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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春三月,?四处英蕊芬郁,连魔域这种穷山恶水都是花红柳绿。

    千叶城外的丹朱山满山火杜鹃,?开得如火如荼。

    峰顶有株千年大梨树,?枝繁叶茂,盘屈数百里,自古是妖王千岁鸟的栖居之地。

    不过三年前,?一只外来伽陵鸟打跑了本地老鸟,?霸占了整个山头并这棵代表无上尊荣的大梨树,令群妖俯首称臣。

    此时春暖花发,?一簇簇盛放的梨花犹如堆雪,?树下站了一群奇形怪状的小妖,?叽叽喳喳地向妖王禀报山中大小事务。

    化作人身的新任妖王懒洋洋地躺在密密匝匝的枝叶间,?不着寸缕,?肌肤比梨花瓣还雪白莹透,?一卷帛书搭在腰际,堪堪遮住了有伤风化的部位。

    听着下属们“叽叽喳喳”,他不胜其烦地皱了皱眉,?这些小妖没文化又蠢笨,?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没个调理,?绕来绕去没个完,?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来烦他,?叫他们打听点事都办不好。

    他折下一枝梨花,往一只喋喋不休的麋鹿妖脑门上一弹,?小妖“哎哟”一声捂住脑门上的包,?不敢再吭声了。

    “烦不烦叽,?”妖王凤眼微眯,“叽叽喳喳的干什么叽,?一个一个说叽。”

    一个憨头憨脑的人形妖怪上前行礼:“启禀大王叽,千叶城附近的凡人界出了桩新鲜事叽……哎哟……”

    他的脑门也挨了一记,妖王怒道:“你一只野猪叽什么叽叽,不准学本座说话叽。”

    野猪妖忙不迭地告罪,伽陵鸟这才消了气:“接着说叽。”

    野猪小心翼翼道:“在千叶城东边有座凡人的小城……不,西边……还是南边?

    总之就是有这么个小城,城里有个集市,有家卖香烛纸钱的铺子闹鬼,先是有人听见大半夜的里面有人说话,还有人说半夜经过,那店门突然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看背影是个佳人,正纳闷着,那佳人猛地一回头,大王你猜怎么着?”

    伽陵鸟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面上不显,皮笑肉不笑道:“本座猜你想读书叽。”

    众妖顿时便了脸色,他们的新大王有一样了不得的法器,看着是一卷书,其实也是一卷书,书上一共一千个字,要一字不差地从头念到尾,只要有一点差错书里就会冒出一只金光闪闪、威力无边的鞋底板,把人打个半死,还要从头来过。

    上一任妖王千岁鸟就是栽在这上面——它认识的大字装不满一箩筐,被鞋底板抽得不成鸟样,只能告饶。

    野猪妖一听“读书”两字,立即闭嘴,叩头如捣蒜。

    伽陵鸟扫视群妖:“屁大点事叽,少来烦本座叽。

    还有什么要禀报叽?”

    有了野猪妖的前车之鉴,众妖都不敢轻举妄动。

    伽陵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一群没用的下属,有点怀念以前,归藏的孙子们虽然不做人,好歹脑筋好使,和他们说两句话没那么累,连缺心眼傀儡人和吊死鬼都比这些玩意儿强。

    唉叽,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叫你们打听的事呢叽,有没有死女人的消息叽?”

    群妖都摇头。

    “没用的东西叽,”伽陵鸟把群妖挨个弹了一遍,“死女人在千叶城丢的叽,死要见尸叽,再给本座去找叽!”

    众妖唯唯诺诺。

    “苏毓那龟儿子呢叽?

    死到哪里去了叽?”

    群妖当然听过连山君的凶名,每每听见大王连名带姓地辱骂,都免不了打个寒颤,同时对大王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只双头蛇妖大着胆子道:“回禀大王,连……大王说的那人,最近好像是在郁洲一带……”

    伽陵鸟往蛇妖两颗头上各弹了一下,愤恨道:“龟儿子叽,连个死女人都找不到叽。”

    “无事上奏就退朝吧叽,”他懒懒道,“退远点叽,别碍本座的眼叽。”

    众妖连忙行了礼落荒而逃,不一会儿,丹朱峰顶鸟兽绝迹,只剩下一只鸟。

    伽陵坐起身,四下里张望了一下,这才从枝头挂着的乾坤袋里掏出一张归藏出产的灵纸,撕下一块搓成个纸团,做贼似地塞进嘴里。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那死女人搓出来的香。

    他把一张纸吃完,重新躺回树枝上,颠了个身闭上眼小憩。

    没等他睡着,半山腰传来野猪妖气喘吁吁的声音:“大王,启禀大王!”

    “什么事叽,没见本座在练功叽?”

    伽陵鸟不耐烦地睁开眼睛,却看见野猪妖抱着个五花大绑的女人朝山上跑来。

    伽陵鸟气不打一处来:“叫你找死女人叽,谁叫你去抢活女人叽!”

    “不是,不是……”野猪妖吭哧吭哧地爬到峰顶,“这是属下擒获的奸细!最近好几个兄弟看见它满山转悠,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

    伽陵鸟定睛一瞧,方才发现这女人不是活人,头脸胳膊腿都是纸糊的,有点像烧给死人的那种纸人。

    纸人穿得花团锦簇,梳着百合髻,戴着一朵大大的红色纸牡丹,脸颊上两坨圆圆的红晕,眉目如画——事实上也是画的。

    “我不是奸细。”

    纸人张开鲜红的小嘴,“我叫牡丹。”

    哟叽,还是只注了灵的,伽陵鸟偷偷咽了口口水,眯了眯眼,对野猪妖道:“本座知道了叽,把它留下叽,本座仔细审问她叽。”

    顿了顿道:“算你立了一功叽,下去领赏吧叽。”

    野猪精喜出望外,嘴里说着歌功颂德的好话,乐颠颠地跑了。

    伽陵鸟跳下树,绕着那五花大绑的纸人转了一圈,拎起它一条胳膊,便要扯下来吃,那纸人“哎哟哎哟”叫起来:“别撕我,我真不是奸细,是去替人传信的。”

    “传什么信叽?

    你在本座的地盘上图谋不轨叽,本座就要把你吃掉叽。”

    伽陵鸟无情道。

    “我是路过的,”纸人道,“我要去归藏传信,在这山里迷路了。”

    “这么说你还是那些归儿子的奸细叽,”伽陵冷笑,“那本座更要吃掉你叽。”

    纸人呆了呆,坚决道:“我奉命去传信,不能让你吃。”

    “你给谁传信叽?”

    伽陵鸟按捺不住,扯下它的头花塞进嘴里嚼起来。

    “小顶,”纸人道,“我给小顶传信。”

    伽陵鸟一惊,半朵纸花卡在喉咙里,噎得他死去活来。

    ……

    半个时辰后,伽陵鸟找到了纸人说的那家冥器香烛店,却见大白天的店门紧闭。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腿往门扇上一脚踢去,只见店堂里空空如也,地上落了一层灰,墙角都结起了蛛网。

    他揪住一个无辜过路的凡人大娘问道:“香炉去哪里了叽?”

    大娘吓了一跳,慌张摇头:“我我……不知道什么香炉……”这年轻人生得挺俊俏,怎么是个疯子。

    “店家在哪里叽?”

    伽陵鸟又问。

    大娘恍然大悟:“你是打听纸人徐老四呀,他们家铺子闹鬼,徐老四起先道是西头对家石七郎下绊子害他,不信这个邪,可店里的纸人一老是丢,总不是个办法,他就在店里打了地铺,夜夜候着,结果你猜怎么着?”

    她瞪着眼睛,眉飞色舞道:“有天半夜,他被一泡尿憋醒,睁开眼睛一瞧,白日刚扎好的纸人自己走到门边,拔下门闩,推开门溜了出去!这下好了,不信也得信了,他第二日就把铺子里的存货作价卖了,当晚带着一家老小回乡避祸去了。

    都走了三个多月啦!这铺子闹鬼,一直没赁出去……”

    “店里那香炉呢叽,被谁买去了叽?”

    伽陵打断他。

    大娘摇摇头:“他店里好多香炉呢,谁知道都被谁买去了?”

    伽陵吩咐众妖满城挨家挨户地搜寻,倒是搜出来不少铜香炉,叫牡丹来辨认,却都不是她说的那一只。

    牡丹还嚷嚷着要去归藏报信,伽陵不能真把她吃了,被她吵得睡不着觉,只得化成原形:“别唠叨了叽,本座带你去找那些归儿子叽!”

    死女人本来就是归藏弟子,关他什么事叽,要找让那些归儿子找去。

    ……

    此时小顶正在郁洲里蜃市的一家法器铺子里,蹲在角落最下层的架子上吃灰。

    三年前,她在睡梦中见到年幼的师父,醒来后发现自己的灵府又能打开了。

    她习惯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灵府里塞,里面吃的用的玩的一应俱全,还堆了不少书,有功法,也有剑谱。

    她无法脱离原身,只能在灵府中修炼,白昼炼丹练剑,夜里便打坐运功,呼吸吐纳日月精华。

    她也不知自己如今的修为如何,但自从脱离了人身,灵气的运转顺畅了许多,原本经脉中虽然存了大量灵气,却不能为她所用,因为灵根的限制,许多术法施展不出来。

    如今一试,灵气在身体中运转无碍,金系和火系的术法也能在灵府中毫不费力地施展出来。

    她的灵府也随着修炼不断扩张延伸,从一间斗室变成一片鸟语花香的小天地,比掩日峰的院子还大,她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通过运转灵气在灵府里种花栽树,砌房盖屋,仿着掩日峰的样子盖了一模一样的小院子——只可惜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师父和同人,但被困在原身里不能说话不能动弹,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好在归藏和连山君在凡人界也是威名赫赫,她三不五时能从店主人和客人的闲谈中听到师父和师门的消息。

    这些消息真真假假,传着传着便走了样,但以她对师父的了解,大致情况还是能猜出来。

    师父灭了金甲门,又端了几个暗中买卖炉鼎的集市,一时间十洲境内谈鼎色变,没人敢再沾手这门生意,连带着凡人界鬻儿卖女当作炉鼎的事也成了忌讳。

    小顶知道师父是在找她,所以才会找遍十洲内外买卖炉鼎的所有地方,可惜她却变回了另一种炉鼎。

    她一边庆幸师父没放弃找她,一边又觉揪心,三年多时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该多难过啊,师伯他们又该多自责。

    她无能为力,便只能加倍勤恳地修炼,比在门派时刻苦十倍不止。

    一年前,她开始试着将灵力往外引导,一开始,灵力一逸出就立即消散,数月后,渐渐可以凝聚一会儿,再到后来,便可以到达一两步远,最后终于可以穿过整个店堂。

    她便尝试给对面的纸人注灵,不知失败了几千几万次,最后终于成功了。

    她连忙让纸人去归藏送信,然而不知是她的灵气太弱还是纸人太笨,送出去的十多个纸人,如同石沉大海。

    她巴巴地等着师父收到信来找她,哪知还没等来师父,纸人的事先被店主人徐老四撞破了。

    徐老四做的虽是冥器生意,却被自己扎的纸人吓得不轻,小顶不敢暴露自己,只能让纸人安抚劝慰他,哪知徐老四更怕了,第二天便带着妻儿回乡避难去了。

    她和店里的其它货品被折价卖了出去,一个过路的魔域行商慧眼识珠,看出这炉子的不凡,将她买了去。

    两个月中,她被转手了几回,最后就到了这里蜃市里。

    她的身价从八块灵石一路涨到了二十万,然而还是无人问津,避免不了在角落里吃灰的命运。

    她已经习惯了,既来之则安之,继续心平气和地蹲着。

    许是因为里蜃市靠近太璞宗,灵气充溢的缘故,比之在冥器店时,她修炼起来常有事半功倍的感觉。

    不知不觉又到了一年一度蜃市开市的日子。

    这几日,店里的人明显多起来,不时有锦衣华服、满身珠翠的男男女女在她面前停下脚步,不过目光很少在她身上停留——如今十洲中修丹道的人本就少,她这尺寸一炉大约只能炼一颗,二十万说贵不贵,但买个百无一用的玩具,有钱也不是这么造的。

    这天是三月三,她修炼了一天,从灵府中钻出来,忽然觉得“喉咙”里有点痒——这感觉她在九重天时也体会过,她第一次开口,就是一声咳嗽。

    她喜不自胜,趁着店里嘈杂,咳嗽了一下,又轻轻地“啊”了一声,竟然又能发出声音了,虽然比之人声,多了一点金石的感觉,但若是熟人听见,一定能认出她的声音。

    正想着,耳边传来店主人谄媚的声音:“西门公子光降,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

    “新到了什么好货别藏着,拿出来瞧瞧。”

    西门馥一身归藏内门弟子专属的天青色道袍,老神在在地摇着扇子,用挑剔的目光审视店堂里的货物。

    他正弯腰打量一只大能用过的玉指环,忽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西门馥!”

    他转过身,背后空无一人。

    他背上冷飕飕的,这种古物扎堆的地方,多少有些邪门。

    还是假装没听见吧,他转过身,继续打量别的货品。

    “西门馥,我知道你听见了,”小顶急道,“是我呀,我是萧顶,快把我买回去,只要二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