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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元起面色有些尴尬:“她是小弟的内人……”当下让莉莉丝用中国礼节和孙家哥俩相见。
行礼如仪之后,孙元起才又接着问道:“怎么,好像两位兄长认识她?”
孙多森心直口快:“怎么不认识?还打过不少交道呢幸亏此次见面,要不真成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喽”
兄弟俩可能觉得之前所作所为是欺负弟妹,有些细节便说不出口。但莉莉丝性格泼辣,又在美国长大,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听她这么一讲,孙元起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孙多鑫、孙多森这兄弟俩人没有学习到叔祖父孙家鼐的才学,倒继承了外祖父李瀚章的经商才能,老早就积极参与创办实业。最先,他们哥俩是在扬州办盐,他们先向姑父何维健——也就是中科院院士何祚庥的曾祖父——那里租到盐票,然后从事食盐贩运。食盐专卖利润惊人,可是风险与利润并存,尤其土匪马贼的抢劫,防不胜防。而且随着晚清政府对地方控制力的下降,贩卖私盐的在在皆是,利润空间逐渐缩小。一段时间之后,哥俩决定改图他业。
经过充分的市场调研,他们发现用外国钢磨磨制的洋面粉利润非常大,便于光绪二十四年(1898)在上海买地办厂,开始涉足面粉加工业。经过筹备建设,在1900年正式投产,厂名阜丰面粉厂,这也是当时中国第一家机器制面粉厂。由于阜丰厂的面粉质量、色泽与洋面粉不相上下,价格却比洋面粉便宜许多,很快赢得了江浙一带市场,哥俩也赚得盘满钵满。
今年三月间,在美国已经打拼出一番天地的莉莉丝决定移师远东,开辟新战场。她带着一大笔存款先到日本考察,接着来到上海,发现中国人对于美食追求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味精的销路十分看好;而且这里又有哥哥托尼的照应,实在不行,北京还有丈夫不是?权衡之后,决定在上海投建一家味精厂。
计议已定,莉莉丝一方面向父亲伯格曼先生购买所需设备,另一方面就在上海物色合适的原料供应商。生产味精最主要的原材料就是面粉,孙家哥俩的公司又是上海滩最大的机制面粉厂,所以小妮子就顺理成章地找上门去,希望达成购买协议。
在莉莉丝看来,这是长期的大宗购买,价格应该比市场价便宜许多才是。可这哥俩一看莉莉丝是外国人,心里就大不痛快,便想在商场上体现了一点爱国情怀,出价只比市场价便宜一丁点。莉莉丝通过调查和计算,发现阜丰厂的利润空间很大,还能降下来许多,就三番五次地见面谈判。可哥俩丝毫不让步:你不愿买?那你去买外国进口洋面粉去吧
听了莉莉丝的陈述,孙元起哭笑不得:你说说,这都什么事儿?
在清末,中国的民族工业主要是官商结合的家族式企业,早期如胡雪岩家族、乔致庸家族,中后期有周馥家族、孙家鼐家族、张謇家族等。这些大企业,最终都是因为官场失意、家庭纠葛而迅速衰落。有鉴于此,知道这层关系后,孙元起反而不大愿意莉莉丝的味精厂和阜丰面粉厂合作了。况且,莉莉丝以后还打算生产方便面,更需要大量面粉。原材料的供应都掌握在一家厂商手里,那完全是取死之道。
谁知知道莉莉丝的身份之后,孙多鑫拍着胸脯保证道:“既然是弟妹要买,我们一定会给最优惠的价格”
孙元起更加担心,心里已经暗自打定主意:等晚上回去,定要和莉莉丝说说,除了购买阜丰厂的面粉外,最好在别的地方自己再建一个面粉厂。既然阜丰厂磨制面粉能发财,没有自己建厂就不赚钱的道理。即便不赚钱,还可以直接卖给自己的味精厂不是?
其他欢迎的人员见孙元起有家里人过来,也不多打扰,只说等明后几天什么时候有空再送上请帖,便各自散去了。孙元起一行、莉莉丝、托尼,随着孙多鑫哥俩一起,来到位于华山路武康路口的孙公馆。
上海开埠之后,十里洋场顿时繁华异常,浦西一带成为淌金流银的好地方,达官显贵无不在此买地建房,作为清末重臣的李鸿章自然也不例外,一条华山路他家占了一大半。当然李家也不吃独食,又将地皮割成一块块,转售给了亲朋好友。孙氏兄弟作为李鸿章的侄外孙,也从中分到了一杯羹。
孙公馆是一组西班牙风格的淡黄色小洋楼,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空闲房间也多。在两位兄长的盛情邀请之下,孙元起就在这里住了下来。俗话有云:“小别胜新婚。”孙元起在上海暂住的几日,白天出去应酬,晚上与莉莉丝被翻红浪、颠鸾倒凤,个中滋味自不用细说。
当然,在上海多盘桓几日,并不是孙元起沉溺于温柔乡里故意耽搁,而是情非得已。
在二十世纪初叶,长江航运主要是汉口至上海一线,由英、德、日、法、中国等5国的9家公司运营。其中日本有大阪商船会社、日本邮船会社、湖南汽船会社、大东汽船会社等4家,最大。而最大的,却要数英国的太古、怡和两家轮船公司,以及中国的轮船招商局。长江航道水流湍急,不少地方河床甚浅,为了安全起见,江轮载客量比海轮小许多。而华中、华东又是中国人口最密集的地区,商贸活动频繁,长江作为交通主动脉,承受的运输压力非常大。即便像孙元起这种从二品的大员,也需要等上几日,才能安排好舱位。
滞留上海期间,孙元起也没闲着,除了和一些官宦交流感情之外,每日都要去已经改名为“商部高等实业学堂”的南洋公学讲课,得空还得和夏瑞芳谈下一步的计划。
如今孙元起已经改任湖北提学使,商务印书馆可以与经世大学合作,成立一家书局,挂靠在湖北提学使司下面,方便以官方的身份来推广教科书。
得知孙元起抵达上海的消息,蔡元培也从苏州赶了过来,汇报这一年多来筹办经世大学附属苏州中学堂、小学堂的大小事宜。托尼、莉莉丝见了孙元起之后,共计给了他10万美元。孙元起留下2万元自用,剩余部分平分给了张元济和蔡元培。
蔡元培虽然入过洞房、遇过故知、中过进士,可拿着4万美元的支票,双手还是有些颤抖:“百熙,你就这么放心蔡某?”
孙元起自然知道蔡元培在办学校的时候,会请一些思想偏向的人来做教员,课堂上会宣讲一些鼓动的话,甚至可能学校里还隐匿一些分子。可孙元起更愿意相信蔡元培的道德人品。再说,谁又没一点自己的政治倾向呢?况且这天下,终究是者的天下。一旦风云变色,没准学校里就跳出几条改变国家民族命运的龙蛇来,这又岂非天下之福、学校之幸?
对蔡元培治校方针的放任不管,并不意味着孙元起没有自己的要求:“鹤琴先生,我是信得过的。请您用这些钱,在江苏、浙江、安徽、江西、湖南、湖北、广东等省建立经世大学的附属学校,先期最好是每省各成立一所,以后再根据需要渐次铺开。对于学校如何运转,敝人不做任何干涉,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学校只能采用商务印书馆的教科书,其他任何书籍都不能在课堂上讲授;学生必须按照规定,保质保量地完成每年的学业。”
孙元起之所以硬性要求如此,是不给守旧派以攻讦的口实。至于课后,老师们如何向学生宣讲排满的思想,那就不是学校的责任了。
三天后,招商局派人专程送来乘坐轮船的票单。知道乘船日期,孙元起一行人又开始忙碌起来,拆开的行李、诸位亲朋好友送的礼物可都得重新打包
出发的前一天,孙元起在屋里收拾东西,便没有外出。大上午的,公馆的门房进屋禀报。刚住进来的第一天,孙公馆上下就知道这位是家主的远房弟弟,听说年纪轻轻已是从二品的高官,侍奉起来自然用心用力。
听门房说来访的是三个青年,孙元起接过拜帖看了看,上面分别写着陈乾生、章士钊、刘师培。似乎以前听过这些名字,却有不大熟悉,只认为是南洋公学的学生过来请教问题,连忙让人把他们请进屋里。
对于学生,孙元起向来是不摆架子。见三人走进院子,笑呵呵地迎了上去,拱手说道:“三位仁兄,孙某有礼了”
他们仨不像别人,上来就磕头,而是躬身长揖:“参见孙大人”
见他们年纪和自己相仿佛,孙元起便随意摆了摆手:“私下见面,就别提什么孙大人不孙大人了,叫我孙百熙就成。对了,你们是南洋公学的学生吧?”
三人一齐摇头:“不是。”
孙元起奇道:“那你们是?”
领头那人年纪稍大,这时说道:“我们听说孙大人需要幕僚,所以学生陈乾生等不揣简陋,前来毛遂自荐”
见是来应聘幕僚的,孙元起不敢怠慢,把三人让进屋里,分主次落座。在佣人端上茶水之前,先询问一下大致情况:“说起来我还不知道诸位的大致情况呢。不如你们自己说说?”
坐在上首的那人浓眉阔口,闻声一抱拳:“学生陈乾生,字仲甫,安徽怀庆人,光绪二十二年秀才,曾入杭州求是书院、东京高等师范学校速成科学习……”
在刚坐定的时候,孙元起就闻到一股异味,起初还可以忽略,最后浓郁扑鼻,直欲让人作呕。为了不失礼,孙元起勉力没有以手掩鼻,却情不自禁地四下探访异味的源头。
很显然,首先怀疑的目标就是与自己只有一桌之隔的陈乾生。只见他黑色衣服上白星点点,密不可计,起初还以为是花纹。再仔细看时,顿时浑身汗毛都竖立起来:那密密麻麻的不是虱子还能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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