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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长暮着了一身天青色中衣,领口袖口绣了同色略深的祥云暗纹,散着的长发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气,水滴滴答答的砸在地上。
他手里端着一盏茶,热气氤氲开,正与发丝上残余的热气融在了一起。
金玉在身后,拿吸水的素色帕子擦拭着发梢上的水,一边擦一边低声道:“今日清浅求了属下几次,要到外书房来见世子,属下没应,暗卫来报,她房里的灯亮了一整夜。”
韩长暮淡淡道:“让内卫盯紧她,不准她到前头来,旁的不必管。”他顿了一下,想到今日在荐福寺的所得,声音愈发阴沉:“若她要去荐福寺,边给她安排车,暗卫要寸步不离。”
金玉低声称是。
就在此时,暗卫在外头叩门道:“世子,顾大郎醒了。”
韩长暮不紧不慢的披了件衣裳,叫了暗卫进来回话。
暗卫低头道:“回世子,顾大郎醒了,看起来比之前醒了过来的那几次要清醒一些。”
韩长暮的心头微微一动:“李二娘回去了吗?”
“没有。”
“去看看。”韩长暮穿好了衣裳,将长发整齐的束在发顶,抬腿往门外走,刚迈出门槛,他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进了内室,从暗格里拿了个东西,放进腰间的佩囊里,这才带着暗卫和金玉二人,一同进了顾大郎住的房间。
这房间里只燃了一两盏灯,寸许长的蜡烛头狼狈的亮着,光芒有些昏暗。
听到有人进来,顾大郎慌忙抬头,浑浊的双眼里突然有了清明的光,转瞬即逝,便又湮灭在了无尽的混沌之中。
韩长暮眯了眯眼,心头一跳,挥手让金玉和暗卫都退下了。
他坐在不远处的胡床上,手轻轻叩着扶手,一双眼并没有看着顾大郎,可目光却又似乎时不时的在顾大郎的身上打转。
黎明前的夜昏沉暗哑,沉闷的没有一丝风声,那轻轻的敲击声突兀的响起,落下。
韩长暮始终没有说话,可气氛却愈发的逼仄紧迫,惨淡的光照在他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上,寒意便从眉宇间溢了出来。
顾大郎十分不自在的挪了一下身子,像是想到了什么,紧皱的眉头蓦然松开了,吃力的行了个礼,憨厚而赤诚的讷讷道:“是公子救了草民,草民叩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韩长暮不动声色,在搬进韩府的这段日子里,他不计成本的给顾大郎用药,此人终于醒过来了几次,只是每次醒来的时间都不长,磁且皆是迷迷糊糊的。
而今日这个样子,看起来的确是比前几次醒来的时候清醒了许多,但是,还不够。
“抬头。”他面无表情的淡淡开口。
顾大郎十分茫然,不明白为何让他抬头,但还是一眼抬了起来。
金玉和暗卫守在门口,听到韩长暮的那句话,诧异的对视了一眼。
内卫无声的动嘴,手指了指房间,问了一句什么。
金玉的脸色复杂而难看,摇了摇头。
韩长暮丝毫不知
道外头守门的两个人起了什么龌龊心思,只定定的望着顾大郎,望着那一双浑浊沧桑的眼睛。
据姚杳所说,此人比她年长几岁,二十五六岁,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为何会有这样一双眼睛。
即便是历经劫难,也不该如此的老迈颓然,没有半点通透的神采。
他心中起了疑,淡薄的问:“你不是顾大郎。”
说是问,他的话语中却有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言罢,他冷然而凛冽的望着顾大郎。
顾大郎打了个激灵,眸中闪过难以掩饰的慌张,但他极快的便平静下来,还是如常的讷讷道:“公子,在说什么?草民,听不明白。”
韩长暮挑了下唇,响起顾大郎昏迷时,金玉支开李二娘,搜了他的身后回禀的话,便疾步上前,撸起顾大郎的衣袖,一直撸到肩头,露出一枚浅青色的云纹,冷笑了一声:“莫非没有人告诉你,我是什么人吗?”
顾大郎猝不及防的一愣,没有想到韩长暮会有此一招,更没有想到他竟然连这个印记都知道,不由的急促的喘了两口气。
他并不知道此人是谁,他醒来那几次,整个人都处于混沌之中,只隐约听到李二娘说过,是此人救了他和李二娘,现下看着房间的摆设,此人的出身应当十分富贵。
他十分错愕,富贵人家的翩翩公子,怎么会知道这种隐秘之事。
要知道他身上的这个印记,从来没有示人过。
韩长暮没有给他思量的机会,从佩囊里拿出一物,在顾大郎眼前晃了晃。
顾大郎的脸色一变,难掩震惊道:“草民,不知公子这是何意?”
“你没有见过此物?”韩长暮眯着眼冷笑。
顾大郎艰难道:“没有。”
韩长暮怒极反笑,将那东西扔到了顾大郎的身上,冷薄开口:“既然没见过,那就仔细看看。”
顾大郎迟疑了一下,眼风在那东西上一扫。
那是一枚鲜红的玉佩,雕成了祥云的模样,与他肩上的那枚印记一模一样,连纹路都分毫不差。
其实方才他已经看清楚了此物,即便现在一眼都不看,也知道这是什么,只是他不肯相信罢了,他不相信数十年过去,居然还有人能找到他,更不相信数十年过去,居然还有人会知道这件事情。
他缄默不语,用沉默来对抗韩长暮的逼问。
韩长暮不疾不徐的笑了:“内卫司的监牢新得了几样刑具,还没有用过,正好缺一个试用之人。”
顾大郎哆嗦了一下,脸色已然惨白,但仍咬着牙没有开口。
韩长暮又笑:“你一个内侍,留下个骨血不容易,你说若是我将李二娘交出去,她会如何呢?”
顾大郎骤然抬起头,看着韩长暮挂着似笑非笑的脸,顿时双眼赤红,一下子从床上挣扎起来,恼羞成怒的低吼:“不许你动二娘,你不能动二娘,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哦?她什么都不知道,那你知道?”韩长暮笑着退回到胡
床坐下,那淡笑的一张脸,在顾大郎看来,简直就像地狱里的催命阎罗。
顾大郎泄了气,跌坐回去,丧气道:“若我说了,你会放了二娘吗?”
韩长暮眯眯眼:“那要看你说了什么,说了多少。”
顾大郎抬眼,一双眼里布满了通红的血丝,已经有了色厉内荏的颓败:“我,全都告诉你,你保二娘,平安。”
韩长暮轻叩胡床:“好。”
客房里灯火通明,刘氏和李二娘一起,清理了姚杳身上大大小小十几处的伤口,一边抖着手一边哭,哭的直抽抽。
刘氏看不下去了,低声哄道:“二娘,别哭了,姚参军会没事的。”
李二娘哭的鼻子眼睛通红,一说话鼻音很重,声音嗡嗡的:“我知道,我,我,就是难过。”
刘氏拍了拍李二娘的肩头,道:“你也熬了一宿了,天都快亮了,你回去睡一会儿吧。”
正说话的功夫,包骋端着药进来,黑乎乎的药汤散发着奇苦无比的气味,蓦然充斥了整个房间。
刘氏赶忙往博山炉里添了一炷香,上好的沉水香静郁的气味,都难以掩盖那药味儿。
她叹了口气:“这药怎么这么苦?”
包骋捏着鼻子,长吁短叹道:“若不是韩奉御的身家性命都压在了府里,我真会以为他要苦死阿杳。”
李二娘被那苦涩的药味儿熏得连连欲呕,忍了又忍,终究是忍了下去,道:“良药苦口,兴许这一碗药喝下去,阿杳姐姐就好了呢。”
包骋点头,端着药上前:“我来喂吧,你们歇歇。”他看到刘氏想要上前,便赶忙道:“有劳刘嫂煮一碗糖水来,阿杳喝完了药,也好清清口。”
刘氏笑了,根本没有多想,十分利落的说了个“好”字,便去了小厨房。
李二娘也有些熬不住了,再加上包骋是外男,刘氏一走,她便不好与他在房间里待得太久,便施了一礼:“那就有劳包公子了。”
包骋笑着点头,将姚杳扶起来靠在床头,刚把药送到她的嘴边,就察觉手上一沉,他低头一看,看到姚杳的软软的捏了他的手一下。
他愣了一下,欣喜若狂,险些叫出了声,就听到耳畔传来一声虚弱无力的低语:“别,叫。”
包骋赶忙闭紧了嘴,缓了缓才低声道:“阿杳,你醒了,你可吓死我了。”
姚杳闭着眼睛摇头,正要说话,便听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她顿时不再出声了。
门帘儿一动,冷临江闯了进来,还带着沐浴后的水气,看到包骋正在给姚杳喂药,便疾步过来接药碗:“你走开,我来喂。”
包骋愣住了,察觉到姚杳又捏了一下他的手,他顿时会意,把药碗抓的紧紧的,配了个笑脸儿:“还是我来喂吧,有劳少尹大人去小厨房看看刘氏的糖水煮好了没,正好端过来,喂完药给阿杳清口。”
冷临江不疑有他,点点头,瞪了包骋一眼,恶声恶气道:“那你好好喂,喂撒了,老子打断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