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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黄昏,大同大街,伪满协合会(中央本部)对过,燕赵面馆。
这是一家典型关东传统民居改造的店面,四个开间,青砖砌筑,弧形屋顶,木格花窗,店内一水的散台,方桌木凳,伙计正是在落樱酒馆协助骆霜晨复仇的魏长风,肩上搭着白毛巾,身着浅灰色的短袄,黑色的长裤,扎着绑腿,显得干净利落,正在招呼着出入的客人。柜台在进门的右手边,二米长、八十公分宽,柜上摆放着账本、算盘和一把紫砂手壶,柜里靠墙是一长柜,上方横列着主要面食的名牌,上写着:“炸酱面”、“鸡丝面”、“牛肉面”、“山西抻面”、“安徽板面”、“河南臊子面”、“陕西饸烙面”等等;下面摆着各式茶具、酒具,掌柜常顺是纳兰家的掌厨,国字脸,慈眉善目,戴着瓜皮帽,着青布长袍,他受命在此打理面馆,正在柜台后用毛巾擦拭着一个托盘。整个店里,整洁如新,客人如流,生意很是红火。
正在这时,“圣手神猿”陈允先提着个食盒,进到店里来。
他进了店见到了老熟人常顺,嬉皮笑脸,把食盒往柜台一放,拿起桌上的紫砂壶就往嘴里送水,常掌柜刚要发作,一见这陈允先,就拿起毛巾往他头上善意地一拍,“臭小子,怎么有空到我这来了?怎么三爷有什么事么?”
“啊,我的常叔,没有事,我就不能来看你?想吃您给我做的烫皮驴肉和驴板肠了,怎么招待不?”陈允先用手把玩着这把紫砂壶。
“我的小祖宗,你可小心点,这把壶我可用十年了。你要吃的东西吧……咱小店只卖面,想吃的话,可以做,但给我打一个月的短工。”常掌柜笑着说。
“打短工可没有空,每天都在随时待命,我们陆哥对我们可好了,大家浑身是劲,哪有空给你打短工。”
“那到这来做什么?还提着食盒,给我送吃的?孝敬我?”
“您能不能换位思考,我要吃的,你没有,我还给你送好吃的?”
“眉头一开,就知道你小子在气我。快说,有什么事?”
“没有什么,今天顾家婶子给我们做了些酱猪蹄,陆哥说长风最爱吃了,就让我给你们送来。没有别的事。哪个是长风哥,就知道比我大,四海认识他,我还没见过呢。”
魏长风正在忙活着,听到有人叫他名字,“谁要见我?想吃什么面?”
陈允先快步走到近前,用手直接把长风肩上的毛巾抄在手里,“在下是陆哥新收的小弟,陈允先,他让我来看看你,给你带来了酱猪蹄。”
魏长风听到这很是高兴,“真的吗?你好兄弟,陆哥知道我最爱吃娘做的酱猪蹄了,我的母亲五年前去世了,所以陆哥总是记得的我对酱猪蹄的念想。太好了,先放在一边吧,等客人不多时,我和常叔一起享用。”
常顺笑着说:“你要小心点,允先这小子人送外号‘圣手神猿’。”
魏长风大笑着说:“好名字,就有点像《水浒传》中的鼓上蚤一样。我的见解怎样?”
三人正在说笑的时候,军政部通联司书记官程恭年携一女子进到店来。
程恭年一身得体的藏青色西装,外披一件呢料半大衣,那个女子看样子年龄与程恭年相仿,瓜子脸,柳叶眉,圆杏眼,高鼻梁,笑唇微启,盘着秀发,身材高挑,着杏黄色呢绒大衣,从下摆看内穿宝蓝色旗袍,手中提着西式手包。二人在近窗边的方桌边对坐下。
魏长风连忙走上近前:“二位,吃什么面?”
那个女子放下手包,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恭年,我最爱吃这家的安徽板面了,很有家乡的味道。你也来一碗?”
程恭年显然是有些心不在焉,一边脱着呢料大衣,一边望着柜台后的名牌,说:“随你吧,伙计给我们来两碗安徽板面,外加两个配面小咸菜就可以了。”
魏长风说:“好的,二位请稍等。”边说着边在手板上记着,转身向后厨传递一张字条过去。
陈允先把食盒往柜台里面一放,拿着柜台上常顺的紫砂壶又摆弄起来。
魏长风去擦最西边的那张方桌。
陈允先的眼睛很是毒辣,他猛然发现程恭年桌边的地面上有一支亮闪闪的东西。为什么说叫“圣手神猿”呢,那就是最善于在看似正常的环境中发现引人兴趣的东西,发现有用的东西。他计上心来,跑到魏长风身边,“长风哥,你休息一会儿,我替你干活,你快去吃酱猪蹄吧。”说着把魏长风肩上的白毛巾抢过来,一边帮着收拾方桌的碗,一边用抹布擦着桌子。魏长风很有兄长的样子,他手中的活没有停。
陈允先帮着收拾了两张桌子的时候,后厨有人高喊“安徽板面两碗呈上了------”
不等魏长风去接,陈允先连忙走上前去,用手接到厨师送出来的木托盘,小心翼翼的端着两着两碗面条,向程恭年走了过去。
“先生,您点的安徽板面来喽--------”然后,放下托盘,一一把两碗面条放在两人的面前,“请二位品尝。”
就在陈允先略微一弯腰的刹那,他外搭着的白毛巾掉在了地下,他的动作很是轻缓,又一弯腰把毛巾重新拿在了手中。然后,又不作声色地去帮魏长风收拾客人留下了的面碗和方桌。
只听得那个女人与程恭年边吃边聊天。
“恭年,这面好好吃,你加点辣椒面不?”
“你呀,还大家闺秀呢,最爱吃辣椒和面条。”
“那有什么办法?就好这一口,不像你们军政部的长官们,哪怕是底层官兵吃糠咽菜,你们照旧是今天吃西餐,明天吃南北大菜,后天吃满汉全席。”这女子很是泼辣。
“这叫什么话?我们怎么也不能天天喝西北风吧?还满汉全席呢,说话不着边际。”程恭年漫不经心地用筷子挑着碗里的面条。
“你可不知道,我们《东亚晨报》的记者们可要喝西北风了,这不都有三个月了,跑了好几个机关单位,都说是帝国初建,万事肇始,稍后研究,我们的征订任务现在还停留下10%,怎么办?总编说了,这个月底如果不能完成全年任务的25%,就扣发工资了。”
“我们军政部我都已经超额订了,那个萧子兰非逼着我用美男计才成,吓死我了。”
“你不最爱使美男计了?多好的事儿呀?”
“你可别拿我开开玩笑了,我的邱大记者,我就是再喜欢女人,也不能对她动歪心思。”
“得了吧,你一回家就像老虎似的,所以我宁可在大街上溜达,也不愿意回家。除非你值班。”
“你怎么什么话都说,傻丫头。我是说,那个秘书萧子兰是老大的枕边人,我动想法,我不要脑袋了。”
“哦,我知道了,你是有所惧惮的。那是不是没有顾及的时候,你就对女人通吃了呗?”
“胡说八道。我老程对你可是死心踏地,绝无二心。”
二人正说着话,一个卖烟的十岁小男孩跑进了面馆,常顺刚要和他说话,就听那个稚气童音响了起来:“请问哪位是程恭年先生?”这声音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
“我就是,怎么了小弟弟?”程恭年站起身,转过头来很是纳闷。
“有人让我给您送来一个东西。”小男孩说着把一盒火柴递给了程恭年,然后转身就向外面跑去。
程恭年狐疑地打开了火柴,见里面空空如也,他又很迅速地把火柴盒合上。然后,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呢料半大衣,穿在身上,慌忙说:“紫坤,我有紧急的事要办,你吃完先回家吧。”说完拿出一张纸币放在桌上,匆忙向店外快步走了。
这个叫紫坤的女人很是恼火,她把筷子往桌上一丢,嘴里嘟囔着“该死的老程,你记着,我再要你陪我逛街,我就不是人!”说完就穿上大衣,拿起手包向店外走去。
魏长风职业性地问道:“小姐,还没给您找钱呢——”
可那个邱姓名叫紫坤的女人头也不回,在路边拦了一辆黄包车就扬长而去。
常顺倒是没怎么上心这两个人的对话。可是有一个人上心了,那就是“圣手神猿”----陈允先。
陈允先见店没有多少人,就拉着魏长风说:“长风大哥,我完成任务本来就要回去了,可是有点困,你的床让我睡会儿?”
魏长风心想,这小子,可真是自来熟,才认识就要睡我的床,“你小子怎么这么淘气,幸亏我是光棍,我要有了老婆,你也想睡一下?”
陈允先连蹦带跳地说:“哥哥,小弟自有原则,朋友床,怎么上都行,朋友妻,不可歁。”
魏长风笑着说:“贫嘴。去吧,向前右走,推开门就是我的屋。”
“好嘞,谢谢哥哥。”
陈允先向前右走,进到一间小偏厦子里,但见对着门是一张单人木床,床边是一张小方桌,桌下是一个搪瓷面盆,桌前一张小凳,床上边是一个方形小窗户。他小心关上屋门,嘴里哼着小曲,他把身上的黑色帆布背包放在床上,从袖口顺出一支银色钢笔来。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钢笔,用笔在手肚上划了划,不出墨迹,然后,慢慢打开下套,一卷纸条从里面掉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陈允先凭经验感觉这不是一般的字条,弯腰拾起,用手指轻轻捻开,上开空无一字,这更让他疑惑了,拿着字条在屋里来回走了四五个来回,他感觉这纸上不可能没有字的。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他端起了桌下的面盆放在桌子上,好在里面还有清水,他把纸条往水里一浸,奇迹发生了,白纸条上赫然显出字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