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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人很假
自打觉察墨子期已经知道是自己入侵了他的电脑之后,林未未在墨子期跟前就有些原形毕露,可能是自暴自弃,在他跟前不演了。
那时候墨子期就发现了,林未未换脸非常快,简直可以去拿奥斯卡。
有旁人的时候,林未未就是个谦虚而又好学的小学妹,总是笑得一脸谦逊地跟人求教。一个项目组里难免会有两人在办公室独处的时候,墨子期不止一次看到林未未对着之前还在别人面前赞不绝口的代码一脸不屑地改。
那时候,他是有点烦林未未的,有一次看到林未未将组内一个成员的代码简直改头换面重写一番,他有点忍不住,站在林未未身后出声:“改太多了吧?”
林未未一惊,回头瞪着他的动作像兔子,捂着心口:“你是猫啊,走路没声音的?吓死我了……”
墨子期端着咖啡,靠着桌子,蹙眉盯着屏幕:“人家是大二的学长,你一个大一的,把人家的代码改得面目全非,合适吗?”
林未未指着屏幕:“他这几个地方太复杂了,明明可以简化……”
话没说完,墨子期的咖啡杯已经落在旁边的桌子上,发出“哐”的一声响,林未未愣了下,就见他倾身低头靠近。
他站在她身后,一弯身靠近屏幕,脸就在她脸侧。他鼻息里面充斥着陌生的、清冽的气息,她有一瞬的恍神,距离太近,心脏后知后觉,跳得失了节奏,他俊朗的侧颜在她眼底放大,就连呼吸都变成惊扰。
她整个人都呆掉了。
直到他冷笑一声:“你这个改法也不见得就高明多少,有些地方还是多余。”
林未未回神,听见墨子期又说:“这一组代码,早上你不是还夸人家写得好?”
他眉心紧锁,似是不解,微微偏过脸,隔着几厘米的距离,对上林未未的眼睛。
林未未心跳如同擂鼓,攥着拳头定神,脑袋往后缩了缩,想和他拉开距离:“我总不能当着人家的面挑毛病,不礼貌。”
墨子期唇角斜了斜,直起身子,手插进牛仔裤裤兜里:“林未未,你这人很假。”
林未未不置可否:“你以为谁都像你,自己是天才就非要用语言一棒子把别人打死?”
墨子期嘴巴很毒,这是组内公认的。
在挑剔别人代码的毛病时,他从来没有一点点委婉的美德,而林未未则是另一个极端,哪怕心里觉得是一堆垃圾,也会先笑靥如花地夸赞一番。
“你心里明明觉得不好,还赞不绝口,这叫虚伪。”他说。
“别人不要面子的啊?”她语气有点躁,“再说我改完都会和人家说的。”
墨子期眯了眼,看着她。
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底气也在一点点消散,但还是竭力地挺胸抬头:“我这是善意的谎言,善意的……你懂不懂?算了……你这种人,肯定不懂。”
墨子期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唇角:“林未未,你告诉我,我是什么样的人?”
林未未的脑袋又缩了缩。
墨子期问:“你和我很熟?”
林未未的脑袋就垂下去了。
“你黑进我的电脑,想做什么?”
他的嗓音慵懒,透着点漫不经心,似乎也不是那么关注答案,可是林未未摸摸额头,发觉自己出汗了。
漫长的几十秒沉默后,林未未还没找到合适的借口,墨子期就又端起杯子往茶水间去了,最后撇给她一句:“好奇心害死猫。”
林未未十分火大,回头对着他的背影,做出一个夸张的鬼脸,舌头都吐出来,挤眉弄眼。
然后,非常不巧的,墨子期回了一下头,对上林未未那张夸张的脸。
林未未表情卡了卡,舌头缩了回去,假装镇定地转过脸去看电脑,动作十分机械,墨子期“扑哧”一声笑出来。
“真丑。”他轻轻说。
因为墨子期这句话,林未未当晚回到宿舍在镜子跟前挤眉弄眼大半天,试图情景再现看清楚自己当时的表情是不是真的很丑,最后她一腔挫败地决定再也不做这么没格调的鬼脸了。
那时候林未未怀着一腔挑战欲进入项目组,是想要将墨子期的代码打得落花流水一雪前耻的。但是大半个学期过去了,她都没找到机会,主要原因是,墨子期这个人虽然不招她喜欢,但是代码确实很难挑剔,她看过几次,连个漏洞都找不到,不服不行,但不行她还是不服,一直伺机待发想要挑战墨子期。
在大二第一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
跟他们一直有业务往来的一个公司需要成立一个项目组做新的防火墙,对方的接洽人在项目组内选了十来个人,并决定采用一个简单的测试来确定这个项目组的负责人。
测试并不难,其实就是写一个小程序,最先写出来并能够成功运行数据的人算赢。
墨子期和林未未都在这个组内,林未未听到测试的时候两眼就已经放光——这是天赐良机,如果可以在测试中击败墨子期成为小组负责人,那她不仅可以一雪前耻,还能证明给所有人看,她比墨子期强,以后还能做墨子期的领导。
测试是在公司进行的,热情的项目接洽人为了让大家放松点不要紧张,先带他们一行人去楼下的酒店吃饭,饭桌上开了几瓶酒。
大家都浅酌了几杯,这种场合不喝酒显得不合群。林未未之前没怎么喝过酒,几杯酒下肚整个人都有点飘,胃也不舒服,火烧火燎的。
就在这种晕晕乎乎的状态中,她坐在了电脑跟前,开始写那个程序。
结果,墨子期赢了,林未未变成了一摊稀泥。
她连两行代码都没能写完,趴在硌人的键盘上像是一条脱水的鱼。
她胃疼。
几个人将林未未送到校医院,林未未手在空中胡乱地挥:“别拦我,我还能坚持……”
墨子期在她手背上抽了一下,她赶紧缩了回去,眼睛里泛着泪花,鼻子一抽一抽的,墨子期在病床边看着她,觉得她像是一条小狗。
她说:“你别得意,你这次赢,是赢在酒量上,不是赢在技术上。”
墨子期抬眼看,一同来的人正和医生说话,他俯身,凑到林未未跟前,欠扁地道:“技术上我一样能赢你。”
林未未手就又伸起来,差点戳到墨子期的脸,指着他的鼻尖:“你给我……等着瞧!”
墨子期笑得低沉而愉悦,一把拍开了林未未那只不礼貌的手,说的话让林未未抓狂:“我等着,你赶紧的。”
墨子期这句话火上浇油,让林未未斗志昂扬。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林未未都在致力于研究墨子期的代码,比对专业课的态度还投入。
展皓那时候已经开始追林未未,可惜林未未满脑子都是打垮墨子期,所以根本无心谈儿女情长。而在那个时候,墨子期的追求者中也有一个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她眼前,名叫沈佳希。
沈佳希有“人文学院院花”的美名,一双眼占了大半张脸,所以那时候组内有不少人调侃墨子期有艳福,墨子期都笑笑不说话。起初林未未也没什么感觉,她依然满脑子的代码,可是后来,她的感觉渐渐变得有些糟糕。
沈佳希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给墨子期送零食、送饮料,连带着给组内所有人送吃的,尽管她觉得沈佳希就像个送外卖的,但还是不能阻碍沈佳希在这个项目组里人气迅速攀升。
大家都说,沈佳希人这么好看,还这么贤惠,墨子期真有福气。
起初她以为,墨子期不会被这些手段打动,可是她错了,墨子期对沈佳希的态度在软化。一天又一天,她才发现原来墨子期也可以笑得那么温和。他对着她的时候,就连笑都是冷的,多半不是得意就是讥诮,可是他给沈佳希的笑容,却那么灿烂。
后来沈佳希有了特权,成为唯一一个不懂程序代码还能自由出入项目组活动室的人,每天黏着墨子期,墨子期也不太管。他忙的时候,沈佳希就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宛如一对极有默契的情人。
林未未情窦发育得实在有点迟,直到看到那一幕,她才后知后觉,心口疼。
对于自己对墨子期的那点小心思,林未未最初觉察的时候是十分抗拒的,甚至在心里列出清单来细数墨子期的缺点——自大自负,不在乎别人的感受,非常以自我为中心的一个人……
她觉得墨子期的缺点委实多得数不尽,但是很糟糕,感情这回事没有道理可言。喜欢一个人是一种感觉,这种本来缥缈的感受,却真真切切折磨着她,让她在每次看到墨子期和沈佳希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就堵得慌。
所以某天在活动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林未未半带着调侃问墨子期:“墨嫂人呢?”
墨子期眉心紧拧,看怪物一样看着林未未:“什么东西?”
“墨嫂……”林未未心跳得厉害,表面镇定地刺探敌情,“沈佳希啊,那个院花。”
“我和她没有在一起,别乱叫。”
墨子期的视线已经回到电脑屏幕上,语气十分冷淡。
林未未心里雀跃,但不想表现得很高兴,也不想对墨子期表现得太热情,她坐到墨子期旁边的电脑跟前:“那她成天找你?”
墨子期没理她。
她不愿意正眼看,只能用余光扫他面无表情的俊颜,心里油然而生一股烦躁感——她怎么会喜欢这么个目中无人的人。
她咬咬牙,问出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不喜欢她吗?”
墨子期没动:“这你也管?”
林未未被噎了一下,扭头冲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大:“我……我就是随口问问!”
墨子期终于又舍得分她一点视线,那目光像是刀子要在她脸上破出口来:“你可真闲。”
林未未抿唇,和他对视几秒,最后转过脸来,看着电脑,手将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火气在心口灼烧,烧的都是她自己。
有那么一瞬,她想干脆和墨子期说了算了。
他总是这样,慵懒,从容,淡定。她突然很想用一个告白撕裂这种平静,她更想知道,“喜欢”两个字说出来,他们将会怎样。
一句话可以推翻已经习惯了的、仿佛亘古不变的关系,她也想看看,知道她心意的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梁晓冉在KIT的老工作室住了一夜,原因自然是放心不下林未未。
林未未头天回去之后就一直没说话,安静到有点诡异,梁晓冉躺她旁边甚至带点引导性地劝她哭出来,但是她没有眼泪,一滴都没有。
她只是有些失眠,大半个夜晚都在回想过去的事情,后半夜才不堪疲惫昏昏沉沉地合眼,第二天早上又很早醒来,看着镜子里面巨大的熊猫眼,最后她决定化妆。
林未未给自己化妆一般都是为了工作,所以总能把自己化得老好几岁。这次她在眼底擦的粉底有些重,整张脸看起来惨白惨白的。
两个人一起去上班,梁晓冉噤若寒蝉地开车,倒是林未未先开了口:“晓冉,我不怪你。”
梁晓冉一愣。
林未未揉了揉脖子,扯出个淡淡的笑:“我也不能憋憋屈屈一辈子,我也想说的,这样正好……说了就说了,没什么的。”
墨子期那个漠然离开的背影又浮现在脑海,她攥了下拳头:“没什么的……我只是喜欢他,我又没有低他一等,他不喜欢就不喜欢呗,这样挺好的……我就可以找别人了,是吧?”
这话听得梁晓冉鼻尖发酸,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想安慰,却找不到话,因为墨子期头天晚上的那个反应、那个态度,实在太伤人了。
林未未扭头看着车窗外,那低声的呢喃,听不出是想要说服别人还是想要说服自己:“没事的……”
整个早上,林未未忙工作,许是因为连续两天没有休息好,有点头晕脑涨,一直没有见过墨子期。
那种感觉很微妙,以前她毫无疑问是想见他的,可是现在,她也说不清想见还是不想见。
不见自然好,毕竟她才在他面前做了个那么尴尬的告白,她的自尊心在排斥见面,然而……她也会近乎自虐地想,经过这几年,她和他的关系已经和最初那时候完全不一样了,他们是一起并肩白手打江山的合作伙伴,他们是好朋友,那他在知道她的心意之后,会不会哪怕有那么一点点无法镇定,会不会因为拒绝她而有一点点过意不去?
绝望的单恋大抵都是如此,哪怕明明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也还要在黑暗中寻找希望,总觉得自己珍而重之的心意对对方而言不该是无所谓的。她无法在他心中掀起风浪,但总该像一颗小石子一样,打破平静的湖面。她带着这一点点微小的侥幸,试图寻找她在他眼中有那么一点点位置的证明,试图告诉自己,哪怕是朋友,她也该是他心中比较特别的一个。
墨子期直到下午才来到公司,累积的工作劈头盖脸地来,他处理完就到了开会的时候。
和其他参会人员一样,林未未和梁晓冉都是提前到的会议室。
林未未看着手表,时间一分一秒接近原定的例会时间,墨子期还是没有出现,她掌心捏了一把汗。
按理说,以墨子期的性格,不至于会躲着她,而且毕竟工作关系放在这里,躲也躲不了多久,但她心里还是七上八下,脑子里面也乱糟糟的。
如果见了墨子期,她不知道要摆出什么样的表情,说什么话,她恍然发觉,其实她很怕。
她花了多少时间,才能和他以朋友的身份融洽地相处,还付出了不少代价,才能成为KIT的联合创始人,成为他最初也是最稳固的合作伙伴。
她不想让她的告白把这一切都毁了,她不想失去墨子期,哪怕仅仅是作为一个朋友也好,她不想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回到原点或是变得生疏。
她怕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耳边传来推门的声响,会议桌边围坐的人纷纷回头。墨子期面无表情,步履匆匆地走进来,眉心微蹙,也没抬眼,林未未只看了他一眼就赶紧收回视线。
心是慌的,她竭力掩饰,将手中的文件夹打开,攥着笔的手指无意识地紧缩。
高管会议参会的人都是固定的,就连座位也是固定的,林未未的座位就在墨子期的旁边,她虽低着头,可是墨子期在侧面坐下,带起的一阵风她都能感觉到。
墨子期看也没看她,宣布会议开始。
她的心就在这种显而易见的疏离中,像是灌了铅一般逐渐下沉。
林未未是要做财务状况报告的,报告早就写好,PPT也做好了,轮到她的时候,她略有些僵硬地起身去投影的幕布跟前,所有人习惯性地将视线投过来,除了……墨子期。
他不看她,只是低着头,与其说是跟她说话,还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开始吧。”
林未未心凉了大半,紧绷着的唇角一抹刻意为之的笑容显得十分僵硬,开始做报告。
她努力想要自然一点,但是做不到,手脚都是机械的,打好的腹稿也都忘了,报告做得磕磕绊绊,中间有好几次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有些结巴,断断续续地做完了这个报告。
惯例性的提问环节里,墨子期一反常态地保持了沉默,林未未回答了别人几个问题之后,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古怪。
有人还小声问了句:“林总,你没事吧?你脸色很难看……”
她仓皇地摆摆手,扯着唇角笑:“没事……我们继续。”
没有人知道,她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
从前,她一直想知道,有一天墨子期清楚了她的心意会是什么反应、什么表情,现在她知道了,就是这样。
一张冷淡漠然的脸,他甚至不想理会她。
她想赶紧结束报告,可是结束了她又要回到墨子期旁边的那个座位上去,他周身散发的那种冷漠让她快要窒息了,她不想过去。
他吝于分她哪怕是一点点视线,别人发言或者做报告,他起码还会出于礼貌地看着对方,可独独对她,那种彻彻底底的无视叫她心口疼得厉害。
这一瞬她觉得自己对梁晓冉说的那句话就是一句废话。
她说,她喜欢他,可她没有低他一等,而现在,她觉得自己低他不止一等,她真真应了那句,卑微到了尘埃里。
要回到座位的时候,她头昏得更厉害,脚步都是虚浮的,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软绵绵的不真实。她抬眼看到墨子期棱角分明的侧脸,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走在一个噩梦里,恨不得赶紧逃离,而眼前,突如其来的是铺天盖地的黑暗,她在朦胧中听见梁晓冉的惊叫:“未未,你怎么了……”
林未未晕过去了。
会议室里一团乱,谁也没看清,一直低着头的墨子期是怎么最先冲到林未未身边去的。
最近的医院不过十多分钟的脚程,开车反倒绕路,梁晓冉跟着墨子期步行送林未未去医院。
盛夏的午后三点,太阳光最毒辣的时候,墨子期打横抱着林未未,走得很快。公主抱很考验体力,墨子期经不起考验,人送到医院,他的汗水就顺着脸颊流,顾不得擦,先找医生。
医生大概看了下,觉得问题不大:“看起来是过度疲劳,加上营养不良导致的,不是什么大事。我给她打点营养液,回去之后注意一下休息和营养补充……”
墨子期皱着眉头:“那人怎么会叫不醒?”
医生说:“心电图正常,呼吸频率正常,她起初是昏迷,不过现在应该是在睡觉,估计是最近没有休息好。”
墨子期:“……”
他想几巴掌把林未未抽醒——在睡觉……她居然在睡觉!
亏他和梁晓冉跑前跑后地奔波,她睡得像一头死猪。
护士给林未未扎针后,跟着医生离开,没过多久,旁边病床上一个聒噪的老太太开口,对着墨子期笑:“小伙子,你对你女朋友可真好……”
墨子期嘴角抽了抽,皮笑肉不笑:“我不是她男朋友。”
老太太一愣:“那你是还没追上呢?”
墨子期闭眼,心口一阵烦躁,汹涌得像是井喷,努力忍了忍才睁眼开口:“没有,我是她领导。”
在老太太感慨他这领导真关心员工的时候,他把梁晓冉叫出了病房。
“你看着她,有事给我打电话。”
梁晓冉怔住了:“墨总,你要走?”
“嗯。”他应了个单音节,多的话也不说,已经要转身。
梁晓冉急了:“墨总,你都已经送她来了,就不能多陪她一下吗?”
墨子期脚步一顿,侧过脸,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古怪:“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梁晓冉有点语塞,可是想起林未未早晨那个绝望的样子,还是攥着拳头,不怕死地说:“你看,刚才你都那么着急,还亲自送未未来了,说明你也是关心她的……”
梁晓冉的话没能成功说完,因为她看到墨子期的唇角浮起一抹略带讥讽的笑意。
墨子期挺有耐心地等她这阵子尴尬劲儿持续了约莫一分钟,才开口:“林未未是KIT的联合创始人,是公司的CFO,她和普通员工不一样,我不可能不管她。”
梁晓冉就不说话了。
墨子期的嗓音继续冷淡地传过来:“我知道你和她是好朋友,照顾好她,别在她跟前说什么多余的话。”
墨子期走出门诊大楼,在树荫下走得磨磨蹭蹭。
他脑海里是林未未苍白的脸,其实今天他没顾得上看她,都是刚才抱着她过来的路上瞥了那么几眼,她很轻,单薄得可怕。
他认识林未未很久了,起初两人很不对盘,林未未满脑子都是超越他的心思,他没当回事,只觉得林未未很幼稚。后来,许是由于一起创业打拼的关系,他们一起经历了KIT最艰难的阶段,在他的世界里,林未未的存在逐渐变成了理所当然和习惯,就好像空气或者水,他不会去思考林未未为什么在那里,只知道她在那里,并且这种状态会持续下去。
在林未未身上他不会花什么心思,更不会思考。一周多以前他在见几个大学校友的时候见到展皓,有人撺掇着要他牵线,他也就顺水推舟地应了。后来他想了想,创业过程中林未未跟着他一直尽心尽力,几年时间男朋友也没见一个,而他没能为她做过什么,这算是个机会。
展皓是个“海归”,人长得好,也算是青年才俊,他觉得这是好事,还安排人给林未未做造型,特意给展皓留了和林未未单独相处的空间,结果……林未未不光把他的计划搞砸了,而且还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吓。
林未未说,乐意等他一辈子。
他脚步停了停,回头看着医院的门诊大楼,有些烦躁,想抽烟。然而因为林未未昏倒,他出来的时候很着急,什么也没带,摸不到烟,于是他更烦躁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林未未一直没有男友是因为心里有人,这个人还是他,简直匪夷所思。他那时候的状态是蒙的,这导致他听完就转身走了。
他不是没看到林未未那失魂落魄的样子,那一瞬他心里还有些微妙的心疼,可能是看惯了她大大咧咧的模样,那一刻的林未未让他特别不习惯。
离开之后他的感觉糟糕透顶,他伤害到林未未了,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很久无法思考,他突然不知道以后要怎么面对她。
几句话而已,把一切都打乱了,他的心也乱了,昨天晚上失眠了很久,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树影在烈日下斑驳地落于他脸上,他的视线凝在门诊大楼门口好一阵子,想起梁晓冉的话,扯了扯唇角。
把对他的心思完完全全遮掩了起来,以前的林未未,真的是太能演了。
梁晓冉不知道什么是多余的话,只知道墨子期这话说得很绝情,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和林未未直说。幸而林未未醒了之后也没细问,事实上林未未的精神状态很差,甚至没问自己是怎么跑医院来的,只是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天,很久很久才下床,在梁晓冉的陪同下离开医院。
回去的路上途经省体育场,林未未扒着车窗定定看了一阵,直到省体育场在视线里面变成一个遥远而渺小的点,她才深深吸口气,突然对梁晓冉开口:“晓冉,我对墨子期死心了。”
梁晓冉一脸忧心地看着她,说不出话。
一段暗恋维持几年就已经不仅仅是暗恋了,而是执念,死心断然不是一句话或者两三天的事。
林未未虚弱地笑了笑:“我没事,我早就该死心的,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他……我这人吧,挺容易放弃的。”
“未未……”梁晓冉还在开车,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却说不出安慰的话。
林未未的视线又跑到车窗外去了,幽幽道:“真的,我早就不该抱有希望的……”
林未未其实曾经死过心的。
而且是在她刚刚非常艰难地克服了心理障碍,告诉自己“墨子期就这么个人,谁让林未未你瞎呢”之后。
本着对自己感情负责的态度,她决定和沈佳希竞争一下,然后她发现自己的起点已经差了沈佳希太多。虽然她认识墨子期比沈佳希久,可墨子期压根就没拿她当女生看,她还得先从改善和墨子期之间的关系做起。
所以那时候,在活动室里,她时常没事找事地和墨子期聊,墨子期和她的谈话除了研究代码之外就惜字如金,她觉得总谈代码也不行,于是在几天之后换了思路,开始投其所好。
从前黑进墨子期电脑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墨子期和她一样,喜欢欧美摇滚,所以时不时地和墨子期聊这方面的话题。
果然,说到自己喜欢的乐队,墨子期的话还能多那么一点。
那时候林未未为了终于能够和墨子期多聊几句这一点小小的进展在心底雀跃,却忘记了自己已经落后于沈佳希多少。人心是难以揣度的东西,她却只顾着自己一头热,这也导致后来发生了一件在她感情生涯中堪称具有里程碑意义,却又无比好笑的事情。
得知TheRollingStones(滚石乐队)要到晋城来开演唱会,地点就在晋城省体育场时,林未未直觉和墨子期更进一步的机会来了。
她和墨子期都是TheRollingStones的铁粉,她觉得约墨子期去看演唱会是个绝佳的机会,就算不能让他们的关系产生质的飞越,最起码有些量的积累,而且很稳妥,墨子期不会拒绝TheRollingStones。她很满意这个计划,然而随后,她发现TheRollingStones一票难求。
林未未不想要那种边边角角的位置,票就更加难买,她提前找了黄牛,可是黄牛已经将票炒得翻了一倍,价格堪称昂贵。
林未未也并不富足,平日里都靠自己接一点做小程序之类的私活来补贴生活,所以在黄牛那里两张票的支出让她瞬间就落入了赤字状态。
林未未一夜回到解放前,有一段日子过得十分清苦,吃米饭都是就着咸菜的,而且为了保证有咸菜吃还要接更多私活,每天写代码之类的忙活到深夜。
林未未觉得自己有点傻,但是又想,她对墨子期这么好,墨子期要是觉察到一定会很感动——和很多暗恋的人一样,林未未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一种带着自怜情绪的自我感动中。
为了赶紧解决自己的赤字状态,林未未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项目组的活动室里,忙着做自己的兼职,然后某天,墨子期主动给她打了电话。
当时林未未正在宿舍里啃馒头,接到墨子期的电话十分意外,更意外的是,墨子期在电话里说他就在她宿舍楼下,有事想和她说。
墨子期会主动找她,她回想了一下还是破天荒头一次,所以她下楼的时候是跑着的,心跳格外快,到临出门才缓了下脚步,做了个深呼吸,装模作样地镇定下来,走出去,可是呼吸依然有些快。
出了宿舍楼的门,她就看到了墨子期的侧脸,他在低头看手机。
春天了,他穿着深灰色的T恤和牛仔裤,他个子高,身材又好,很简单也很普通的休闲样式被他穿得那么好看,她视线里这个侧脸堪称完美,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眼眸。
她的心跳如同擂鼓,靠近了,见他回头笑了下,她也笑了笑,在空气里嗅见一丝甜蜜的味道,有什么暖暖地在心底膨胀。
墨子期将手机塞进兜里,先开口:“我找你问件事,听说你买到TheRollingStones演唱会的门票了?”
她愣了下,没搞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先点了点头。
“黄牛票吗?”
她傻傻地继续点头。
“哪个黄牛,能不能给我个联系方式?”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点:“你要买票?”
他“嗯”了一声:“剩下的时间不多,票很难买,我找了几个黄牛都拿不到好点的位置,听说你买到了,所以问问。”
她的心情有点复杂,想干脆坦白地说出她买了两张票想和他一起去,但是话到嘴边还是拉不下脸:“我手里有多一张,你要是实在想去,给你也行。”
话一出口,她在心底为自己点赞,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很完美。
但是他回:“不行,我需要两张。”
“……”她安静了几秒,表情有点紧绷,“你要和谁去?”
“沈佳希。”
他语气很淡,淡到她完全辨析不出什么情绪,只是这三个字让她的心口发沉。
她先愣了几秒,突然就有点气愤了:“你不是说你和她没在一起吗?你这样不厚道,明明不喜欢,还不明不白的。”
他头歪了一下,看怪物一样看着她:“我和沈佳希在一起了。”
“我怎么不知道……”
“昨天的事。”他皱起眉头,“我没必要见个人就要汇报我的私事,之前也没有不明不白,人总需要时间去接触了解……”停了下,他脸上带点烦躁,“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你把那黄牛的电话给我,我问问。”
林未未的脑袋里一片空白,手脚都是僵硬的,发冷。
墨子期看着她呆呆愣愣,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林未未?”
她咬着唇抬头看他,眉目间竟带了些说不出的委屈意味。他一怔,他没见过林未未这样。
但她并没有说多余的话,而是拿出手机来,找到那个黄牛的电话号码,然后给他看。
他不知道她犯的什么毛病,但没忘记正事,将电话快速地输入自己手机里,低着头随手备注了下,再抬头想和林未未说一声谢谢,却发现眼前空了。
视线放远,他看到林未未已经走回宿舍楼的背影。
但他没有看到林未未转身那一瞬的失落表情,他只觉得林未未神经兮兮。
后来的几天林未未过得十分消沉,那种感觉很糟糕,她甚至没来得及表白就已经被踢出局了,像一个酝酿许久都没能打出去的喷嚏,卡在那里,上不来下不去。她忽然就迷茫了,没了方向,许是因为之前一头热地投入了太多心思,她的热情好像也被耗尽了,日子过得干巴巴,绝望又漫长,对一切都感觉无比厌倦。
她也会安慰自己,其实还好,她也没有陷得太深,这种程度的难过她觉得还是可以忍受的,熬一熬就能过去,她没觉得撕心裂肺,只是特别特别累,身心俱疲。
她找了各种借口,不去活动室,她不大想看见墨子期,更不想看到墨子期和沈佳希在一起。但是时间会一天一天过,很快地,到了演唱会那天。
她看了看手中的票,最后想,既然她已经吃了那么久的咸菜,还是不要亏待自己,没有墨子期,她就自己去看演唱会。
那一天的省体育场人山人海,林未未下车后就被淹没在拥挤的人流中。人真多啊,她缩了缩脑袋,突然在人群中找到突如其来的,堪称莫名其妙的安心感觉,身边的人都很兴奋很开心地买一些纪念品和小玩意,有TheRollingStones的T恤,还有荧光棒之类的,她原本压抑的心情舒缓了一些,她也想沉浸在这场狂欢中,好忘却她那憋憋屈屈宣告失败的暗恋。
她慢悠悠地边逛边往会场去,心情好了没几分钟,就在人群中遇到了她非常不想见的人。
冤家路窄,墨子期带着沈佳希,停步于她跟前。
人真的太多了,不然她还可以装作没看见跑掉,可现在,跑都没空间。
她努力扯出笑来抬头道:“这么巧?”
沈佳希对她笑了笑,看起来很友好,而墨子期蹙眉看着她:“那个黄牛手里也没有几张票了,我拿到的位置不太好。”
周围人声鼎沸,他的话她听得断断续续并不真切,下意识“啊”了一声,然后声音大了点:“你说什么?”
墨子期没办法,也不想吼,微微低了头,贴得稍微近一点:“林未未,你手里不是有两张票,什么位置?”
她脑子“嗡”的一声响。
虽然对于墨子期的秉性她有些了解,但是她想,他再怎么自私,再怎么不要脸,也不能打她的票的主意。
然而,他又问了一遍。
她心口疼得厉害,扯着嗓子吼了一声:“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她低估了他的自私,也低估了他的不要脸,他第三次问的时候都快凑到她耳朵边了,她甚至感觉到他的吐息,温温热热地擦过耳畔,那声音却让她觉得冷:“我说,你的票要是在前排,我给你多补一些,你卖给我吧!”
她转了下脸,那一刻他们的距离非常近,鼻尖对着鼻尖看不出几厘米距离。大约是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转过脸,墨子期愣了下。
一旁的沈佳希微恼,扯了扯墨子期的手,他反应过来,直起身子和林未未拉开距离,手指触了下鼻尖,又说:“一张也行,你之前不是有多出来一张票吗?”
林未未扫了一眼沈佳希,笑得有点假惺惺:“难道你们分开看?”
“没办法。”墨子期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想了想,还是说,“佳希用你那张票好了,我补给你钱。”
林未未没说话,只是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沈佳希坐在她旁边。
她的兴致已经扫了大半。
墨子期倒是没她想得那么自私,他知道她的票买得早,自然想到她买到的位置更好,所以他想,要不来两张,至少要一张好票,给沈佳希。这样的墨子期有点陌生,她本来觉得墨子期就算谈恋爱了,大抵也是那种不温不火的性子,没有想到他还能有这样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小举动。
可惜,那都是给别人的。
演唱会快要开始,周围的人流更拥挤,林未未被后面的人挤到,微微踉跄了一下才又站稳,沈佳希还好心扶了她一把。她有些狼狈,抬头对上沈佳希的脸,沈佳希在问她“没事吧”。
别人说沈佳希这张脸仿佛出自二次元,尤其那双勾人心魄的眼,她直勾勾地对上了,心想,别人也不是胡说的。
沈佳希穿着雪纺长裙,飘逸得像个仙子,还化了挺精致的妆,而她灰头土脸,套着一件肥肥大大的T恤和牛仔裤。她突然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从沈佳希手中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了。
林未未抽了抽鼻子,说不清什么心情,只是有些难受。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差劲,墨子期已经和沈佳希在一起了,她脑子里面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居然还不自量力地和沈佳希做比较?
她茫然地四下看了眼,身边的人已经往会场走去,最后她小心地从包里把自己的两张票拿出来了。
这一瞬,她死心了。
“不然……”她沉口气,声音大了点,“我跟你们换票吧。”
墨子期愣了下,皱紧了眉头睨着她。林未未怎么会这么好心,他觉得不可思议。
他那眼神让她更难受,她扯出个笑容来:“这是我买的高价票,你把钱补给我!”
墨子期旋即一脸了然,接过票,将自己买的两张票给了林未未:“差价我明天补给你,演唱会快开始了,我们进去吧?”
林未未接过票:“你们先进去,我还要买东西。”
人流汹涌,墨子期和沈佳希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视线里,林未未绕了路去体育场另一侧人少一点的地方,路不长,但因为太过拥挤,她走得磕磕绊绊的。
那一天林未未没有进去看演唱会,坐在省体育场外路边绿化带的椅子上,夜空下抱紧自己,还能听见TheRollingStones的歌声,她和着那声音轻轻唱了一会儿,眼泪就流了出来。
本来其实没有那么痛的,只是墨子期,他非要往她心上捅一刀。为了他想要的,他哪里会顾忌她的想法,她对他而言,就是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