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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肆无忌惮地吞噬白昼,他们仿佛身陷囹圄,无处可逃。
宜城多山,往年冬天气温很少低于0摄氏度,今年受冷空气影响,一场雪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降雪量打破近50年的纪录。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降雪,景区关停,高速公路封闭,高铁和航班大面积延误。就算是旅游淡季,还是导致市里滞留了许多从外地来的游客,宾馆酒店的生意一时之间红红火火。
邵颍川低调选择了一家看起来非常不起眼的民宿。
老板是一对年轻夫妇,耐心听邵颍川解释自己和女朋友的身份证在景区丢了,犹豫再三,还是答应给他们开了一间房。
一旁的虞小婵目瞪口呆地看邵颍川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回到房间安顿好,她从钱包里拿出身份证在他眼前晃了晃:“我算看出来了,你们的职业,忽悠人是家常便饭。”
邵颍川从她的指间抽出身份证:“收好,小心被人看见。”说着凑近墙面,曲指敲了敲,将食指放在唇上提醒她,“这里隔音不太好。”
她聪明地闭嘴。
因为职业的缘故,他去陌生的地方留宿总是要先检查周围的环境:房门能否反锁?墙体是否隔音?房间里有没有针孔摄像和监听设备?洗手间的镜面是否安全?遇到紧急情况,能否从窗户逃生?
他一一确认过,走到床沿和虞小婵并肩坐下:“这里挺安全的。”
她崇拜地看着他,觉得新鲜刺激。
以前她身处安稳的环境,却夜夜梦魇,内心从未踏实过,可是和他在一起,哪怕是一路奔波,她也不觉得漂泊无依。
她说:“跟你在一起,我不怕有危险。”
邵颍川被她一句话逗笑,低头跟她咬耳朵:“我看你忽悠人的本事一点也不比我差。”
他呼吸时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耳朵周围,她感觉耳郭发烫,还不忘为自己辩白:“我说的可是实话。”看到他近在眼前的脸,鬼使神差地就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动作再自然不过,“一会儿我们去哪儿?”亲完才终于有了和他真正在一起的感觉。
他的眼眸里有细碎的流光坠落:“哪儿也不去。”说完翻身把她压倒在床上,“陪我睡觉。”
“怎么又来?”虞小婵吃尽了他的苦头,下意识就要把他推开,“你昨天就没睡,又开了那么久的车,一点都不困吗?”
邵颍川的力气却在她之上,他笑而不语,一把捞过她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快速掀起被子的另一边,裹盖在两个人身上。虞小婵觉得自己像一块被粽叶包裹紧密的粽馅,马上就要被他生吞活剥了,他却在这时装糊涂,似笑非笑地说:“困啊,所以才叫你陪我睡觉,你想什么呢?”
她顿时觉得自己像个“老污婆”,立刻把脸埋进他怀里装聋作哑。
邵颍川也没再继续逗她,抱着她很快就睡着了。
暖烘烘的空调热风从头顶吹下来,让人暂时忘了这世上还有烦扰。
很久没睡过安稳觉,这一觉没人打断,邵颍川睡得极安稳。虞小婵本来没有困意,却在他的呼吸声中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醒来已是傍晚,一天没吃饭,她被饿醒,睁开眼睛身旁位置却是空的,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她瞬间清醒,看见枕头上有邵颍川留下的字条,他说出去买晚饭,很快回来。
她松了口气,不再紧张,洗了把脸,回来将床铺理好,翻看手机里宝澄给她的留言。
她说她去找过季菏泽,什么都知道了。
宝澄没劝她什么话,只是在留言最后,唠唠叨叨地叮嘱她:“叔叔阿姨那边交给我们吧,我和菏泽说好了,会经常去看他们的。你要平安。”
开心时陪你笑,难过时陪你哭,风光时举酒助兴,落魄时雪中送炭。她想起和宝澄共同长大的岁月,庆幸自己能遇到这么好的姑娘做闺密,大概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结束电话以前,宝澄还带给她一个消息,警方正式开始调查江湛的性骚扰案了。
本以为以江湛家中的财力,这件事顶多在热搜上挂两天就会被撤销,江湛也无非就是被舆论骂一段时间,之后就可以继续风流快活,不会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惩罚。但宝澄听季菏泽说,这件案子领导要求严查。具体细节没有透露,据说因为江湛的行事作风,他的家人也受到了牵连。近来他的微博已经不再更新,从前和他鬼混的朋友也与他划清了界限。
他将为他做过的事付出惨重代价。
陆宝澄把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诉给了虞小婵,她们谁也不会想到,这起性骚扰案能够得到重视,多亏了邵颍川和季菏泽从中斡旋。几乎是看到新闻视频后的第一时间,邵颍川就联络了季菏泽,他不管江湛是什么背景来历,他只要他身败名裂。
外面还在下雪,越来越大,没有要停的意思。
夜色如虹的雪夜,另有一番安静的美感,好像随时能发生一段故事。
寂静的院落被皑皑白雪覆盖,连脚印也不见一个。
这时候院落的门扉“吱呀”响起,一群人推门而入,吵吵嚷嚷,给浪漫得有些不真实的天地带来一分炙热的烟火气。每个人手里都提着酒菜,大步流星地踏过雪地,留下一连串脚印,身穿皮夹克的邵颍川也在其中。
不出一分钟,虞小婵就听到了门外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
邵颍川带回一股寒气,头发上、身上还有雪没化干净,他没进来,就站在门口,兴奋地向她伸手:“今天是民宿老板的结婚纪念日,大家都在楼下给他们庆祝,我们要不要也一起下去玩?”
很少见他放下防备,愿意融入普通人当中。又听说是结婚纪念日,她也想凑热闹,从行李箱里随便拿了一件毛衣外套就跟他往楼下走。
她听邵颍川说,他刚才出门时正巧看见老板在其他朋友的帮助下布置浪漫场地,就好奇打听了一句是不是晚上有活动。
老板的朋友告诉他,去年老板和老板娘结婚时忙着给店里装修,没有多余的钱办婚礼,只草草领了结婚证。老板心里始终过意不去,特别选了纪念日这天打算在店里办一个小型结婚典礼,邀请住店的客人一同为他们见证。
为了这个惊喜,老板提前跟老板娘的闺密串通好,把女主角约出去逛街,等布置好现场再回来。
现场需要吹气球和摆放鲜花,眼看时间紧迫,店里听说此事的客人纷纷来帮忙。邵颍川和虞小婵也在吹气球的队伍中。
预订的蛋糕如期送达,老板紧张地给媳妇闺密打电话,小声告诉对方可以回来了。不出十几分钟,老板娘和闺密就拎着购物袋出现在了院子里。其实早就逛完了街,闺密却一直没收到可以回来的指令,只好以想喝咖啡为借口,带女主角去了家附近的咖啡厅拖延时间。
女主角一进门就被满屋的人吓了一跳,众人在欢呼声中松开了系气球的绳子,一百只粉色气球瞬间飞向天花板。
民宿老板拿着气球向她走来,在惊喜得说不出话的老婆面前单膝跪下,然后在气球绳子的尾端摘下一枚戒指,送到她面前:“老婆,我们结婚时没有钱,你的家人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是你相信我,愿意在我一穷二白的时候嫁给我。今年,我们有了自己的生意,慢慢有了积蓄,我想弥补去年咱们领证时你的遗憾,送你一场婚礼!”说着接过身旁朋友递给他的礼盒。
礼盒上写着一串数字,是他们的结婚日期,里面装着的是一面洁白无瑕的头纱,头纱边缘绣着简单的小花,据说一共24朵,是老板娘的出生日期2月4日。
民宿老板把头纱郑重戴在老婆头上,不知道为什么就把自己感动得泪眼婆娑,在老婆面前忍不住自夸:“这是我亲手做的。”
老板娘早就感动得哭花了妆,却还在逞强:“好丑。”
老板也不反驳:“你戴着好看就行。”
老板娘破涕为笑,向前一步搂过老公的脖子,在他脸上大大方方亲了一口。围观这场小型婚礼的人们纷纷起哄,随后在老板的带领下开启酒瓶,就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共饮宜城的烈酒。
宜城酒甜,很好入喉,度数却高,后劲大,刚喝头两杯还不觉得有什么难度,越到后面意识越缥缈。
晚上住店的客人少,老板放肆开心,跑到前台挑选今夜最佳背景音乐。情侣们在音乐的伴奏下群魔乱舞,只有虞小婵因为没有节制地喝了太多酒,枕着邵颍川的腿躺在沙发上玩他的打火机。
“要不要回房间休息?”他问。
她赶紧摇头,贪恋地看了一眼老板和老板娘跳舞的方向:“再待一会儿。”
她好喜欢今夜的气氛,能参与其中和大家一同见证民宿夫妇幸福的时刻,她觉得幸福,不想那么快从这样平凡的快乐中抽身而出。
邵颍川一眼将她的心思看穿,问:“以后我们也这样好不好?”
她的笑藏都藏不住,一秒就原形毕露,超兴奋地坐起来:“真的吗?”又觉得太便宜他了,“形式上可以参考,但不能一模一样。”
他干脆利落地敬她一个二指礼:“Yes,madam。”
意识不清醒的她像小姑娘一样黏人。老板和老板娘轮番敬酒,邵颍川站起来,她也踉踉跄跄站起来挂在他身上,学他的样子端酒杯。邵颍川哭笑不得地把她的酒杯夺下来,换了一个空的高脚杯塞到她手里,她也丝毫没有察觉。
他祝福民宿夫妇:“百年好合。”
虞小婵在旁边跟风:“百——年——好——合!”
他无奈解释:“我女朋友,喝多了。”
老板娘笑:“很可爱,也祝你们百年好合。”
他怔了一瞬,说:“谢谢。”随后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连带着被他替换掉的虞小婵的那一杯也没放过。
夜已深,客人们渐渐散去。零星留下的都是老板和老板娘的朋友,帮忙收拾一楼的接待区,方便明早开门做生意。
邵颍川趁虞小婵做梦的工夫也起来帮了不少忙,等收拾得差不多了,他出门到院子里抽烟,民宿的老板随后跟来。门开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清晰的大嗓门:“你少抽点!”
“嗯啦。”老板转头看站在廊下的邵颍川,随口问,“你女朋友也这样吗?”
他认真想了想,摇头:“她不管这些,抽烟喝酒,多少都随意。”
民宿老板难以置信:“这样的媳妇哪里找的,给我来一打。”明明前一秒还发誓要和媳妇爱到地久天长,这时候却有胆量口出狂言,也不怕被打。
邵颍川忍俊不禁:“她查岗比较严格。”他觉得自己应该没说错,“去了哪里?和谁?什么时候回来?这些她都要知道。”
老板情不自禁地感慨:“女人啊,就是麻烦。”
邵颍川把烟掐灭,笑吟吟附和:“男人啊,也是心甘情愿。”
两个人同时大笑,顿时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
心甘情愿被她的笑容打败,心甘情愿让她限制自己的自由。没有什么是不能纵容她的,天上的星星也愿意为她摘。
相爱的人,百看不厌。连对方提出的无理要求,也觉得可爱。
后来,睡得昏昏沉沉的虞小婵还是被邵颍川抱回了房间,回到房间后她反而睡不着了。民宿墙板薄,隔音效果不好。她隐约被隔壁的声音吵醒,邵颍川洗完澡出来看见她睁着眼睛在床上发呆,一边擦头发一边问:“刚才不是还困得不行,怎么不睡了?”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眼睛里都是忧愁。
他没接收到她的信号:“怎么了?”
她也不说话,唉声叹气地皱眉。
隔壁的住客倒是回答了他的问题。起先只是吱呀吱呀的晃动声,后来断断续续传来女人的呻吟声,还伴随着哼哼唧唧的求饶声,嗲得不可救药……他们自然脑补出一幅不可描述的画面。
虞小婵为什么会被吵醒?答案不言自明。
隔壁女人叫得节奏生硬,时起时落,毫无诱惑力,虞小婵实在听不下去了:“太难听了,我应该给她做一个示范让她好好学习一下。”
邵颍川哈哈大笑,扔掉湿漉漉的毛巾,跳到床上把她抱在怀里:“跟谁学的,说话这么百无禁忌。”
她嬉皮笑脸:“跟你。”
他开心地去亲她的耳垂,用胡子轻轻剐蹭她的颈窝,情动时分却被响声再次打断,在床榻愈加激烈的摇晃声中,隔壁结束了。
虞小婵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啧,十五分钟。”
邵颍川被她冷不丁的报时搞得一愣,随即捏住她的脸,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忘形:“是不是有了对比才知道我有多厉害?”
她的脸不知不觉红彤彤,故意在他的手臂上拧了一把,全是肌肉,她一点办法都没有,被他气笑:“嗯,一百昏。”
邵颍川不满意:“把舌头捋直了。”
她故意唱反调:“捋不直。”
他玩味地看着她,低头就在她的嘴巴上轻啄了一下,进而温柔地探寻着她的舌尖,未等她准备好,又恶作剧地把她放开:“瞎说。”
她这才惊觉他突如其来的舌吻全因她说的“捋不直”。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幼稚,简直和他平时一本正经的样子判若两人。
隔壁安静下来,夜里再没有其他声响,虞小婵终于在邵颍川的怀里踏实入睡。
他的怀抱总能令她感到安心。贴近他的胸膛,她能闻到清新的沐浴露的味道,像清爽的海风,让人的一颗心都放松下来。
他习惯穿着家居服睡觉。其实就是普通棉质T恤和长裤,非常柔软顺滑的布料,款式简单,甚至可以外穿。对他而言,是夜里遇到紧急情况能够随时逃跑的制胜法宝。
被他影响,她也戒了喜欢裸睡的爱好,衣服穿得再规矩不过,在他怀里乖巧得像一只猫。
宜城的雪还在下,银装素裹的冬天,和江湖人共饮热酒,和心爱的人相拥入眠,这世上大概再也没有比这更浪漫的事了。
因为大雪封路的缘故,他们决定在宜城多休息一天。
第二天,邵颍川醒得早,蹑手蹑脚地去洗手间洗漱,然后到楼下用餐区给他和虞小婵取双人份早餐。回房间需要经过前台,他无意逗留,却偏巧看见了正在进行入住登记的几位新客。
一行四人,都是体态健硕的男子,没带笨重的行李,言简意赅地向老板表达了需要两间双床房的意愿。多余的话什么也没说,全程扑克脸,和自己人也没有交流,却各个都机警非常,将民宿的环境从内到外打量了一遍。
邵颍川蹬台阶的步子渐渐放慢,他总觉得这四个人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不过一恍神的工夫,其中一个长发束辫的男人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投来的目光,突然抬头向他所在的方向看过来,和他的视线刚好对上。
邵颍川毕竟反应能力一流,装作没事人一样,冲那人大方打招呼:“嗨,哥们儿,你们从哪儿来?”
束辫男冷着一张脸,对他的问题充耳不闻,很是目中无人。
倒是另外一个戴眼镜的鹰钩鼻男子更熟络一些,见同伴不搭腔,抬头回答:“常水。”虽然也是面无表情,但好歹有了回应。
邵颍川心里多了分警惕,面上却维持着风平浪静,嘻嘻哈哈打诨跳过了这个话题。
回到房间,洗手间里水龙头哗哗作响,虞小婵刚起来,正在洗澡。
他把餐盘撂在桌上,没心思吃,皱眉思忖这四个人的身份,记忆中的画面终于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如果他没记错,那个束辫男也算是康珈手底下的人,倒不是什么得力干将,只是经常在边境城市的娱乐场所倒卖毒品,赚些小钱。以他的身份一年到头也难得见康珈一次,手上的货多是从比他更高一层的毒贩手里拿的,充其量是贩毒链条上打酱油的小角色,仗着背靠康珈这座大山,经常在外面狐假虎威,装腔作势。江湖上总有谄媚的人信他那套,因他本名姓秦,单名焕,巴结他的人都称他一声“秦哥”。
关于康珈的资料,邵颍川完全可以倒背如流,但像秦焕这类末等喽啰,如果不是因为几年前被他同事抓进去过,他也未必会有印象。
还是前些年的事,当时他刚参加工作不久,秦焕因在酒吧倒卖毒品被关了一年零八个月。隔着审讯室的玻璃,他曾听领导提及这个人的案情,只是那时候的秦焕与今时今日在外形上相差太多,他一时没能认出。
回想秦焕看他的眼神,此人应该对他构不成威胁,即便如此,邵颍川还是决定尽快离开宜城。高速公路不能走,那就冒险走其他路线好了,和康珈的手下同住一个屋檐下,总归存在风险。
虞小婵洗漱完毕,从水汽蒸腾的浴室里出来的时候,邵颍川已经吃过早餐,并且把行李都收拾妥当了。
她的头发还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对眼前的情形很茫然:“不是要再待一天吗?”
“临时出了点状况,咱们动作快些,我路上跟你解释。”说完,他快步走到她面前,拉她进浴室,从墙上摘下吹风机,站在她背后帮她吹头发。吹风机呼呼的响声扰得人心烦意乱,透过镜子,她看见他深锁的眉头就知道事情严重,一刻也耽搁不得。
她躲开他的手,从他身前溜走,动作麻利地换衣服,刚穿上内衣,邵颍川又拎着毛巾出现在她背后,把毛巾整个裹在她的脑袋上狠揉了两下:“你跑什么,头发还没干,这样出去会感冒。”
她急匆匆地翻找毛衣,他把行李收拾得可真彻底,一件都没给她留。她从毛巾底下探出头来,一本正经的严肃脸:“不是要动作快点?”
他哭笑不得:“不差这几分钟。”
虞小婵的头发太长,最后,她等不及头发完全干透就吆喝着出发了。邵颍川从她的衣服里挑了一件连帽外套,把本来用来装饰的帽子整个盖在她的脑袋上,甚至把她的眼睛也覆盖彻底。她只能拿一只手扶着帽檐,又气又好笑地念他比她爸都麻烦。
邵颍川拎着行李箱下楼,还不忘回头跟她贫嘴:“我要是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儿,敢一声不吭就跟别的男人走,我肯定打断她的腿。”
虞小婵笨拙地扶着帽檐看脚下的台阶,不放弃怼他:“双标。拐别人女儿的时候倒是得心应手。”
邵颍川脚下一个踉跄,放弃和她理论,索性承认了自己喜欢操心的属性:“乖女儿,去车上等我。”回身丢给她车钥匙,自己则径直去前台办理退房手续。
其实没什么要办的,只是等民宿工作人员检查过房间,把押金退给他就好。
偏偏冤家路窄,秦焕下楼来前台买烟。
邵颍川一边等老板退押金,一边假装翻看旅游宣传册,押金拿到手后,便提箱要离开。走到门口,身后突然传来秦焕的声音:“兄弟,借个火。”
他心里一惊,正准备转身,却听店老板说:“我这儿有。”
他这才松了口气,走出民宿。
重新起程。
经过繁华主城区时,邵颍川去超市买了些食物放进了后备厢。他把车停在停车场,和虞小婵回来的时候意外发现轮胎旁边蹲着一只小野猫。他走过去,想把它赶走,走近些才注意到猫的腿上有伤。
小猫毛色发灰,毛茸茸缩成一团,和灰色的水泥板融为一体,如果没能看见,他发动车子后很可能会碾过它。他蹲下,把它抱在怀里,一时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
回头看婵婵,她却在发呆。
“想什么呢?”
她回过神来,凑近些,看着小猫漂亮得像琉璃一样的瞳孔:“你觉不觉得它长得有点像绵绵?”
除了体积,毛色和瞳孔的颜色也很像,经她这么一说,他也有了同感。
“它好可怜。”她不忍心就这么丢下它不管,也知道以他们如今的形势不可能带它上路,但还是扯了扯邵颍川的袖口,“我们把它抱到暖和一点的地方吧,外面太冷了。”
邵颍川“嗯”了一声,下一秒却从车上拿了一条毛毯,把它包裹好放上了后车座。
“我们要带它一起?”重新上车,虞小婵回头看了一眼小家伙,不懂他的操作。
大概因为它神似绵绵,邵颍川不忍心不管它的死活,但也考虑到实际情况,只好折中,先带它一起走,出城前如果看到宠物医院再把它送到店里。
可是不知道是宜城太小,还是他们没留神错过了,沿途开过去直到城郊也没看到宠物店或者宠物医院。邵颍川觉得自己想得过于乐观,但事已至此,又不能再把它丢下,只好暂时带它同行。
因为担心小猫从后车座上掉下来,虞小婵时不时就回头看一眼,次数多了,她渐渐留意到他们车后不远处一直跟着一辆黑色速腾。她本来还没觉得奇怪,可是中途因为导航出错,多绕了一段路,那辆速腾竟然还在。
她觉得不对劲,对邵颍川说:“好像有车跟着我们。”
而他其实刚才就发觉了,走错路也根本不是导航的锅,是他故意多绕了一个弯。好在还没出城,有高楼大厦做掩护应该能把后面的车甩下。他故意挑了一个拥挤的高峰路段,把后车引上需要等红灯的直行线路,又迅速右转驶向了附近的写字楼,把车径直开进了地下停车场。
后车被坑上单行道后,到了下一个路口才掉头,邵颍川的车早已消失无踪。
把人跟丢了,司机一时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只好把车停在了路边,跟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男子请示:“三哥,咱们还跟吗?”
男子给开车小弟使了一个眼色,没敢发话,而是扭头看向坐在后排的两位,点头哈腰地问:“秦哥,宇哥,你们看……咱还跟吗?”
“跟个屁!废物!”坐在后车座上的男子开口就吓得全车人一个激灵。
旁边被称作宇哥的鹰钩鼻见状打圆场:“不怪老四,刚才路上有交警。现在虽然把人跟丢了,但他们应该也跑不了多远。出城的路就那么几条,高速公路还封路,想追还是能追上的。”鹰钩鼻说着招呼驾驶座上的小年轻,“老四,你下车,换我开。”
秦焕经他一劝,火气消了大半,再不说话,从兜里翻出一盒玉溪,在后座上抽烟。小年轻换坐到他旁边,很有眼色地双手捧着烟灰缸,凑到秦焕手边给他接烟灰。
本来秦焕是带人来宜城见上线拿货的,临时被放了鸽子还遇到大雪,干脆决定住一晚再回去。在民宿撞见邵颍川时他还不知道此人的身份来历,谁知他刚退房,他就接到了上线的电话,说康老板正在悬赏找人,一男一女。看见发来的照片,他才惊觉康老板要找的这个邵颍川刚从民宿离开。
他赶紧招呼兄弟几个开车追上,只是城区人多,不好下手,悄悄尾随又被他发现甩掉。眼睁睁看着向康老板邀功领赏的机会从眼前溜走,他非常不甘心,心机颇深地给大家洗脑打鸡血:“我们如果能抓到邵颍川,就能在康老板面前露脸了。都机灵点,把事办成,大家都有好处!”
邵颍川无从知晓康珈的布局,但突然被人跟踪,他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康珈眼线密布,他们势单力薄,只能智取,不能硬斗。
他的证件和车都是季菏泽提前安排好的,手机担心被跟踪根本没带在身上。
想到手机,他问:“婵婵,你的手机电池可以拔下来吗?”
虞小婵摇头。
这年头很少有可以拔电池的手机了吧。
如果是普通的手机,倒不必在意会被跟踪,但是想起康珈的人曾潜入她家杀害绵绵,邵颍川就不寒而栗,谁知道他们背地里是否在她的电话上做过手脚。
为了安全着想,他不敢疏忽:“丢掉它。”
“啊?”她低头看一眼手里的电话,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笃定。
她当然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可是电子时代突然没有通信工具,她不敢想象要怎么与外界联系。更何况,她到现在还没跟父母报过平安,虽然知道宝澄和季菏泽会帮她打一阵子掩护,但总不是长久之计。
邵颍川看穿她的心思:“我们这些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做事不能拖泥带水,多犹豫一分钟都有可能丢掉性命。”
为了顾全大局,虞小婵把手机交给了他。
邵颍川从她手里抽过手机,三两下拔掉sim卡,掰断,顺着车窗全丢了出去,动作流畅,半分后悔的机会都没给她。
虞小婵也很快就接受了没有手机这件事,因为邵颍川拿出一个卫星电话给她,据说6公里内只要信号顺畅就能和对方联络,他也有一个。
邵颍川设置了密钥,就算被干扰监听也很难破译。
她把卫星电话放到嘴边:“你有没有感觉咱俩现在特像好莱坞大片里的雌雄大盗?洞妖洞妖,我是洞柒,听到请回答。”
邵颍川无情打击她:“不觉得。你这样倒很像停车场管理员。”
虞小婵无语,这人真是一点浪漫的脑洞都没有。
他们在地下车库等到日落时分才再次出发。
出城的路有很多,但险峻的只有一条。在其他线路上都有被跟踪的危险,唯独经过沧澜江的这条,因地势陡峭,多为环形山路,道路又紧邻峭壁,被司机避之不及。
翻过层峦叠嶂的山区就能抵达蜀宁,行程也完成了小半。
可是山区毕竟是事故多发地,沿途塌方、滑坡频繁,邵颍川只能小心谨慎地放慢速度,夜色渐深后就在附近的村落对付一宿,也不必去当地人家寻找住处。他就把车停在平坦宽敞的空地上,和虞小婵睡在车里。
车顶有天窗,虞小婵苦中作乐躺在后座上看星星,银河辽远,又像近在眼前,想起洛堰湖那一晚邵颍川给她指认星座,仿佛还是昨夜的事。
夜里山上气温低,不过一会儿她就打了好几个喷嚏,邵颍川不由分说地把天窗关上,命令她赶紧睡觉。
她舒舒服服地躺在后车座上,看他长手长腿地窝在驾驶座,于心不忍:“不如你来后面睡好了。”
他闭着眼睛当作没听见。
她不肯罢休:“真的不来吗?”
他突然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和你一起睡吗?”
她立刻噤声,在车里……好像有点刺激。
她刚想说“要不试试”,却听邵颍川开口:“别胡思乱想了,快点睡吧。”他虽然腰酸背痛,还是想把宽敞的后车座留给她。
既然给不了她安稳的爱情,就把他拥有的所有最好条件都给她。
连续两天都在车里休息,邵颍川还好,但虞小婵的身体明显吃不消。晚上关掉电源,没有暖气,后半夜连座椅都是凉的,车里只有一条毛毯,裹再紧也冷。
油箱即将告急,食物也马上就要吃完,小路上没有加油站,第三天起程不久又遇到塌方,本就狭窄的道路无法通行,只好折返,另寻其他路线。
这一走却误打误撞地找到了高速公路的入口。
安全起见,他们最后还是上了高速公路。本以为已经将秦焕的人远远甩开,不会再有其他威胁。谁知中午在服务站的餐厅休息时,邵颍川竟意外听见有人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人就坐在他身后,说话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也不知道这个邵颍川是什么来头,康老板竟然愿意悬赏买他的线索。”
“管他什么来头,我们只要把人找到,就在康老板面前立了大功。”
“要是像你说得那么容易就好了,听说秦哥也带人找呢,但是把人跟丢了。”
……
邵颍川不动声色地动筷夹菜,偶尔抬头和虞小婵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在宜城被人跟踪原来都是康珈从中作祟。
短短几天就有两拨人对他们虎视眈眈,再这样下去,恐怕没能安全抵达沙都,就先被送入康珈的虎穴了。躲躲藏藏不是办法,更不能被动地坐以待毙。当务之急,他得尽快联系上老徐和将息他们,否则以一己之力去和康珈数以千计的眼线玩捉迷藏,必死无疑。
服务站车来人往,嘈杂喧嚣,那两个妄想抓到邵颍川的男人匆匆结账离开,根本不知道已经和飞黄腾达失之交臂了。
回到车上,虞小婵稍稍松了口气。
还有半程路才能到沙都,这中间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敢保证。他们更加不知道,康珈的悬赏密令是如何下达的,还有多少人想活捉他们以求富贵。
黑夜肆无忌惮地吞噬白昼,他们仿佛身陷囹圄,无处可逃。
虞小婵觉得气闷,愤愤地说:“这么多年,你们就拿康珈一点办法都没有吗?他怎么可以这么嚣张啊?”
“是啊,他就是这么嚣张。”邵颍川的语气里也透露出些许无奈,警方又何尝不知道要缉他归案,只是牵一发动全身,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是泰籍华裔,在金新月地区和多地政府勾结。对这种涉及多国利益的走私案,国内警方有些时候真的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他逍遥法外,在边境地区大发横财。
“不过他也嚣张不了几天。”他说这句话时目光坚定,“我们小组的主要工作就是收集康珈犯罪集团的作案证据。如果这一次将息能够修复父亲留下的手机里的原始数据,想必会有新的突破,我们一定会让他得到应得的惩罚。”
虞小婵内心复杂。
她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也隐隐害怕那一天的到来。在邵颍川的世界里,没有游戏,没有排练,故事她听了太多,但她还是没有办法想象他是怎样从危机四伏的死亡边缘一次次逃生的。她不敢想,想多了,梦里都是他倒在血泊里的身影。
如果可以,她希望和他永远像现在这样,哪怕居无定所,哪怕被人悬赏追踪,哪怕今天还不知道明天身在何处。他在身边,她就有了可以依赖的港湾。风浪肆虐,有他庇护。
可是除了她,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去完成。剿除康珈,为父母报仇。边境安宁,他才能放心和心爱的人一起白首。
邵颍川临时决定改变行程。
他们已经进入了青峡山区,前方40公里就是5A级景区青峡寺。
青峡寺,因千年古刹和五百罗汉林而闻名,每年夏天游人如织,不少从外地赶来的游客专程来此地烧香拜佛,祈求万事如愿。
入冬后,因古刹身在林中,天梯陡峭,景区封山闭客,除寺中修行僧人,不再允许慕名前来的香客上山。
他却一脚油门轰到底,结束40公里的驾驶后,把车停在山脚空荡的停车区,对虞小婵说:“我们上山。”
“上山做什么?”
“康珈煽动手底下的人查找我们的行踪。继续上路,不出两天就会被他的人发现,与其这样,不如先找一个藏身之所避避风头。”他从后备厢翻出双肩包,把两个人的行李归置减少到背包可以装下的数量,随即招呼她下车,并示意她把小灰猫也带上,“寺里多是修行僧人,不问世外俗事,环境也简单,我们上山后可以放心借用寺里的通讯电话跟外界联络,到时候我会通知徐队和将息来接应咱们。”
既然走进了康珈布置的困局,他就要想办法破局。以如今的形势,单打独斗是绝不可能了,他需要战友并肩作战。
抱着小灰猫的虞小婵忍不住回头看向门窗紧闭的售票处:“可是现在是封山期啊。”
话刚落下,远远看见山门牌坊下迎面走来一位身穿海青的僧人。邵颍川来不及跟她解释,迅速把她拽进怀里,手指探入她的脖颈,勾出那枚玉色通透的观音玉坠,把它摘下:“在这儿等我。”说完快步向僧人走去。
与对方进行短暂的交谈后,再回来,邵颍川两手空空。玉坠被他送给了僧人师父。
他信誓旦旦地说:“天黑以前,自然会有人带咱们上山。”
虞小婵对他的笃定心存疑问:“就因为你用玉贿赂了人家?”
“贿赂?”他笑着用手指戳她的额头,“狭隘了吧。你也太小瞧那些剃度修行的出家人了,他们哪在乎这点身外之物。更何况每年信佛的富豪往寺里供奉的金钱玉石数不胜数,我那块玉,也根本不值几个钱。”
她狐疑地看他。
外面冷,他牵起她的手拢进掌心,示意她去游客休息区坐一坐。
虽然景区封山,但休息区一如既往对外开放,只不过里面空无一人,除了几把长椅,就是墙上悬挂的寺庙起源和历史介绍图。
他们在其中一条长椅上坐下,虞小婵怀里的猫已经不怕生了,看见周遭陌生的环境,一双大眼睛四处瞧,爪子也不安分,按着虞小婵的胸口就要往她的肩膀上蹿。
邵颍川低头瞄它一眼,挺可爱的喵星人,偏偏爪子按下去的位置怎么看都觉得碍眼:“早知道你这么色,就不该给你包扎伤口,让你瘸着就对了。”顺手就把它捞过来抱到了自己怀里。
小猫挣脱不了,只好委屈巴巴地由他顺毛,刚才还欢实得要上房揭瓦,顿时变得生无可恋。
虞小婵觉得好笑:“猫的醋你也吃,你3岁啊。”
他低头,不满地说:“3岁半。”开完玩笑又立刻正色,手指正前方的展板介绍图,考验她的视力,“看得清倒数第三行的字吗?”
她抬头看去,展板上罗列着如今寺中所有修行法师的法号和入寺时间,倒数第三行的这位是……
“云鹤禅师?”
“嗯。”他说,“他是我父亲生前的好友,没出家以前,我叫他孟叔。”
虞小婵立刻明白了为什么他会说青峡寺如今是对他们来说最安全的地方了。
“他和我父亲是执行任务时的搭档。三年前,我父亲牺牲后,孟叔也在任务结束后回了国,回国后他本该被提拔升职,他却自愿放弃了前程,来了青峡寺。”他提起那块玉坠,“观音玉坠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它是我母亲在佛前为我父亲求来的,那些年一直是我父亲随身携带的护身符。孟叔认得它,他看见玉坠一定会让我们上山。”
她第一次知晓玉坠的来历,心里好像拢了一团不明不白的雾气,朦朦胧胧地缭绕在胸口,许久也退散不去。
那么重要的东西,他却给了她。
她忽然觉得那枚小小的玉坠沉甸甸的,价值连城。
日落时分,余晖透过休息室细细密密的窗格洒在青砖地上。
肚子不知不觉有些饿。这个季节,景区封山,来山脚做生意的当地人寥寥无几,邵颍川只在附近村落的小卖部买来两桶泡面,还有一袋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
卖板栗的小贩保证颗颗个大饱满开口笑,邵颍川随便挑了一个尝,确实没骗人。两个人并肩坐在金灿灿的光影里,虞小婵手捧暖烘烘的包装纸袋,气氛轻松又惬意,有那么一瞬,她恍惚以为他们是在潇潇洒洒地自驾游。
栗子壳坚硬,多半是邵颍川在剥,先用拇指和食指掐住板栗两端,稍一用力,就听清脆的“咯嘣”一声,再把壳仔细剥落,挑拣出栗子肉。力度控制得好,有时候能得到完完整整的一颗,他也不吃,顺手就拿到她嘴边喂给她。
而她好半天才剥开一颗,修剪整齐的指甲上还涂着暖灰褐色甲油,因为最外层还有一层防护力较强的护甲,就算指甲油已经涂了有一段时间,却没有一丝斑驳的脱落感,仍然完整无瑕。
她的指甲薄而易折,人又懒,通常不吃这些需要手动剥开的坚果,就算真的嘴馋,去网上买现成的就好。何必这么麻烦,还要一个个亲手去剥。
可是眼看邵颍川剥了一堆小山一样的栗子壳,她竟然跃跃欲试地想参与其中。
她十分生疏地剥好一颗,递给邵颍川。
他故意不接,眸光饱含深情,低头就着她的手把那一小颗栗子咬在了齿间。
“挺甜的。”她怂恿他快吃。
或许是她剥的缘故,他觉得这颗小栗子堪比一颗魔豆,让他的心情大好。
他突然低头在她的嘴上亲了一下:“没你甜。”他笑得磊落不羁,嘴角牵起的弧度过于好看。
不正经的时候,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他的职业是缉毒警察啊。虞小婵愣愣地看着他,心里像被扔进一颗泡腾片,“噗噗”地翻腾着气泡,他这副痞里痞气的样子只有自己见过呢。
好半天她才从嘴里蹦出一句:“你这么会撩,有点想嫁。”
邵颍川被她这招打得措手不及,耳朵突然红起来,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好假装若无其事地咳嗽了两声。虞小婵却觉得这副样子的他不仅帅,还有一点可爱,越发放肆,伸手揪住他红红的耳朵,来回摩挲他软软的耳垂,故意撩他:“干吗不说话?你不想娶我吗?”
他忍俊不禁:“佛山脚下,姑娘请自重。”
说完双眼微合,单手行佛礼,煞有介事的禁欲模样。
虞小婵不肯善罢甘休,趁他合上双眼,以牙还牙凑过去吻他。这是一记深吻,直到摄入满口栗子香,她才把邵颍川推开,笑盈盈地拆穿他:“心口不一,自相矛盾。”说完舔了舔嘴角,这真的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甜的糖炒栗子了。
如邵颍川所说,没等太阳完全落山,就有一位小和尚来接他们上山了。
小和尚年纪不大,眉眼青涩,模样清秀,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找遍山脚也没找到师叔让自己来接的人。幸好游客休息区的灯亮着,掀开门帘看见坐在里面的邵颍川和虞小婵后,怯声问:“那个……请问托人给我师叔送观音玉坠的人,是你们吗?”
邵颍川闻声看过去:“你师叔是云鹤禅师?”
“是,是。”确定了他们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小和尚松了口气,“师叔最近腿脚不便,所以派我来接你们,他最近……”话还没说完,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他匆忙接起来,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只听他连声答应着,“接到了接到了,我们这就往回走,师叔您放心。”
挂断电话,小和尚抓了抓脑袋,憨声憨气地说:“师叔打来的。”
邵颍川倒不觉得稀奇,淡定自若地“嗯”了一声,拎起双肩包背在身上:“那走吧。”
小和尚热心地抱起小灰猫:“刚下过雪,山路不好走,猫就交给我吧。”
上山的途中,虞小婵偷偷跟邵颍川咬耳朵:“跟你在一起也太惨了,连小和尚都有手机,再看看你和我,简直是山顶洞人。”
邵颍川被她气笑:“有长得像我这么帅的山顶洞人吗?”
或许是声音太大,小和尚听见了他俩的对话,笑嘻嘻地回头说:“我是我们寺新媒体运营部门的,负责青峡寺微信公众号的撰写,工作需要,离不开手机。”
虞小婵突然觉得自己在大城市生活太久,反而像没见过世面的原始人。
小和尚八成看出了她对寺庙有根深蒂固的误解,一路上主动充当导游解说,耐心给他们介绍:“山上虽然4G网络不太稳定,但是有wifi,回头我把密码告诉你们。”
虞小婵心想,还是算了吧,她一个没有手机的人,基本也就告别wifi了。
景区封山,许多像登山缆车这类的游览设施也暂停了服务,他们只能老老实实跟在小和尚身后爬山。据说从山脚到山顶大殿足足有1800多级陡峭的台阶,冬日的青峡山被皑皑白雪覆盖,虽然每日有僧人打扫,但雪后的台阶依然湿滑。小和尚体力好,一天跑两个来回也不费劲,邵颍川常年在外,习惯了各式各样的环境,爬台阶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虞小婵真庆幸自己一直有去健身房的习惯,此时才能勉强不拖后腿。
还记得刚玩极限运动的时候,她经常龇牙咧嘴地挂在崖壁上,需要教练的引导和帮助才能完成挑战。对比攀岩的吃力,如今爬脚下这些四四方方的台阶,小事一桩。
走在前面的邵颍川怕她累,故意放慢步子等她,眼看她慢慢赶上来了,突然原地停下,向后伸出手臂。钩钩手指,用小动作告诉她,把手给他。
虞小婵气喘吁吁,一把抓住他的手,也不说什么话,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步子节奏,很快就调整好了呼吸。他的手掌温润有汗,虎口粗糙有茧,她只觉得踏实安心,管不了眼前还有多少级台阶,专心跟着他往上爬就对了。
小和尚客串导游上瘾,爬山也不忘介绍:“我们青峡寺求姻缘也是很灵的,旅游旺季许多慕名来的善男信女,觉得徒步爬到山顶的观音殿更有诚意,就算缆车开放也少有人坐。而且爬山能看到更多的风景,秋天漫山红叶,特别漂亮。冬天虽然封山,但雪后的青峡也别有一番韵味,到了半山腰咱们能看到一个瞭望亭,是最佳观景台……”
虞小婵心里感慨小和尚的肺活量惊人,抱着猫说那么多话还爬那么快都不带喘的,怎么做到的啊。
他们说着话就到了小和尚口中的观景台。
冬天寒冷、萧瑟、漫长,一向是世人最厌烦的季节,可眼前白茫茫的山野怕也只有这个季节才难能一见。远山影影绰绰藏在云雾深处,好像随时能衍生出一幅千里江山图,连寒鸦都成了美好的景象,点缀在暖黄色的晚霞里,感觉不到一丁点这个季节应有的凄凉。
小和尚说虽然现在不是旅游季节,但公众号上的更新不能停,得时不时发点美景美图刷存在感,于是拿着手机360度狂拍,很是乐在其中。
邵颍川一路牵着虞小婵的手上来,站在亭廊下看风景时自然把她的手揣进了口袋。
她神清气爽地猛吸了一口山里的空气:“啊,没有雾霾的冬天。”
天边升起弯月亮,亮晶晶像胸针一样,挂在夜幕上。
她感叹:“好美呀。”
经历了这些天崎岖曲折的路程,她早就放弃了化妆这项从前每天必须践行的生活步骤。她的皮肤其实很好,不涂BB霜,毛孔也细微到看不见。少了假睫毛和眼影,她身上的妖娆劲也顿时消失了大半,反倒多了几分伶俐和古灵精怪的少女气。
邵颍川看她的侧脸,怎么笑得那么开心呢?明明这一路各种突发事件杀得他们防不胜防,她的样子却好像是和男朋友偷偷翘课跑出来的小姑娘,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有危险,天真烂漫得让他都错以为自己只是一个陪女朋友来玩的游客。
他低喃:“是啊,好美。”
她转头和他的视线相对:“我说的是月亮,你看我干吗?”
他一愣,坦然承认:“月亮又没有你好看。”
她嘴上说“少来这套”,心里却盛开了一树又一树的樱花。
小和尚拿着手机跑过来:“来来来,看过来,给你们也拍一张。”
虞小婵还没反应过来,邵颍川已经低头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照片里是两个人清晰的剪影,虽然看不清楚表情,却依然温暖美好。
这是他们的第一张合影,她却未能放在心上。她以为未来他们还会有无数张合照。
直到很久以后,当盛夏来临,她再次来到青峡山,一个人站在观景台上等候日出,她才感到后悔,为什么没有让小和尚把那张照片冲洗出来呢。
地平线迎来晨光,他不在身边,7月的黎明比深冬的夜晚还要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