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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辙匆忙回了家。
家里还是他离开前的糟糕样子,向西荑果然已经出去了。易辙朝她没有关门的卧室瞟了一眼,那只大大的黑色行李箱被带走了。
那就应该很久才回来了。这样想着,易辙松了一口气。想到过一会儿许唐成可能要来,他拿了扫把和簸箕,准备将凌乱不堪的地面清理一下,但刚刚动作开来,却闻到一股怪怪的味道。
停下来,蹙眉细闻,终于找到了气味的来源——或许是因为在外面逛了太久,身上都沾了鞭炮烟花的火硝味。
火硝味,在易辙的概念里,就等于春节的味道。这样的认知让易辙一瞬间变得烦躁,猛地,他朝地上踢了一脚。鞋子踹到了地上的碎瓷片,瓷片快速超前滑动,又撞倒了立在那里的簸箕。一连串没规则的声响,像是嫌易辙不够烦乱,上赶着,都凑着热闹,要到他的脑袋里敲上一下。
易辙咬着下唇,盯住屋子角落的一个点,试图让自己重新平静下来。
但视线所及处,一副手套,躺在一滩已经干涸的咖啡渍里。
很久的静立之后,易辙跨过地上的重重糟乱,走到方才目光停留的地方,弯腰捡起了那副手套。
火硝味还在往他的鼻子里钻,甚至好像还混了一点咖啡味。易辙攥着变得脏兮兮的手套,突然想到了那天许唐成将他送给自己时的样子。
只这样一想,就突然沮丧到了放弃的程度。
他扔了扫把,走到窗边,去看楼底的人。
许唐成还在教那个小孩子,小男孩该是学得差不多了,已经在自己骑着往前走。许唐成在后面追着,嘴里嚷着“我松手了”,手却始终虚架在后座的上方。
车把扭了扭,小男孩慌张地喊了一声,许唐成立马两只手扶住车,没让他摔倒。
易辙静静垂眸看了一会儿,掏出一包烟,点了一支。
家里的门被敲响时,易辙还是没能把狼藉的地面收拾好。他把手套放进抽屉,阖上,走出去开了门。他还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打开门后立在门口,他没有看许唐成,而是垂着头,一直看着地面。
“家里有点乱,我还没来得及收拾。”
门外的许唐成立即明白了易辙为何会是这样低落的表现。他笑笑,迈开腿进了屋,缩了缩藏在袖子里的手:“今天外面怪冷的。”
易辙关上门,默不作声地走到一边,把饮水机打开。
“我给你烧点热水喝。”
饮水机的红色小灯亮起来,他才反应过来,水烧开要还一阵子,而许唐成应该并不会待那么久。
“嗯。”身后的许唐成却应了一声,“你没有感冒吧?”
“没有,刚才就是有点流鼻涕。”
听着他的声音确实也恢复了正常,许唐成才放心下来:“那就好,不过还是要住保暖。”
有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
许唐成站到易辙的身边,晃了晃水桶:“快没水了。过年这几天水站的人也会休息,我多要了几桶水,待会儿我给你……”
想了想自己不太爽利的老腰,许唐成改口道:“待会儿你跟我去搬一桶过来吧。”
飘远了的思绪就这样被一桶水拽回,饮水机上,水面颤颤,易辙看着眼前的人,不知该做什么回应。
在他还保持沉默的时间里,许唐成已经拿起了倒在地上的扫把,开始清扫地上的东西。他的这些动作只发出了细微的声响,还是在听到碎瓷片相互挤撞的声音,易辙才慌忙转身,走上前去,摁住他的手。
“别弄,”他沉声说,“我待会儿自己弄。”
“没事。”许唐成不甚在意地答了一声,再想扫地,手腕却被异常固执的力气箍着,挣脱不开。
许唐成无奈抬头。少年眼中依旧平静坚定,无声地,却是在告诉他这件事并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样,”许唐成想了一会儿,作出一副妥协谈判的架势,“我帮你扫地,你待会儿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易辙摇头。
“我答应你事情,你不用扫地。”
这回答是许唐成没想到的,谈判对象完全不按套路出牌,轻轻巧巧,就掠夺了他谈判的资本。脑袋里一时空白,他被他弄得笑了出来。趁此,易辙又搭上一只手,从他手里抢过了扫把。
见实在拗不过他,许唐成不得不说:“你中午去我家吃饭吧。”
看到刚刚将扫把握在手里的人愣住,像是扳回了一城,许唐成咧了嘴角:“你刚才答应了的。”
易辙张了张嘴,恍然发现,自己刚才下意识地将许唐成口中的“事情”等同于了“请求“。
现在他却突然提出了邀请。
“刚才你看到的小男孩是唐蹊干妈的儿子,他家不在这边,他妈妈今天早上把他放这,就去看这边的亲戚了。中午吃饭也没外人,你过来一起吃吧。”
“不了。”沉默过后,易辙慢慢摇了摇头。
“别不了,你在家吃什么,这两天餐馆……”
后面的话被许唐成咽了回去,但屋子里依然忽然静了下去——过年的这两天,即使会有开门的餐馆,也仅仅是提供一些早就被预定了的、固定菜谱的年夜饭。
“给你扫地都不管用吗?”许唐成叹了口气,声音变低,“只是想请你吃顿饭而已。”
易辙不知要怎样跟他解释,在他看来“请求”很容易达成,“邀请”却不是。
其实他的反应也大概在许唐成的预料之中,如果易辙是个没心没肺、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也不会在自己的妈妈和向西荑彻底翻脸之后,主动和他们保持距离。
“那么,算是回礼行不行?”
没有缘由的一句话,考验了易辙的理解能力。
“你给唐蹊买了件衣服是吧?我们一直想怎么谢谢你,你也知道,唐蹊确实不适合感冒。刚好,请你吃顿饭,算是回礼,你别嫌轻,行吗?”
这话说的,看似他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易辙晃了晃身子,带得手也跟着晃了一下。
低头,目光扫到身上的衣服,他闷声说:“你也给我买衣服了,不用再谢我。”
“我给你买衣服和这件事没关系,”怕他误会,许唐成加重了语气强调,“包括手套也是,那是礼物,知道吗?”
突然提高了语调的话语,让易辙不自主地点了点头。
怕他再来句什么扭转局面的话,许唐成迅速从他手里抢回扫把,单方面拍板:“就这么说定了,待会儿去我家吃饭。”
他说完,也不看易辙,自顾自朝前走。易辙跟着他动了一步,刚动了动嘴唇,前面的许唐成便突然回头,微微举高手里的扫把指着他:“不许跟着我。”
易辙停住,眨眨眼,“哦”了一声。
“两个人打扫快一点,弄完刚好吃饭。”许唐成指指厕所,“我扫地,你去涮拖把擦地,我一擦地就腰疼,不跟你抢这个。”
易辙听了,老实地举步朝厕所走去。
许唐成暗自摇了摇头,心道请人吃顿饭可真不容易。他刚松了一口气,易辙却又停住,回过了头。
四目相对,许唐成的心都提了起来,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自己还要再说服一轮。
好在,易辙只是问了一句:“你腰怎么了?”
打扫结束,易辙跟着许唐成去了他家。
刚一进门,周慧和许岳良都迎出来,很热情地招呼他。易辙低头,看到门口的鞋柜上整齐摆放的鞋,问许唐成自己要不要换鞋。
周慧恰巧听到,立即摆手说:“不用不用,直接进来吧。”
许唐成刚要跟着说不用,却在目光一转,看到橙橙放在门口的鞋后改了主意。他弯腰拎起地上的一双灰色拖鞋,放到易辙脚边:“换这双吧。”
灰色的棉拖印着一只熊的图案,很明显,和周慧脚上的拖鞋是一个系列。
许唐成蹲下来,在鞋柜里翻了翻,翻出了一双凉拖。
许唐蹊和橙橙正窝在沙发上打游戏,一直没顾上得上和易辙打招呼。许唐成走进客厅,向沙发那里看了一眼,回头朝易辙挑了挑嘴角。他在易辙疑惑的目光中,慢慢往前走,稳稳地站到了茶几前,刚好完全挡住电视。
“啊!哥!”
“唐成哥哥!”
两个表情严肃的人不约而同地大叫,许唐成却坏笑着,就是不让开。
“哥你走开啊!”
“没看见你易辙哥来了啊,招呼都不打。”
“易辙哥好易辙哥好!”许唐蹊赶紧喊,她使劲朝一边侧着身子,努力去看屏幕,“我待会儿再打不一样的嘛!你快点……”
话没说完,电视机里已经响起来“Game Over”的音乐,许唐蹊和小男孩哀嚎一声,都瞪着许唐成。
“橙橙,别跟你唐蹊姐学,”许唐成无视两个人的目光,他朝易辙抬抬下巴,同橙橙讲,“叫易辙哥哥。”
橙橙懊归懊,倒还算懂事,乖乖放下手柄,叫了声“易辙哥哥好”。
比起叫人问好的小孩子,被叫做哥哥的人倒像是更为慌乱。易辙轻轻咳了一声,回了句:“你好。”
回完,他看向许唐成,见他已经笑着离开了那个地方,又站到自己身旁。
在橙橙的催促中,许唐蹊操纵着手柄,又重新开始了游戏。易辙终于有了精力去看电视屏幕,看过去,发现竟然是很熟悉的界面。
只是选择光标掠过“1 player”,滑到了下面一个格——“2 players”。
这便不熟悉了。
易辙做不到一个人操纵两只手柄,所以从没打过两个人的关卡。
他站在那里一直盯着电视机看,许唐成侧头注意到,以为是他也想玩。
“橙橙,我记得你妈妈说你每天只能玩半个小时的游戏,好像在我们出去骑车之前,你就已经玩过了吧。”
小孩子对待对自己不利的问题,选择的最普遍的回答方式就是忽略。橙橙啪啪地摁着手柄,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假装没听到许唐成的话。
“橙橙,”许唐成又叫了一声,“不说话我要挡屏幕了啊。”
“别挡别挡,”橙橙红了脸,终于看了许唐成一眼,可怜巴巴地求饶,“我就再打完这一局,我就不玩了。”
“可以,就一局,然后让给你易辙哥哥玩。”
客厅里,三个人,都看向了许唐成。
许唐成选择了许唐蹊的视线,回她:“你也是,橙橙还去骑了会儿车,你在这突突了一上午了,昨天不还说不太舒服呢吗?”
许唐蹊也心虚,乖乖“哦”了一声。
直到许唐成把手柄塞到自己手里,易辙都还在没头没脑地思考着一个问题——他到底要用几成实力?
虽然他没玩过两个人的场景,但单人作战模式他可是玩得不能再熟了。战斗界面放出来之后,他扫了一眼就已经知道路线该怎么跑。他偷偷瞄了许唐成一眼,心想要不还是保留点实力,给身边的人一个发挥的机会?
许唐成却忽然转过头,问他:“你会玩吧?”
易辙顿了顿,在心里推翻了刚才的想法。
还是显示一下自己很厉害吧。
耳边响起的依然是那段他听过千万遍的熟悉音乐,只是这一次,他无比期待战斗的开始。
开局,易辙的小坦克就嗖嗖地冲到了两堵墙中间,许唐成在一旁“哎”了一声:“你怎么跑那么快干。”
他在前面冲锋陷阵,许唐成看了看形势,发现自己完全没什么再上去的必要。他往上走了两步,蹲在家门口守着他俩的窝。
橙橙在一旁,吃着橙子也没堵住嘴:“唐成哥哥你为什么不往上跑?”
“你易辙哥哥一个人就可以了,”许唐成解释得很专业,“得有个人在家附近看家,不知道么?”
橙橙咂咂嘴:“知道。”
又看了两局,橙橙剥了颗糖放到嘴里:“你为什么老看家?”
许唐成没说话。
“都是打得不好的看家,我和唐蹊姐姐打的时候,她就让我上去打,她在下面看家。”
口出不逊,许唐成分神看了扭着脑袋的小孩儿一眼。
“怎么又偷着吃糖,不许吃了,你妈妈……”
话说一半,许唐成觉得不太对劲,再一抬头,果然,发现他和易辙窝里的那只鸟已经被打了。
橙橙鼓着腮帮子扭过来,嘲笑的样子毫不遮掩:“唐成哥哥你怎么家都看不好啊。”
许唐成吸了一口气:“你给我把糖吐出来。”
四个人有说有笑地玩了一会儿,周慧在那边喊他们吃饭。大家都坐好后,周慧端了一盘饺子上来。许唐成给橙橙夹了两个,又给易辙夹了两个,最后给了许唐蹊两个。
吃着吃着,橙橙忽然含糊着叫了一声:“我吃到糖了!”
像更小的时候一样,橙橙依然热爱吃饺子吃到糖的感觉。周慧和许唐成对视,笑了笑。
许唐蹊不再是小孩子,早就知道,谁吃到糖,其实都是周慧和许唐成早就安排好的,不过她也配合地欢呼了一声,说自己也有啊。
“唐成哥哥你有么?”橙橙探着脑袋张望。
许唐成摇摇头,夹起一个饺子假装去试有没有糖,余光却一直在关注着身旁的易辙。
大家的反应都是雀跃的,唯有易辙,在咬到甜滋滋的东西时,忽然喉咙发梗。
他低着头,将糖咬在一侧的牙齿间,舌尖抵着,滑来滑去地蘸着糖块的甜味。
许唐成本来还担心他会一个囫囵,把糖吞下去,留意到他忽然停滞的动作后,才放下心来。可把筷子间已经晾凉了的饺子送到嘴里,咽下去,却发现身旁的人好像依然没有新的动作。
这次他没有再偷偷注意,而是直接转过头去看他。
没想到,身边的人也正看着他。
很神奇,交接的目光中,许唐成觉得自己理解了班上女生口中说的“母爱泛滥”——在看到易辙耷拉下来的眼角时,他忽然很想抱抱他。
也忽然觉得遗憾,没能亲口对他说一句新年快乐。
桌上其他的人都在热闹地聊着天,易辙知道,自己现在半鼓着右腮的样子一定很傻。他咬着糖想,在许唐成眼里,他大概就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吃到一块糖都不会欢呼。
可他还是坚持这样傻呆呆地看着他。
这是最后一粒糖。包饺子的时候,许唐成还没有碰到易辙,也没有把易辙纳入吃饭人员的范畴,所以带糖的饺子,只有三个。
齿间的糖化了一些,滑到了易辙的舌头上。易辙想朝许唐成扬一扬嘴角,让他知道自己也是高兴的,可脸却僵着,很狼狈地,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同样一直看着他的许唐成忽然将右手握着的筷子放下,身子转过来,完全面对着他。
两根手指摁住了易辙的眼角,轻轻向上,将它们提了起来。
易辙怔愣地看着眼前的笑脸。
“吃到糖不开心么?”许唐成问他。
怎么会。
那块糖是从没有过的甜,像是自然醒来的清晨,阳光叠着昨晚的美梦。
而他朝他一笑,梦都在晃。
橙橙还在追问许唐成有没有吃到糖,易辙仓皇低下头的瞬间,听到许唐成连连笑说:“吃到了,吃到了。”
而他朝他一笑,梦都在晃。
我终于写到这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