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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了一段时间院, 齐兰回家调养。
她消瘦了许多,连抬起手臂都困难,更别说做重活。逢宁把家务活全包了, 又从网上找了一套健身操, 画在纸上, 陪着老妈做。
逢宁恢复了正常的学校生活,白天上课, 晚上回家。齐兰定期要去医院治疗。
偶尔晚上失眠, 逢宁在网上查乳腺癌转移后能活多久。很多回答都说,目前医学上有很多方法可以控制住乳腺癌的病情, 是治疗效果最好的一种恶性肿瘤。
她需要看着这些才能入睡, 第二天再元气满满地告诉齐兰, “专家说乳腺癌的死亡率并不高,西方国家都当作慢性病治疗的,放松心态才是最重要的,千万不能想东想西。”
每次听, 齐兰都会笑, “是啊, 妈最近觉得好多了, 胃口也好多了。”
逢宁脑子灵活,还有点小聪明,但是远和天才挨不上边。她只是能吃苦, 比一般人都能吃苦。
家里没有条件请护工,逢宁下午放学了就坐公交车回家,路上买点菜, 回去给老妈做饭。然后陪着她做一会锻炼,洗完澡, 就回房间学习。学几个小时,削个水果,过去陪齐兰说话,等老妈睡了,再继续学。
学校到家里,一来一回在路上浪费的时间,逢宁直接从睡眠里压缩。她凌晨一点睡,早上六点起,中午在教室睡半个小时。
生活被忙碌填充,但是只要老妈在,逢宁已经很满足。
高一下学期期末考试,成绩出来那天,挤在百名榜单前看成绩的有不少人,江问也在里面。他看到自己的名字,按照顺序排列,变成第二名。
而逢宁,从年级排名五十名开外,又回到了榜首:
1.高一[9]班逢宁
2.高一[9]班江问
隔了一层玻璃,就两行,蓝底黑字。旁边有低低的议论声:
“这次年级前三又是九班的那两个超级学霸啊。”
“逢宁和江问,怎么又是他们,又是他们!他们两个是不是连体婴儿?”
“对啊,他们两个,雌雄双煞吧。”
“......”
他们两个。
逢宁和江问。
他们。
他们是一起的。
江问有种异样的,隐秘的满足感。
他觉得很奇怪,但是他喜欢这种别人把他跟逢宁放在一起提的感觉。
——在其他人眼里,好像他们两个是一伙的,一起的。
盯着看了很久,耳边传来熟悉的调侃声:“哎,江问,我又趴到你头上了。”
控制好多余的心情,江问侧头。
她嘴角有点儿笑意,手弓着,遮挡眼前过盛的阳光。
他轻嗯了一声。
逢宁说:“我厉害不厉害。”
江问说:“还行。”
“当回熟悉的老二,感觉怎么样。”
“不错。”
“?”
俩人斗了一年,江问第一次反应这么淡定。逢宁转头,不解地瞧着他,有点失望,“没意思,现在你脸皮被我调.教的厚了,轻易刺激不到你了。”
“逢宁...”
“干嘛。”
“我觉得。”
“嗯?”
江问顿住,没有说下去,“没什么,我走了。”
逢宁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转身离开。她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少爷,假期记得好好学习啊。”
江问没回头,傲娇地抬了抬手。
我觉得。
比起一个人当一名。
有你的第二名,更让我开心。
*
暑假过去,高二开学,又是一大批新生入学。逢宁作为1X级优秀学生代表,在小礼堂上,给新生做演讲。
望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她依旧气定神闲,拉了拉话筒,一如当初在升旗台那样,“老师同学们下午好,先简单做个自我介绍吧。”
“我是来自高二[9]班的逢宁,我是在场一半人的同学,另一半人的学姐。在我今天这场发言之后,也有可能成为你们所有人的榜样。”
这番大言不惭的开场让底下传来一阵哄笑。
双瑶在底下用手机给她录像。
郗高原跟着别人鼓了鼓掌,对赵濒临说,“逢宁还真是一点都没变,狂得很。”
“她真是我遇到过最奇葩的人。”
听到别人对逢宁的评价,江问在心底笑了笑。
“在老师给我布置这次演讲任务之前,特地嘱咐我不能乱来。她要我从自己的切身体会、从小事细节出发,讲讲学校各方面的优点、特色,字里行间一定要体会对学校的归属感。”
“中国人讲究含蓄,老师还交代,让我写发言稿的时候一定要委婉。先表面夸夸自己,但是主旨一定要回到夸学校。我知道,你们不吃这套,因为我也不吃这套。”
铁娘子的脸被气绿了。
这次场下传来的不仅是掌声,还有口哨和欢呼。逢宁将今天的开学典礼掀起了一个小高潮。
她就是有这样的感染力。
能让人专心听她说话的感染力。
和上次一模一样的情况,原本心不在焉的观众,笑完之后,不自觉地都竖起耳朵,等着她的下文。
等待掌声平息,逢宁继续说:“《乌合之众》里面说,当人处于群体中时,思维会变得很简单,很容易受到口号的感染。但是这都是虚假的,是敷衍的,毫无意义的。”
“我举个例子。一年前,有个人跟我站在同样的位置,作为新生代表演讲,他说了什么呢?”
逢宁学了一遍,“人的一生就是奋斗的一生,从这一刻起,让我们本着坚持的精神,共同谱写启德美好的明天。”
这回换江问脸绿了。
——他就是当初的新生代表
“你看,这段话,非常正能量对不对,非常励志对不对,但是除了我,估计没人记住了。”
大部分的人又开始哄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逢宁正了正神色,“他说人的一生是奋斗的一生。而我想说,人的一生是悲剧的一生,包括我,我们都活在悲剧里。”
“我遇到过很多糟糕的事情,我曾经在低谷徘徊,甚至为了这个操蛋的生活感到绝望。但是我依旧努力活着,对,我是一个努力活着的人。就算遇到什么事,我都会努力活着。”
越是简单的话语,越富有穿透力。下面鸦雀无声。江问也不再恼怒了,他和别人一样,开始崇拜的,专心的,听她演讲。
赵濒临就坐在旁边,他不小心瞥到江问,突然有种怪异的感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回忆了一下江问的眼神和表情。
赵濒临想,他为什么会从里面看到了一点...痴迷。
痴迷?
“尼采有句话——我要你从一个遥远的距离之外来观察你自己。”
逢宁一字一顿,低沉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播到小礼堂各个角落,“一种广阔的视野,总是会冲淡悲剧。如果我们爬地够高,我们会达到一个高度,悲剧在那儿看来就不再悲惨。”
“当你睁开眼,发现了生活的悲剧,意识到了它的糟糕——这就是你成功的起点。”
“我希望,我今天站在这里讲的话,能够成为你们十六岁的一份礼物。”
这段话说完之后,至少十秒,全场安静。
然后掌声轰然响起,经久不息。
逢宁还没结束。
她双手撑在演讲台两侧,悠闲地继续:“最后,我想回到这场演讲的本身。本身是什么呢,本身就是老师交代我的主旨——启德远比你们想象中的优秀,博大,包容。”
“为什么呢?”
逢宁笑了笑,收尾,“因为它教出了、并且容忍了我这种学生。”
在最热烈的掌声里,她说:
“——欢迎大家来到启德高中。”
逢宁的演讲,后来成了启德新生代表发言中最经典的一场,无人再能超越。甚至到很久很久以后,江湖还有她的传说。
又是一个夏天的结束。
生活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切都会过去的,都会好的。
*
一个普通的,风和日丽的下午,逢宁回到家。
“老妈,我回来了——”
屋里很安静,静到逢宁一下子就定在了原地。
叔本华在书里写,命运总是告诉人们这样一个真理: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必然发生,是不可避免的。
化疗七次以后,还是骨转移了,齐兰晕倒在了家里。
齐兰一直瞒着逢宁。
所以她不知道,齐兰的身体已经很糟糕了。
救护车来了,停在雨江巷口。把人送到医院,医生告诉逢宁,可能要准备面对最坏的结果。
看着插着呼吸机的母亲,她有点崩溃,质问道:“她这么严重,那为什么之前,没人告诉我?”
“你妈妈说,你还在读书。”
“读书怎么了?我是我妈妈的家属,你们为什么要帮着病人隐瞒家属?”
医生:“其实你的妈妈并不是很配合治疗,我们很多治疗方案都被她拒绝了。”
“为什么呢?”
“病人的原话是,她不想躺在医院浪费钱,掏空家底。”医生淡淡的,“你的妈妈想给你留点钱,走的时候能够安心点,我们没权利干涉她的决定。”
“那...”逢宁维持着最后的平静。她说一个字都很费劲,缓了很久,问,“如果现在好好治,最长还能活多久?”
“半年到一年。”
医生走了。
双瑶心疼地看着蹲在地上的逢宁,她走过去,“宁宁...”
逢宁有点发抖,抱着膝盖,把脸埋着,“别安慰我,不用,没事的,没事的。”
没事的。
逢宁是什么人?
她是个坚强的人。
在齐兰第二次复发的时候,逢宁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
所以,她对齐兰的死亡并不是恐惧。
不是恐惧。
只是害怕,
害怕浪费了好多时间,
害怕还没有陪够她。
*
逢宁拿齐证件,去启德办了休学。
她一个人来,走的时候也一个人。
没有跟任何人道别。
走出了校门口,逢宁又回首望了望。
蔚蓝的天,洁白的云,秋高气爽。下课铃响了,学校里还是那么热闹,少男在课间的走廊上追逐打闹,少女红着脸,挽手讲着心事。
一切都很美好。
没人注意到少了一个人,也没有人在意少了一个人。
或许...还是有人在意的。
逢宁了想到江问。
她笑了笑,拦上出租车离开。
*
医院里,孟瀚漠递给了她一张卡,“这里面有二十万,你好好读书,不要操心钱的事情。”
齐兰要治疗,不能没有钱,所以逢宁没有拒绝,她说:“哥,我以后会还你的。”
孟瀚漠拧了拧眉,“什么时候再去上学。”
逢宁还是那句话:“我要陪着我老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都快高三了,你这时候休学,不后悔?”
“不后悔。”
在深夜的医院走廊,她的声音很清晰:“就算是很久很久以后,你让我选择,我还是会做跟现在完全一样的事情。”
或许是逢宁太贪心了。
还想着,要再借几年,让齐兰看着她平安长大。
但她不能陪妈妈走多久了。所以现在,即使是一分一秒,她都要好好珍惜。
就算是以后一个人,也没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