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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到除夕的前两天, 谢桃特地回到了栖镇。
福妙兰穿着厚厚的棉袄,整个人看起来仿佛又胖了许多。
小镇上的一切,都好像还是她离开时的模样, 什么都没有改变。
只是街头巷尾都挂上了红灯笼, 镇上也渐渐地有外出打工的人回来,更比平日里多添了几分热闹的年味。
清晨还拢着寒雾,在桥上形成朦胧的影, 缺了柔软绿意的树枝倒映在桥下的水波里, 层层推开, 涟漪微泛。
谢桃和福姨带着她的女儿福花一起, 在桥头的早餐店里吃早餐。
她已经好久都没有吃过这里的凉面了。
今天她特地点了一大碗。
“桃桃, 你在南市过得还好吧?学习有压力吗?”福妙兰一边喝着粥,一边问她。
“我挺好的, 福姨。”
谢桃捧着碗,冲她笑, “学习也能跟得上,您放心吧。”
福妙兰把一小碗粥推到她的面前,又把谢桃上下打量了一番, 见她没有消瘦的迹象,脸色也白里透红的,她心里也放心了不少。
“你一个人在外头,可别亏待了自己,有什么难处你就跟福姨说, 不要一个人扛着, 知道吗?”福妙兰伸手摸了摸谢桃的脑袋, 那神情是又爱又怜。
谢桃应了一声, “我知道的, 福姨。”
下午福妙兰出去置办过年的东西,就留了谢桃和福花看店。
谢桃在这儿做酥心糖做了整整一年多,再回来时,也仍然对这里所有东西的摆放位置都还是那么的熟悉。
做完一批花生味的酥心糖,谢桃自己装了一盒,又给福花喂了几块,剩下的就摆在装了暖黄灯管的玻璃柜里。
一会儿的时间,就来了好些福家蛋糕店的常客。
一个个见着谢桃回来了,都笑着跟她打招呼,有的甚至还把自己刚买的糕点给了她。
谢桃是推脱不掉,只能笑着接了。
“桃桃姐姐,我能吃吗?”福花眼巴巴地望着她手里用牛皮纸包好的糕点,那双眼睛里盛满了不涉世事的单纯。
虽然她已经十五岁了,但因为小时候烧坏了脑子,她始终都是这副小孩心性。
谢桃把绑在外头的线绳解开,展开牛皮纸,把里头的板栗桂花糕递到她面前,“吃吧花儿。”
福花咬着糕点,嘴边站着碎屑,望着她笑。
谢桃做了一会儿作业,又看了一会儿她从卫韫那儿带来的那本《璞玉》。
后来福妙兰终于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谢桃连忙去帮她那东西。
“你说说你,除夕不在这儿过,你要去哪儿过?”福妙兰早上的时候就听她说了今年除夕不能在这儿过的事情了,这会儿她和谢桃以前把东西拎到后院儿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她连忙问,“桃桃,你是要回家去过年吗?”
她以为谢桃这回是终于想明白了。
谢桃摇摇头,“不是的,福姨。”
福妙兰闻言,“那你是要去哪儿?”
“桃桃啊,这大过年的你可别乱跑,当心遇上坏人。”
她还不放心地嘱咐。
谢桃抿着嘴唇笑了一下,说,“我……是去朋友那里,福姨你放心吧。”
斟酌了一下,她现在还不打算跟福姨说卫韫的事情,她想再等一等。
黄昏时分,福花拉着谢桃的手,要谢桃陪着她一起出去玩。
谢桃跟福妙兰说了一声,然后就带着福花出去了。
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又正逢饭点,所以小镇上也没有多少人来来往往地走动。
直到,她的手机忽然开始响起来。
是卫韫。
谢桃转头看了福花一眼,看见她蹲在不远处和一只小狗玩儿,就按下了接通键。
视频通话接通的刹那,谢桃就在手机屏幕里看见了卫韫的身影。
“这是在哪儿?”
像是看到了她身后不断移动的景象,不同于南市的高楼大厦,卫韫便问道。
“是栖镇!”
谢桃说着就把手机镜头转换了一下,给他展示周围的景象。
掉了白漆的斑驳墙壁,脱了色彩的木制斗拱,还有绑着铜铃的翘角屋檐……偶尔略过护城河旁的阑珊树影,远远地还可以望见那河流之上的石拱桥。
谢桃忽然停了下来,就站在那儿。
她的脚下,是不够平整的青石板路。
卫韫看着两排雕花的木制门窗绵延出去,在远处的落日余晖下成了模糊的影,檐角的红灯笼随着风声晃动,夕阳坠落在这一片宁静的青石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来来往往。
他忽然听见她说,“我好像,就是在这儿捡到凤尾鳞的。”
自从听了盛月岐说的那些话之后,谢桃也开始思考过那枚凤尾鳞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落在她的手机里的。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在她骑着自行车,往车站赶的那个时候了。
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的时候,明明看见了一道神秘的光幕,好像还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划破了她的眼皮。
谢桃原本以为那道光幕,只是一时恍惚的错觉。
但是自从和卫韫在一起之后,自从她开始知道有两个时空之后,她就发现,自己之前看过的那道光幕,好像并不是什么幻觉。
虽然,她并没有来得及看清那枚划破她眼皮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样子。
谢桃把镜头转回来,嘴里还在吃着糖,说话的声音有点含糊,“这是我回南市之前住过的地方。”
卫韫还未开口,便看见光幕忽然多出了另一个脑袋。
那是一个看起来仍然稚嫩年幼的女孩儿。
“哇……”
福花一看见谢桃手机屏幕里的卫韫,她的眼睛睁大了一些,指着手机屏幕,望着谢桃,“这个哥哥真好看!”
谢桃被忽然凑过来的福花吓了一跳。
她嘴里的糖一下子被她咽下去了,她拍着自己的胸口咳嗽了好几声,眼角都隐隐有点湿润了。
在这样安静的街角,她的咳嗽声显得尤其清晰。
卫韫皱起了眉。
“你……”
他方才要说些什么,便听得门外传来了卫敬的声音。
“大人,宫中差了人来,说是陛下请您入宫。”
卫韫闻言,原本已经柔和了些许的眼眉骤然又添上了几分疏冷,“知道了。”
谢桃也听见了,她忍不住说,“这天都快黑了,你们那儿的皇帝还找你加班啊……”
加班这样的用词竟然还有些贴切。
卫韫看向光幕里的她时,眼里有了几丝笑痕,“我去去便回。”
“去吧去吧!”谢桃朝着手机屏幕招手。
等挂了视频通话,天色也暗了一些,谢桃就拉着福花往回走。
回去的时候,福妙兰已经做好了晚饭。
一顿晚饭吃完,谢桃和福花玩儿了一会儿。
她一直在等着卫韫,但是直到晚上十点多,她洗漱完,在福花的床上躺下来的时候,都还是没有等到他的消息。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卫韫披星而归,抖落身上的细雪,他的周身都带着凛冽的寒气。
在浴房里沐浴过后,他方才回到主院。
此时已是深夜,卫韫本不欲再打扰谢桃,但是他躺在床榻上半晌,最终还是掀了锦被下床。
将金粉倒进桌上摆着的香炉,火折子点燃金粉的瞬间,便有浓雾从香炉镂花的缝隙里缭绕而出,如同九霄之上翻涌的云层般,层叠浸染,飘忽流散。
女孩儿的身形渐渐显露的时候,卫韫及时地扶住了她。
她穿着一件毛茸茸的长袖暖橘色睡裙,只到膝盖的长度,于是她笔直纤细的小腿,甚至是她的一双脚都展露在他的眼前。
她还睡着,没有要醒的迹象。
卫韫收回目光,下颚微抬,像是一时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将目光放在何处。
卫伯在他回来之前便在屋内燃了炭火,此刻内室里也不觉冷。
卫韫轻柔地抱起她,把她放在了床榻上,扯过锦被,盖在了她的身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谢桃这会儿嘴巴微张着,像是睡得很沉,她无意识地把脸偏到一边,用手挠了一下鼻尖,呼吸又渐渐平稳下来。
卫韫就坐在床沿,看着她在睡梦中一切无意识地小动作,竟然就那么看了好久。
半晌,他忽然伸出手去,手指轻轻地抚过她的脸颊。
那一瞬间,谢桃的眉心皱了一下,却把脸往他的手掌里蹭了蹭。
也不知道为什么,卫韫的唇角微微一弯,那双浸润着灯火颜色耳朵额眼瞳里仿佛又多添了几分暖意。
唯有在此时此刻,在这样静静地望着她的时候,他才会稍稍松懈下来,便是连眉眼,也莫名舒展。
直到她的唇无意识地触碰到他的手掌,卫韫忽然收回手站起来,转身的时候,却碰到了一旁的摆着的小案几,上头的几本书连带着茶盏的盖子掉下来,发出了清晰的声响。
他回头时,就撞见了一双朦胧的眼。
谢桃也是反应了好一会儿,甚至打了一个哈欠,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哪儿。
而她眼前的年轻公子只身着雪白的单袍,披散着长发,站在那儿时,便像是一尊不会动的雕塑似的。
“卫韫?”
谢桃这会儿唤他的时候,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睡意,“都跟你说了,金粉要省着点用,都这么晚了,你让我过来做什么?”
她的声音听在他耳畔,仍旧是熟悉的柔软细弱。
卫韫喉结动了一下,还未开口,就听见她又打了一个哈欠,问他,“你不困吗?”
然后,他就眼见着床榻上的女孩儿往里侧缩了缩,又把被子掀开一角,又望着他。
卫韫站在那儿,眼睫颤了一下,“不可……”
只是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谢桃已经掀开了被子,从床上赤着脚跑过来拉住了他的衣袖。
地面原本只铺设着薄薄的一层地毯,根本挡不住地上的寒凉。
卫韫见她赤着脚跑过来,眉头瞬间皱起来,几乎是想也没想,直接就把她抱了起来。
谢桃反射性地将双腿勾住他的腰,双手搂着他的脖颈。
她自己的脸先红了个透,但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地上凉。”
卫韫的双眼始终平视着前方,也不看她。
直到他把谢桃重新抱到床榻旁,原本是想将她放下来的,但她搂着他的脖颈,一点儿要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下来。”卫韫无奈出声。
“我不。”
谢桃把脑袋埋在他胸口。
“谢桃。”他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但终究没有舍得说什么重话。
最终,谢桃还是乖乖地松开了他。
只是在卫韫俯身,替她盖被子的时候,她望着他垂着眼眸时的模样,她脑子里什么也来不及想,一抬头,就亲在了他的嘴唇。
他的唇色如绯,唇瓣柔软,甚至带着点微凉的温度。
那一刻,卫韫瞳孔微缩,仿佛心脏都猛地停滞了一瞬似的。
仍然是清浅的触碰,一瞬即止。
谢桃的脸颊早已经红透,但经过和卫韫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她发现卫韫竟然比自己还要害羞,她反而胆子要比以前还大了一点。
尤其是现在,她再一次看见了他几乎红得滴血的耳廓。
原本羞怯的她忽然笑起来,伸出两只手,忽然捏住了他的一双耳垂。
卫韫此刻显得尤为窘迫,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总是平静无澜的那双眼睛里多了几分慌张,最后当她捏住她耳垂的时候,他又像是有些气急败坏地一只手按着她的肩,另一只手则捏住她的脸蛋。
但即便是此刻,他也还是收着力道,怕捏痛她。
“你怎么能……”
他说出口的话,却顿住了。
她最近总是如此,三番四次地亲吻他,拥抱他。
有时是在他看书的时候,她自己躲在内室里吃糕点,吃得一嘴碎屑,出来就扑到他身上亲在他的脸颊,然后又捂住自己的脸,趴在他怀里傻笑。
有时是在他喝茶的时候,她自己趴在桌上做作业,回头看见他在悠闲地看书喝茶,就直接凑过去吧唧一口,亲完就跑。
时常弄得卫韫的耳廓烫红无比。
她就像是一个爱好恶作剧的孩子,见惯了他冷淡镇定的模样,在发现了他耳廓的秘密时,就忍不住想要一次又一次地试探。
“我不能亲你吗?”谢桃半张脸都捂在了被子里,说话的时候声音听着有些模糊。
卫韫对上她那双水盈盈的杏眼,半晌都说不出个“不”字。
他忽而偏头,垂眸时,睫毛明显颤了一下,他轻咳了一声,“快睡罢。”
他方才想站起来,却被她拉住手腕。
“你要去哪儿?”谢桃望着他。
卫韫只看了她一眼,便别过脸,“我就在软榻睡。”
说罢,他就走到了与床榻相对的另一边,在软榻上躺了下来。
“可是你都没有被子……”
谢桃趴在床沿,望着躺在对面的软榻上的卫韫。
“我不冷。”卫韫闭着眼睛。
谢桃看着他片刻,还是掀开被子下来了,走到摆在另一边的柜子旁。
“谢桃。”
卫韫睁眼,便见她又赤着脚踩在地上,他的嗓音有些冷。
谢桃从里面翻出来一床锦被,跑到卫韫的面前,把被子往他身上一扔,然后又替他盖好。
就像他给她盖被子似的,她也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就像是一只蚕蛹。
然后在卫韫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的时候,她隔着被子,忽然抱住他。
她的脸颊贴着他的。
耳廓再一次不争气地烫红起来,她的气息近在咫尺,他听见她在他耳畔傻兮兮地笑。
她说,“晚安卫韫。”
然后她转身就往那边的床榻上跑,自己裹紧了被子,又趴在床沿望了他一眼,在瞧见他望着她的目光时,她的脸颊一红,转身缩到床榻里侧去了。
此时此夜,
卫韫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一声又一声,好似有些乱了章法。
但是当他看着对面床榻上的她的背影时,他的眼底染上月华般的清辉,唇角忍不住微微弯了弯。
那样一张如玉的面庞在此刻半明半暗的光影间,眼角眉梢笑意渐浓,使得此刻的他像是少了几分冰雪般的冷,刀剑似的锋利,平添柔和,更添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