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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恩与漪纹的婚姻自然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两个退休多年的老人,近八十岁的年龄,突然会想到了结婚。
当知情人了解到他们相识了半个多世纪,又一起在英国留过学,便都有些唏嘘感叹了。世恩的儿子怀温特意带着儿子从广州乘飞机赶来,让儿子叫漪纹亲奶奶。怀温像上海的孩子们一样,称呼漪纹为姆妈。从结婚的那天起,漪纹的发式又改梳成后面挽髻的发式,就像当年她在头后面盘起发髻一样。
结婚的那天,是吴思源主持的婚礼。只见漪纹白晰的面容,沉静的神态,亦如当年那个在上海滩金融界充满魅力的女王。在世恩的眼里,虽然漪纹她已经近八十岁了,可看上去仍然是那个富有魅力的女神,让世恩丝毫不减当年对她的崇敬。是的,他从心底里佩服漪纹的沉静,那是一种静水流深般的沉静,有着一种大地之母一样的凝重。世恩始终认为,漪纹的风范,来自她那个家庭,来自她血液里的贵族血统。不知为什么,世恩总有些宿命感,不然,为什么他们林家总是几代单传呢?
世恩与漪纹成为夫妻的那个晚上,当房间里只剩下了漪纹和世恩的时候,漪纹和世恩拉起了手,由衷地笑了。
从内心深处来说,他们实际上早已在了一起。可是就是一张纸,却让他们毕竟不能够真正的走在一起。人类其实是很奇怪的,规定是人自己制定的,却又反过来制约着人们的行为方式。但如果没有这些制约,人们就没有一种对感情依恋的渴望感。
那天晚上,漪纹告诉了世恩一件往事。她说,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在天津请过一个道行很深的大师替她算过命。大师说,漪纹要在很晚才能结婚,而结婚的对象又是她最早认识的一个人。是一个钻石之恋。听了大师的话后,爱女情深的父亲下决心要对自己女儿的前半生制造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于是便花重金建造了那幢带花园的洋楼,并留给了她许多财产,想使女儿的命运能有改善。毕竟,在老一代人的眼光中,女人很晚结婚总算不上一件幸事,虽然是命运决定的事情。漪纹却说,就在结婚的当天晚上对她的丈夫说:“我觉得我最大的幸福是结了一次我自己想结的婚。虽然推迟了几十年,但内容没有丝毫的改变。”
世恩拥着身边已是白发苍苍的妻子,百感交集,一时不能言语。
秋来春去,生命轮回总有一个宿命的安排。是命运把漪纹如愿给了他,这是他对此生最大的满足,也是活至今日最大的幸福。为了今天的获得,那弹指而过的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又算得了什么?而那些走过来的岁月,好象都是为了等待着与漪纹结婚的这一天所必须付出的,为此,世恩觉得值得。
剩下的问题还有一个,那就是关于紫薇的儿子的事情。
漪纹想等小阳毕业的时候再对吴思源说,但世恩认为那样就太晚了。因为小阳毕业的时候,如果没有对未来有一个安排,是无法实现去美国的想法的。再说,就算是能够认证吴思源是紫薇的儿子,可是,用什么来证明呢?美国方面对这样的继承遗产的证明是很严格的。当然,漪纹和世恩已经有了婚姻的关系,他们可以去美国。那么,如果能够顺利地让小阳也就是(假定)紫薇的后代能够到美国去继承那笔遗产,那只能是把吴思源当成是漪纹的孩子了。
这个主意一提出来后,漪纹和世恩觉得这真是一个绝好的主意,似乎比把真相告诉思源还要好些。而且,思源当然不会拒绝给漪纹和世恩做晚辈的。
说完了此事,漪纹就和世恩便行动起来。
此时的吴思源已经是区委里分管文教的干部,每天忙着抓区里的教学质量,很少有时间到漪纹和世恩这里。再说,没有小阳的联络,似乎两家也没有理由再继续来往。
事有凑巧,那天,吴思源突然接待了一个美国教育代表团,参观了区里最好的中学后,便提出要与学校建立友好往来的关系,两校互派学生。美国代表团的团长说,他们在旧金山的中学得到了一笔捐赠,据说是一位华人的捐赠,这位华人还是当年上海有名的商界大亨的女儿,因为只身在美国,就把身后的遗产分别捐给了几个教育和养老机构。所以,他们才能够专门到上海来进行业务交流,同时他们也希望能把这笔钱也用在为上海的中学做些事情上。
吴思源当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漪纹奶奶和林世恩先生,在他的记忆里,似乎漪纹奶奶也是当年上海滩上的名媛闺秀。于是,当吴思源来找漪纹奶奶的时候,他们的想法便很快就实现了。
话题提的很容易,但深入说下去就比较困难。
漪纹直接地说,那位旧金山的华人就是他们的姊妹和亲戚。她讲述了一个很短却很有内容的故事。这个故事的女主角自然是紫薇了。
吴思源听了这个故事很是感动,但他也提出了疑问,难道这个紫薇女士没有后代吗?
世恩便接过话题说:“这正是这几年一直困扰我们的问题。她有一个儿子,与你一样的年龄,最重要的是,与你一样也有一颗明显的胎记”。
吴思源听了大吃一惊。漪纹便从影集里拿出一张当年她与紫薇在曼彻斯特的合影,还有那幅她保存了很久的由徐勖画的紫薇的油画像。从照片上看紫薇,很明显的,思源在轮廓上很像紫薇,但除了这些相貌上和年龄上的巧合,没有一点其他的物证可以证实思源就是紫薇的儿子。
思源说,他可以去福利院查找一下资料,但时间已经这么久远,又经过了文革,谁能保证会留下什么资料。这个紫薇,当年的心真是决绝,不然怎么不给自己留下任何的痕迹。这也说明,紫薇对她和徐勖的感情看的很透。
这可是难为了思源。尽管他是一个孤儿,但他也不能没有任何来由地认自己的生母。从照片上看,紫薇确实像他的生母,但他的生母是谁谁也不敢肯定,何况,还是一个很有背景的生母。思源只有沉默。
世恩便对思源讲了他们的想法,一方面,可以到福利院查找当年的线索,另一方面,干脆就办公证手续,他们没有这件事情,也想认思源为干儿子,因为漪纹没有儿子,漪纹又非常喜欢小阳,他们不想让紫薇的遗产没有任何意义的放置着,而他们又的确不需要这笔钱。世恩的儿子也早已经从英国留学回国,在广州中山大学任教,社会地位很高,不需要这些钱。
思源认真想了一下,也觉得这种方法最好。就是他到福利院找到了线索,又不是去认母亲,也就少了很多的意义。
这样定下来,大家便都松了一口气,对思源来说,他一直是一个孤儿,有了一个自己可以侍奉的长辈,当然是一个很好的归宿。他在自己的心里对漪纹也确实有一种自己长辈的感觉。现在,从法律上认可了漪纹作为自己的长辈,他从心里感到高兴。尽管他也有顾虑,毕竟,他们的这种做法大多是出自对小阳的考虑,而且,还有一层为自己的友人尽义务的做法。但只要是老人们高兴,思源认为自己不应该考虑太多。
漪纹和世恩自然更是高兴了。贸然去给紫薇找回儿子,谁也不敢肯定,但自己的儿子,不也就是紫薇的孩子吗?相信就是紫薇在世她也会这样想的。这样,他们就可以在适当的时候,一起去美国去办理那些复杂的手续了。
漪纹的那幢小洋楼很快经有关部门给落实下来,这倒是他们不曾想过的。婚后他们仍住在漪纹居住的上海公寓里,出门即是黄浦公园,不远处又是外滩,他们便不想再动了。
漪纹建议让世恩的儿子从广州调回来住进小楼,但世恩却不同意。这是漪纹和世恩婚后惟一的一次不同意见,又都是双方出自对方的考虑。漪纹想让世恩能常看到孙子,世恩却想让漪纹仍旧保持安静惯了的生活。争执的结果是谁也没有说服谁,最后仍旧是世恩暂时让了一步。儿子是不让调回了,他希望儿子在异地能有一番作为,有作为的人都不是守着家门口的。漪纹的那幢小楼,先暂时无代价租借给外贸部门新成立的桥牌协会和围棋协会。世恩是桥牌协会的副秘书长。有一帮从外贸单位退下来的职员,大脑思维异常活跃,又有老上海人喜欢消闲的雅兴,便天天聚在一起打牌下棋,以此来消磨退休时间。这幢楼房便派上了用场。
世恩与漪纹依旧住在漪纹那套两间的公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