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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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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友久别,重逢最是热闹。恰巧,辞别的又是他们告别大学的一年,每个人都遇到了一些变化,演变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伴着酒意,似绵延不绝。一群人推开饭店的玻璃大门时,街上行人已经寥寥,喝酒的几个人喝得都不少,酒醉失态倒不至于,只是还有人在不停地含混着说这说那,掺杂着没有意义的肢体语言,互相依靠着,谁也不说离开。

    混乱中,一个女生忽然在喊了一声:“下雪了!”原本垂头看着脚下的许唐成抬起头,视线却迟缓了一步,还未提起,忽有一片雪花落在了他的鼻尖上。凉意真实,刺得他“唔”了一声。

    他试着将因醉酒而模糊的视线重新凝聚起来,去看雪花,看到的却又不是雪花。

    骑单车的少年站在光秃秃的树下,校服外罩着一件眼熟的黑色羽绒服。他明明是在静立凝望,身后的流动的车流灯光却变成了安静的背景板。

    鼻尖的雪应该是化了,淌成水,有些痒。许唐成笑了,抬手拂了拂鼻尖,朝树下的人招了招手。

    身后的谈论声忽然大了起来,不知是谁出了什么糗,大家笑得如同年少时的肆无忌惮,各种怪异的绰号纷飞着。纷杂中,许唐成却一直静静地看着朝自己骑车过来的少年。只是还没等他靠近,忽然被拽了拽手臂,身侧的万枝对他说了什么,但周遭太乱太杂,没听清楚。

    “什么?”

    为了听得更清楚,许唐成低头,朝万枝凑近了脑袋。万枝看着突然放大在眼前的侧脸愣住,一时语结,忘了说话。

    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想听的话,许唐成侧过头看她,笑:“怎么不说话?”

    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女孩子微微红了脸。

    “我说,我怕你们会喝醉,所以开了车来,我送你回去吧?”

    他们两个此刻的姿势在易辙看来太过于亲密,像是在耳语,说着悄悄话。易辙能够看到许唐成朝后勾着的唇角,也只需这一角,他便能脑补出许唐成现在的表情。

    车子又向前划了一点距离,易辙一只脚蹬在台阶上,叫了声:“唐成哥。”

    现在的许唐成本就反应迟缓,他刚准备好回答万枝的话就被这一声呼唤打断。回过头,在看清了易辙之后他笑得更大,没说什么,直接将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

    易辙略微缩了缩脖子,因为许唐成的手正不老实地一下下掐着他的脖子,凉凉的指尖摁在他的皮肤上,像是被黑猫舔了一下,痒到了心里。

    “你刚才说……送我回去?”许唐成重新转向万枝,依旧昏头昏脑地笑着,“不用,我很近。”

    “下雪了,很冷的啊,而且你这样……”万枝看着摇摇晃晃的许唐成,“能走么?”

    “怎么不能,我没喝多。我家就在前面,你看,”许唐成朝左前方指了指,“那个后面,就是……”

    约是想将自己家露出的那一角看得更清楚,许唐成伸着一根手指超前迈了一步,但视线一直在空中,完全忘记了脚下还有最后一级台阶。

    “哎!”

    万枝的惊呼声尚未落稳,伸出的一只手还虚虚地停在半空中,许唐成已经被侧过身的易辙一把揽过,扶在身上。自行车也只是稍微抖了抖。

    “你看,还说没喝多。”万枝也下了台阶,她拍了拍许唐成,好言好语地劝,“我去开车,然后送你回去。”

    许唐成的全部重量都压在了易辙身上,他好像对于自己刚才的险些跌倒没有任何意识,而是向易辙的脖子倾注了全部的注意力,爱不释手一般,一直用手摩挲着短短的发根。

    有点扎手。

    “不用……”

    “别不用了,你在这等着我。”万枝说完,又看向易辙,轻声询问,“你是来接他的么?那你陪他在这等一会儿,我去开车过来?”

    易辙对于万枝有印象,上次在车站,他也见过这个女孩,同样是在许唐成的身侧。酒醉的人这么多,这个女孩却只坚持要送许唐成回去。

    “不用,我送他。”

    挣扎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从刚才见到万枝和许唐成贴在一起说话时就想说的话终于被他说出了口。

    “可是……”万枝顿了顿,看着易辙骑来的自行车,沉默了下去。

    易辙不言不语地抱着许唐成,任凭他用各种方法研究着自己的头发。他们两个人都不说话,让万枝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好在这时一个还比较清醒的男生走过来,解了围。

    “唐成怎么着?”男生看了万枝一眼,拍了拍许唐成的后背,“哎哎,你怎么着,跟你这个弟弟回去还是万枝送你回去?”

    许唐成停下手里的动作,眯着眼睛转过头。

    “嗯?”

    也不知怎么的,三个人竟然都在等一个醉了的人做决定。

    “万枝把你带回去得了,你弟弟还骑着个车,估计弄不了你,行不行?”

    “噢。”或许是男生最后的“行不行”实在太大声了,许唐成这回应了下来,“送……”

    “我带你回去。”易辙突然出声,截断了许唐成接下来的话。

    许唐成看向离他最近的这个人,对上他视线的瞬间,看到他又张开嘴,说了一句:“我带你回去。”

    可能是因为他玩了太久人家的发根,“玩人手短”,许唐成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突然笑了出来。

    “嗯,他带我回去,你们走吧。”他回头,说完这话,还朝人家挥了挥手,“回去睡觉吧!”

    万枝嘴巴动了动,未待出声,易辙已经一只手扶着许唐成的腰,自己下了车。许唐成的一只胳膊还绕着他的脖子搭在他的肩膀上,搞得他不能完全直起身子,只能朝许唐成弯着腰,另一只手攥着车把往前走。

    没走两步,许唐成的脚忽然软了一下,超前一个倾身,易辙的手臂慌忙提了力气,没让他摔倒。许唐成挂在他身上,手还是不肯从他的脖子上移开。

    这姿势实在太别扭,担心一只手扶不好这个醉醺醺的人,易辙朝边上看了看,带着许唐成换了方向。哪知许唐成的方向感即使在醉得一塌糊涂的时候也好得很,他看易辙要走偏,便使劲把他往回带:“错了,这边。”

    “我把车停了。”

    许唐成真拗起来,劲还挺大,易辙不得不停下步子,对他解释:“我把车停在这,我们走回去。”

    “车?”许唐成偏了偏头,看向那辆红色的山地车。片刻,猛地摇了摇头,对易辙摆手道:“不坐车。”

    说完,许唐成的脑袋忽然就开始往下扎,易辙眼疾手快地在他的脑袋要撞上自行车时将他往后一扯,然后把摇摇晃晃的许唐成直接带到了自己怀里。他以为他是不舒服想吐,却没想到许唐成只是锲而不舍地往下蹲,还连同他一起拽着。

    “你下来。”许唐成见他不配合,斜仰着头,命令。

    易辙不知道他要干嘛,但也沉默地陪他蹲下来,扶车的手移到了车梁上。

    许唐成指了指车梁:“斜的。”

    易辙没听明白,也就没说话。

    “看到没?”得不到回应,许唐成搁在他脖子的手猛拍了两下,使的劲挺大,响声可清脆。

    “什么?”

    “斜的,坐不住。”

    易辙恍然大悟。

    “所以不坐你这个车,累。”

    没喝醉的许唐成绝不会说这话,而这时的许唐成,说完没有觉得有丝毫不妥。易辙看着他自言自语地摇着脑袋,忽然笑了笑。

    “那不坐了。”

    易辙费了点劲,终于在许唐成一个劲的阻挠中将车停在了饭店旁边,驾着他往回走,许唐成固执得很,手坚持要贴在易辙的脖子上,易辙便始终好脾气地保持着微弯腰的姿势。一段路之后,雪好像忽然下得大了。有雪钻到了许唐成的脖子里,他缩了缩身子,嘴里嘟囔着冷。

    “冷吗?”易辙侧头看他,发现他的外套并没有帽子,耳朵已经被冻红了。几乎立刻,易辙的一只手便去拉扯自己的衣服。许唐成感受到他的动静,视线在他的胸口停了两秒钟之后,突然用力打了他脖子一下。

    “拉链拉上。”说着,便停下来,两只手握住了易辙的衣服下摆。不甚明亮的路灯,不甚清醒的脑袋,使得他两只手来回蹭了半天,也没能把一侧拉链的底端塞到拉头里。

    “弄不好啊。”此刻的许唐成显然没有平时的耐心,有些烦躁地抱怨过后,捏着手里的东西蹲了下来。

    “哎。”易辙拽着他的手臂想制止他,却是徒劳。

    “不行,太高了。”这个拉链好像怎么都没办法到达一个让他舒服的高度,蹲下来的许唐成觉得自己更没法发挥,又挣扎着要站起来。易辙终于不再由着他闹腾,他把自己的衣服从许唐成手里扯掉,自己也蹲了下来。许唐成握了握拳,对着空空的掌心看了两秒,开始四处寻刚被抽走的东西。

    又是那条昏黄的小路,路上没人,只有一片片雪花不断地从天上飘下来。许是太安静,易辙蹲在那,看着眼前的人,竟然有一种时间停驻的感觉。一瓣雪挂在了许唐成的眼睫上,眼睫轻颤,逗弄着雪花。易辙看得一笑,偷偷伸手带走了那片雪。接着,他大着胆子将两只手捂上了许唐成的耳朵。果然很凉。

    突然覆上来的温暖让许唐成将眼睛阖得更深,又慢慢地,将下巴窝进了臂弯。

    “唐成哥?”

    一声轻唤消融于夜色,去无踪影,也未有回音。

    易辙垂了垂眼,更加凑近了许唐成一些,这样的距离,他甚至像是能感觉到许唐成的皮肤散发的温度。

    是不是听不见了?

    “唐成哥,”易辙又开口问,“我背你回去了?”

    许唐成已经完全闭上了眼睛,没回答他。

    “不说话就等于答应了。”

    说完,易辙将手放下来,脱下了自己外套。耳朵上没了遮挡,又有冷风灌进来,许唐成冷得动了动身子,刚抬起头,身上就被罩上一层东西,带着体温,很暖和。

    易辙没耽搁,他把自己的羽绒服给许唐成搭好,帽子撩到他的脑袋上盖好,立即转身,拉着他的手臂将人拽到了自己的身上。背一个几乎睡着了的人还是不太轻松,易辙起身时身体都是僵硬的,他始终保持着后背停在一个平稳的角度,生怕一个不小心摔了身上的人。

    那时许唐成的呼吸盈满了他的脖子根,亲密到浑身暖融。

    地上已经盖了薄薄的一层雪,两个人走过的路,偏偏只留下了一串脚印。明明抬头就能看到小区的大门,易辙却希望这雪能盖得再厚一些,路能延得再长一些。

    经过最后一个十字路口,背上的人忽然动了动,有软软的东西贴到了他的后颈。像是最柔软的要害部位受到了致命的一击,晕眩的一刹,信号灯由红转绿。

    也不过一个色彩的变换,日常到烂俗,可带给易辙的心动轨迹,却和后来看到绚烂的极光时没什么两样——光影擦出滚烫,铺天盖地地繁衍出一片浩瀚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