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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

    苏毓已经对这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炉鼎说不出话来。

    继假人之后,竟然连女人都不放过!

    他再怎么自以为是,也不会以为蒋寒秋此举只是为了膈应他——这铁公鸡一毛不拔,万壑松可不是破铜烂铁。

    他把小炉鼎打量了一番,深邃的黑眸像是结了冰:“倒是小觑了你。”

    薄唇一弯,讥嘲道:“莫非你又想去当蒋寒秋的炉鼎?”

    也不看看她有没有这功能!

    小顶认真叫他这么一说,又动摇起来,稚川仙子虽说没有圆脸圆肚子,可对她真的特别好。

    不但送她剑,还请她吃西疆带来的杏脯,用角端奶和流沙蜜酿的,皮薄肉嫩,甜蜜中带着丝丝奶香。

    她还从没吃过这么香甜的东西呢!

    她摸了摸腰间的鼓囊囊,眨巴眨巴眼睛:“仙子,也缺炉鼎吗?”

    苏毓一噎,这炉鼎分明是故意气他,这是找到了靠山,有恃无恐了?

    他脸沉得能滴下水:“不缺。”

    就算缺也不是你这一款。

    小顶有些失望:“哦……”

    同时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还是舍不得金道长的。

    “你,别忘了跟,金道长说啊。”

    她趁机提醒连山君。

    这人坏得很,到时候没准翻脸不认账。

    苏毓:“……”肝疼!

    ……

    自从稚川仙子回来,三日就有一堂剑法课——这间隔主要是用来给他们养伤的。

    新弟子们苦不堪言,只觉身堕炼狱,云中子却很欣慰:“寒秋此次回来,中庸平和了许多。”

    最近都没有人断手断脚了呢。

    蒋寒秋:“妹妹还小,吓着她就不好了。”

    云中子:“……”

    小顶不但从来不挨打,蒋寒秋还变着法子给她塞好吃的,枣子吃腻了,还有苍兕肉干,奇香谷出产的清风冰露丸,登龙山的千年神松子……

    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能增长修为的天才地宝,随便拿出一把都能让普通修士大打出手,都被小顶当成了打牙祭的零嘴。

    难为小顶,吃了这么多好东西也没把嘴养刁,仍旧对归藏厨子的手艺甘之如饴。

    这些东西进她肚子的时候,便有一丝丝气息、味道、色泽各不相同的“气”融入她的经脉,如涓涓细流,汇入她肚子里的小鼎中——即使吃的是夹生焦饭和视肉,也有类似的效果,只是那“气”微弱稀薄得多。

    小顶只道谁吃饭都是这样,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只有一件事让她十分苦恼——这几天她几乎就没停过嘴,但肚子还是瘪瘪的,一点也不见长。

    非但是肚子,脸也是原封不动,倒是胸口的两个圆丘似乎又高了些。

    该长的不长,不该长的瞎长。

    她渐渐明白自己的眼光和一般人不一样,要不连山君那样的货色怎么在十洲美男榜上排第一,金道长却连三百名都挤不进去呢?

    经常有人夸她好看,别人也就算了,碧茶是从不骗人的——可是那又怎么样?

    好看不是给自己看,好看又有什么用?

    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就是想要圆脸圆肚子,

    ……

    转眼之间,新弟子入门已经半个月了,云中子的心法课终于开始教授引气入体。

    筑基即筑气,引气入体是修仙绕不开的基础,不过每个门派学习引气入体的方法都不一样。

    有的靠入定内观,有的通过刻符写篆,也有的门派借助法器外物。

    归藏的训练法别具一格,乃是叠纸鹤。

    云中子让人把一叠注了灵的雪白熟宣纸发下去,笑眯眯地道:“诸位可知,我归藏为何以叠纸鹤练习引气入体?”

    他看了一眼沈碧茶:“沈小友请稍等片刻。”

    沈碧茶闻言把一口气憋回去,捂住嘴。

    云中子扫了眼举手的学生,点了一个:“西门小友,你来说说看。”

    西门馥摇了摇折扇,若有所思道:“小可以为,鹤乃羽族中之君子高士,品性高逸,象我归藏门人超逸拔俗的凌云之志。”

    云中子摸了摸下巴,尴尬地笑了笑:“西门小友的想法,很有见地……”

    沈碧茶憋得面红耳赤,终于忍不住:“嗯,发人深省……噗哈哈哈,当然是因为抠啊!”

    纸鹤是如今十洲通行的骑乘工具。

    像归藏这样有头有脸的大门派,不但要给门下弟子包食宿,包四季衣裳,也要包纸鹤。

    一只纸鹤大约用一个月,一只纸鹤市价三十块灵石,归藏三千弟子,若是从外头采购,一年便是上百万灵石。

    沈碧茶接着嘲讽:“假灵根脑袋瓜有坑,怎么不磕点灵丹治治,哦对,蠢病没药医……”

    西门馥额角青筋直跳,“啪”地收起折扇,握住腰间剑柄。

    云中子为了避免同门相残,只能向沈碧茶扔了个隔音罩打圆场:“稍安勿躁,两位说的都不无道理,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道:“纸鹤虽是细物,但修士居家出行都离不开它,骑乘、送信、打探消息……”

    小顶听到“送信”两字,双眼倏地一亮。

    掌门接着道:“我们归藏的纸鹤,驰名十洲,誉满三界,素来十分抢手。

    诸位将来若是修仙修不出什么名堂,凭着这门手艺也足以养家糊口。”

    众弟子:“……”好歹是三大宗门之一,掌门这么励志真的好吗。

    云中子给弟子们灌完鸡汤,开始讲解叠纸鹤的诀窍。

    这活计看着不难,实则不容易。

    一来手要巧——归藏的纸鹤构造和外面的大路货不一样,足有三十六步,合天罡之数。

    二来,动手的同时需要在心中存想真鹤的模样和姿态。

    三来,同时还要吸纳天地灵气,同时将气海中的灵气经由经脉,导引到指尖,这样叠出的鹤才能化生。

    叠纸鹤也是件耗费灵力的事,筑基期的修士叠三只纸鹤便会把气海抽空。

    这些新弟子大部分还未筑基,叠个四五步,气海便接近干涸。

    若是一不小心抽空了,那滋味不比断手断脚好受。

    不一会儿,便有弟子用气过猛,脸色煞白瘫软在地,被傀儡人抬到医馆去。

    小顶却没有这个困扰,如今她最不缺的便是灵气——整块河图石的灵气都在她身体里,就算不停歇地叠,也可以叠到天荒地老。

    没多久,她就把第一只纸鹤捣鼓出来了。

    她按着云中子教的法子对着纸鹤的嘴,“呼”地轻轻吹了一口气。

    只听“噗”一声,小小的纸鹤膨胀成了一只……难以形容的东西。

    它生着圆球似的身子,胖得几乎没了脖子,一对小黑豆似的圆眼贼亮贼亮,短短的翅膀贴在身侧,几乎看不见。

    那东西一落地就“叽叽叽”叫着,像个球一样满地打滚。

    与其说是鹤,倒更像只肥母鸡。

    小顶眉花眼笑,拍拍它的屁股:“快飞呀。”

    众弟子:“……”这也太强鸡所难了。

    这肥鸡倒也有几分志气,拼命扑打肥短的小翅膀,差点没把小眼珠都瞪出来,终于晃晃悠悠地升腾起一尺来高,然后“扑通”栽倒在地,“噗”一声,又变回了纸鹤。

    小顶有些失落,轻轻“啊”了一声。

    云中子给了她一叠纸,安慰道:“第一次叠已经很不错了,明日旬休,回去多练练便是。”

    ……

    翌日清晨,苏毓在东轩打坐,忽听院子里传来一阵“叽叽”、“咯咯”的嘈杂声响。

    他起身往窗外一看,只见一院子的肥母鸡满地乱窜,时不时有几只努力扑腾翅膀飞到半空,又栽倒在地,一眼望去,少说有四五十只。

    那炉鼎趴在树下的石棋坪上,一脸认真地叠着,傀儡人捧着脸在一旁看。

    苏毓眉头一皱,这心机炉鼎,为了吸引他的注意竟然想出这种办法,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打起竹帘,走到院中,正要开口训斥一番,忽有一只不长眼的肥鸡朝他狂奔过来,一头撞在他腿上,原地打了个转儿。

    没等他作色,紧接着又有一只肥鸡拍打着翅膀蹿到他脚边,屁股一撅,“噗”地拉出一个纸团。

    连山君何曾受过此等奇耻大辱,便即沉下脸,袖子一挥,满院的肥鸡顿时变回纸鹤,然后纷纷自燃起来。

    不等小顶回过神,她叠了一早上的纸鹤便烧成了灰,被风一卷,像一群黑蝴蝶飞走了。

    她呆呆地看着静悄悄、空落落的院子,然后转头看向苏毓,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满是委屈和难以置信。

    她张了张嘴,到底什么都没说,双唇紧紧地抿起来,默默垂下眼帘,又拿起一张纸继续叠。

    苏毓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眶和鼻尖慢慢红起来,心里莫名烦躁,一言不发地转身回了屋里。

    他阖上双目,继续打坐,准备来个眼不见为净,但是刚才那一幕却在眼前挥之不去。

    他捏了捏眉心,屈了屈手指,隔壁书房架子上便有一物飞向院中。

    片刻后,便听傀儡人道:“我的嘴回来啦。

    呃,你别太难过了,我们道君没有心的。

    起码脑袋还在,对不对?”

    那小炉鼎不像往常那么健谈,只是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傀儡人又道:“你叠那么多纸鹤做什么啊?”

    炉鼎轻声答道:“送信……”

    “送给爹娘吗?”

    炉鼎道“我没有,爹娘。”

    傀儡人:“啊呀,那你是怎么来的?”

    不等她回答,又问:“那你有别的亲人吗?”

    炉鼎似乎有些犹疑,半晌才“嗯”了一声:“我,就想给他,送信。”

    苏毓不觉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那神色恹恹的小炉鼎。

    “他住哪儿啊?

    也不一定要用鹤,让谁帮你传个音就是了。”

    傀儡人又问。

    小炉鼎指指天:“在,那里。”

    傀儡人一脸爱莫能助:“纸鹤飞不到那么高的啊。”

    话音刚落,那小炉鼎手一顿,刚叠完的肥鸡落到地上,“咯咯咯”欢快地跑开了。

    她一垂头,便有两串泪珠落了下来。

    苏毓背过身去,哪有人会笨到以为纸鹤能给死人送信,那炉鼎定是在扮可怜。

    虽是这么想着,他却说服不了自己。

    这戏做得未免也太逼真了。

    苏毓揉了揉额角,不打算再去理会,但一闭上眼,眼前便浮现起那炉鼎抿着嘴“啪嗒啪嗒”无声掉泪的模样,心中的烦闷丝毫不减,反而愈演愈烈。

    半刻钟后,他还是忍不住站起身,拿出一张裁好的白纸,开始叠纸鹤——叠一只纸鹤,一天的灵力就白吸了。

    他自认倒霉,叠完纸鹤,撩起门帘,三步两步走到炉鼎跟前,把纸鹤往棋枰上一撂,挑眉道:“哭什么,赔你便是。”

    那小炉鼎抬起头,皱着眉头,含泪的眼眸中满是戒备和厌恶。

    苏毓感到心口有些发堵,竟然管这炉鼎的闲事,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正要转身回屋,忽见那炉鼎脸色一白,双眉紧蹙,抱着肚子慢慢蹲到地上,转头对傀儡人道:“阿亥,我好像,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