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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李维斯的内心远没有他的表面上看起来这样平静,相反的,他的心情极为复杂,嗅到难得机会的欣喜和背负巨大风险的沉重感使他的思考陷入短暂的空白。
但是,在与基夫对视的短短几个呼吸间,他已经理清了思路,并且需要确定几件事情。
清了清嗓子,李维斯若无其事地开口说:
“在为数不多的起源力量中,血宴的传承都是极为特殊的存在,它不像[暴君]等起源力量依靠血缘传承给后辈,而是铭刻着原初的强大,近乎完整的保存在面具之中。”
盖文缓缓走到李维斯的面前,凝视着他的眼睛:“你是什么人?”
李维斯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袍子:“如你所见,我是王国学士府的魔法学徒,也是一名收藏鉴定师。”
“起源力量可不是魔法的研究范畴。”盖文的眼神就像一条阴冷的毒蛇,毫无感情地释放着威胁与恶意,“你很了解饮血之罩。”
李维斯说:“史丹利——”
“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情。”盖文打断了李维斯的话语,“我只想知道,有谁戴过这只面具。”
李维斯沉默了一秒钟,回答说:“我说了你就会相信吗?”
盖文嗤笑了一声。
李维斯淡淡地说:“我换一个说法,你敢相信我吗?”
他看着盖文的眼睛,后者的眼皮轻轻跳了一下。
“看来我需要让你清醒一点。”盖文冷酷地说,“把他绑起来——”
“等等。”食人魔基夫的声音响起。
盖文回头看向基夫,基夫抽了抽鼻子,说:“听他多讲两句也没关系。”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只是这变化稍纵即逝。盖文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倒退了两步,作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稍微验证了两个猜测,很好。
李维斯一边思考一边说:“食人魔大人,饮血之罩虽然不是圣物,但关于它的传闻却不少,只是大多埋没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传说中,史丹利在临终前剥下自己的脸骨,将起源力量灌注于骨头之中,任何得到脸骨的人都能听见这名残忍猎手的低语,即便已经死去,他仍本能地需要通过白骨的口器啜饮鲜血,以此取悦虚妄的自身。”
“这只名为饮血之罩的脸骨引起了许多人的贪婪,因为得到它的人能够在短暂的光阴之中成就媲美史丹利的力量……然而史丹利的面具只是载体,获得血宴有两个条件,其一是宿主必须佩戴一次面具,其二是宿主必须让面具感到满意。”
“当继承完成,面具中的起源力量进入了宿主的身体,面具将停止呓语。”
李维斯向前走了两步,弯下腰拾起地上的面具,几秒钟过后,他微微一笑,说:“我没听见呓语。”
盖文面色阴沉地听着李维斯的描述,在他的印象中,那个只知道施暴和进食的胖子可没有这么好的耐心。
“那个叫做史丹利的家伙有多强?”
听完李维斯的陈述,基夫提出了一个令盖文以及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意外的问题,但李维斯并不奇怪,反而露出了一丝笑容。
“王国首席魔法师,大魔导师伊卡洛斯。”李维斯说,“在适当的情况下,史丹利能够猎杀他。”
“很好。”基夫舔了舔*他的厚嘴唇。
李维斯酝酿了一下,继续说:“如果要从宿主体内提取血宴的力量,需要配合祈祷、涂抹乌鸦血等步骤进行仪式,然后将宿主的心头血浇灌在面具上,仪式仅限单次。”
换句话说,机会只有一次,而且宿主会死。
像野犬一样伏在地上的西泽尔捏紧了拳头,动作很轻微,但是没有瞒过李维斯的眼睛。
刚才所讲的信息是李维斯从古籍和民间传说中回忆、总结而来,其中包括《起源目录》、《李奥瑞克的血腥仪式》和《罪人与圣者》等杂学作品。
旁听的盖文哼了一声,他嘲弄似的说:“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终究还是要弄明白所谓的宿主是谁。”
李维斯点了点头,说:“你说的没错。”
他看向高高在上的基夫,将手放到胸口鞠了一躬,说:“食人魔大人,在下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恰好对饮血之罩的事了如指掌。我愿意帮助您获取血宴的力量,无论是辨别宿主还是提取仪式,这对我而言都不是问题——我愿意将这份力量献给您。”
李维斯的语气十分诚恳,就连盖文都为之一怔。
阿尔瓦露出了不解的神色:“李维斯,你……”
盖文阴恻恻地说:“很好,那么宿主是谁?”
李维斯没有理会他们,他维持着鞠躬的姿势,缓缓说:“这个秘密,我只想说给食人魔大人听。”
“你这混蛋……”盖文冷笑一声,“无论你在打什么算盘都没用,现在就把宿主的身份说出来。”
李维斯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坐在上方的基夫挪动了一下屁股,他残暴的小眼睛里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你上来,到我身边讲。”
“如您所愿,大人。”
李维斯不急不慢地走到基夫的身侧,即使基夫坐在椅子上,李维斯也才与他的脑袋一般高。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李维斯将嘴凑到基夫的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足足过了一分钟才讲完。
“给他拿一张纸和一支笔。”基夫瓮声瓮气地说。
阿尔瓦目瞪口呆地看着李维斯在一张纸上唰唰唰写下一大串东西,将纸交给食人魔后,又从容地走了回来。
“你最好不要捉弄我。”食人魔基夫警告说。
“我绝不会这么做。”李维斯保证说。
基夫点点头,他用粗大的手指指向李维斯,吩咐说:“把这家伙的手铐解开,将他们三人送回牢房,再给他拿一桶人血。”
盖文的脸上露出狐疑的神色,他对基夫说:“大人,你这样做……”
“照我说的做。”基夫摆了摆手。
等到李维斯三人被送走后,基夫又命令手下立刻去准备纸上写的东西。
盖文瞥了一眼纸上的内容,焦虑地跺了跺脚。
“大人,你不应该轻信那个人,这有可能是个圈套。”盖文脸色阴沉地说,“这张纸上所写的大多数东西都无据可查,按照我搜集的仪式步骤就已经足够了。”
“我不需要你来教我。”基夫哼了一声,“如果他敢欺骗我,我就杀了他。”
“万一出了差错,佩利大人会责怪……”
基夫忽然重重地拍了一下扶手,大厅内发出一声巨响。
“你之前没有告诉我,那只面具里藏着如此强大的力量,我说的没错吧,盖文?”
听见基夫的话,盖文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愤怒地咬紧了牙关。
李维斯三人回到囚室后没多久,一个屠夫便提了一只铁皮桶进来,桶里的红色血液粘稠得就像果浆,缓缓晃动着。
西泽尔与阿尔瓦都被铁链束缚在墙脚,只有李维斯脱去了镣铐,舒适地坐在一边。
自从回到囚室以后,阿尔瓦一直试图和李维斯搭话,但李维斯就像听不见他的声音一样,只是倚靠着墙根闭门养神。
被人先后狠狠揍过几次的西泽尔一言不发,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古怪的沉默氛围下,李维斯思考着刚刚在大厅发生的事情,默默在心中复盘。
在大厅时,他的思考主要分为三部分:推断事件本身,推断事件中的每个人,以及最基本的,关于史丹利面具的回想——
根据妮菲塔莉这个异域名字,可以推断那名妓*女来自西方的沙漠,千年以前那片地区还未荒漠化,正处于枯萎荒原的附近,这与饮血之罩的来历吻合。
推测事件的经过,食人魔基夫本打算替儿子报仇,但意外地从妮菲塔莉身上发现了血祭之鸦的痕迹,至于痕迹是什么,信息不足,无法得知……但这为食人魔不惜侵犯贵族也要抓住西泽尔的行为提供了动机。
得到无用的面具后,食人魔基夫无法确定血宴力量在谁身上,这为西泽尔、阿尔瓦和自己的暂时存活提供了条件。
通过基夫对自己讲话内容的关注,可以得知他对饮血之罩的了解并不多,身边必然有一个负责收集情报的人,那个人具有一定才学,清楚饮血之罩的重要性。
从盖文挺拔的站姿和言行习惯等细节判断,李维斯有理由怀疑他是来自毒蛇侯爵麾下的军人,行使着监督的职责,既然盖文和基夫不是一路人,事情就有回转利用的余地。
最后,通过排除法,李维斯大致可以断定血宴在西泽尔体内,但不排除其他可能。
基于以上思考,李维斯成功激起了食人魔基夫对血宴力量的贪婪之心,并削弱了基夫对头号智囊盖文的信任,为自己争取到实施其它手段的空间。
花了三分钟复盘之后,李维斯站起身来,走到阿尔瓦身边,伸手向他的衣服内侧摸去。
“你干什么……”阿尔瓦惊恐万分地看着李维斯,“你该不会对我有那个意思吧?”
李维斯从他最贴身的口袋里找到一只巴掌大的银制酒壶,满意地说:“我知道你喜欢在身上藏酒,没有被人搜走真是万幸。”
“现在是喝酒的时候吗?”阿尔瓦有点想笑,但又有点笑不出来。
李维斯拧开壶盖,将酒浆倒了个一干二净,紧接着走到那桶人血旁,撸起袖子蹲下身子,将血液灌进酒壶里。
阿尔瓦不解地问:“你要做什么?”
“做额外准备。”李维斯回答说。
他将壶盖拧紧后放进怀里,然后拎着铁桶来到西泽尔身前,一屁股坐了下来。
“是你吧?”李维斯问,“获得血宴的人。”
西泽尔冷冷地回答说:“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可以理解,得到了难以想象的力量,却要马上死掉,我都替你感到不甘心。”李维斯笑着说,“其实你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不知道西泽尔是否理解了李维斯的意思,总之两人都不再开口,就像是对话已经结束似的。
阿尔瓦望着李维斯的侧脸,问:“你刚刚对那个胖子说了什么?”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李维斯说,“我叫他收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仪式材料,应该能拖延一些时间。”
听了李维斯的话,西泽尔微微抬起头,眼神闪烁。
“拖延时间?就这些吗?”阿尔瓦不太相信。
李维斯说:“我还告诉他我能分辨出宿主是谁,不过需要先回到囚室,再加上一桶人血。”
阿尔瓦刚要继续提问,李维斯笑了笑,说:“这当然是骗他的。”
李维斯看着西泽尔的眼睛,说:“在他们从你身上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前,事情不会有结果。”
西泽尔说:“抱歉,我误会你了……”
“基夫追捕你的动静不算小,而且牵涉到贵族失踪,必然有人注意到其中的古怪。”李维斯说,“哪怕失踪的人只是一位男爵的嫡子……也许会有人来到这里打探情况,这就是我拖延时间的目的。”
阿尔瓦咬着牙说:“希望父亲大人能够快些赶来。”
“以斯图尔特家的境况,恐怕对付不了基夫。”李维斯看了阿尔瓦一眼,“但这里是斯洛姆,不把基夫放在眼里的权贵大有人在,也许有好奇心重的贵族过来碰碰运气。”
西泽尔一边思考一边说:“但你提到过,基夫身后是佩利侯爵……没人愿意为了好奇心得罪他。”
他的神色有些沮丧。
“确实,但站在基夫的角度想,他会仗着佩利侯爵的威势去绑架一名贵族吗?这可不是小事。”李维斯说,“如果有人能注意到这些细节,就能意识到你身上藏着令基夫疯狂、令毒蛇侯爵心动的价值。”
西泽尔的眼里燃起一丝希望的火光:“真的会有人来吗?”
“不要小看斯洛姆,这里是王都。”李维斯意味深长地说,“但我必须提醒你,无论是基夫还是其他大人物,归根结底都要从你身上夺取血宴力量,你还是会死。”
阿尔瓦喃喃说:“怎么会这样……”
李维斯轻轻叹了口气,说:“无论他们能不能得到血宴,阿尔瓦和我的命运也很难说……事到如今,一旦宿主的事情有了结果,杀不杀我们对他们而言只是一句话的事。”
停顿了一下,他直视着西泽尔,说:“所以,你到底是不是宿主,西泽尔?”
西泽尔捏紧了拳头,面色犹豫,李维斯的每一句话都像钉子一样钻进他心里,令他心情复杂。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西泽尔坦然地看着李维斯的眼睛,说:“从妮菲塔莉那里拿到面具后,她对我说,到了危急的时候就戴上面具,她说这样也许能够救我一命,也有可能会害死我。”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接过那张面具时就听见了模糊的低语,那个声音充满渴望,但我听不太清低语的内容。”
阿尔瓦张了张嘴巴,忍不住问:“所以你——”
“遇见你们之前,我有好几次差点死掉,怀着殊死一搏的心情,我戴上了那张面具,耳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一次声音很清晰……”西泽尔回忆说,“虽然很短暂,但我确实听见了那个声音,他说……他渴求鲜血。”
李维斯安静地听着,没有插嘴,阿尔瓦则已经听入了神,催促问:“然后呢?”
西泽尔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那个声音就像某种巫术,使我的心跳加快,体内的血液仿佛能被我操控一样,不再从伤口流出,然后……我不记得了,清醒过来后我已经躺在那片枫树林,那个声音消失了,我也不再感受到血液的回流,伤口仍在淌血。”
“史丹利的呓语吗……”李维斯摸了摸鼻子,“我明白了。”
显而易见,血宴的宿主就是西泽尔。
阿尔瓦有些羡慕又有些畏惧地看着西泽尔,说:“真不敢相信,那可是起源战士的力量,那可是永不坠落的半神!”
西泽尔有些茫然地抬起双手,那双手在镣铐之中,看上去十分虚弱无力,就在这样一双手中,真的存在能够弑杀大魔导师的能力吗?
他苦笑了一声,放下双手,自嘲地说:“真是讽刺,我得到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力量,却要拱手献出,还要……死在这里。”
他不想接受沦为他人嫁衣的命运,却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除非……自我了结。
正当西泽尔在绝望的挣扎中做出决定时,李维斯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要太早下结论。”李维斯的眼神和往常一样,没有太多特殊的情绪,“其实有一个办法能够救你的命。”
西泽尔看着李维斯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抬起头看向他。
“只要仪式失败,或者毁掉面具,你就有机会活下来。”李维斯说,“至少等待你的不是必死的结局。”
“可是……怎么做得到?”
李维斯没有回答,他指了指铁桶,说:“顾名思义,血宴的力量与鲜血有关,摄取血液能够让你得到强大的力量……虽然基夫和他的手下没有提防这一点,但从理论上说,你需要人血。”
西泽尔有些恍神,他看了一眼铁桶,又看了一眼李维斯:“摄取?”
李维斯将铁桶推到西泽尔面前,粘稠的血液在桶里摇晃,鲜红得有些刺眼。
“没那么复杂,喝了它。”李维斯笑着说。
西泽尔抓起铁桶的边沿,将它捧到胸口,闻到一股刺鼻的腥味。盯着这桶“壮观”的人血,西泽尔的心中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不知道桶里的血液新不新鲜?
“我来阐述一下计划吧。”等待西泽尔享用人血的时候,李维斯低声说,“虽然有些仓促。”
他盘腿坐着,手指下意识轻轻敲打着膝盖。
“对了。”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李维斯回过头,对阿尔瓦说,“如果我死了,你要记得帮我收尸。”
食人魔基夫的大厅内,血宴仪式的陈设已经布置完成,基夫、盖文和他们的手下正静静等候着仪式开启。
按照李维斯的要求,三十支白蜡烛以神秘的规律放在四面八方,隐隐构成一个鸟爪形图案;在大厅中间,石坑上的大锅已经被拿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小桌,桌上放着盛乌鸦尸体的铜盘、两只花纹华丽的银碗以及一大堆叫不出名字的草药罐子。
小桌前方,一小堆白骨高高垒起,骨块大小不一。在骨堆的上方铺着一张红色的绢布,绢布上搁着模样狰狞的人类面骨:饮血之罩。
三名从教会找来的修女围着骨堆以三角为形站好,分别捧着一本经书,她们神情庄重地念诵着经文,声音低沉而肃穆。
李维斯三人来到大厅之外,临进门前,西泽尔忽然叫住李维斯:“等等。”
李维斯转过身来,问:“怎么了?”
西泽尔看着李维斯的眼睛,他的神情坚定。
“无论能不能活着走出来,我……”西泽尔低声说,话说了一半,却没了下文。
李维斯静静看着他,没有催促。
“我明白。”处在最后方的阿尔瓦叹了口气,说,“虽然没能帮上忙,但如果能活着出去的话……我们一起喝一杯吧?”
西泽尔向阿尔瓦投去感谢的目光,然后两人一同看向李维斯。
被他们二人如此注视,李维斯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
“好。”
(“奈文魔尔、血祭之鸦与诡男爵相遇、相识的时间也许比我们想象中更早。”??——《大陆通史?黑暗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