化的事情。
怜奴逼着自己理智。
但是偶尔夜深的时候想起来那个时候的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