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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顶没敢对师父用上追踪符咒,?但这一夜月朗星稀,她往四下里一张望,?便看到一个身着白衣、御剑乘风的熟悉身影。

    她便即御剑跟在后头,?与他保持着十来步的距离,尽量藏在云里,以免叫他察觉。

    不过她似乎是杞人忧天了,?她跟着他飞了一夜,?直至拂晓时分,晨光初照,?他也没察觉身后多了个人。

    小顶松了一口气,?安安心心跟着他往南飞。

    离约定的日期还有十多日,?到魔域只有七八日的路程,?苏毓远离归藏的翼舟之后,?便不再急着赶路,?昼行夜宿,路过大城池,便在城中逗留一日半日,?在酒楼茶肆之类的地方坐一坐。

    这可苦了小顶。

    下榻邸舍还好,?店里总有一间两间空房,?她施个化育咒,?便能穿墙进去,?睡上一晚,离开时留下房钱便是。

    跟着师父上酒楼才叫苦不堪言,?她藏形匿迹地跟着师父,?已经好几天没吃上热饭热菜了,?灵府里虽有糕点蜜饯,但不吃正餐光吃点心也腻味,?闻着四周就食的香气,看着旁人大快朵颐,真是莫大的折磨。

    这一日黄昏,他们行至聚窟洲的琅玕城。

    这是座繁华的小城,距离魔域只有两百里不到,城中人马喧嚣,灯火不绝,随处可见衣着怪异的散修、妖修、魔修,偶尔也有身着大宗门道袍的正道修士三五成群地经过。

    时候尚早,苏毓走进一家酒楼。

    他着一身细白纻衫子,没有背剑,看着像个俊秀斯文的读书人,任谁也想不到这就是传说中杀人如麻、凶神恶煞的连山君。

    他要了个雅间,不一会儿店家端了他要的酒菜来。

    苏毓却不动箸,只是给自己倒了杯清茶。

    小顶没敢跟着进雅间,只在屏风外面探头往里瞧,见师父对着摆满一案的好酒好菜不瞧一眼,忍不住肉疼,点了又不吃,这不是糟践东西嘛!碧茶说得没错,男人身上钱一多就撒漫。

    她知道师父醉翁之意不在酒,来酒楼只是为了探听消息——这种地方人员驳杂,消息传得最快。

    正思忖着,便听隔壁雅间中传出一男一女的喁喁私语。

    只听女人道:“……师兄,听说那新任圣君与伪道有牵扯,我们贸贸然去投奔,万一是他们的奸计怎么办”

    小顶一听便知那两人是魔修了,魔修管魔道叫圣道,管魔君叫圣君,管正道叫伪道。

    她不服气地皱了皱眉,听那男人答道;“圣眼只认圣君为主,岂会有假?”

    女人又问:“上回伪道办那劳什子法会,圣眼不也出现过?

    后来不也没下文了?”

    男人道:“圣君行事自有道理,说不定是试探伪道众竖呢?”

    他顿了顿道:“即便圣君曾误入伪道,如今弃暗投明、重归正途,君临圣域,我等便该鼎力相助……”

    女人道:“……依我看,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先到千叶城落脚,看看风向再说……”

    ……

    这番说辞苏毓和小顶都听过不止一次。

    近来十洲三界最大的事,便是新一任魔君横空出世,到哪儿都能听见众人议论纷纷。

    上一任魔君被正道宗门联手诛杀后,十洲太平了上百年,魔域十城主各自为政,一个个沦为大宗门的傀儡,魔修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若是换了以前,便是在魔域也没人敢一口一个“圣君”,自从新任魔君降临七魔谷,蛰伏在各处的魔修们都开始蠢蠢欲动,趾高气扬了不少。

    十城主不敢轻举妄动,表面上仍旧和正道宗门维系着关系,一旦新任魔君得势,必定望风披靡。

    对这位魔君的身份,众人有诸般猜测,有说是上任魔君返魂的,有说是上任魔君之子,还有传是众目睽睽之下被魔眼带走的太璞前宗主顾苍舒,众说纷纭,谁也说服不了谁。

    小顶听那两人说来说去都是车轱辘话,没什么新鲜事,便有些不耐烦,何况还有酒食的香气勾得她心痒难耐,只盼着师父快点走。

    苏毓仿佛和她心有灵犀似的,恰在这时起身,叫店家来会帐。

    会完帐,苏毓走出雅间,店家正要收拾一动未动的酒肴,忽有别的客人呼喊,便忙着去招呼。

    小顶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闪身进去,掏出油纸包起只烧鸡,正要往灵府里揣,背后冷不丁传来苏毓冷冰冰的声音:“萧顶,我知道是你。”

    小顶心里大叫一声不好,手一抖,把烧鸡掉在了地上。

    她这才发现师父早有预谋,这满桌子酒菜都是她平日爱吃。

    “出来吧,”男人没好气道,“你真是长进了。”

    小顶本来心虚得很,静下心来一想,该心虚的不是他吗?

    她当即摘了手钏,先声夺人:“你为什么扔下我跑了?”

    苏毓方才还气焰嚣张,被她这么质问,顿时语塞——这事细想起来,确乎是自己更理亏一些。

    小顶乘胜追击,诉说自己的委屈:“我好几天没吃过一顿热饭了,夜里也不敢睡得沉,你倒好,还拿吃的跟我耍心眼!”

    她忿忿道:“你说到哪儿都会带着我,结果呢?

    你还有什么话说?”

    苏毓见她说着说着眼眶要发红了,连忙把她一把搂进怀里:“是我的不是。”

    小顶从他怀里挣出去,吸了吸鼻子:“我连澡都洗不了!”

    虽说能用清净诀来除垢,但几日不能用水沐浴还是浑身不舒服。

    苏毓忍不住弯起嘴角:“难怪一身酸味。”

    小顶正拿起银箸去插炖鹿肉,闻言恨不得欺师灭祖,把筷子用力朝他脸上掷去:“不准笑!”

    苏毓从没见过她发那么大脾气,意外之余,心里不知怎么有些受用,接住筷子轻轻摆回去,笑道:“菜冷了,我叫人换热的。”

    “不换不换,”小顶忙抱住大瓷钵,“你钱很多吗?”

    苏毓道;“不值几个钱。”

    小顶横眉:“那也是我的钱。”

    苏毓失笑:“是是,都是我们萧姑娘的钱。”

    一边说一边施咒替萧姑娘烫了酒、热了菜,把杯盏盘箸都洗烫干净,这才替她斟酒布菜。

    小顶气鼓鼓地夹起一筷卤牛肉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恶狠狠地瞪着苏毓,仿佛在嚼他的肉。

    待酒足饭饱,她的气终于消了些。

    两人一起出了酒楼,在城中最好的邸店住下。

    这里地处南方,靠近魔域,地脉炎热,几乎每家邸店都有热泉。

    苏毓要了带热泉的院落,下了禁制,抱着小祖宗下了池子,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已是月上中天时分。

    两人合衣躺在床上,小顶已经昏昏欲睡,捂着嘴打了两个呵欠,强打精神道:“别以为这样我就原谅你了。”

    苏毓摸摸她的头发,发丝微湿而沁凉,带着露水的清冽气息,和着她身上的味道,怎么也闻不够。

    小顶不依不饶:“知道错了吗?”

    “嗯。”

    “错在哪里?”

    “不该不告而别。”

    “不只这件事,”小顶气鼓鼓地转过身,用屁股对着他,“你不相信我。”

    苏毓手一顿,从背后抱紧她的腰,亲了亲她的后颈:“不是。”

    小顶转过身,眼中水光盈然:“你有事从不和我商量,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凭什么都你说了算?”

    “此行太危险。”

    小顶道:“去西极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

    苏毓心脏紧紧一缩。

    小顶借着朦胧月光看见他他无措的眼神,心头一酸,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我不想再和你分开。”

    苏毓沉默片刻,低声道:“我怕护不住你。”

    小顶微微有些吃惊,师父在她眼中几乎无所不能,他从来都不把任何对手放在眼里。

    她从没听他说过“怕”字。

    半晌,她轻轻道:“你要对付的,不是顾苍舒吧?”

    不知怎么的,她想起梦中那柄沾血的弯刀,在红烛的微光下闪着森森寒光。

    苏毓沉吟片刻,点点头道;“引我去七魔谷的是我生父。”

    他抱着她,把那人和他的恩怨说了一遍。

    小顶总算明白他为什么没把握了,她搂住他的腰:“你一定能替你阿娘报仇的。”

    苏毓攥住她的手:“我答应你,一定会活着出来见你,你在千叶城等我……”

    “不行,这次我一定要跟你去,”小顶斩钉截铁道,“大不了死一起。”

    她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有些吃惊。

    她不是悍不畏死的人,死过一次,她更知道活着有多好。

    但她更怕再也见不到他。

    如果是和阿毓一起,死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好。”

    苏毓道。

    小顶仍旧将信将疑:“你别骗我。

    再骗我的话我就……”

    苏毓吻去她眼角的眼泪,凑到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小顶脸一红,转过身不理他了。

    ……

    虽然苏毓再三保证不会再撇下她,但小顶还是多留了几个心眼,时时提防着他故技重施,生怕他趁着她睡着开溜,还用捆仙索把两人的脚脖子绑在了一起。

    苏毓自知理亏,只能由她去。

    两日后,两人穿过千叶城,抵达七魔谷外。

    太璞宗的三千弟子先他们一日抵达,驻扎在二十里外的高岗上。

    营地的布局与凡人军营相仿佛,只不过居处不是营帐,而是一种产于郁洲黑海的白螺,用法术放大便可居住,外壳坚硬无比,里面冬暖夏凉,螺塔中还可贮存灵力。

    营地地势高,可以俯瞰魔谷入口,随时盯着敌人的动静。

    小顶上回是被魔眼卷来的,不曾见过谷外的情形,此时才知道七魔谷原来在地底下,入口是一片巨大的酸池,池中满是黄绿的酸液。

    酸液翻腾,不断有大大小小的气泡从池中冒出、爆裂,释放出带着硫磺味的刺鼻雾气。

    小顶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在七魔谷看见的“天空”,便是这酸池水了。

    池水中央有个黑色的漩涡,慢慢旋转着,丝丝缕缕的黑气从四周向漩涡中涌去。

    苏毓指着漩涡道:“那便是魔眼所在。”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水蓝色绣银道袍的男子朝他们走来,向苏毓恭恭敬敬地行个礼:“连山道君,别来无恙?”

    却是曾经的灵宠店主人,如今重归正位的新任太璞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