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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沉沉的坠向天边,此时的安澜街宛然换了一副新面孔,月色初升,两岸的商铺都上了灯,暖光的灯光不仅照亮了整条街而且跳跃着融进了波光粼粼的水中,“汤汤泾水,载尔情深,卿卿佳人,扰我心神,以尔青丝,绕我来思~”河对岸的何夕馆传来一阵阵婉转的歌声,泾河边摆渡的艄公也忍不住停下了撑船的竹竿,支棱着耳朵、眯着眼睛听起了这醉人的小曲儿,蔡勋拉着乐屏出了赌坊,又七扭八拐的出了后巷。
“落清坊的酒,何夕馆的曲儿,今儿就冲着这酒、这曲儿我也得得敬你三杯!”二楼朝河的雅间里蔡勋一脸欢喜,额头上的褶子堆到了一起,两颊的肥肉随着笑声乱颤着,他站起身来朝着乐屏连敬几杯酒,乐屏也连声附和,敬过来的酒也无一例外的入了喉。
慎衔司自从领了命,短短一天内就搜集整理到不少消息,单单这蔡勋一人的就递上来厚厚一叠纸,详细的记录着有关于他的事,这蔡勋明面上是以蔡廷均表叔的身份进了北戍府当了管家,实际上却是蔡廷均的亲叔叔,是蔡老太爷和一个烟花女子所生,那女子生下蔡勋就想凭这孩子踏入蔡家的宗祠,闹腾了一阵就突然没了声息,生下的那孩子也被送到了远亲家中,后来蔡家的这门远亲夫妇两人都相继病逝,蔡勋就被蔡廷均的父亲接了回来,至于这其中更详细的东西即使慎衔司再怎么手眼通天也是不知晓其中由来。
乐屏给两个人各自斟了一杯酒,开口问道,“不知道蔡兄在哪里高就啊”。
“讨个生计就是了,孤家寡人一个,哪里谈得上是高就”蔡亭均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满满的倒上了一杯,说着又仰头喝了个干净,乐屏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想必也是比我这不得志的人要顺心顺意,我啊,八岁就没了父母,自小寄人篱下,如今依旧是寄人篱下,在亲戚家遭人冷眼”说着叹了口气。
蔡勋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自己从来了望都又何尝不是度日如年,方面老太爷的风流史主角都死了,偏偏只留下自己这么一个多余的人,尽管回了蔡家,尽管自小就处处讨好却也只是个管家,连出来赌钱都是偷偷摸摸,现如今这侄子更是处处看不起自己,以为他那点烂事儿自己不知道吗?蔡勋心里闷闷的想着,心底憋一口气,朝桌底啐了一口唾沫,开口说道“来,既然都是难兄难兄弟,我干了”。
“蔡兄莫不也是寄人篱下?”乐屏半句话刚刚说出口,蔡勋拍桌而起,“什么叫寄人篱下!那是我家,我自己的家”一股酒劲冲上脑门,蔡勋使劲揉着头顶,乐屏见他反应激烈就知道他也是隐忍多年,蔡勋又一屁股坐了下来,失神的说着“我自己的家我自己却做不了主”
乐屏拍拍蔡勋的肩膀,“蔡兄于我可谓同是天涯沦落人,既然今日有缘相识,我就和蔡兄推心置腹一番,我乐姓少见,年少父母皆被奸人所害,八岁就成了孤家寡人,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进了望都一路活得战战兢兢如今承蒙自己争气在朝廷里寻了个一官半职,确实是心力交瘁,一肚子烦闷无人可说啊”,乐屏苦笑一声,煞有其事的看着蔡勋,等着蔡勋的反应。
“人啊!谁不是各有各的难处”蔡勋望着窗外的泾河,眼神逐渐空洞,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缓缓开了口“我爹是个大户人家的老爷,而我娘不过是个风尘女子,他们发生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可是他们生下了我,大户人家的老爷嘛!三妻四妾很正常,只不过我娘的身世实在进不了宗族家谱,折腾了几年我娘得了痨病死了,我呢?就被送去了小地方,养我的爹娘待我很好,只是没过多少久也都相继去了,我本以为我会在那小地方安稳下去,”蔡勋说着,手上捏着酒杯的力度却越来越大,手腕上的青筋渐渐突起,突然抬起手狠狠地砸向了桌面,“那老头子要死就死啊,偏偏让他的大儿子把我接了回来,他死前的那段日子整个府上对我好吃好喝好伺候,我以为他要把我这儿子认回去”
不曾给他多少好日子却将他往后的余生拽进了无尽的风雨之中,恨也好怨也罢,没人尝过得苦果都让蔡勋吞到了肚子里。
“后来认回来了?所以才来的这望都?”乐屏侧头等着他的回答。
“没有”蔡勋长舒一口气,“后来老头死了,我披麻戴孝跪了七天,可是他们却把我打发到了下人所”
“蔡兄,看你的风度本以为你是大家公子,却想不到身世却是这样凄苦”,乐屏哭丧着脸眼里似有同情的泪水,又明知顾问道“看蔡兄今日的地步一定是靠着自己又有了一番新的境地”。
蔡勋笑了笑,看着乐屏“确实是靠自己,那时候我小,老头的大老婆动辄打骂,等那大老婆死后,我才算是有了点好日子,替大儿子背了几次锅,费力巴结讨好他,跟着他也办过几个大事儿,进不了宗族,大儿子心里过意不去就让我做了管事儿的下人”,蔡勋把玩着手里的空酒杯,一动不动的眼神像是要填满那杯子,乐屏见他此状抬手欲将酒杯满上,不料手里的酒壶却空了,只好皱着眉挥手叫来了小二:“再给我来两壶上好的酒”,小二小跑着将酒取来,赶忙给两人满上。
“蔡兄别难过啊,万般活法儿自然能顺心就好,抽空出来赌一把,喝喝小酒,只要这望都还在,只要不打仗我们都能安稳的活着,”说到这乐屏故作神秘的朝着蔡勋说道“北边要打仗了,不过皇上都没派平时最喜欢的四皇子出征”
“哎!这仗早晚要打,只是你不懂了吧,这要派出四皇子,那岂不是放走了困在笼子里的苍鹰?放出去容易收回来可就难了”
“嘘,蔡兄这意思四皇子要谋反不成,胡乱说话要杀头的”乐屏一副惊惧的面容,蔡勋看了直在心里骂他没胆量。
蔡勋不紧不慢“随你信不信吧,前几天我出城办事,偶然在城外驿馆的包厢外偷听的,那几个人不像大泗人,有点北疆探子的意思”乐屏听他这样说侧头看了看角落里的人,轻咳一声递了个眼神,暗地里的人收到消息,身影一轻随即下了楼。
“好好好,蔡兄喝酒喝酒,不说这些没影的事儿了,我干了”随即又是一杯酒爽快喝下。
“哈哈哈哈,怕是这么喝下去就要醉了,不过醉了也好,如今这境地,一醉解千愁!”
乐屏挑挑眉,“蔡兄大可不必如此发愁,听听对面又唱小曲儿了”落清坊的斜对面只隔着一条河就是余音绕梁的何夕馆,乐屏放下酒杯,闭上眼惬意的听着对面传来的丝竹软语,开口道“我在官场混迹了数年始终没有一番作为,上边盼我一朝出错贬斥了我,下边的人虎视眈眈,盼我出错要顶替我,难道蔡兄比我境地还要难吗”
蔡勋扔到嘴里一颗花生,嘎嘣嘎嘣的嚼个清脆,“你居庙堂,成大事儿,我是只蝼蚁,任人踩踏,咱们彼此彼此啊”说着又一杯酒下肚,“不瞒你说,今天来赌坊也是偷偷溜出来的”。
乐屏又斟了一杯酒,两人碰杯就这河对岸传来的小曲儿一饮而尽,推杯换盏不知不觉中蔡勋已经喝了不少,周身一股酒气。
“蔡兄今天好手气,该开心才是,今天倒是没看见靖北总督的儿子,平时他可都是长在赌坊的”蔡勋鼻子里轻哼一声,一脸不屑的说着“他爹都死了,他还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他爹都白死了”。
乐屏筷子上的菜没夹稳,一下掉到了面前的酒杯里,清亮的酒液浮起一层油腻,乐屏放下筷子,不动声色的将酒杯里的酒撒到地上,顺手又将酒杯倒满,恰逢蔡勋碰杯,乐屏顺着他的意将一杯酒送去嘴中,只觉得这杯酒不是滋味。
“说起这靖北总督可真是福薄,还是咱们蔡府司有福气”乐屏将话题又引到了蔡亭均的身上,又明知顾问的装着惊奇“蔡兄你和蔡府司一个姓,难不成是有什么渊源嘛,哈哈哈”
蔡勋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呆呆的盯着乐屏“你也为官?不认识蔡府司吗?”
乐屏立即摇头说着“都与蔡兄说了,我不过是个小官,平日里断没有机会能接触蔡府司这么位高的人,若是蔡兄真认识那就替我美言几句可好?我也想着他日平步青云啊!”听乐屏语气里都是玩笑,他又放松下来。
冷冷的吃着面前那盘下酒菜,一阵酒意上了头,小声嘀咕道“他恐怕自己都自身难保了”。
“我在朝为官,虽官职低微去不了圣上身前,到也听见了一些消息,蔡府司与北疆的战事可有关?”乐屏悄悄问着。
那蔡勋脸上发红,心里却不以为意,缓口说道“北稽军自从靖北总督韩穆死后便都由归到了北戍府,你说北疆这事儿能与他没有干系?我也就是提点你几句,你在朝为官,虽然是个小官也要分清楚时势,要不然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还是蔡兄明智,多亏蔡兄提点”乐屏抱拳向蔡勋拱手,心里想着这蔡勋果然有些喝多了。
酒过三巡,眼看着蔡勋都有了些醉意,乐屏面上也一副糊涂样儿,蔡勋忽然站起来“提点什么,瞎说罢了,此处喝酒不尽兴!不如去对面何夕馆坐上一坐!”
说着就拍起了桌子,“小二,结账!结账!”
乐屏立即起身,挡在蔡勋面前“怎么好意思让蔡兄结账,我来我来”说着就拉着小二去了一边结账,转头对着蔡勋又喊到“蔡兄门口等我,我这就来”,蔡勋点头,摇摇晃晃的出了门,身后盯着蔡勋的司卫也相继起身,几乎同蔡勋前后出了门。
“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儿了,今日我结识你全凭缘分,想来我在这望都也不会待太久,今日索性就喝个痛快”,蔡勋转而一副傻脸,脸上的肥肉都炸开了花,拥着乐屏朝对岸走去。
“蔡兄可是要离开望都一身轻,我却还在这泥沼之地浮沉,真是羡慕至极啊”乐屏摇摇头,一脸愁云。
蔡勋虽然酒意上头却还清醒,不禁好奇“老弟,你究竟是什么官职?竟这么难做”
“不过是户部的一个小官,小官!做些个将清点之类的差事油水也不少,上上下下就是有人盯着我这个位置,难啊”乐屏随意编了一个官职,手撑着额头,没再敢看蔡勋。
“要说啊,我与户部侍郎还有些交情,我改日若是见到侍郎还真能让他多关照你几分”听他这一番话,乐屏心里一惊又转而一喜,“蔡兄还真是深藏不露,不会真的与咱们那位皇亲国戚的蔡府司是一家?”。
“谁和他有关系,他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说出口蔡勋意识到不太对,话锋一转“礼部侍郎是我偶然结实得,我走之前一定替你美言几句”。
蔡勋顺口说出的话,乐屏假装没听见,但他后边这句话说出口,乐屏就更要摆出艳羡的姿态,“就知道蔡兄与众不同,偶然间都能结识侍郎大人,我真是有眼无珠,有眼不识泰山了,蔡大人受在下一拜”乐屏顺势就弯腰拜了下去。
蔡勋哈哈大笑一把拉起了面前躬着身的乐屏,说说笑笑的又进了何夕馆。
红底的牌匾上提着三个大字,坊间传说是朝中哪个大官亲自提的,传来传去也没传出个确定的信儿,甚至有过分的说是纳兰诚题的,更过分的还有说是闵帝来过亲自提的,再后来大家都不信这个说法了,都说是何夕馆为了揽客生意编出来的,不过牌匾上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像极了书法大家。
“可惜这何夕馆的姑娘们这个闭月羞花,倾城之姿,只是卖艺不卖身,一个个都是清倌儿啊”蔡勋自顾自的说了一句。
两人走进正厅,在廊柱边拉过两把椅子坐了下来,过来的小厮端着酒水点心朝他们走过来,乐屏掏出怀中的银子,除了酒水点心和入场银两还多给了小厮点儿,小厮利索的放下东西乐呵呵的走开了。
蔡勋环顾一周,眼神从正中心的台子看向了乐屏,“今日这馆里是怎么了,平时歌舞升平的,今日竟只有一个女倌,也太寡淡了”蔡勋偏头低声朝乐屏说着,良久乐屏也没有反应,蔡勋转头一看,这乐屏竟看进去了,直勾勾看着台子上弹琴的那名女子。
蔡勋推了推乐屏,好笑的说道“就这一个女子,就看进去了?”,乐屏嘿嘿一笑“为何今日这人这么少呢?”
乐屏也是好奇,将馆中的管事叫了过来,一番细细盘问,那管事一五一十的向他们说明了原委,这北疆开战,馆里平时常来听曲儿的大人都没来,全部都是些散客,包厢里没贵客,姑娘们干脆回房休息了。
听着这女倌儿唱曲俩人又对饮了几壶,眼看着蔡勋越喝越大,乐屏也是浅浅抿了几口,终于这蔡勋醉了过去,乐屏起身在蔡勋身上搜查了一番,只翻到一块不知什么的令牌,叫来何夕馆的掌事安排了个包厢让蔡勋躺下了。
乐屏晃身从后门回了慎衔司,只见郭顶攥着一本经书,手里拈着一只毛笔怔怔的出神“大人,我回来了,这蔡勋喝了点儿酒说了点儿话”
“说什么了,让你还没调查清楚就找我来了?”郭顶抬起眼皮,看了看这个浑身酒气的属下。
“靖北总督韩穆!”
郭顶看看窗外,乐屏机灵的捕捉到了他视线的变化没再继续说下去“手下的人已经去城外的驿站了,如果蔡勋说的那些人还没走远,我的人肯定能追上他们”
“嗯,不错,你过来看看这些东西,都是从宫里拿出来的”郭顶将东西放在桌上,随即用手帕擦了擦手。
乐屏走上前去“桐木毛笔?十隽府产的砚台?”
“乐大人好眼力啊,”郭顶打趣道,两只眼睛笑眯眯的看着他,“算你识货,这些东西常人不觉得是好东西,所以宫里那群人将其他值钱的都抢去了,只留了这些东西”
乐屏勾了勾嘴角“不知道该说宫里图财的人傻还是该说叠翠聪明”说着乐屏用那方砚台细细的研墨,郭顶一言不发,只是斜斜的靠在老旧的贵妃榻上注视着他,乐屏拿起那只桐木毛笔捏着毛笔的笔身轻轻用力,毛笔断成两截,空膛的笔身露出一卷细细的黄色油纸,乐屏开发那卷纸,纸上没有一刚字,他随即捡起断了一半的毛笔,将那毛笔沾满了墨,只是轻轻在黄纸中心蘸了一笔,黄纸慢慢显现出一行行娟秀的小字,这时的郭顶已经完全躺在了贵妃榻上,一袭白衣领口处还有一块洗不下去的褐色污渍,可这人慵懒的躺着,周身罩着暖光的灯光,却干净的像是一块白玉。
乐屏将纸递给郭顶,郭顶只略览了几眼“放在桌子上把,等你的人把蔡勋说的人拿下了,明日一同带进宫就是了,至于其他的人日后有的是机会”又是一阵轻快的语气,乐屏对郭顶的胸有成竹捏了把汗,自己的人究竟找没找到蔡勋说的那几个探子他心里着实没有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