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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李被整理得好好的,不用吩咐,谭寒就替我打开车门。有他在身边,我从不用担心时间延误,行李遗漏。谭寒没有多问一句,也没有试探阿Ken到底对我说了什么,只是道:“回家?”车窗上映出我的脸,容貌姣好,只是褐色疤痕纵横脸上。
我定了定神,开口道。
“回公司。”
坐以待毙不是我的风格。
谭寒安静地开着车。我从化妆包里取出镜子,细细看了看脸上的伤,结了疤的情形比血痕看起来更加骇人。擦了点粉,将伤衬得更加明显。既然阿Ken肯指点我,那我更要好好计划一下,怎样才能达到目的。
下了车,我找出一副墨镜带上,尽量遮住这些疤痕。
品优娱乐公司大厅铺着大理石地板,非常有艺术感,走道的墙壁上挂着旗下投资制作的影视海报。
经过企宣部的时候,部门助理黑着脸喊:“宋微,你又上新闻了!”
没有理睬,直接从她手上抽走报纸。不好意思,这次赶忙,下次再听。
低头看了看,果然跟楼夕之有关。
娱乐版大肆报道着《香满楼》,说剧组觉得我耍大牌,没演技,因此一致决定将我替换下场,而楼夕之则是演技精湛的敬业女艺人。
冷冷一笑。
陈年往事的丑闻多了去了,就算再加上这一条也无妨。
黄锦立的助理将我拦在外面,说要先通报。我一边点头,一边在她拨通内线时,强硬推开办公室的门,助理心惊肉跳,同时心惊肉跳的还有坐在黄锦立扶手椅上的黎雪。
罪过罪过。
我站在门口,内心掌心合十,但没打算离去。
助理诺诺道:“黄总,她直接闯进来的,我没拦住……”
黎雪赶紧站直,拂了拂裙角:“真是的,不通报也不敲门,当这总裁办公室的门是摆设吗?”
黄锦立倒是饶有兴趣地朝我投来一眼。
无视掉一切。
助理的不满,黎雪的挑拨,黄锦立的气场。
生活才是一场大戏。我故作愤愤然,将刚刚到手的报纸摔在黄锦立的办公桌上,像是刚刚演过电视剧里那个角色,弄出一番惊天动地的架势。刚在车上酝酿出的一片哭腔,正好物尽其用。
“这是为什么?难道就因为她打了我的右脸,而我没把左脸也伸过去让她打吗?
“我只是一个小艺人,没背景没后台,每天拍戏四五点起,大半夜才能睡。结果却被说耍大牌,不敬业……我只想好好演戏,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说得急且快,但是字字清晰,最后声泪俱下。
看来苦情戏演多了也不是坏事,现实中这类台词张口即来。
黄锦立似笑非笑,摆了摆手:“你们先出去。”黎雪不甘心,背地白了我一眼,同助理悻悻然离开。
我悄悄抬起眼皮,瞥了瞥形势。
对于黄锦立,有时就要剑走偏锋。之前跟楼夕之,是没法子,她名气大,人脉广,没人会拂了她的情面为我说话,秉正处理。但现在,到了绝境,反而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在车上,已将此番剧本在脑海里预演了无数遍。
这是我赌的第一把。
“别伤心。”黄锦立抽出一张纸巾给我,“好好的一张脸,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你们这些女人啊,个个都是影后。”他好笑地摇摇头,“你的事,夕之跟我提过。她当时太入戏了,不小心伤了你,她也很自责。剧组那边汇报过你的受伤情况,他们只是觉得你的伤会延误进度,所以不是跟你算了全片酬吗?”楼夕之那边的说辞竟是这样?
做事果然滴水不漏。
我接过黄锦立递的纸巾,沉默了片刻,默默取下墨镜。露出略显骇人的伤疤。
黄锦立明显一怔,有些吃惊地看着我。据说他看不得女人受伤。
“怎么伤成这样?”他眉头立刻皱了皱,眼底闪过一抹恼意,可能没料到楼夕之的措辞,跟实际情况差这么大。
“当年公司为楼夕之一双腿做了几千万的保险,一道小口子都紧张得要命。我们女艺人羡慕得不得了。我伤得是不重,就是不巧伤到脸而已。
“说到底,也就是误会一场。你送了我玫瑰,而她也收到同样的花。”
“疼吗?”黄锦立突然飞来一句。
啊?本来准备说清原委,结果他突然关心起我疼不疼。
有些呆住,陡然不知如何回答。大抵是精神上忍受了许多,所以身体上这种伤口,反而就理所理当地承受下了。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这样。从没考虑过疼不疼。
“是不是很疼?”见我没回答,黄锦立又询问了一遍。
我微怔。
黄锦立在我面前展现的,玩世不恭的一面居多,他没有想要让人靠近,你也靠近不了,然而他现在的眼睛里,浮现出一种令我意想不到的关切。
“不、不疼。”
我别扭地侧过脸,手指有些不自然地捏着墨镜腿。
本来是想找他申诉的,现在被他问着伤势,突然间就忘词了。
“真的?”黄锦立挑高了眉峰,似乎清楚我在逞强。
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我突然不再利索。像是一同演对手戏的那人,突然脱离了剧本,即兴发挥,直戳你的软肋,而你丝毫没有预备台词。
我可以一个人忍受疼痛,可我还没准备好,对他人剖开内心。那是我的铠甲,我害怕卸下之后,就不再拥有防线。
我只想保护自己。
是回答“疼”,还是回答“不疼”?
过了半晌,我仰起脸,望进他的眼眸:“我想演戏。”
黄锦立没有立刻许诺,而是微微挑了眉峰。他关切的颜色淡了几分,我意识到,可能有太多的女演员这样向他求过角色。
我带着他的手指,一寸一寸,抚摸着我脸上那几道长疤。
“我想更努力一些。
“云修曾说过,我跟林萱的项链有缘。我不想被报纸写,林萱的项链落在一个不敬业的演员手中。”
这是我赌的第二把。
黄锦立最在意的林萱。
黄锦立不再关切,他敛着一双桃花眼,目光逐渐变得冷静而理智。他的目光久久地凝在我脸上。我不移分毫。他衡量了一会儿,道:“我会跟云修说,公司这边的程序也不会为难你。但他用不用你,我不能打包票。
“还有,以后不准再提林萱。”
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我的心像突然被一只大手捏了一下,有些发酸,竟比那记耳光还痛。过了几秒,我朝黄锦立淡淡笑了笑,取过桌上的墨镜重新戴上。
“那就谢谢了。”
我也并不想提她。
曾主持过慈善晚会的影帝云修和封景拥有自己的影视工作室。当初云修受到东星娱乐公司力捧,红遍亚洲,巅峰之际,圈内爆出公司总监封景的丑闻,传言此事与东星总裁有关。众人缄默,封景孤立无援,这时,是云修第一个站出来,力挺封景。为此,他被封杀了好几年。谁能想象一度风光无二的云修,从此只能出演些奸角小龙套。但是这样的落差并没有消磨他的意志,有种才华,就算被深埋海底,也注定会被全世界尊重。而云修,无疑是这种人。
几番沉浮之后,云修和封景另辟星途,从好莱坞红回国内,一举创造出不可思议的票房、收视率,如今的他们,就是娱乐界的半壁江山。他们的封云工作室,每年会拍一定数量的电视剧和电影,在大荧幕和小屏幕之间找到一种稳定平衡,凡是封云工作室出品的作品,必属精品,轰动热映。
若我能在其中担当一个重要角色,也许真能打破现有的局面,突围而出。从这点看,阿Ken指点的方向,毋庸置疑是非常正确的。
在黄锦立的默许之下,谭寒拿到封云工作室那边的消息,他们正在低调筹备一部新电影《当年明月在》。我被黄锦立推荐,终于有了试镜的机会,据说女主原定是楼夕之,可惜她的档期冲突了。
《当年明月在》讲的是一场仙界战争,主演云修、封景在凡尘长大,两人从小情如兄弟,然而几千年前的一场因果,云修被仙界使者找到,成为仙尊,一袭白衣胜雪。而封景自坠成魔,红唇乌发,如净水红莲。宿命迫使其中一方杀死另一方,仙尊魔殿最后双双沉入忘川,不复生还。
女主则是找到云修的仙界使者,清丽脱俗,婉约善良,背负苍天重任。我将剧本读了好几遍。不得不承认这角色很适合楼夕之,大方美丽,气质如兰,是她经常饰演的类型。我并不太喜欢这种温婉的,但眼下唯有奋力一搏。
试镜的前几日,我努力回想楼夕之在《香满楼》中的种种表现,然后将她的诠释纳入《当年明月在》的这个女主里,婉约,大方,背负使命……
云修虽与我有几面之缘,但并没有给我一些特别的对待,我感到有些紧张,除了最初踏入影坛时,我很少有这种感觉。或许是这个机会很宝贵,或许是因为可能会与云修和封景,这两位我崇拜的前辈搭戏。
参加试镜的女演员一共有七位,试镜当天,我发现黎雪也在。她是怎么知道的?难道……黎雪一贯清丽乖巧的样子,倒也符合人设。试镜的结果我有点拿不准。单看颜值,我还是有信心的。楼夕之的那套温婉,我也学了个七七八八,然而,还是有点心神不宁。我似乎有些刻意,失去了最宝贵的自然。
谭寒在一旁陪着我,黎雪出来后,向我这边微微一笑。原本我是很相信自己的演技。可是这一刻,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没有通过试镜,拿不到这个角色,会是怎样?
两天后。
结果出来,获得女主角的,是黎雪!
一同知晓试镜结果的黎雪,在其他人的恭喜声中心花怒放。有几秒钟,我忘了呼吸,忍泪欲走。黎雪见状,来到我面前:“咦?这不是连楼夕之都不放在眼里的宋微吗?怎么,也来参加试镜了,哪个角色?”
不想搭理她,我直直走向出口。
“这样就生气了?不过也是,实力就是实力。我可不比某人,只会在黄总那儿哭哭啼啼……”
我停住脚步,回过头。谭寒想拉我,却没有拉住。
“黄总的大腿,坐起来是不是很舒服?”
黎雪顿时哭了出来。她还只能坐坐椅子扶手。
直到快走回房间,谭寒才道:“这次试镜,她没有靠关系。”
我自嘲:“你真应该去当她的经纪人。”
“什么意思?”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谭寒深深看了我一眼,第一次没有打招呼就自行离去。我咬了咬唇。
将自己狠狠抛向床,翻出剧本,看了一遍又一遍,然而心里难受得很。剧本上的台词渐渐模糊,眼泪凝在眼眶快要蓄不住。没有得到角色,对我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连带对自己的演技都快没了信心。是不是我真的不够好,才得不到这个机会?
我翻着其他角色,希望还能有别的机会。然而这部戏除去云修、封景和黎雪,其他配角的戏份都太少,恐怕无法引起观众的注意。
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泪水欲夺眶而出,又被我使劲憋了回去。
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我是宋微。
不会被打倒的宋微。
无号码先生又打来电话,我心烦意乱,连带语气也不怎么友好。
对方倒是几分戏谑:“怎么,没拿到女主角,在抱着被角啜泣?”
我无精打采,却强颜欢笑,不想让他发现我的沮丧。
“哈哈,我绯闻女王宋微会哭?”
黄锦立却像感受到了我的失落,语气变得正经了些:“其实,无号码先生觉得你演技不错。”
“他还说过,女人都是影后。”我自嘲,低落地说,开心不起来。
“你演的电视剧我看过。”他低笑了一声。
真的?
“15部里面,6部打酱油,还有4部作为花瓶展示好身材。”
“以为我一入圈,就能演女主吗?能那样的,是有金主爸爸。”他触动我的逆鳞。
黄锦立没有被我影响,反而继续道。
“不过嘛,你擅长立人物。你属于用感性演戏的女演员,情绪细腻,非常有感染力,难得的是,还很有爆发力。”
玩世不恭的黄锦立,突然说出专业的评价,居然多了一股魅力。
不得不承认他说到点子上。
难不成,他不是随口说说,是真的看了我演过的电视剧?可是,就算是安慰也好,被这么肯定,让我心头一暖,驱散了刚刚的挫败感。
“怎么,当我这种影视产业的掌舵人对演技一窍不通?还是你太低估自己了?”
低估?我苦笑了一下。
当人们只会讨论你的绯闻,对你用心揣摩过的演绎视而不见,我偶尔,也会觉得有点失落的。我是名演员,我天生渴望演戏,我希望得到与演技有关的解读与评析,与观众们心意相通。
没想到这种正式的认可,居然是从黄锦立口中最先听到。
“真的不错?”我吸吸鼻子,有点狐疑。
“你在怀疑我的诚信?”他自傲起来,“当我黄锦立什么人?为了一个二线女星,干出这种事吗?”
哼,偷偷贬低我,但我终于平复了沮丧,相信了他的话。
“宋微?”他叫着我的名字。半天没回复,大概以为我断线了。
“我当然相信你的诚信。我可是连试镜都没过啊。”故意用着轻快的语调,我终于能正视这件事了,望了望天花板,自己给自己打气,“不过我不会放弃的。”
“这个不行,那就换一个。”黄锦立安慰道。
我沉默了一下。
“对于有很多选择的人,这个不行,可以试试那个。而很多人是没有其他机会的。他们连站稳脚跟都要花上一辈子的力气。”
我有种很强烈的预感。
如果这次能在电影中出演一个比较有分量的角色,说不定我真的有机会改变现状,朝着我的目标更进一步,可是现实是……
“是吗?”黄锦立在那边停顿了一会儿,“但你不是向来擅长创造机会吗?”
我是吗?我是擅长给自己创造机会的人吗?
“不要疑惑。你不是对我说,你很喜欢演戏?”黄锦立的语气变得认真起来,“那就向我证明——你,宋微,不是一个试镜被刷下,就走投无路的女艺人!
“敢不敢和我赌?”
这也能赌?
但他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风格燃起了我的斗志。
原本思绪繁杂,现在却如醍醐灌顶,心中清明了很多。是的,这么多年,我从未被困难打倒,我总能想出办法,一次又一次朝着我的目标前进。
我想成为影后,当初我对阿Ken说着这句话时,绝对不是说说而已。
“赌就赌!”
黄锦立那端传来低低的笑声,像是欣慰:“很好。赌注是什么?”
“输的人胖20斤?”我实在想不出。
他笑得更厉害,声带震动起来,大提琴一样迷人。
“微微,这个我可亏了。你胖了,能接的戏少了,亏本的是我这个老板。”
竟然是这理由。奸商的脑袋就是不一样。
“那你说吧。”
“赢的人要替输的人做一件事。”
“行。”我想也没想,爽快地点头。
等等,应下之后,才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
第二天起床,我对着镜子一看,差点被自己吓到。头发凌乱,双眼透着血丝,眼底却是种豁出去的强烈决心。原来,我比我想象中还要在意这个角色。还要在意这个机会。
我找到了杜云修。
他有些意外,然而依旧有礼貌,他请我进了他的办公室,神态自然而亲切,没有故作大牌的刻意:“什么事?”
我细细看他。
杜云修很温柔,很沉稳,他的气场已丝丝入扣,缠绵入骨,离他越近,才越能感受到自己的步调,已轻而易举地被他带走。
我定了定心神,果敢地对视着他的双眼。
我对他说。
“以前我看过一份杂志,说有部电影,导演并不看好你,甚至中途还有换角的消息。那时,你找到了导演,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这个角色,只有我能演——只有我才能把它诠释得最精彩’。”
我凝视杜云修的眼睛,把《当年明月在》的剧本推到他面前。
“现在,我也要对您说同样一句话。这个角色,我能把她诠释得更出色。”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说出这句话的,但是我内心深知,其实我并无十足的把握。我看过杜云修的戏,他是真真正正,极有天赋,极有感染力的演员。他的演技精湛而纯粹。他的容貌清隽出色,但他就是可以做到,即便让所有人忘记这张脸,也仍旧会被他所饰演的角色深深打动,让人明白——这就是演技。
我没有杜云修那样强大的演技。我也不知道当初杜云修对着导演说出那番话时,是否是基于这种无人可以匹敌的自信和演技。然而,我无路可退!
良久。
杜云修淡淡开口:“不,你并不适合这个角色。”
他的神色平和,我却狠狠一震,不自觉大声:“可我需要这个角色!我需要它!”
云修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过了一会儿,我努力抑制住沮丧,道歉道:“对不起,刚刚失态了。让你见笑。可是,请给我一个角色。我真的很需要这个机会。”
失去了阿Ken,常年坏女配,口碑一直不好,与楼夕之结下梁子。
演艺之路似乎越来越暗淡。
我想,并不是我演技不好,只是我需要一个更能证明自己的机会。
云修没有拒绝,也没有立即答应,他十指交叉,搁在桌上:“给我一个理由。”
我深呼吸了一下,脑海里下意识地反射出杜云修那时对导演说的那句:“因为我爱演戏。因为我喜欢演戏。”
这是最真切的一句话。
我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然而,这是云修的答案,并不是我的。
我没有这种大仁大义,有的只是身为女性的感性。演戏于我,是无比热爱,也是自我独立的证明。我想争一口气。我想让自己的存在富有意义。
我的答案跟云修的相差甚远,我能这样告诉他吗?我挣扎,害怕一旦回答,要是不符合他的心意,连最后一个希望也会马上失去。
脑海中,陡然想起黄锦立的那个电话,他说,宋微,到了这个地步,那你敢不敢再赌一把?敢不敢向我证明——你不是一个试镜被刷下,就走投无路的女艺人。
半晌,我盯着杜云修的眼睛,咬了咬牙。
选择坦白。
我说,因为,我的人生目标就是做影后。
云修微微一怔。
然后,他温柔的眼睛淡淡荡开笑意。
“你很有抱负。”
我胸口一热。
谢谢他用的是“抱负”二字,而非“野心”。谢谢这样的尊重。
“我喜欢有抱负的人。”一道低沉的嗓音从门口传来。
我回头一看,只见封景倚靠在门边,他气场强大得惊心动魄,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便让整个房间恍如镁光齐聚。
他怎么也来了?
我的心怦怦直跳,在所有传奇明星中,我看过最多的是林萱的电影,我最尊敬的是云修,我最崇拜的却是封景。
“有人对我说,这里有个有趣的女孩,让我过来看看。”
封景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唇角扬起。
有人……
有点迷惑,是谁?封景在向我暗示什么吗?
“你觉得她如何?”
杜云修同封景对视了一眼,一股难以言喻的默契包裹着他们。
“不错。”
我的心怦怦直跳。
封景勾唇一笑,望向杜云修:“你是不是也想赌一把?”
杜云修笑得很软,眼睛温和地看着我。
“我已经在赌了。”
封景勾起一抹妖异的笑容,对着我打了个响指:“很好,那我和云修就给你一个机会。”
朝阳透过落地窗,在封景肩上铺上一层薄薄的金辉。他神情妖艳而肆意,犹如绽放在黑色深渊的烈火红莲。
那一刻,我感到他就是《当年明月在》中的魔殿堕天。
我心中顿时燃起一抹强烈的情绪。
热血在胸腔里澎湃流动,我突然大胆开口。
“我想要一个新角色——我想要一个誓死追随你的新角色!应该有这样一个角色,她被你所折服,她同样邪气,却誓死追随!”
云修和封景似乎就是有这样的能力,跟他们在一起,你会被他们的自信感染,会被他们的人格魅力感染,会觉得这个世界上,只要你敢想,你就能获得无可匹敌的勇气。
封景云修再次对视一眼。
“她果然很有趣。”
编剧们听云修说完缘由,打开笔记本,“啪啦啪啦”敲着键盘,热火朝天讨论着。
编剧一号:“仙界这边有个仙界小使者,魔界这里是可以添加一个人设!主线不需要大动。”
编剧二号:“定成什么性格?爱上魔殿怎么样?”
编剧三号:“美艳,凛冽,心狠手辣……”他一边看了看我,阴恻恻地沉吟,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
编剧们一讨论起来,原本挂着黑眼圈的脸上立刻闪现出异常生动的激情,像把全身心都投入在最有成就感的事情中,被这样火热的气氛感染,我也变得跃跃欲试。
“把你对角色的想法告诉他们。”封景看出了我的心思,“反正你的角色总逃不过我这个魔殿的手心。”
似乎因为跟他们一起,我也放开不少:“我不打紧。不过魔殿也逃不过仙尊啊。”在场编剧先是一愣,接着全体爆笑。
“哈哈哈,妹子好样的!”
“微微你太勇敢了!我们会记得你的!”
“封总,连人家小姑娘都知道了,你真是太……啊啊啊啊,我刚才什么都没听到,云大哥,救命!仙尊,救命!”
我们一伙人讨论得狂热而积极。
中途叫了快餐和几扎啤酒,我们围成一圈就地而席,喝得很是痛快,编剧们纷纷叫好。
“爽快!”
“妹子,不错!”
我抬手一抹,大笑:“那是!我可从没被放倒过。”
好久都没这么轻松和爽快了。直到晚上,这个角色和剧情有了大体轮廓,我才拎着一袋啤酒往房间里走。夜风吹在脸上十分舒服,原来这个圈子竟还有这样融洽的地方。
从后花园小径经过时,有声音隐隐约约随风传出。
“还不承认!难道你不是在等宋微?!
“别否认了,助理都告诉我了,她看见你昨晚去求杜云修了。
“你有没想过我的感受?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她。为什么不说话,她有什么好,你竟然这样关心她,你不是答应要帮我的吗……”
黎雪的小脸在月光下楚楚动人,她仰着下巴,望着谭寒,眼神看上去是那么委屈。然而,谭寒只是道:“黎小姐,请你放手。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他转身欲走,黎雪像只柔弱的小鸟,一下子扑过去。从后面紧紧抱住他,她把脸贴在他的后背:“回到我身边吧,阿寒,回到我身边吧。”
谭寒想走,她开始哭泣,压抑的啜泣在蒙蒙阴影中很模糊。我离得很远,看不清谭寒的表情,却感觉到他背脊开始僵硬。
“我不想你对那个女人这么好。你说过要一辈子对我好的。”
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我屏住呼吸,回到房间,只觉得胸口有点闷闷的。我对着夜风吹了一下。黎雪所说的,昨晚谭寒去求杜云修是指什么呢?今天突然出现的封景,嘴里说我有趣的那个人又是谁?
说曹操曹操就到。
谭寒敲了门,他鼻梁挺拔,依旧一脸冷峻,仿佛刚才在后花园跟黎雪在一起的不是他。
“听说你又去试镜了。”
若不是刚才听到那些,我恐怕真以为他的生活波澜不惊。我盯着他的脸,想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谭寒黝黑的眼眸淡淡扫了我一眼:“有什么问题?”
我摇头。
只是想起后花园,谭寒背对黎雪的最后一句话,他说:“可你并不稀罕。”
我看了他眼睛好一会儿,然后朝他一笑,拿出两罐啤酒,将其中一罐扔给他。
谭寒伸手一接。
我拉下扣环,向他举了举:“那么,为我干杯吧。”
谭寒有点不明所以:“干杯?”
我微笑:“我去找了云修,他和封景愿意给我一个新角色。我可以跟他们搭戏了。”
谭寒眼底划过一抹惊讶,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微微,你有时,真令人吃惊。”
《当年明月在》顺利开机,黎雪得知我扮演魔殿堕天的护法后,变着法子想要编剧给她加戏。云修当然不是那种主动赶女生的人,但封景的脸色渐渐不好看了:“干脆你来演魔殿。”此话一出,吓得黎雪连忙噤声,再也不敢提。
黄锦立过来探班,黎雪抱怨了一番。黄锦立慢悠悠道:“你对封景有意见,你自己去对他说。”黎雪又快被噎哭了。
封景那天的话时常盘踞在我心里,我想问黄锦立,是不是他后来跟封景又说过什么,但看到他和黎雪在一起,便不想上前。有时他朝我看过来,我也装作没有看到。如果我太喜欢一样东西,我一定舍不得与人分享。所以在它不是我的之前,我宁愿拿出最好的演技忍住,也不想泄露这个秘密。
拍摄有序地进行着,场景、道具、服饰,投入了极大的工夫。每到云修和封景的戏份,我一定会到场观看偷师。他们两人的演技浑然天成,炉火纯青,相互飙戏更是格外精彩。
双方交战的那场,封景饰演的魔殿堕天手持万魔幡,带领魔界千万军马逼向仙界。他一袭绛紫色长袍,妖冶贵气,精致袍角凛冽飞扬。
封景仰头朝着仙尊云修一笑。
那一笑,竟是极妖,极邪,极绝,仿佛一卷山水泼墨画,层层水墨晕染之中,唯独他那一滴明艳,浓墨重彩,令整个天地陡然间黯然失色。
他剑尖一指,千山剑气,刹那间三千红莲孽火漫天!
而由云修扮演的仙尊云闲,御剑而行,分庭以对。他一袭胜雪白衣,飘逸到了极点,闪着珍珠般莹莹的清丽光华,身后跟着数百名着白色道袍的修仙子弟。
魔殿堕天刚才那一笑惊艳天下,是充满妖魔般堕落而引诱的笑容。
仙尊云闲只是投以一道无声的眼神,就已经狠狠在你心中投下一记重创,仿佛盛世繁华落幕之后的万籁俱静,梵音四起,悲悯众生。他不用说一句话,但是在场所有人都从心底感受到一股悲怆、脆弱和不忍……
是啊,他们凡尘长大,两人从小情同手足。多少次堕天顽劣不堪,惹是生非,云闲就多少次为他收拾烂摊子。他打架,他就为他道歉;他偷鸡蛋,他就悄悄在后面塞窝窝头补偿;他不小心把月老的雕像打破了,被村民和狗追,他就把兔儿神庙的兔儿神给搬了过来……
他知道,这一生,只有他会对他这么好。他在黑夜里,对他发誓,绝不与他为敌,若违此誓,便是他死。魔殿堕天,叱咤风云,这世间没有他不敢做的事。他一统魔界,踏平人间,挑衅仙界,一个法诀便能山崩地裂。而仙尊云闲,拈花一笑便能使万山横卧,望着早已遗忘种种过往的堕天,唯有一道无比心疼的悲伤目光。
这两人,将演技发挥到了极致!
我在监视器里也看过黎雪的表演,黎雪的美,很能激起男生的保护欲。她的粉丝也以这个年龄段的男生居多,这部电影中她发挥了一贯的柔美,配上灯光师打的光,剔透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尤其是从暮雪云霭走下的那一幕,她仰着白皙纤长的脖颈,半跪望向仙尊云修,袅袅仙气浮动,她单手放在左肩上,行了一个仙界最恭敬的问候礼。那是无怨无悔,最纯最初的信念。
不得不承认,云修真的很有眼光,懂得将最适当的演员放在最恰当的地方。在他的电影里,各种情节悬念迭起,环环相扣,高潮一波接着一波,看得人屏气凝神,而牵动着情节快速发展的主演们更是浓烈、生动、鲜明。
仙尊云闲的义,魔殿堕天的妖,仙使千无瑕的纯,那么魔界护法呢?她是什么特质?美艳、凛冽,还是心狠手辣?
在云修、封景和黎雪那组顺利拍摄时,我这边却有点不顺,我找不准魔界护法的感觉。封景太妖孽太肆意了,在他身边我要怎样演才有我自己的闪光点?
有个词叫作人剑合一,封景云修就是这种境界,每个角色都是他,又不是他。我想达到这种程度,但是不管怎么努力和尝试,仍旧感觉跟这个角色之间隔了一层薄薄的纱。
导演又“cut”了一次,喊暂停,让所有人先休息一下。
我走到一旁,闷闷地拿了瓶矿泉水。
我觉得自己演得不够精准,有些气馁。
“这瓶是我的。”刚与我演完对手戏的封景伸手一捞,将矿泉水捞了过去,他戏谑道,“右护法要跟魔殿抢吗?”
我喃喃低语:“哪敢跟你抢?跟你这样演技一流,气场强大的影帝对戏,小小的右护法想死的心都快有了好吗?”
“是吗?那让我看看。”他细细长长的眼睛凝视着我。
漂亮的食指点中我的额心,睫毛之下,他的目光锐利如刀。
“你,杂念太多。”
我眼睛睁大。
杂念?
“右护法!”封景眼神一变。
“在!”我反射性喊道。
“当年忘川崖上,弑血起誓,誓死效忠本殿,效忠魔界。吾在汝在,吾亡汝亡!万灭不殇,万死不辞!汝等所言,是否当真!”
“当真”二字极为凛冽,一瞬间钉穿了我的灵魂。
他站在那里。
我的脑海里就唯他一人,从此,我的生命中就唯他一人。纵然这天地间英雄无数,枭雄无数,豪杰无数——然,魔殿堕天于右护法杀舞陌,是这三千世界中,独此一人。
茅塞顿开!
全身的血液像不再是我自己的了,却又是我自己的,它们冷冽流动,从胸口到四肢百骸,一双冷眼看这个世间凡尘,任它殇,任它灭,凡是魔殿堕天之谕,无人可以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