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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微凉,一轮弯月。
树木影影绰绰,惨白的月光透过无帘的窗洒入室内。屋舍空荡,荒凉得老鼠都不稀罕扫荡,墙壁上挂着带刺的短鞭、粗糙的绳索、小刀,墙角摆了一排大小不一、密封起来的黑色罐子。
路听琴意识刚回复就发现自己来到了此处。他没工夫研究墙壁上奇怪的物件,目光紧紧黏在简素的屋内唯一称得上家具的东西上。
路听琴面前是一张桌子。一张冰冷、干净,大小正适合做些什么的桌子。
桌子上横躺着的少年,也凝视着他,等待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路听琴咽下唾沫。他想说这太恐怖了,你快穿上衣服。然而他不能。
路听琴低下头,发现自己穿着一身漆黑的、类似古装剧里的衣裳,左手拿着一根细长的软管,右手拿着一柄奇怪的利器,一头是刀刃,一头是针。
怎么看都不是什么正常东西。
路听琴的额头渗出冷汗,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把手背在身后,神情冷淡地对少年说道:
“你走吧。”
球球你快走,让一睁眼就换了个世界的我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吧!
桌上的少年闻言微微瞪大眼睛,下一秒面容扭曲。
“这是新玩法吗,我的好、师、尊。”少年的声音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
少年的肩膀稍一动弹,半透明的、大约两指宽的绳索,骤然出现在他的身上。室内没有蜡烛,只凭月光照亮,这些线散发出浅蓝色的幽幽冷光,将少年紧紧绑在桌上。
路听琴的表情差点绷不住,想拔腿就跑。
他生在和平年代,每日泡在实验室里和电脑打交道,从没见这般酷似人体实验的景象。这不是一个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场景,也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他面前。他想说真的你走走走走快走吧,但是很明显少年现在确实走不了。
路听琴背在身后的手凉嗖嗖的。他将针和管都放在一只手里拿着,右手转到身前手心向上,摆出一副“还能怎样”的姿态,趁机看了眼为什么手这么冷。
一团跟少年身上一模一样的蓝线出现路听琴的手心。随着他手上蓝光的明灭,少年身上的线发出相同的反应。
少年似乎感到了痛苦,不住挣扎着,一双漆黑的眼瞳燃烧着怒火,死死盯着路听琴,牙齿咯吱作响。
很好,这确实是我控制的PLAY。
路听琴有点眩晕。这具身体不中用极了,经不住他的情绪波动,一会功夫汗已经湿透后背。
消失。路听琴在心里念叨着,期望蓝光趁早消失。当然,要是少年或者他本人就此消失更好。
绳索没有反应。
消失,消失,消失。路听琴的嘴角微微抽动。眼看着少年的表情越来越危险,路听琴的脸有点僵,几乎绷不住淡漠的表情。
像是终于感受到主人的心意,这团由路听琴的身体控制的蓝光,连带着少年身上的线化作点点粒子消失在空气里,室内的气温似乎也有所回升。
少年停下挣扎,警惕怀疑地看向路听琴。
他像一只饱受虐待的兽一点点从桌子上爬起来,翻身落到地面,抓紧里衣,捡起外衫披好。这期间他一直保持面对路听琴的姿势,随时准备接受来自师尊的任何狂风暴雨。
路听琴随着年岁增长,社恐越发严重。他平素不与人打交道,周围人一多心里就发慌。面对这种未知的情况,他绷紧肌肉,假装自己是一个室内石雕或者一具单纯的躯体,看着少年的一举一动,决定一旦少年有任何不妙的反应,立即不管三七二十一转头就跑。
好在,少年最终安全穿好了衣裳。
拿着针的、准备被扎针的人同时在心里松了口气。
路听琴额外瞥了一眼,确认少年的上半身除了数道伤痕,没有任何会被和谐的痕迹。
有伤痕也很要命啊,路听琴握着针的手有点烫。
少年身上的伤痕分布在各处,有新有旧,显然不是第一次接受实验。这具身体的主人应当对少年做了不少不人道的事情,路听琴穿过来的这会正是实验要开始的时候。
少年沉默地站在路听琴的身前。月光照耀在少年的身后,让他像深夜隐忍的幽灵。他乌黑的、泛着异样亮光的黑眼睛,仇恨地凝视着路听琴,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迅速跑了出去
路听琴后退两步,背靠墙面站了一会,听见外面毫无动静,狠狠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啊啊啊啊。
吸气,呼气,好。让我看看这梦里还有什么东西。
路听琴在屋里转了一圈。他把手里的危险物品丢进墙壁上挂着的小筐里,试探性地摸向桌面。桌子上残留着人躺过的余温和汗水的湿意,少年应当在上面躺了一段时间。
路听琴拽紧身上的衣裳,疑神疑鬼地走到门口。
夜色幽深,月光照亮青石板路,满天繁星。
这是一间山里的小院,路听琴现在在偏房里,对面的另一间偏房像是厨房。主屋一进门是光秃秃的正厅,堪称真实意义上的家徒四壁。没有家具,更没有任何装饰。要不是地面整洁,没什么积灰,路听琴几乎以为自己穿到了什么吃人的深山妖物身上。
正房其中一间偏厅是卧室,摆着一张塌,一桌一椅一柜。另一间是书房,摆了书架。书房的桌上有纸,墨迹未干。路听琴眯起眼睛,借着月色仔细看桌上的纸,打了个寒噤。
路听琴穿之前是搞技术的科研人员,但托了收养他的婆婆的福,练过十多年书法和山水画,坚持不断。这纸张上的小字,分明是他惯写的笔迹。
不同世界的两个人,能写出一模一样的字迹吗?
路听琴的心脏砰砰乱跳,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聒噪,他翻遍书架、多宝阁,甚至角落里的藏书箱想找到更多线索,最后在一个陈旧的纸盒里,找出一张仔细叠好的画。
这是一副泼墨山水,山峰俊秀、生机勃勃、亭台隐现。也是和他一样的笔法,他会写的题字风格,但右上角,题着绝对不是他会题的画名。
四个龙飞凤舞的字写着“玄清春和”,落款“路听琴”。
玄清、玄清、路听琴……这组合怎么这么熟悉。
玄清不就是前几天他刚看完的那本小说里提到的门派名吗?里面和他同名同姓的反派路听琴,就住在人迹罕至的后山里。
那反派喜欢做实验,虐待了男主多年,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信息来着?
路听琴的额上滑落冷汗,他的心跳愈来愈快,周围的氧气好像都稀薄起来。
忽地,一股剧痛从心口涌出,疼得他咚地一声跪倒地上。仿佛有什么在心口灼烧、啃噬,他的眼前阵阵发黑,迷蒙中黑色的雾气从胸口钻出。
突如其来的黑色雾气遮挡了路听琴的视野,侵入他的神志。
路听琴感到自己的脑子嗡得一声就要爆炸,有什么欢呼着、喧闹着,用一万种口吻和声音,在他耳边汇聚成一句喃喃私语。
‘杀掉……杀了他们……捏碎……玉牌……他们要杀了你……’
这声音让他心烦意料,涌起无数的负面情绪。所有隐藏着回忆内的悲伤和愤怒被翻出来,放大了无数倍。
就在这时,仿佛有宝剑出鞘,路听琴的胸前光芒大放。一阵极寒的感觉随着光芒出现在路听琴的心口处,压抑了黑雾带来的疼痛,让路听琴的头脑获得短暂的清明。
寒冷似乎在跟黑雾搏斗,纠缠着将纷乱的杂音斩杀殆尽。
对抗过程中,路听琴的身体变作战场。他感到新的难以忍耐的痛楚,身躯像覆在一层厚重的冰层下。他想张口喊叫,却失去了力气,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太疼了。这个梦……为什么这么疼。
他不会真的穿到反派路听琴的身上了吧,那他做了多年的研究怎么办,他的老教授、让人头疼的师弟、街角的猫……那么多他在意的人和事怎么办?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有一瞬间,但路听琴觉得有十年那么漫长,冰寒赢得战斗的胜利,剧痛消失,一切回归如常。
路听琴蜷缩在地上缓了好一会,颤抖着手伸进衣襟摸索,拽出来一个光滑冻手的玉牌。
玉牌表面残留微微光芒,上面用庄严的刀法雕有四个字“玄清门令”。
路听琴无语。他果然穿成了书里那个反派!
那本书是个标准的龙傲天玄幻升级流小说。主角重霜开头是个小可怜,真实身份是未来会血脉觉醒的龙崽子。
作者不惜用十多章描写重霜小时候混得多么惨。一次冲突里,被欺负的重霜力量爆发,被一位正巧下山的仙尊捡到,进了远近闻名的玄清门当了徒弟。
一般都安排个同门师兄弟当主角的踏脚石吧,作者写了个研究狂反派师尊。师尊外表有多谪仙下凡,行事就有多残酷冷漠。他看中重霜不同寻常的力量,秘密折磨他、鞭笞他,甚至还挖出过一块骨头。每当重霜去接受研究,就恨得牙根痒痒,在心里的黑本子上记上一笔。
谁能告诉我,这本子现在记到第几个正字了?
路听琴扶着桌子腿颤颤巍巍站起来。
他拿着玉牌翻来翻去地研究,没看出个所以然。
路听琴记得书里提到,一次匆忙结束的研究后,重霜偷窥到了师尊旧疾复发,发现师尊早已被魔气污染。
重霜结合以往的经历,疑心师尊是伪装多年的魔物,他设了一个局,在众目睽睽之下引发了师尊体内的魔气。师尊果然不曾辩解,选择当场堕魔,而后受到制裁。
书里面,反派师尊从清醒到失去神志的关键点,就是捏碎了一块随身玉牌。
男主经此一局,收获各种补偿的宝贝。从此换地图、涨实力、破阴谋。作者还不让师尊死干净,总要安排他出来搞事情,搞一遍被清算一遍。第一次穿心一剑,第二次断骨刺眼,第三次……男主心中的黑本子记了多少笔,就清算了多少次。最后,师尊死得不能再死,精致的皮囊化作污泥,男主终于释怀了心魔,最终统御四海,成为一方霸主。
这都什么玩意!
路听琴看到这跟自己同名同姓的反派师尊,完全是抱着找虐的心态跳着章节看的,就想知道这人最后什么结局。等男主的一堆报复终于结束后,他书一摔,莫名其妙地气了好几天,结果睡一觉一睁眼就穿了过来。
早知道他这辈子都不会点开那本书。
路听琴现在浑身无力,只觉得心口疼、脑子疼、身上冷,也不知道是刚才魔气发作的后遗症,还是吓的。也许是疼痛融合了他的意识和身体,路听琴发现自己的五感比刚穿来的时候增强了数倍。
他的视野清晰了,能看清昏暗的室内、梁上的纹路、墙壁的皲裂。听觉灵敏了,听见了远方呜咽的山风,层层吹动树木草丛的波澜。再集中精力,时间似乎都能放慢,分辨出每一处摇曳的草尖。
这是原主的修为在发挥作用。
路听琴动了动手,想调动更多的力量,发现无济于事。
这时,他突然听见不远不近的某一处,有一声极其轻微,像是树枝落地的声音。
路听琴有一股非常不妙的预感。
他绕过一地散乱的书册走到院子里。
院墙外,一棵高大的槐树在院中投下斑驳枝影。夜风中黑色的树影轻微摇晃,沙沙、沙沙。
“出来。”路听琴平复呼吸,用冷漠的声音唤道。
小院的门没有关,风吹得吱呀一声。
几个呼吸之后,有脚步声从黑暗中响起,由远至近。
少年重霜站在门前,向路听琴深施一礼,“师尊”。
好了,我知道你看到发作了。路听琴心累地想。
这个未来会变成一方霸主的龙崽子,此时还太年轻,再怎么隐忍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念头,写着“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不是让你走吗?”路听琴道。
“弟子本来已遵师命回舍,突然记起明天是每月一次的大讲习会……”
重霜垂下眼眸,缓慢道,“首座师伯说过,让弟子一定提醒师尊时间。他说很久没见到师尊,也不敢打扰,请师尊多少参加一次。”
“知道了,下去吧。”
路听琴摆摆手,维持高冷淡然的状态,进入偏房关上门。
门一关,他贴到门后,凝神屏气听着男主的动静一点点消失,直到除了风木虫鸣鸟兽,再没有其他异样的气息。
讲习会……
这是原书里提过不少次的东西。
玄清门的首座关心弟子,每月设大小两次讲习会,鼓励全员参与,修行答疑。重霜被师尊漠视的日子里,就是靠门内讲习会摸入仙法门道,打下日后升级的基础。
书中写,原身路听琴多年来自私自利、藐视门规,只出席过一次讲习会。这次大会,就是重霜窥见路听琴魔气发作后,次日举办的那场。会上,路听琴在男主的设计下魔气发作,最终被一剑穿心。
等等,那不就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