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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许秋意有一瞬间的茫然,她担忧地轻声问:“你怎么了?”
丁斐张了张嘴,抬眼注意到苏玉,露出一个僵硬的笑:“不好意思,我和秋意有点急事,秋意下次再跟你吃饭,行吗?”
苏玉仍是温柔地笑着:“没事,那明天再一起吃饭吧。”
丁斐得了回答,二话不说,一把拉上许秋意就往外走。
暮色染红了天边残云,天地之间仿佛被笼罩上一层橘红的纱。
许秋意看了一眼天色:“要下雨了吧。”
丁斐脸上的惊惧更甚,匆忙拽着许秋意上了一辆出租车,报了自己家的地址,扭头对许秋意说:“今晚你跟我一起住吧。”
“你到底怎么了?”丁斐的表情让许秋意很是忐忑不安。
丁斐抿嘴,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等到了家,她径直带许秋意回到自己房间,还把丁胜书房里的金貔貅抱了过来。
她把貔貅紧搂在怀里,因为太过用力,双臂有些发抖:“秋意,你跟我说实话,那个余折究竟是你编出来吓我的,还是真实存在过的?”
许秋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敢轻易回答。她哄着丁斐:“出什么事了?你直说吧。”
丁斐五官皱在一起,带着哭腔说:“余折在我们高中同学群里。”
明白了丁斐的恐惧从何而来,许秋意拍了拍丁斐的背,安抚了她几句,思考着该如何跟她说余折的事比较容易让她接受。
丁斐从同学群里翻出那个备注为余折的账号,指着手机屏幕说:“他真的存在!”
她切换到群聊界面翻出聊天记录给许秋意看,说:“我们真的都不认识他!”
同学群是许秋意当班长的时候创建的,已经多年没有人在群里发言了。从聊天记录可以看到,今天突然有个人在群里问要不要来一场同学聚会,大家这才活跃起来的。丁斐跟大家聊天时,突发奇想地翻看了群成员,结果在群里看到了余折。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许秋意弄来的小号要吓唬她,在群里问了管理员们才知道,从高一分班之后这个群就没拉过别人,也就是说,余折不可能是后来进群的。
他一开始就在群里,也确实是他们的同班同学,然而班上的人都不认识他。
丁斐不敢乱说,怕引起恐慌,直到此刻,群里的人还在讨论余折是谁,还有人去私聊了余折,余折是在线的,但是没回。
余折怎么会在线?许秋意十分不解,她陷入沉思,想了半晌也没想出答案,回过神来时,看到丁斐眼里的恐惧更深了,她忙说:“你别怕,余折不是我编出来的。”
许秋意将她知道的事情告诉了丁斐。
许秋意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对鬼神之事尊敬但不相信,关于余折这件事,她坚信一定会有科学的解释,只是现在她还没找到。
而丁斐很信这种玄妙的事。她怕得把貔貅又往自己怀里搂了搂:“秋意,你最近是不是招惹上什么东西了?”
“当然没有,丁斐,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许秋意对着丁斐的头拍了一下。
丁斐深沉地凝视着许秋意,完全没把许秋意的话听进去。她恍然大悟般说道:“对了!水晶球,一定是那个水晶球有问题!”
她顿了一下,问:“水晶球是不是还留在你家里?”
许秋意顿感无力:“丁斐,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往科学的方向想呢?”
“这怎么科学啊?”丁斐抓狂地挠头,“要么是你的记忆出了差错,要么是我们所有人的记忆出了差错,但无论是哪个,它都不科学啊!”
许秋意轻叹一声,将自己对苏玉与余折有关的猜测说了出来。
之前她有意瞒着丁斐关于苏玉的事,是怕丁斐冲动起来带人去找苏玉的麻烦。毕竟苏玉和余折之间的关联一直只是她的感觉,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
丁斐听完后,摸着下巴认真地思考起来,良久,她十分肯定地说:“那个苏玉肯定有问题。你拿到水晶球的那天,正好是他搬来的那天。他长得和余折很像,还恰巧出现在余折生活过的福利院,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许秋意对这些也有疑问,不过她说这些事情的目的是想让丁斐不要再胡思乱想:“所以,既然有线索可寻,就说明一切都是人为的。”
丁斐把她的话当耳旁风:“他不是约你明天一起吃饭吗?你把他约到你家吃饭,然后把那个水晶球当着他的面摔碎,也许他会现出原形。”
许秋意一头雾水,不明白丁斐的意思:“什么现出原形?”
丁斐大义凛然,豪迈地拍着胸脯:“你别担心,等我爸回来,我向他学两招防身术。明天我陪你一起。”
“我不是这个意思。”许秋意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解释了,“丁斐,也许余折根本没死,而苏玉是他失散多年的兄弟呢?”
她知道自己这也算是胡言乱语了,但她真的不想丁斐贸然对苏玉做出些不礼貌的事来。
丁斐鄙夷地瞥了她一眼:“你当你写小说呢?还失散多年的兄弟,呵呵。”她拿起手机打电话给丁胜,催他赶快回家。
许秋意哭笑不得:“你说的什么现出原形,那不是更假吗?”
丁斐瞪着眼珠子:“可鬼片里都是这么演的。那个水晶球,明天你把它给摔了!摔碎它,是鬼的话就没处藏身了。”
“可是苏玉是人啊,而且那个水晶球本来是我的。”
丁斐并没搭理许秋意,继续跟她爸打电话。她是一个行动派,晚上趁许秋意睡觉,用许秋意的手机给苏玉发了一条短信,约苏玉明天到许秋意家里吃饭。
许秋意醒来发现苏玉给她回了一个好字,再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一大早,丁斐直奔许秋意家,把水晶球拿到窗台边上,想营造一种水晶球是自己从楼上掉下去的错觉。
时间临近中午,苏玉还没来,丁斐又以许秋意的名义发了一条短信催苏玉。
十分钟后,门铃声响起,丁斐脸上挂着假得不能再假的笑,打开门说“欢迎”。
苏玉礼貌地对她点了点头,下意识在客厅搜寻许秋意的身影,却一眼看到被放在窗台上的水晶球,眸光瞬间暗淡了。
丁斐见此,回头对许秋意使眼色:看吧,他有问题!
她转过头来又满脸热情,殷勤地招呼苏玉坐下。苏玉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什么也没说,视线一直黏在许秋意身上。
丁斐声音紧绷:“苏先生是哪里人?在哪里读的高中?又是在哪里读的大学?现在哪里高就?”
许秋意低声说:“你查户口呢?”
丁斐手心里全是汗,她一直在害怕苏玉会突然变成恐怖的模样,可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他搭话:“我就是好奇而已,苏先生别生气。”
苏玉抿唇一笑:“我当然不会生气。”
他注意到许秋意突然站起身往窗边走去,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心不在焉回答丁斐:“我是南方人,从小就跟父母去了国外,一直在国外上学。大学毕业之后我才回国,现在幻世科技公司做技术顾问。”
许秋意把窗户边的水晶球拿在手上,悄悄地放回了卧室。
他眉头轻拧,万千思绪在他脑海里胡乱地缠绕着,难以理出头绪。
丁斐抓不到他话里的破绽,笑得脸都酸了。她扭头发现许秋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往身后一看,发现窗台上的水晶球不见了。
她瞪着从卧室里走出来的许秋意,做了一个口型:猪队友!叛徒!
许秋意对着她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平静地在她身边坐下。
一顿饭吃得很安静,三人都各怀心思。
丁斐的计划被打乱了,她面对苏玉时又紧张得大脑空白一片,想不出新的办法去验证苏玉的身份。吃完饭,她主动收拾碗筷去厨房洗碗。离开客厅前,她还不忘对许秋意使眼色,让她注意点。
苏玉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朋友好像很怕我,是我做了什么不对的事吗?”
许秋意说:“没有的事,是你多心了。”
苏玉没有追着这个问题不放,他笑了笑:“我刚刚看你从窗台拿了一个水晶球,是我第一次来你家看到的那个吗?”
提到水晶球,许秋意就想起余折:“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好像很讨厌那个水晶球。”苏玉漫不经心地说,“你那么讨厌它,为什么不扔掉呢?”
许秋意听到这话便觉得心中不快:“我很喜欢那个水晶球,请你不要胡说八道,谢谢。”
苏玉没有被反驳得气闷,脸上的表情反而瞬间轻松了许多,有淡淡的笑意爬上他的眼角眉梢:“对不起。我只是看你之前拿到水晶球的时候表情很奇怪,今天又看到你把水晶球放在窗台上,所以多想了。”说罢,苏玉轻笑起来,眼中是难以掩藏的欣喜。
许秋意不明白他在笑什么,一扭头发现丁斐正面目狰狞地从厨房的玻璃窗处悄悄注视着她,吓得她一个没坐稳,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2)
苏玉顺着她的目光向厨房望去,目光触及丁斐,丁斐立刻像耗子见了猫似的,浑身一颤,背过身去,打着哈哈道:“那个,秋意,你过来一下。”
许秋意向厨房走去,刚进厨房,丁斐便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压低声音问:“你刚刚在做什么呢?我在这儿苦思冥想地给你想办法,你在那儿跟他有说有笑?”
许秋意无奈地对着丁斐眨了眨眼:“你看我像在笑吗?”
丁斐嘟着嘴没说话,许秋意拍拍她的肩膀,轻声道:“你出去吧,我来洗碗。”
“我不。”丁斐小脸一皱。
“你还觉得他不是人吗?”
“那倒不是。”丁斐小心翼翼地回头瞄了苏玉一眼,见苏玉正盯着许秋意,又缩回脑袋,“我就是觉得他怪怪的。”
许秋意戴上塑胶手套,从她手里把碗拿过来,打开水龙头:“那你先去我房间待一会儿吧,等他走了我再叫你出来。”
丁斐犹豫几秒,凑向许秋意耳边:“那你自己小心。”随后转身奔向卧室。
苏玉的视线一直没从许秋意身上离开过。听见卧室房门被关起的响动,他走到厨房,身子半倚在门框上,声音里含了笑意:“丁斐怕我?”
“没有,她身体不舒服,去我房间休息一下。”许秋意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上的动作,一句话说完,她如释重负般轻轻吐出一口气,接着洗碗。
她真的很不擅长撒谎,撒谎时不是做小动作,就是紧张地憋着气说话。
苏玉拖长尾音“哦”了一声,扯开话题:“你明天有空吗?”
清澈的水从水龙头中流出,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冲刷着她手中的餐具,她假装没听到他说话。
苏玉步履轻缓地朝她靠近,在她身侧停下。他半弯下腰与她平视,眉眼间笑意甚浓:“秋意,你明天有空吗?”
“有事吗?”许秋意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我想跟你聊聊余折。”苏玉说得漫不经心,眼神却十分认真。
许秋意用布将碗擦干净,堆叠好放进橱柜里,冷着脸将塑胶手套摘下,用力地甩在水池边上:“我很好耍是不是?”
“不是。”苏玉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眉目间多了几分严肃,“我是认真的,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那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你。”许秋意直视着他的双眸,“你是不是认识余折?”
“是。”苏玉点点头,“所以,你明天有空吗?”
“再说吧。”许秋意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又在骗她。
“明天上午十一点,我在幻世影城等你。”
“随你。”许秋意顿了一下,说,“我不一定会去。”
“不管你来不来,我都会等你。”苏玉嘴角扬起,眼睛微眯。他脚步轻快地走到门口,又转过头对许秋意笑,“明天见。”
许秋意没回应,跟在他身后,待他走出去,立刻将大门关上。
“吱——”卧室门缓缓被推开,丁斐弓着身子,一脸幽怨:“你明天真要去啊?”
“我在考虑。”许秋意把她的身子扶正,捏捏她的脸,“怎么啦?怎么这副表情?”
丁斐拉着许秋意到房间坐着,道:“我刚刚想了一下,为什么你要这么关心余折的事呢?不管他现在有没有死,你跟他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发生了这么多奇怪的事,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再管跟他有关的事比较好。”
许秋意眉眼微沉,嘴角轻轻扬着,却看不出半分喜悦,反倒很显落寞。
“你……”丁斐放柔了声音,“很爱余折吗?”
这个问题,许秋意心中其实早有答案。
她很爱余折吗?并不是。
“丁斐,这世上的感情,不是每种都可以用一个明确的名词来称呼的。”许秋意掌心相对,十指交缠,头微微低着,松散的长发挡住了她的眼睛,“余折是我在这个世上,除了父母以外最亲近的人。”
她的双眼失了焦距,模糊的视野中,与余折的过往一帧帧浮现:“所有有关他的事,我真的都很想知道,很想弄明白。”
丁斐仰面倒在床上,噘着嘴思考了一会儿:“那你明天会去赴约吗?”
“我在考虑。”许秋意蹙起眉,“苏玉说的话,不能全信。”
丁斐拉了拉她的衣角:“那你去吧,宁可被耍,也不能错过一个消息。”
瞧丁斐一脸认真劲儿,许秋意故作深沉地挑了挑眉:“你说得对。”
丁斐翻了个身,侧躺着,手撑着下巴道:“我今晚在你这儿睡吧。你跟我仔细说说你和余折的事呗,我真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你带换洗的内衣没有?”
“没有!我得回去拿!”丁斐从床上跳起来,一溜烟蹿得没影了。
许秋意舒出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与余折有关的每一个场景都突然变得十分清晰,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夜里,许秋意和丁斐并排坐着,靠在床头,然后从她第一次遇见余折开始说起。
如果丁斐还记得的话,她会知道很多事情都是她亲身经历过的。可如今什么都不记得的她只能一面听许秋意描述,一面感叹:“哇,他好得简直跟假的似的。”
许秋意抿嘴笑,将余折的那些小自私全部埋在心里,不说出来。
丁斐调侃她:“这么好的人该不会是你想象出来的吧?”
“很显然不是。”许秋意平静地否定。
话音刚落,她双目发怔,面上的笑容渐渐退去。
“怎么了?”丁斐不安地拉拉她的衣角,“对不起啊,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不是。”许秋意又笑了起来,笑容却不如先前明媚。她找出手机,打开许久未登录的企鹅账号,点进空间带有密码的相册,里面存了高中时期各种班级活动的合影。
许秋意翻找了一会儿,点开一张大合照,指着站在她身边的高挑男孩说:“这就是余折。”
丁斐“啊”了一声,眉毛拧在一起,面上满是惋惜的神色:“全班就他最帅,我竟然会把他给忘了!”
她伸手在手机上滑了滑,一连看了好几张合照,心中渐渐有了五味杂陈之感。她抬眸观察了一下许秋意的神色,发现许秋意脸上只有怀念没有难过,她带着安慰说:“你发现没有?他总是在看你。”
许秋意翻了几张照:“以前没发现。”
每一张照片上,余折都站在她的身边,她正面对着镜头,余折却总是微微侧着头,唇角上翘地偷瞄她。
“他肯定从高一就开始喜欢你了。”丁斐对着许秋意眨眼睛。
许秋意回以微笑,细密的疼痛从心底蔓延开来,像有数只蚂蚁在啃食她的心脏。
也许吧,他从高中开始就喜欢她,可是这件事,她直到他死后才发现。
许秋意退出登录,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脱了外套躺下:“睡吧,快两点了。”
丁斐与她面对面躺下:“也许他没死。”
“希望如此。”
许秋意合上双眼,很快进入梦乡。
她梦见雪白的病房,淡蓝的轻质窗帘随风飘动。
余折躺在病床上,虚弱得眼睛都只能半眯着,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好似所有的力气都是用来抓住她的。
“等我。”他的呼吸声比他说话的声响还要清晰。
许秋意心念一动,一个代表着承诺的字脱口而出:“好。”她对着余折笑起来,笑容既苦涩又无奈。
她该如何等他呢?死去的人,永远不会回来了啊。
有舒缓的音乐在耳边响起,她听见有人惊叫:“啊!十一点了!”
“秋意!十一点了,快醒醒!”丁斐推着许秋意,见许秋意睁开眼,她从床上跳下,慌里慌张地穿衣服。
许秋意倒不着急,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她慢条斯理地从衣柜里挑衣服,而丁斐已经把头发都梳好了。
“我爸发短信叫我回家吃饭,我先走了。”丁斐拎上包,对许秋意挥了挥手,飞速地冲了出去。
换衣,洗漱,护肤,化妆……许秋意出门时恰好十一点半。时间不早了,她买了一份煎饼在路上吃了。她到影城时,已经十二点多了。
影院大厅的休息区,来看电影的人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只有苏玉是一人坐在那儿,时不时看看手腕上的表,脸上没有一丝急躁,只有越来越浓重的失落。
许秋意有些愧疚,走过去同他打招呼:“不好意思,我今天起迟了。你等了很久吧?”
“没有,就一会儿。”苏玉抬眼看到许秋意的一瞬间,灰暗的眼眸中似有烟花绽放,瞬间亮如星辰。他起身走过来,满面欣喜:“你吃过了吗?”
她会过来,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吃过了。”许秋意顿了一下,问道,“你是不是还没吃?”
她向四处看了看,目光定在了影城对面的咖啡厅:“去那儿谈吗?正好你可以在那儿吃点东西。”
“不用了,我不是很饿。”苏玉向服务台要了两杯热水和一桶爆米花,直接过了检票口,径直朝九号影厅走去,“去看电影吧。”
许秋意下意识拧起了眉头,缓步走到苏玉面前:“我不是来跟你看电影的。”
“我知道。”苏玉把爆米花递给她:“但是我们先看电影吧。我特意叫他们放了《Coherence》。”
许秋意愣了一下,把爆米花推还到他怀里:“你吃吧,我吃饱了。”
想到苏玉一个人在那儿等了她那么久,她不忍心拒绝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她跟在苏玉身后,进了影厅,在中间的位置坐下。
《Coherence》还有一个广为人知的中文名:《彗星来的那一夜》。这部电影是余折最爱看的电影。
许秋意陪他看过无数遍,而他每看完一次,都必定会问她一个问题:“你相信有平行世界吗?”
3)
电影缓缓拉开了序幕,主角们正坐在屋里闲聊。
彗星与地球擦过的瞬间,世界悄然发生了改变。多个平行世界交会在一起,故事由此正式展开。
随着剧情发展,主角开始遇到平行空间的友人,许秋意的大脑中也随之冒出一个令她自己都觉得惊奇的想法。
她无心看电影,总是无意识地将目光投向苏玉。
苏玉的心思同样不在电影上,他时不时端起纸杯喝一口水,眼睛虽是盯着大银幕,却没有焦距,仿佛透过电影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许秋意突然开口:“你看过《源代码》吗?”
只有两个人的影厅里,电影的声音渐渐变成了背景音,演员们的对话都变得模糊不清。
苏玉怔了一下,微笑着回答道:“看过。”
“主角回到了过去,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许秋意将身子转过来,面对着苏玉。她盯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不自然的表情,找到他和余折的共同点,“你相信有平行世界吗?”
苏玉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反问道:“你信吗?”
“我信。”许秋意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微微笑了起来,“而且我觉得我可能离它很近。”
苏玉与她对视着,没说话。
“你和余折是什么关系?”许秋意身体前倾,向他逼近。
“在我回答你之前,我也有一个问题。”
“我先问的。”
“但主动权好像在我手里。”苏玉嘴角的弧度极浅,周身气息带着浓重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就如同你在面对恐怖事物时,不由自主地从心底生出的战栗一样。
许秋意坐正身子,与他拉开了距离,侧头看向一旁,避免与他对视。她双唇紧抿,糟糕的心情写在脸上。
苏玉收起了那副让人压抑的表情,表情变得柔和起来:“余折死前有对你说过什么话吗?”
“和你有什么关系吗?”许秋意说,“他没有提过你。”
话一出口,她意识到自己在赌气,有些不自然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活了二十几年,她还没跟谁耍过这样的小脾气,哪怕是在余折和父母面前都不曾有过。可认识了苏玉以后,她倒是经常忍不住跟他赌气。
“我就是想问问,他死前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苏玉手中的纸杯因为压迫出现褶皱扭曲,“你……有没有答应过他什么?”
苏玉的话像在一点一点证实她的猜想,如狂风般在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她心头的不悦被冲散,手禁不住轻微发颤:“你是他吗?”
苏玉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许秋意沉吟片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他没有对我说什么,我也没有答应过他什么。”
昏暗的影厅里,他看不见她抓紧自己衣角的小动作。
苏玉的唇微微张开,很快又紧抿起,握紧了手中的纸杯,一言不发。他低下头,掩饰眸中的落寞苦涩,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许秋意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他:“衣服湿了。”
她说话时,嗓音不自觉地变得温柔起来,就像她以前对余折那样。
苏玉将被他捏扁的水杯放到一旁,像没看到许秋意递来的纸巾,自己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被水洇湿的外套:“谢谢提醒。”
没有被无视的窘迫,许秋意收起纸巾,眼底藏着期待:“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你和余折是什么关系?”
“认识,但不熟。”苏玉脸上又挂起了不正经的笑,“我同学以前和他是同事,我是回国找同学玩的时候正好碰见过他。”
“请问可以把你同学介绍给我认识吗?”许秋意故意追问,“我想问问他有关余折的事。”
她盼着他报不出那名同学的电话号码。
“可以啊,我把他的电话号码给你,你记一下吧。”苏玉掏出手机,报了号码。
许秋意装模作样地在手机上点了两下,实际上根本没记这个号码。她对于自己刚刚确定的猜想又有了疑虑。
苏玉开始专心地看电影,双手合十搭在腿上,眸光阴沉。
她的思绪因为他的回答乱成了一团毛线球,电影里的配乐,主角说话的声音,在他报出号码之后,都成了令她心烦意乱的噪音。
她无意间扫到被苏玉捏扁的水杯,沉思半晌,又一个想法窜入脑子里:“我出去买杯饮料。”
苏玉看向他,准备起身:“我去吧。”
许秋意忙摁住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说罢,她拿上手机快步跑出影厅,在影城对面的咖啡厅里要了两杯芒果椰奶,满怀期待地快步走回影厅,把一杯芒果椰奶递给苏玉:“我给你也买了一杯。”
苏玉转过头来道谢,伸手去接,瞧见乳白色椰奶里的橘色芒果果肉时,手却在空中僵住了。
“怎么了?”许秋意面上闪过狡黠之色,“是不喜欢喝还是什么?要不我去换一杯?”
“不用了,我就是觉得奇怪,你竟然会给我买饮料。”苏玉揶揄道,“我还以为你很讨厌我。”
“没有的事。”许秋意把芒果椰奶塞进他手里,喝了一口自己手中的椰奶,“味道挺不错的,比我以前喝过的都要好喝。”
苏玉端着芒果椰奶的手放回腿上,身体坐得笔直端正,眼睛一直盯着电影屏幕,没有喝饮料。
许秋意不着急,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时不时喝一口手中的芒果椰奶,嘴角微微上翘,浑身上下都透着愉悦的气息。
电影进入尾声,苏玉手上的芒果椰奶一口未喝,而许秋意手上的已经喝了大半了。
许秋意睨了苏玉一眼:“你不喝吗?”
苏玉端起芒果椰奶,斯斯文文地抿了一口,橘色的果肉混着椰奶滑入他的口中:“味道确实挺不错的。”
许秋意看着苏玉将芒果吞下,上扬的唇角变得僵硬:“你喜欢吃芒果吗?”
“一般吧,不喜欢也不讨厌。”苏玉将芒果椰奶放到一边,继续看电影,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许秋意双手攥紧,悄悄地拿出手机,点开拨号页面,按出了“120”,准备随时拨打出去。
余折对芒果过敏非常严重。
她还记得高一元旦会上,她买了小芒果带到班级里分。余折在那之前没吃过芒果,那天吃了一个芒果后没多久,他就浑身起红疹,呼吸困难,最后直接晕了过去。
当时班主任和身为班长的她一起把余折送到医院,医生说余折是过敏性休克。
她只是想拿芒果椰奶来试探苏玉,如果苏玉承认过敏不肯喝的话,她就离证实猜想更进一步了。
可是苏玉喝了。
担心,忧虑,害怕……在她心中纠缠盘旋。她的心宛若被发丝般脆弱的线吊起,随时可能随着苏玉的反应摔在地上。
她后悔了,她不该这样试探他。
苏玉很自然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发了一条信息给某个人,很快又将手机放下。
直到电影结束,他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影厅太过昏暗,只有银幕投射下来的光影映在他的脸上,许秋意连他脸色如何都不大看得清楚。
余折过敏是很严重的,如果要过敏的话,他应该早就晕过去了。
许秋意的心终于放下,兀自苦笑了一下,暗骂自己真的是疯了,竟然会有“苏玉就是余折”这种荒唐的念头。
最可怕的是,这种念头自诞生起,便一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即便已经知道苏玉并不对芒果过敏,她也自动想出了别的理由来解释。
“我还安排了一场电影,继续看吗?”苏玉看了一眼手机,“现在快三点了,再看一场,正好可以一起吃晚饭。”
“不了。”许秋意颓唐地揉了揉太阳穴,对自己举动的懊悔令她疲惫,“我先回去了。”
她拎着包站起来。由于要播放下一部电影,影厅的灯没有开。她就着台阶上微弱的光,小心翼翼地下了台阶,走到了影厅门口。
苏玉仍坐在位置上,声音压抑且无力,呼吸声有些重:“我特意包了场,要他们放几部老电影,不看怪可惜的。”
许秋意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走到门口又回眸看了他一眼,他的身体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地放在身前端坐着,一副打算把第二场看完的架势。
“我先走了。”许秋意跟他打了声招呼,走出影厅。
九号影厅大门关上的瞬间,整个影厅的灯全部亮了起来。
影厅另一侧安全出口的大门被打开,一名西装革履的男人领着抬着担架的医护人员一路小跑到苏玉身边,扶起面色红得似要滴血,胸口剧烈起伏着的苏玉。
苏玉的脖子上、衣服遮蔽着的身体上都布满了红疹。
他的呼吸沉重得像是随时可能停止,身体没了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却还强撑着半睁眼睛,努力保持清醒。
“云争,帮我订一束红玫瑰送过去。”
“您这是在做什么?”云争帮着医护人员一起把苏玉抬上担架,双眼满是红血丝。要是许秋意现在他面前,他恨不得把她撕了,还送红玫瑰?
“就说……是……”苏玉忍着不去抓身上的红疹,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我马上就订红玫瑰,您先别说话了。”
云争惊慌地叫救护人员赶紧把苏玉送往医院,急得忍不住抬高了音量。
他跟在担架后,用手机在网上订购红玫瑰,走出两步,瞥见了座位把手上放着的芒果椰奶,心中对许秋意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苏玉是电影快结束时才喝的饮料,并且他吃进去的芒果不多,不然等不到许秋意离开,他就得休克。
幸亏医院离这儿不远,不然……
云争简直不敢想象后果有多严重。他收到苏玉的短信之后,就立刻从公司赶了过来。
他不能理解苏玉为什么要喝那杯芒果椰奶,更不理解苏玉为什么不直接跟许秋意把话说清楚。
手机上提示下单成功,云争收起手机,小跑着跟紧被抬上救护车的苏玉。
许秋意出了影城,坐上公交车回家。
上车后,她看到丁斐一个小时前发来的短信。丁斐询问她今天情况如何,有没有问出什么。
她准备回家后再和丁斐细说,刚打出一个“等”字,就听见了救护车的警笛声。她抬起头向窗外望去,一辆贴着红十字的白色救护车从公交车旁呼啸而过。
她心中咯噔一声,鬼使神差地退出短信编辑,拨打了苏玉的电话,
很快,电话接通了。
4)
“喂,有事吗?”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冷淡疏离的话,陌生的语气让许秋意愣了一下。
她再次被吊起的心彻底安了下来:“没事,我准备打给我朋友的,摁错号码了,不好意思。”
“嗯。”
那边发出一个单音节字,简短得听不出电话那头是什么情况,电话就被挂断了。
救护车上,云争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放回了已经昏迷不醒的苏玉的口袋里。
许秋意下了公交车,顺便去超市买了菜才回家。走过小区门口,门卫叫住她,从保安亭里拿出一个红色的长条盒子递给她。
隔着纸质的盒子,她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是玫瑰的香味。
许秋意对门卫道了谢,捧着盒子回家,一路都在疑惑这一盒花是谁送来的。
到家后,她把东西放下,打开盒子,艳丽的红色映入她的眼帘,浓郁的香气在她的鼻间萦绕,一张淡粉色的卡片被放置在花上面。
卡片上写着:不好意思,邀请你出去看电影却没送你回家。花代表我的歉意,请你收下。
落款上写着苏玉两个字。
有人道歉是送人红玫瑰的吗?许秋意把卡片放回盒子,将这一盒红玫瑰丢在桌上,回房间歇了一会儿。
傍晚,丁斐再次发来消息,问她今天情况如何,她简言述之。
同丁斐闲聊时,她心中总忍不住地想着,时候不早了,苏玉回来了吗?
明明她已经打了电话,也收到了苏玉送来的花,可她的心始终不能彻底放下,而让她不放心的原因,是她无法彻底否定的疯狂的猜想。
丁斐今晚不过来,许秋意挂了电话后就去厨房做饭。她已经走进了厨房,却又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餐桌上装着玫瑰花的盒子。
她停下脚步,在原地停留了几秒,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翻出装饰用的花瓶,把桌上那一束玫瑰放进花瓶里,然后把花瓶放到了电视柜上。
接下来的两天里,她没再见到苏玉。
第三天,她收拾行李回了平江。
一连在平江待了八天,她的心情平复了许多。
她回到申城再见苏玉时,平息的情绪却死而复生,在她的胸腔里躁动。
苏玉悠闲地站在电梯里,手旁放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他的衣着样貌皆是干净整洁,却掩饰不住他一身风尘仆仆的气息和脸上显而易见的疲惫。
他弯起唇角,对许秋意笑了一下。不过十几天不见,他就憔悴了许多。
许秋意拎着菜站在电梯口,顿了两秒才走进电梯。
静谧的空气在电梯里流淌,许秋意听着两人的呼吸声,脑海里不断重现她从第一次见到苏玉至今的场景。
算一算时间,他们真正认识才一个多月,他对她的态度却好似与她相识多年。
“你没上班吗?”苏玉忽地出声,打破了这份安静,同时也打断了许秋意的思绪。
许秋意动了动唇瓣,觉着喉头有些干涩,抿嘴润了润喉,说:“嗯,我在休年假。”
“你没有回平江陪叔叔阿姨吗?”
“是余折告诉你,我是平江人吗?”许秋意敏感地望向他,一个侧身的动作使得手上装菜的塑料袋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不知是因为这响声的魔力还是由于许秋意的问话,电梯里再次安静下来。
“你呢?这几天在做什么?”许秋意双手握紧手上的袋子,盯着袋子里绿油油的蔬菜,眉头锁起。
苏玉一副你终于问我了的表情:“公司派我去出差。”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本被衣领遮挡的颈部皮肤因这个动作显露了出来。
许秋意恰好望向他,即便他很快抬起头,他脖子上那道不正常的红痕还是深深地映在了她的眼睛里。
她记得自己曾经见过类似的痕迹。
“叮——”十六楼到了。
她收回投向他身上的视线,垂眸凝思,魂不守舍地往外走。
苏玉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整理了一下衣领,拖着行李箱一脸自然地走了出来,同许秋意打了声招呼,朝自己的家门走去。
许秋意走到自家门口,手抚着冰凉的钥匙,没有立刻开门。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她忍不住回头叫住他:“你脖子上是怎么回事?”
“被虫子咬了吧。”苏玉立刻回答说,“怎么了吗?”
“看着挺严重的,擦点药吧。”
“你在关心我吗?”苏玉脸上绽开了笑意,“这么久没见,要不……”
“我请你吃饭吧。”许秋意打断他的话,“总是让你请,也该我请回去了。”
“好,等我一下,我先把行李放回家。”
苏玉话音落下,两人各自拿钥匙开门。
除了钥匙间的碰撞叮叮作响、门锁转动发出的清脆咔嚓声,整个楼道就只听得见两人的呼吸声。
当苏玉走进家门的时候,许秋意冷不丁地又开了口:“去吃泰式料理吗?我知道有一家泰式椰浆芒果饭很好吃。”
苏玉几乎是立刻答应:“好啊。”
对于他的回答,许秋意略感不满,嘴角不自觉地向下。她把菜放在玄关架子上,锁上门,走到电梯门口等他。
苏玉放下行李,没急着从房里出来。他侧着身子,视线穿过半开的门缝落在她身上。
她微微歪着头看楼层显示,长发因她的动作偏落在左肩上,优美的颈部线条一览无遗。穿过楼道尽头窗户的阳光,照耀着她如玉般莹白的肌肤。
她眉眼向下,长翘的睫毛像小扇子似的轻覆在眼睛上方,背部挺直,姿态端正,优雅得像一只白天鹅。
即使他知道拥有这份宁静美好的外表的人,已经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可他依旧为她心动,依旧一见到她,就忍不住嘴角上扬,让名为爱恋的欢喜充盈心房。
许秋意察觉到他的目光,回眸看他,眼神中带着探究与疑惑。
苏玉从容地走向她,仿佛刚刚盯着她看的人不是他。
许秋意终究没有带苏玉去吃泰国料理,而是去了浮茶吃中餐。
服务员将菜单拿过来,她抢在苏玉之前去接。她翻了翻菜单,问苏玉吃什么。
苏玉的手指在桌上轻敲,指尖与桌面碰撞发出的轻响,被餐厅里的音乐声所掩盖:“都可以。”
他的声音也是轻轻的,勉强高过音乐声。
许秋意凭着记忆,点了几道余折爱吃的菜,打算把菜单交给服务员时,蓦地想起苏玉身上的红痕,又画去了几道过敏需要忌口的菜,改成清淡的。
饭菜端上来,两人都没什么心思品尝。精致的菜肴吃到嘴里变得淡而无味,一顿饭吃完,所有盛菜的盘子几乎还是满的。
苏玉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手捏着纸巾久久不放,失神地想着些什么。
良久,他兀自笑起来:“似乎……看完电影之后,你对我的态度就好了许多。”
许秋意夹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放下筷子,咽下嘴里的食物:“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拿我在乎的事来耍我了,那样真的会很令人生气,谢谢。”
对于她的改变,她避而不谈。
她总不能说,因为她认为他就是余折,所以她对他气不起来了吧?
“我没有耍过你。”只是意难平……苏玉的神色刹那间黯淡,很快又恢复如常,他的口吻认真,“我不过是很在意你对余折的态度。”
“我对他的态度和你有什么关系吗?”许秋意的手指交叠放在桌上,质疑地凝视着他,“你脖子上真的是被虫子咬的吗?我看着有点像过敏留下的痕迹。”
苏玉只是抿嘴淡笑,墨色的瞳眸如深潭般,叫人看不清其中藏着的情绪。
“是因为芒果过敏吗?”许秋意轻声问他,态度变得关切,“以前余折过敏严重的时候,总是会在脖子到锁骨上方留下红红的印记,最长半年才会完全消下去。”
苏玉沉吟许久,道:“余折在死前,真的没有对你说过什么吗?”
“如果你是余折,我就告诉你。”许秋意的声音轻轻缓缓,语气严肃,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苏玉望着她,她也回望他,视线碰撞间,就像一场剑拔弩张的对峙。
“我很好奇。”苏玉说,“为什么你这么在意余折的事?”
许秋意仍是那句话:“如果你是他,我就告诉你。”
苏玉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你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
荒唐吗?确实荒唐,许秋意自己也觉得这种想法既滑稽又荒唐。可是苏玉奇怪的举动以及她回想起的有关余折的过往,都让她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苏玉和余折一定有不一般的联系。
而苏玉带她去看以前余折爱看的电影和苏玉总问她的问题,是让她认为苏玉就是余折的根本原因。
“对不起。”许秋意知道,僵持在这儿只会浪费时间,她选择暂时退让,“我可能有点钻牛角尖了。”
“没事,可能我做的事确实让你误会了。”苏玉静默片刻,说,“我是从余折那儿知道你的。”
许秋意平静地望着他,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苏玉说:“你知道的,余折是物理专业,正好我也是,所以我们成了朋友。之后,我们经常在网络上探讨物理问题,闲暇时,他偶尔会提到你。我一直以为,你们感情很好。”
“可是我回国遇见你之后,发现事实好像不是像余折说的那样。我听说余折死后一年,你就和别人在一起了。”苏玉的口气宛若在讲故事,不疾不徐,“当然,你确实没必要为了余折终身不嫁或者不跟别人恋爱。”
“不过,一年的时间……是不是太短了些?”他的嘴角爬上一抹讽刺的笑。
许秋意顺着他的话说:“所以,你是为了余折才接近我的?”
“不全是。”苏玉的笑容带上些许的苦涩,“我喜欢你,从很早以前开始,即便我发现你和我所知道的不同,我也还是无法克制自己对你的喜欢。”
“我只是很想知道,你是不是没有爱过余折,所以才能在他死后一年就和别人在一起?”
一年确实很短,跟她和余折相处的岁月相比,一年短得不值一提。她确实没有爱上余折,更没有想过要为余折守着。
明明问题已经有了答案,许秋意却无法对着苏玉说出答案,她感到心虚。
苏玉脸上的笑不像在嘲讽她,更像在嘲讽余折对她的感情。
她一直认为自己以爱人的方式对待余折,这样已经算是对余折爱她的回应了。她让余折以为,她也是爱他的。
可是她的这份回应也在余折死后,让余折对她的爱变得滑稽可笑。
她和余折,终究差在了这份爱上面,以至于她不会因为他的话等他,她可以平静地接受家人安排的相亲。
旁人不记得余折,不知道余折的付出,不了解她和余折的过往,所以她也从没有意识到,她和余折之间有什么不对。
苏玉直白的话语如同一面镜子,将她曾经所做的一切再次投射到她面前,告诉她,她其实不是在回应他的爱,是在欺骗他。
是她,在他们之间的那层不平等关系被捅破后,将余折放在一个尴尬又难堪的境地。
“你不觉得,你这样做是在让他一厢情愿地幻想你是爱他的吗?”苏玉讥讽道,“你有想过他是想要你爱他,还是只是想要你虚情假意地陪着他吗?”
“我没有虚情假意。”许秋意慌乱起来,“我只是……”
只是把他当成了亲人,却没有像恋人那样爱上他。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就算是这样,如果你不是他,你又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我确实没资格说。抱歉,你就当我没说过这些话吧。”苏玉面上又重新挂上平和的笑,方才的尖锐质疑与情绪失控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你吃饱了吗?菜都要冷了。”
就算她没吃饱,此刻也没心思再吃了。她拎包站起来往外走,苏玉紧跟在她身后。
苏玉唤了她一声,她充耳不闻,没有停下脚步。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即将走进地铁站,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面色在霓虹闪烁的灯光下变得阴晴不定。
他终是转身,掏出车钥匙解了车锁。
“滴滴——”
“余折。”
车鸣声与她的呼唤同时响起。
许秋意伫立在地铁站门口,双手紧张地握着拎包带子。
她看见苏玉开车门的动作僵了一下。
他终究是向她走了过来,阴沉的气息不复存在,笑容如若春日阳光般柔和。
许秋意屏住呼吸,静静地注视着他。
余晖洒落在他身后,他像从朦胧中走出。来往的人群,络绎不绝的车辆,在她眼里都成了黑白的背景板。车鸣声,行人的说话声,渐渐消失了。
那一瞬间,她觉得时间都变慢了,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和他两个人。
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各种他会如何承认他就是余折的场景。同时她也不停地思考,她该如何向他表达歉意,如何向他诉说:很抱歉她没有考虑到他的想法,一厢情愿地把自己的想法按在了他身上。但是她真的很在乎他,她真的把他当作很重要的亲人。
苏玉走到她面前,握住了她的手腕:“对不起,是我情绪太失控了,我送你回家吧?”
他的话与她想的完全不同,她一时没回过神来,呆愣愣地凝视着他。
静默良久,他掌心的温度逐渐唤回她的理智。她动了动手腕,没挣脱开,便任他抓着。
“你……”
她该说什么?说你为什么不承认你是余折?她有什么直接证据可以证明他是余折吗?
没有,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想。
各种声音逐渐恢复,入耳就成了噪音,搅得她脑子里一团乱,瞬间在她脑海里造就了一场爆炸。爆炸后,一切都开始平静下来。
她的冷静与理智在平静中渐渐回归,情绪也慢慢平复。
她深吸了一口气,手上一用力,挣开了苏玉牵着她的手。
苏玉脸上笑意不减,不依不饶地再次牵住她:“既然你选择了和别人重新开始,那你何不彻底重新开始呢?之前关于余折的那些话,就当我没说过。”
“我也会慢慢抛弃以前对你的印象,重新认识你。”
抛弃以前的印象,那以前的感情也能抛弃吗?不能,当然不能。苏玉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有些话,能拿来劝别人,自己却办不到。
“不需要。”
“需要。”苏玉打断她的话。
他顿了一下,说:“谁叫我喜欢你呢。”
5)
“不对啊,其他的我就当他是为了试探你故意让你误会的,但问题是,他怎么会记得余折?”
丁斐躺在许秋意的床上,盯着天花板沉思,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我和余折同学三年,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又经常见他,我都不记得余折了,他一个只和余折见了一面,之后全靠网络聊天的人,竟然会记得余折?”丁斐猛地坐起来,“而且,我觉得余折不像那种会和别人谈自己感情生活的人。”
许秋意坐在梳妆台前擦乳液,清晨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为她笼罩上一层淡金的光芒。
昨天她回家后,丁斐突然打电话来约她一起出去吃饭。她已经和苏玉吃过了,就如实跟丁斐说了。
丁斐追着她问苏玉有没有说些什么,她只说了她和苏玉吃饭时的针锋相对,后面的没说。
于是,丁斐今天一大早就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了。
苏玉那句“谁叫我喜欢你呢”,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她脑子里徘徊,倒不是这句话有多令她心动,而是苏玉说这句话的语气饱含着苦涩与无奈。
如果他是余折,她真的很想向他道歉,如果他不是,她也想说:承蒙你的错爱了。
许秋意在丁斐的絮叨声中回过神来,拧上乳液的瓶盖,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苏玉昨天的话有太多的漏洞,因为这些漏洞如同是能佐证她猜想的证据,所以她才没有揭穿。
“这个苏玉真的有问题。”丁斐眯着眼睛,深沉地说,“不仅他有问题,我觉得他在的那家幻世科技也有问题。”
提起幻世,许秋意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那与余折长得几乎一样的NPC。
“《幻世》不仅是全球唯一一个全息游戏,而且世界观庞大,自由度高到让人觉得待在《幻世》中就像待在另一个世界。按理说,这么先进的技术,就算别的公司不能掌握,也总该稍微了解一点吧?可是别的公司别说这种全息游戏了,就连大型在线VR游戏都做不出来。这么一想,幻世科技的技术也太先进了吧。”丁斐别有深意地说,“而苏玉,是幻世科技现在的技术顾问。”
“然后?”许秋意抓不到丁斐话中的重点。
“苏玉这么年轻,他上哪儿学的这么先进的科技?”丁斐神秘兮兮地说,“你说,会不会是他被什么附身了,或者……”
许秋意哭笑不得地打断她:“好了,我懂你的意思了。”
比起丁斐的这个猜想,她更愿意相信苏玉就是余折。
丁斐不满地嘟着嘴:“我也是实在想不到其他的嘛。他真的很奇怪,他们公司也奇怪。”
许秋意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该如何让丁斐抛弃她脑子里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丁斐坐在那儿,一个人愁眉苦脸地碎碎念,满嘴阴谋论。许秋意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走过去揉开她紧皱的眉:“好了,我自己心里有数。”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我去上班啦。”
“哦。”丁斐仍是不开心地噘着嘴,跟在许秋意屁股后头出了小区。
两人不顺路,到岔路口分开的时候,丁斐忽地想起来还没说的事:“我爸最近叫我去公司上班了。今天下午我要去外地学习了,你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这也是她今天一大早就等不及冲到许秋意家来的原因,如果迟了的话,她就得等到好长一段时间以后才能和许秋意见面聊天了。
“加油,好好工作,注意安全。”
丁斐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我走了,你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许秋意冲她挥了挥手,看着她脚步轻快地过了马路,才转身往自己公司的方向走。
她一进公司大门,便发现整个公司安静得出奇。换作以前,这个时间点,大家都应该正在一边吃早饭一边聊天说笑才对。
许秋意穿过前台往里走,在大厅办公的客服们围在一起,嘀嘀咕咕地不知说些什么,声音极轻。
许秋意只看见他们嘴巴在动,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她同他们道了声“早”,淘宝组的客服组长闻声抬头,冲她招招手:“秋意,你过来一下。”
与组长坐在一起的其他客服也跟着冲许秋意招手,却不像以往谈八卦的样子,个个神情肃穆,满面忧虑。
许秋意狐疑地走过去,组长拉了一张椅子让她坐下,问她:“张总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没有啊,怎么了?”许秋意纳闷地扫了眼紧盯着她的客服们。
“没说又要裁员吗?”组长忐忑地询问。
许秋意摇摇头:“没有。”
客服们都望着她,嘴上没说什么,眼中却流露出怀疑。
有推门声响起,又有人走了进来。
众人看见来的是天猫组的客服组长,又上前将他拉过来,撇开许秋意,聚到另一边小声说话。
许秋意只隐隐听到什么断货、不进货的话。他们都有些防着她,她便不再听下去,往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她打开电脑重新写了一封辞职信,准备等马总来上班时交给他。
一直等到早上十点,她也不见张总和马总等领导过来。各部门的员工们皆是没精打采,无所事事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烦躁都写在脸上。
压抑与沉闷在员工之间无声地蔓延开来,许秋意这才意识到可能公司是出事了。
她想了一会儿,去了店长们的办公室里问情况。
三名不同渠道的总店长不像以往那样在忙工作,他们各自倚在各自的椅子上,手指不停地在手机屏幕上点着。
“秋意,你放假回来啦。”徐长听到响动,抬眼看向许秋意,把手机放到一旁。
其他两名店长也抬起头来,冲许秋意笑了笑。
“公司出什么事了吗?怎么好像大家都不工作了?”许秋意语气委婉,“张总和马总他们怎么还没来?”
“没什么,张总和马总还有其他领导到别的地方开会去了。”许店长抻长脖子向门外望了望,冲许秋意勾勾手,“你把门关上,过来。”
许秋意顺手将门带上,坐到靠墙边的沙发上,问道:“到底是怎么了?又要辞退员工了?”
“不是。”
三名店长拉着椅子聚到一起坐着,徐店长道:“公司现在不进货了,前两天店里存货卖完了,就剩一些滞销的残次品了。张总说低价把那些卖掉,卖完就把所有渠道的网店全关了。大家都慌得很,怕失业。”
“张总和马总昨天下午拉了我们几个小领导开了一个会,让我们先在公司待着,别对运营部和客服部的员工说,如果他们要辞职的话就让他们辞。”
徐店长说:“我们都在弄简历准备投别家公司了,你也赶快回去做简历吧。”
许秋意了然地点点头,明白自己写好的辞职信算是没用了。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公司要是开不下去了,直说就是,何必瞒着运营部和客服部呢?
许秋意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全部闷在心里没说。她打了声招呼,回办公室去了。
中午,有好几个客服说是没事做,跑来向她请假说要回家。
她给张总打电话说了员工请假的事,张总对此敷衍了两句,显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他问道:“现在公司里还有几个人在?”
许秋意到外边看了一眼,大厅里就剩几个组长守在电脑前,三名店长在隔壁办公室里,其他的人都收拾好了东西,等着假条批下来就走。
她如实说了,张总道:“你告诉三个店长,叫他们都先别走,其他的人要是想请假你直接批就行了,我马上就回公司了。”
许秋意应了声好,张总匆匆挂断了电话。
她到隔壁交代了张总说的话,三名店长停下手上的事,互相对视几眼,心思不一。
下午两点多,许秋意从办公室的窗户看见张总的车开进了大院里,跟在张总车后的,还有两辆黑色保时捷和一辆她有点眼熟的黑色跑车。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外边有动静,便装作找店长有事,经过大厅,缓步往店长办公室走去。她竖着耳朵听正往会议室走的一行人说的话,余光向他们扫过去,一眼看见了其中一张熟悉的面孔——苏玉。
自她从办公室出来,苏玉的注意力就一直在她身上,面上却不显。
她的视线投过来,他立刻有所察觉,毫不避讳地看着她笑。
许秋意淡然地收回视线,进了三名店长的办公室。
徐店长正趴在门上听外头的动静,看许秋意进来,忙问她:“听到什么没有?”
许秋意说:“张总好像要卖公司。”
“还有呢?”三名店长像是早就猜到了,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
“不知道,我听到得不多。”
徐店长转了转眼珠,沉默着忖度片刻,问道:“对方是什么公司啊?也是干淘宝的?”
“不是。”许秋意没听见对方说是什么公司,但是她看到苏玉了,“应该是幻世科技收购了咱们公司。”
办公室里静谧了一瞬,三名店长忽然褪去沉重的神色,轻松地笑了起来。
他们纷纷拍着胸脯说:“幻世啊,那就好。就算咱们没通过考核,也不会克扣咱们的离职补偿金。要是能通过考核就更好了,到时候就能进幻世工作了。”
“幻世很少招人的,现在他们公司的员工大多是最初的那批。他们公司待遇好,工作又轻松。我邻居就是在他们公司做前台的,一个月工资跟我都差不多。”一直少言寡语的王店长笑得最开心,脸上褶子都出来了,“唯一不好的就是他们公司规章制度严,我跟我邻居闲聊,一提他们公司,她立刻把嘴闭得紧紧的。”
店长们笑吟吟地议论着幻世科技会考核什么,估算着如果不能通过考核,能拿到多少补偿金。
许秋意坐在一旁,当他们问她的时候,随口应两句。他们正说得起劲,敲门声打破了这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气氛。
没等他们应话,门就被人推开了。马总一只手握着门把,半个身子探进来:“你们到会议室来,秋意也来。”
许秋意先起身跟上马总,三名店长随后跟上。一路经过其他部门,马总一一把领导们叫出来,让他们一起到会议室去。
走到会议室门口,马总敲了敲门,听到张总应了声:“请进”。他脸上沉重的表情瞬间不复存在。
他满脸堆笑,半弯着腰推开门。
苏玉正对着会议室门口坐着,许秋意进门恰好同他打了个照面。他瞧见她,眼底晕开温煦笑意,脸上的严肃消散得一干二净。
苏玉身旁坐着一名西装革履的清俊男人。苏玉在笑的同时,抬起头看了许秋意一眼,目光如刀子似的,表情却是沉静自然。
“还有人没来吗?”
男人收回视线,拿起一沓简历漫不经心地翻着。
张总站到演讲台上,挤出笑来,眼底的深沉仍旧难以掩饰:“从下周起,我们公司将由幻世科技接管。”
他一一介绍了苏玉等人,许秋意从他口中得知,那用眼刀子刮她的男人被称为云秘书。
张总说罢,幻世科技客服部的于副部长走到台上,道:“我们公司现在招客服。招客服的基本要求是,本科毕业,专业不限,对《幻世》这款游戏要有基本的了解。愿意做客服的,这周五之前来幻世科技面试。不愿意的,我们公司将会按你们的工资标准,补偿三个月工资给你们。”
坐在会议室的员工们面面相觑,紧抿着嘴巴,不敢多话。
于副部长说:“希望想来我们公司做客服的人,可以提前做好准备。至于我们公司的待遇,待会儿你们公司的张总会为你们详细说的。”话毕,他对张总点点头,回到座位上。
云秘书板着脸,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里边的那几间办公室,麻烦你们今天就清理出来,至于其他办公室的东西,我给你们一天的时间,后天我就会派人来验收。”
云秘书起身,理了理面前的资料:“五点之前,我们的人会过来检查里面的办公室,请张总尽快叫人整理。”
张总连连应是。
苏玉全程没说话,悠闲地坐着,表情随和,眼神温存地盯着许秋意看。
等幻世科技的人都起身准备走了,云秘书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走向了许秋意。
云争见苏玉走到许秋意身边,弯腰对许秋意说话,眉头不自觉皱了一下,不过很快又舒展开,扬声道:“那我们先走了。”
“我送送您。”张总闻言,连忙起身。
但很显然,云争的话是对着苏玉说的。苏玉对云争点点头,再次弯下腰靠近许秋意说:“你的东西收好了吗?我帮你收吧。”
其余人坐在办公室里,竖着耳朵等待许秋意的回答。
“我自己来就好。”许秋意避开旁人看戏似的目光,快步向自己办公室走去。
苏玉紧跟在她身后,笑吟吟地说:“我帮你吧,待会儿咱们一起回家,正好顺路。”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会议室登时像炸了锅似的,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不乏羡慕的感叹。
苏玉跟着许秋意到她办公室,即便她说不用他帮忙,他依然主动地帮她整理东西。
许秋意理出几本书,看他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问道:“你不用回公司上班吗?”
苏玉一边把东西装进纸箱一边说:“不用,我的工作挺清闲的,有什么事他们会给我打电话。”
许秋意说:“但是你这样留在这边不太好吧?我刚刚看云秘书的脸色不太好看。你还是回公司去吧。”
苏玉闻言,像吃了蜜似的,脸上泛起煦暖的浅笑:“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许秋意不以为意:“你翘班不怕被上司骂吗?”
“不怕。”反正没人会骂他。
说罢,苏玉停下手中的动作,十分郑重地思考了一会儿:“那要不你答应我一件事,就当是对我有可能会被骂的补偿?”
许秋意既不答应也不拒绝,权当没听见,自顾自地收拾着东西。
她要带走的东西大多是闲暇时看的书,堆起来连一个纸箱子都塞不满。所有东西整理好,她抱起箱子,打算出门叫辆出租车。
苏玉从她怀里把箱子接过来:“我帮你送回去吧,正好顺路。”
不等她回答,他抱着箱子出了办公室。她在原地愣了两秒,无言地跟上他。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恰好与从会议室出来的张总撞个正着。张总先是对苏玉客气地笑了笑,而后视线落在许秋意身上:“东西都收拾好了?”
许秋意点了点头。
张总又道:“我刚刚在会议室把幻世的待遇都跟他们说了,你可以向他们了解一下。”
许秋意扬起了礼貌的微笑:“我不打算去幻世做客服。”
张总“哦”了一声,道:“那到时候你可以在公司群里问问,看看还有谁不打算去,你跟他们一起去幻世科技办离职就行了。”
说完,张总回了自个儿的办公室,紧跟在他身后陆续从会议室走出来的员工经过许秋意身旁,全部冲她挤眉弄眼。
徐店长小声对她说:“回家记得看微信。”
许秋意点点头,与苏玉一起走出了公司。
苏玉将箱子放到车后座上,邀许秋意坐到副驾驶座上。开车时,他漫不经意地问:“你为什么不去幻世?你不是对幻世挺感兴趣的吗?”
“我做不来客服。”她不是那种能言善辩的人,如果有玩家来胡搅蛮缠,她可能只会一言不发地等对方说完。
“你去幻世,也不一定是做客服啊。”苏玉说的话别有深意。
许秋意没把他的话听进去,有点纳闷:“幻世为什么要收购我们公司?行业都不一样。还是说幻世也想进军电商行业?”
“目的不是在于收购你们公司。”苏玉言尽于此,仍是没说清幻世到底为了什么收购一家做电商的公司。
许秋意倚在座椅上,心不在焉地望着车窗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跑车在公路上疾驰。不知不觉间,路程过了一大半。
等红绿灯的时候,苏玉蓦地问道:“你之前不是问过折玉的事吗?也许你去幻世就能查清楚了。”
闻言,许秋意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那念头一闪而逝,她没能够捉住,脸上显露出苦恼之色。
折玉……余折……苏玉……
折……玉……会是巧合吗?
她有了一个谬妄的想法。她抬眼看着后视镜上的苏玉,鬼使神差地唤了声:“折玉?”
苏玉的身子似乎紧绷了一下,不过眨眼间,他又恢复常态。这刹那即逝的失态,让许秋意忍不住怀疑她刚才其实出现了幻觉。
“你知道折玉这个NPC为什么会从游戏里消失吗?”许秋意回想着她查到的资料,“据说他好像每两个月会在游戏里出现一次,但是很快再次消失了。玩家没在预告片或是公告看到过他,都默认他是游戏的隐藏Boss。”
“你不玩游戏还对《幻世》这么了解?真的不考虑来幻世科技工作吗?”苏玉勾唇轻笑,有意无意地将她的问题忽略。
许秋意的口吻淡然,说出的话却是在质问:“是游戏彩蛋吗?为什么公司不发公告解释?”
车开至地下车库,周围的光线暗了下来,许秋意无法继续从镜中看到苏玉的神情,便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苏玉将车停在固定车位上后,两人都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这么多问题啊,”他话语中含着隐隐的笑意,“你都想知道吗?”
“嗯。”许秋意回答得干脆,“我还想知道,幻世科技的科技到底发达到了什么地步。”
“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
许秋意双唇紧抿,没直接答应下来。她不喜欢随意承诺别人。
况且,类似的话他说过太多次了,每次他所谓的回答都只是在敷衍她。
她眼眸微暗,意有所指地说:“你真的会告诉我?而不是又一次敷衍我?”
苏玉像是听到了笑话般轻笑出声,很快,他敛了笑意,故作深沉地说:“都有可能吧。”他顿了一下,嗓音携着柔意,像在引诱她,“所以,你要不要答应我?”
“什么事?”
“等国庆长假,你陪我去旅游吧。”
“不去。”许秋意没有思考,直接拒绝。
“你不问去哪儿吗?”
“哪儿都不去。”许秋意推开车门,到后座去搬箱子。
苏玉跟着下车,抢在她之前把箱子搬出来,兀自走进电梯,目光柔如春水,淡笑着望向她,眼眸之中映着她无可奈何的模样。
许秋意走进电梯与他并排站着。
“去吧。”苏玉的声音宛若羽毛吹拂过她的耳畔,“和我一起去维也纳。”
维也纳?许秋意眼前登时浮现了一些遥远的画面:“为什么是维也纳?”
为什么偏偏是维也纳?
“等你跟我去了我就告诉你。”苏玉嘴角弧度浅浅的,半眯着眼,如同一只装模作样的狐狸,“我有礼物想要送给你,只能在维也纳送。”
许秋意默然不语。
跟一个只认识了一个多月的男人一起去维也纳,这无疑是她以前从来不可能做的事。可倘若他是余折呢?倘若他的礼物正是她想要的呢?
这是一场赌博,赌还是不赌,许秋意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给出答复。
“反正离国庆长假还有一段时间,不急。”苏玉很是自在从容。
电梯停在十六楼,苏玉把箱子抱到了许秋意家,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现在还早,要不我们一起出去逛逛?”
“不了,我有点累。”
总是被他牵着鼻子走,许秋意很是不满,却找不出办法改变现状。现在,她只想好好休息一会儿,安安静静地考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维也纳。
苏玉的口吻带上认真与关切:“那你好好歇息。”
“嗯。”许秋意准备关门,见苏玉一直站在门口,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手僵在了门把上,使不出力。
她与他安静地对视,两人皆是缄默无言。最终,她先开口:“你不走吗?”
苏玉笑意清浅,眼里有显而易见的留恋,不舍得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你关门吧。”
许秋意将门往前推,只剩一道门缝时,又觉得他还站在外面自己就关门不太好。她正迟疑着,门外忽地传来一股拉力。
她顺势松开手,门被关上了。
她木然地望着棕红色的门板,直到手机的振动令她回过神来。
苏玉给她发来了短信:以前我前脚刚迈出门的时候,你就立刻把门关上了。
许秋意一句话也没回,面无表情地将手机屏幕摁灭。
手机再次振动,她本打算不再看,无意间瞥了一眼,发来消息的人不是苏玉,是徐店长。
徐店长发的是微信消息,许秋意点开微信,发现她被拉进了一个群里。
徐店长问她:秋意,你到家了吗?
许秋意回:刚到。
徐店长发了个卖萌的表情包,开始八卦:你和幻世的苏总是什么关系呀?
许秋意:邻居。
群里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有个许秋意不太熟悉的人发了一句:就没了?
许秋意:没了。
大家都是职场老油条了,从许秋意简洁的回答里猜到她是不想多聊,便都识趣地不再追问,转而开始互相询问到底要不要去幻世科技做客服。
王店长说:“我要回家先问问我那个在幻世工作的邻居,看幻世招的是什么客服。幻世里有游戏内在线客服,如果是那种的话,我还挺想去试试看的。”
“我觉得幻世待遇还挺不错的,工资比我现在的还高一点,就是不知道公司制度严格程度怎么样,如果跟现在差不多的话,我也挺愿意去试试的。”
“不知道幻世内部可不可以调部门啊,如果客服做得好可以升职,那我也愿意去。”
“幻世现在都不对外招人,我先去工作一段时间,觉得不合适我再辞职也不迟。”
在群里发言的人大多有想去幻世试试看的心思。
许秋意把手机放到一旁,静坐在床边,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晶球,缓缓地拧动了底座上的开关。熟悉的钢琴曲响起,安抚了她纷乱的心绪,同时又如一个时光机器,将她的记忆带回到余折跟她求婚后的那段时间。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余折和她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她一向对看电影没什么兴趣,大多时候是闲着没事陪余折看的,而余折爱看的都是科幻悬疑类型的片子。
那一天,许秋意被丁斐朋友圈转发的一个电影推荐吸引。于是,她第一次对看电影有了想法,主动点了那部引起她注意的电影:《爱在黎明破晓前》。
故事开始,火车在轨道上行驶着,陌生的男女在一对夫妻的争吵声中,十分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他叫杰西,她叫赛琳娜。
他向她搭讪,邀请她坐到一起闲聊,说服她和他一起在维也纳下车。他们在这座音乐之城开始了为期一天的“爱情”之旅……
许秋意素来冷静,感情不丰富,但这不代表她没有少女情怀。看这部电影,她会因为杰西和赛琳娜甜蜜的相处而无意识地上扬嘴角,会对他们之间默契的举动而心生向往……
余折不太喜欢看爱情片,于是他转头看向她,当电影里杰西和赛琳娜接吻时,握住了她的手。
她被他突然的触碰吓到了,怔了一下,回眸疑惑地看着他。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她很近,近到她回头的时候,鼻尖擦过了他的脸。他的耳郭顿时变得红红的,眸中闪过窘迫,就像一个想要偷糖吃却被发现了的孩子。
他装着无事发生,一本正经地坐正,与她恢复正常的距离,轻轻勾着她的手指。
这个下午,阳光很好,煦暖微风穿过开着窗的阳台,卷着花香吹拂过他们的鼻间,将他们之间的气氛染上温热的暧昧。
茶几上的点心与果茶的甜香弥漫在空气中,叫人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浸入蜜中。
电影里,赛琳娜与杰西去了什么地方,具体又发生了什么故事,许秋意现在已经不太记得了。
她只记得那天下午的他,头发被午后的阳光染出了金棕色,他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模样,专注的眼神中仿佛包含着他所有美好的感情。
他小心翼翼,生怕惹她不喜,问道:“我们以后去维也纳度蜜月吧?”
而她或是受了电影的影响,又或是因为什么别的事情,心中有几分悸动,面上却佯装淡然,嘴角噙着笑,说了一句:“好。”
……
水晶球的音乐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恢复了安静的空荡房间将许秋意拉回到现实中。
她失神地摩挲着水晶球冰凉光滑的玻璃球面,关于去不去维也纳,她的心中已有定论。
7)
许秋意回过神来,发现手机一直在振动,她看了一眼,群里有人找她,问她到时候会不会去幻世面试。
她在群里回复道:我不去幻世面试。
虽然她想弄清NPC折玉是怎么回事,但她实在是做不来客服。如果她去的话,不仅是在给自己找罪受,更是在给幻世公司找麻烦。
她在群里问了一句有谁要去幻世办理离职,立即有很多人私下找她。比起要去幻世工作的人,显然不愿意去幻世做客服的人更多。
她向他们询问了一下去幻世要带的资料,与他们商量好,周四一起去幻世办理离职手续。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周四,她和准备离职的同事们在幻世科技人事部等待。
人事部部长刘勋将他们叫到人事部的会议厅后,叫人给她的同事们爽快地办理了离职手续,可最后轮到她时,把她单独留了下来。
她静坐在位置上等刘勋发话。
刘勋翻了翻她的合同:“你跟你们公司签的是五年的合同啊,你这才工作了两年,想要离职,得提前一个月提交申请。”
“可是我们公司其他的人,不是按这样的规定办的。”许秋意委婉地道。
刘勋态度和和气气的,说出的话却现实得很,不留情面:“他们都是你公司原来的领导,你不是。”
许秋意明白他的意思,平静地接受了,没觉得什么不公平。
刘勋默不作声地扫了她一眼:“本来我们公司跟你们公司商量的是,普通员工全部由你们公司自己处理好。既然你被分到我们公司这边了,要想离职,还是得按正规流程走。”
许秋意的态度诚恳又礼貌:“不好意思,我不太适合做客服,我在您的公司做客服,很有可能会影响到玩家对游戏服务的评价,所以……”
刘勋把她的合同往旁边一放,背靠在椅子上,端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来:“要么你直接离职,按照规定,三个月的离职补偿金没法儿给你;要么你先在幻世工作一个月,一个月后离职,我们公司会按照幻世的工资标准给你补偿金。”
许秋意面露难色,不明白幻世究竟为了什么非要把她留一个月。幻世客服的工资比她原本的工资还要高出两千块,如果按刘勋说的来,她反而是赚了。
刘勋睨着许秋意,思考了一会儿,说:“这样吧,我之后看情况给你另外安排一个职位。”
许秋意没有立刻应下来,问道:“我不用面试吗?”
她现在有点怀疑,是不是苏玉跟这位人事部长打过招呼,所以这位部长才非要将她留下来。
刘勋随意地摆了摆手:“不用,我给你安排别的职位,没什么特别要求。你要是同意的话,就等……”他拿起手机,翻了翻日历,“等国庆节后来上班吧。一个月也从那时候开始算。”
许秋意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同意了。
她身上还有些存款,但是在幻世干一个月就能拿幻世四个月的工资,实在是十分的划算。等拿了钱,她重新找工作的时间也能宽裕些。
“那就这样吧,我先给你记一下。你国庆后来上班,我给你一张单子提交申请。”刘勋和善地笑起来,请她离开了人事部。
先前办完离职的同事们已经走了,他们在群里问许秋意怎么了,为什么刘勋单独把她留下来了。
许秋意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想了想,把刘勋的话如实说了,省得以后她来幻世上班,跟那些做客服的老同事们遇见了不好解释。
徐店长发了一个安慰的表情:还带这样的啊。
许秋意真诚地祝他们明天应聘成功,把手机放到一旁,不再与他们闲聊。
国庆前,徐店长和王店长还有几个应聘的人在群里说了,他们中三个人面试通过,其他人被刷了下来。
幻世科技说是会按原公司标准给没应聘上的人三个月底薪做补偿金,但他们的工资一大半都是靠奖金和绩效,底薪只有实际工资的三分之一。群里有人怨声载道,有人耐心安抚,许秋意听他们拿到工作邀请的人说,他们已经进公司学习了。
许秋意想想自己,还得再等十几天。
这些天,苏玉好像很忙。
许秋意每天都待在家里,时常出入小区,一直到国庆放假,她都没见到苏玉。
国庆假期第一天中午,苏玉像是凭空出现般,敲响了她家的大门:“你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许秋意板着脸:“我要是说我不去呢?”
苏玉笑了起来,十分肯定地说:“你会去的。”
她严肃地与他对视了几秒,他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变。她转身回房间,说:“我还没收拾东西呢。”
苏玉笑吟吟地跟在她身后进了屋,不客气地在屋子里乱转。他走到她的房门口,先是看看正在收拾东西的她,又扫了一眼房间里的摆设,目光触及床头柜上的水晶球时,笑意又深了不少。
许秋意正收拾着东西,突然想到什么,拿起手机点开旅游软件,问道:“你订机票了吗?”
苏玉很自然地点头:“订了,你的也订了。”
许秋意顿了一下,抬眼睨着苏玉:“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信息的?”
苏玉嘴角的弧度扩大,眼睛半眯起来:“我问了刘部长,你的档案已经转到他那儿去了。”
许秋意没再说话,苏玉眨了眨眼:“你会生气吗?”
许秋意根本不把这事放在心上:“机票多少钱?酒店订了吗?”
“我邀请你去的维也纳,一切费用当然都由我来出。你应该办好签证了吧?”苏玉语气略显轻佻,“我在酒店订了一间房。”
许秋意瞥了他一眼:“嗯。”从决定去的那刻起,她就去办签证了。她垂头在手机上搜酒店。
苏玉这才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我开玩笑的,没订酒店。我在维也纳有一套别墅,我们住那儿。”
许秋意“哦”了一声,放下手机继续收拾东西:“你要在这儿看着我收拾东西吗?”
苏玉不再一脸玩味,表情认真起来:“我订的今天下午一点十五分的班机,到维也纳差不多是当地时间的下午五点。咱们可以先去别墅休息,然后等到第二天再一起出去玩。”他看了眼腕上的表,“现在已经十点半了,我们马上就得出发去机场。”
“你想好去哪儿玩了吗?”许秋意突然有一种她真的要跟他去旅游玩耍的感觉。
可事实上,她跟着去维也纳的目的是为了余折,当然,也是为了自己。她毕业以后就一直在工作,还没有休息过。她打算去维也纳散散心,也算了却她没能和余折去维也纳的遗憾。
苏玉笑道:“你到时候跟着我走就行。”
许秋意没吭声,收拾好东西,拖着行李下楼。
楼下有一辆大红的保时捷在等着,苏玉帮她把行李搬进后备厢,与她一同坐在了后面。
开车的是一个年轻男人,五官清秀,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显然不是专门开车的司机。他笑容爽朗,眼眸明亮,毫不掩饰地盯着许秋意看。
许秋意随意扫了他一眼,没有再刻意去看他,更没把他总是瞥向她的目光当一回事。
苏玉比她先忍不住,一脚踢到车座上,踹得男人整个人往前一冲,头差点磕到方向盘。
苏玉语气温和地提醒他:“好好开车。”眼神却跟刀子似的。
男人悻悻然缩了缩脖子,不再看许秋意。
到了机场,苏玉把车上的两个行李箱带下来。
由于没打算在维也纳待多久,且不是住酒店,许秋意带的东西不多,简单的衣物和旅行装的化妆品只装了一个小小的箱子。
苏玉也是一样。
许秋意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不早了,她先带着自己的行李往机场走。苏玉在停车场和男人交代了一些事。男人不再嬉笑,表情严肃起来。得到男人的肯定答复,苏玉点了点头,转身跟上许秋意。
国内时间13:30,飞往维也纳的班机在延误了十五分钟后,顺利起飞。
维也纳时间17:00,许秋意和苏玉顺利到达了维也纳国际机场。
长达十个半小时的航程令许秋意感到分外疲倦,好在苏玉安排得好,一下飞机就有车来接他们去别墅。
许秋意坐飞机时很不舒服,在飞机上十个半小时都没休息好,到了别墅,她直接进了收拾好的房间休息。
苏玉算准时间,到了饭点,在网上找了一家中餐馆,打电话订了两份粥。粥送到后,他送到房间,叫许秋意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许秋意脑子晕晕的,被苏玉扶着从床上坐起来,喝了几口便没胃口再喝了。
苏玉也不勉强她,扶她躺下继续睡。
她隐约看见有人坐在她的床边,温柔地看着她,为她掖好被子,轻声细语地对她说话。他一直陪着她,直到她彻底睡过去。
她一觉醒来,恰好是早上六点半。
昏暗的房间,安静而又陌生,许秋意恍惚间觉得自己昨晚似乎见到了余折。
她打算起床,想起自己的拖鞋还没从行李箱里拿出来,准备趿拉着运动鞋去拿时,发现已经有人在床边准备好了一双舒适合脚的拖鞋。
她的呼吸乱了几分。过了一会儿,房间里响起拖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她走到窗边,柔软的窗帘上绣着简洁干净的刺绣,颜色和样式皆是她喜欢的。
她将窗帘拉开一条缝,窗外的维也纳,天空泛着青白,朝阳发出的暖色从古典的建筑物后将整片天空慢慢点亮,将金色晨光洒落各处,整座城市如一首富于光色,古典雅丽的诗歌。
她打开窗户,有些寒冷的晨风拂过她的脸庞,她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她望向窗外,街道上空荡荡的,周围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刮树叶的沙沙声,四处弥漫着寂寥。
“喵——”从楼下传来一声猫叫,她低头去看,一只银白色小野猫正在窗户底下的花坛旁来回打转。
花坛里有一小丛鲜红的玫瑰。
十月的维也纳,即将进入冬令时,不该是玫瑰盛开的季节。那丛玫瑰就像寒夜里热烈的火焰,灼目耀眼,是孤寂旅行者所熟知的温暖。
她披了一件外套,轻手轻脚地下楼。装修简约温馨的客厅令她驻足。
她理想中的房子与这儿相差无几,这里的一切都与她对余折说过的不差分毫。
她放缓了脚步,一边走,一边浏览着客厅装饰。走出大门,她又留恋地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而后小跑到后院的花坛旁。
小野猫察觉到动静,早就跑开了。远远看见那丛生长繁盛的花,她放缓脚步,仿佛怕惊动什么。
浓艳的色彩在微风中轻晃,柔嫩的花瓣上覆着点滴水珠。
许秋意伸手,细长白皙的手指触碰到一片花瓣,又用手指轻轻揉了揉。
是假花,她的眼底生出淡淡的失望。也是,这么冷的天,怎么可能会有真的玫瑰花盛放。
“早上好。”刻意放柔的声音在这宁静的后院响起,虽突兀但不至于叫人受到惊吓。许秋意循声望去,一个看上去大约四十岁的混血女人正拎着一小瓶喷雾器走了过来。
她不像是闯进来的,许秋意有点好奇她的身份,对她微微颔首,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女人笑起来,走到花坛旁,用喷雾器对着这些假花细细地喷洒出水雾。许秋意从这片水雾里闻到了玫瑰的香气。
女人一边工作一边自我介绍道:“我叫艾丽娅,就住在隔壁。先生不住维也纳的时候,我负责过来打扫房子,照顾花园。”
先生,说的是苏玉吧。许秋意想了想,做了自我介绍,问道:“你为什么把假花放在这儿?”
艾丽娅望着许秋意,意有所指:“因为有人很喜欢玫瑰花。”
许秋意像是被玫瑰花瓣烫着似的缩回了手,复杂地望着这丛假玫瑰。
“我们试过放真花,但在这个季节,不过一夜过去,花瓣就蔫了,没办法,就放了假花。等到玫瑰花开的季节,会换上真花的。”艾丽娅用手摸了摸被喷洒过香水的玫瑰花,眼里包含着向往,“即使是假花,但也很漂亮,不是吗?有的地方,终年只能见到白雪,这样好看的颜色只能在图画上见到。”
许秋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终年生活在北极圈的土著民确实很难看到这样的花,不过,也不是只能在图画上见到。
“秋意。”苏玉从小路走过来,见许秋意穿得单薄,快步走过来,将外套裹在她身上,因关切而呵斥,“你不冷吗?”
秋意下来得急,看见这丛玫瑰花之后,一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情况,听苏玉这么一说,才察觉到自己穿着拖鞋,手脚都已经冻得发红。
“先生。”艾丽娅对苏玉鞠了一躬。
苏玉“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对她说:“你先回去吧。”
艾丽娅微笑着颔首,带上她的喷雾器离开了。
苏玉走过来,十分自然地握住许秋意的手,触及她冰凉的指尖,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让她的五指贴上自己温暖的掌心。
许秋意怔了一下,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把外套还给他:“我回房间穿衣服了。”
她的疏离并没有让苏玉显露出尴尬,他“嗯”了一声,又把外套给她披上,阻止了她拒绝的动作,与她一同回到别墅内,目送她上楼:“待会儿咱们出门吧。”
“嗯。”许秋意头也没回,答应了。
早上七点四十分,维也纳的太阳刚升起不久,阳光还未将清晨的寒意彻底驱散。
许秋意与苏玉漫步在街头。
“我们去哪儿?”她拢着衣服,跟在苏玉的身侧,显得有些拘谨。
苏玉拉住她的手:“到处逛逛。”
许秋意想把手抽回来,苏玉这次却是握得紧紧的,她用了力气也没能挣脱开。
她张了张嘴,想叫苏玉撒手,瞥见苏玉酷似余折的侧脸和他微微上翘的嘴角,又把话吞了回去,任他拉着。
他牵着她,两人走进一条古旧的小巷。并不宽敞的小路,两旁是充斥着欧洲古典气息的建筑物,有柔和悠扬的钢琴乐声在这条小巷中响起。
在这条小巷中,行人只有他们俩。
“运气真好。”苏玉突然说。
许秋意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神秘地笑了笑,牵着她站到一扇窗户前。从窗外向里看,有一名老人正躺在躺椅上,手捧着不大的收音机,那和缓优美的钢琴乐声就是从收音机里传出的。
“恰好遇到一名男孩在练钢琴的概率太小了,就这样听一位老人的收音机也挺不错,你觉得呢?”苏玉握着她的手站在窗户边,与她贴近。他的声音极轻,轻到没有打扰这空旷的巷中的宁静,就连不远处的鸟儿也依旧立在原地。
这画面似曾相识,《爱在黎明破晓前》里出现过。
许秋意聆听着音乐,渐渐放松下来。她凝视着苏玉,什么也没有说,苏玉却懂了她的意思,扬了扬眉。
苏玉捏了捏她的手心:“你不要想其他的,今天你是赛琳娜,我是杰西,好吗?”
“我……”许秋意不太适应他亲昵的小动作。
他很怕她拒绝,郑重地改了口:“今天,你想我是谁,我就是谁。”
他明明知道她想他说什么,为什么他不愿直言?她轻轻皱起眉头。
苏玉又向她靠近了一步,唇几乎要吻上她的耳朵:“我就当你同意了。”
许秋意静默不语,沉重杂乱的思绪在她脑海里纠缠盘桓。
她想起了昨晚那个陪着她的人,还有他的轻喃。
她一直紧绷的神经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
她的眉头舒展开来,无奈地望着他,眼神像在包容一个任性的孩子,轻笑道:“如果在海关局行人桥上会有人给我们戏票,那我或许可以做一天赛琳娜。”
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她也没必要咄咄逼人。更何况,她的内心确实想做一次赛琳娜,所以才会对《爱在黎明破晓前》这部电影心生向往,才会想来维也纳散心。
苏玉轻声笑起来,他低低的笑声就飘荡在她耳边,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温热湿润的气息。
“那也许有点难。”他顿了一下说,“但也不是不可能,我们可以在桥上一直等。”等到她说她愿意成为他的赛琳娜为止。
8)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离海关局行人桥有些远,所以他们选择了坐电车过去。
苏玉牵着许秋意坐到电车最后一排,她向外看,欣赏沿途风景,而他一直垂眸望着她。
两人一路安静无言,电车即将到达目的地,许秋意回过头来,恰与他四目相对。
他伸出手,将她散乱到脸侧的一绺发丝别到她耳后,手指留恋着她柔软的发丝,久久不肯抽离。
那一瞬间,许秋意听到了心跳的声音,不知是她的,还是苏玉的。
她保持着这样暧昧的姿势与他对视良久,觉得自己一瞬间像着了魔似的,别过脸去,轻启双唇:“杰西没有伸出手为赛琳娜理头发。”
“但是他想。”苏玉把自己的戏外动作说得冠冕堂皇。
电车叮叮叮地响了几声,海关局行人桥到了。
清晨的河面,云雾缭绕,恍若仙境,来往行人稀少,更显独特诗意。
许秋意与苏玉下了车,走到桥上,她倚靠着栏杆,看了看在桥上来往却鲜少驻足的人群,略带遗憾地说:“看来桥上没有会送票的两位演员。”
苏玉说:“会有的。”他的话语中带着胸有成竹的悠闲。
许秋意挑眉,与他一起站在桥上等了十分钟,有些失望地看向他:“没有”。
苏玉脸上笑容不变,忽然,他的目光在她身后定格,冲她身后招了招手。她瞧见他的动作,向后望去,一名穿棕色西服的德国男人正向他们走来。
男人同苏玉用德语交谈了一番,从怀里掏出两张票递给他之后离开了。
许秋意听不懂德语,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苏玉得意地向她晃了晃两张戏剧演出的票。
她有些哭笑不得:“这是你找来的人?”
“不管他是怎么来的,重要的是,他是一名演员,并且他送给了我们两张票,还邀请我们去看他的演出。”苏玉向她伸出手,“赛琳娜,我们去吃早餐吧。”
她将手放在他的手上,触碰到的瞬间,他便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仿佛永远不会松开。
苏玉抿着嘴笑,揣上两张戏票带她去坐电车。两人去了史培尔咖啡店,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咖啡厅里人不多,他们点的咖啡和三明治很快就端了上来。
苏玉抿了一口咖啡,专注地盯着许秋意:“接下来,要不要玩游戏?”
许秋意问:“打电话的游戏吗?”
电影里,杰西和赛琳娜就是在史培尔咖啡店里假装打电话给自己的朋友。杰西扮演赛琳娜的闺密,赛琳娜扮演杰西的好兄弟,两人互相以向别人诉说的方式,将自己的情感和想法倾诉给对方。
“不,我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所以我们不玩那个游戏。”苏玉向咖啡厅里四处张望,视线落在刚刚走进店里的一位老先生身上,“我们就赌那位先生喝咖啡会不会放糖,怎么样?”
“如果输了呢?”
“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当然,提出的要求不能太过分。”苏玉说,“我猜他不加糖。”
“那我猜他会放糖。”许秋意抿了一口咖啡,小脸忍不住皱了一下,“这里的咖啡很苦。”
她侧着头看老先生,他坐在位置上看报纸,等待服务员把咖啡送上来。忽然,身旁有了响动,苏玉站了起来。她立刻一脸严肃:“你不可以作弊。”
苏玉笑了笑,想伸手捏捏她的脸,可伸出的手到半空中又缩回,他装作只是想抽纸巾,说道:“我出去一趟。”
许秋意望着他,目送他走出咖啡厅,确定他没法儿作弊,又把头转向老先生。
很快,咖啡端上来了,苏玉也回来了。
她没太注意苏玉,聚精会神地盯着老先生,心里期盼着他放糖。忽然,她嘴里被塞进一个硬硬的东西,甜蜜的滋味在她口中化开,带着水果的香气。
是一颗水果硬糖。
她瞥了苏玉一眼,他正看着老先生,搭在桌上的手边放着一个小糖包。
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却又不明白自己在笑什么,只觉得这颗糖仿佛甜到了心里,让她的心情也好起来。
“他没有放糖。”苏玉说。
许秋意看向老先生,他正细细品尝着咖啡,手边的三小块方糖一块也没动,但是一小盒牛奶被开了封。
“你输了。”苏玉脸上绽开笑容,像赢得了一场了不起的比赛。
许秋意愿赌服输:“你的要求是什么?”
“暂时没什么要求。”苏玉眼里闪烁着显而易见的愉悦。
许秋意“哦”了一声,安安静静吃完三明治,咖啡没有喝几口,她觉得实在太苦了。
苏玉倒是很喜欢这样的苦咖啡,而且不喜欢在咖啡里加糖加奶。
两人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苏玉拿起桌上的糖包,又塞了一颗糖给许秋意。
这次许秋意没有发呆,糖贴近她的嘴唇,她愣了一下,微微启唇将糖含进了嘴里。
出了咖啡厅,苏玉牵着许秋意,一路漫步到陶希特唱片行。
咖啡厅和唱片行的距离并不近,这一段路他们走了将近一个小时。
比起电影里赛琳娜和杰西不停地和对方说话,他们非常安静,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只是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慢慢地散步都已经很好了。
他们推开唱片行的大门,老旧的氛围扑面而来,一列列架子上堆满了老式唱片,《爱在黎明破晓前》的海报被贴在墙上醒目的位置。
唱片行的老板见许秋意盯着海报看,走过来用英文搭话道:“你是看了这部电影过来的吗?”
“嗯,请问电影里的那张唱片还有吗?”苏玉的英语比许秋意流利,且是标准的英式口音。
许秋意干脆抿着嘴不开口,不去卖弄自己并不熟悉、只能勉强听得懂老板在说什么的英语。
“很遗憾,那张唱片很早就没了。”老板笑吟吟地说,“有很多人为了这部电影过来。”
老板看出许秋意眉眼间的失落,请苏玉和许秋意稍等一会儿,从一个旧架子上翻出一张唱片:“这个你们应该也会喜欢的。”老板指了指店里的试音室,“可以去那里试听一下。”
唱片封面上有英文写着的LookAtMe(看着我)。
苏玉用眼神征求许秋意的意见,许秋意点了点头。
老板走进柜台里,坐在柜台的凳子上看着许秋意和苏玉手牵着手走进试音室,脸上笑出了褶皱。
狭小的试音室里,阿兰·杰克逊低沉的嗓音伴着温柔缠绵的音乐声响起,用深情的唱腔讲述着一个关于爱恋的故事。
许秋意站在唱片机前,感到有些手足无措,似乎稍微动一下,就会触碰到苏玉。
或许是因为狭小的空间,或许是因为叫人心醉的音乐,她提着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刻意放缓,生怕让苏玉发觉自己的呼吸乱了分寸。
苏玉一直看着她,唇畔含笑,眼中有着她看不见的不舍。他多希望,与她独处的时光能够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最好,能永远停留在此刻。
她一直看着试音室的门,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
“秋意。”他轻轻唤了她一声。
她迟钝了三秒,转过头来,声音同样很轻,似是怕惊扰了这轻缓缱绻的音乐:“怎么了?”
苏玉俯下身来,眸光迷离地看着她的眼睛,离她越来越近。
It'sdrivingmyheartcrazy,
你已让我神魂颠倒)
Ican'tholdout,
我已无法克制)
Ican'tholdbacknowlikeI'vedonebefore,
无法阻挡)
Darling,lookatme.
亲爱的,看着我)
……
歌声像带了酒意,散落在试音室的每一个角落,让人无法躲避地沉醉其中,微醺之色染红了面颊。
许秋意愣愣地看着向她靠近的苏玉,没有躲闪,亦没有推开他。
他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时,她恍然间回过神来,侧过脸,与他拉开了距离。不过两步的距离,却能够代表她婉拒的态度。
苏玉眼里的落寞一闪而逝,他笑着站直了身子,注视着她的侧脸。
三分一十五秒的歌,在这狭小的试音室里,在这叫人忍不放慢呼吸的气氛下,恍若一个世纪那么长,变得好像能让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随着阿兰·杰克逊的轻声哼唱化成余音在脑海里回荡,唱片机停止了运转。
许秋意逃跑似的推开试音室的门,唱片行老板正坐在凳子上笑眯眯地看他们。
“你们觉得这首歌怎么样?”老板意味深长地问。
“很不错。”苏玉拿着唱片走出来,问道,“多少钱?”
老板道:“你们还要听听别的歌吗?”他又翻出一张唱片,“这首也很不错。”
许秋意离老板近,她顺手接过唱片,唱片封面上写着CloseToYou(靠近你)。
她摩挲着唱片充满年代感的封面,走向试音室,苏玉跟在她身后。
她迈出两步,顿住,回过头来意有所指地问:“你也要听吗?”
苏玉明白了她的意思,停下脚步,站在了原地:“你去听吧,我在这儿等你。”
许秋意点点头,走进试音室。
同样是深情曼妙的音乐,CloseToYou比起LookAtMe欢快许多。
LookAtMe像少年不顾一切地在向少女倾诉,他爱她有多疯狂,有多深刻。
CloseToYou更像怀春少女漫步在鲜花盛开的季节,用欢快的语调向自己喜欢的少年倾诉自己的爱意,款款向他靠近。
Whydobirdssuddenlyappear?
为什么鸟儿突然出现)
Everytimeyouarenear,
每一次你靠近时)
Justlikeme,theylongtobeClosetoyou.
就像我一样,它们一直盼望着靠近你)
Whydostarsfalldownfromthesky?
为什么星星从夜空中坠落)
Everytimeyouwalkby,
每一次你走过时)
Justlikeme,theylongtobeClosetoyou.
就像我一样,它们一直盼望着靠近你)
……
她一个人静静地听着音响里发出的哼唱,脑海里出现的却是与苏玉一起听LookAtMe时的画面。
她透过试音室的玻璃向外看,苏玉正站在柜台前和唱片行老板聊天。
老板一边说一边比画,手总是有意无意地指向试音室的方向。苏玉脸上的笑容淡淡的,神色平静地与老板交谈。
音乐戛然而止,唱片机停止了运转。许秋意回忆了一下,却不太记得这首歌唱了什么,只记得婉转的曲调里,卡伦·卡朋特深情地吟唱:“Justlikeme,theywanttobeclosetoyou……”(就像我一样,它们一直盼望着靠近你)
她拿上唱片走出去,老板与苏玉停止了谈话。
老板问她感觉如何,她双手拿着唱片点点头:“很不错。多少钱?”
老板笑了起来,看向苏玉:“你们说了同样的话。”
苏玉含笑着望向许秋意,许秋意怔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老板为他们打包了两张唱片,分别递给他们,笑眯眯地说:“这两张唱片在我店里都只有一张了,请好好珍惜。”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在苏玉和许秋意之间来回扫视,不知是想叫他们珍惜唱片,还是珍惜一些别的东西。
许秋意接过唱片,点了点头,沉思着走出了唱片行。
此刻已临近午时,苏玉看了眼手表,有些无奈地说:“我们走得太快了,下午已经没什么行程了。”
许秋意想了想,说:“先去吃饭吧。”
他们就近找了一家餐厅,随便吃了点东西,走出餐厅时,发现原本空旷的广场上聚起了一群人。
有悠扬的乐声从人群中传出来,许秋意与苏玉相互对望一眼,虽无一言,却默契地一起走进了人群。
一名二十岁出头的法国青年坐在喷泉雕塑旁一边弹吉他,一边唱歌,他面前的吉他箱子里放着零零散散的钱币。
苏玉安静地听他唱完一曲,在许秋意疑惑的目光中,上前跟青年用法语交谈。
许秋意有些惊讶,苏玉的法语说得竟然也非常流利。
她听不懂苏玉和青年说了什么,但是青年忽然面向许秋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而后转头对苏玉点了点头,起身把吉他交到苏玉手上。苏玉坐到他的位置,调弦试了试音,清新舒缓的音乐从他的指尖流出。
这是一首许秋意非常熟悉的乐曲,是她在陶希特唱片行很遗憾没能听到的那首曲子ComeHere(过来)。
“There'sawindthatblowsinfromthenorth.Anditsaysthatlovingtakesthiscourse.Comehere.Comehere……”
北国微风,不期而遇。且听风吟,爱随此行。来吧,来吧……)
十月的维也纳,玛丽亚·特蕾莎广场,微凉的风,低沉磁性的浅吟慢唱,安静的人群。
他微笑着注视她,就好像他的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他的弹奏舒缓,可许秋意的心跳却越来越快。
苏玉认真地弹唱着,深情庄重的模样叫她心里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的嘴角想要上扬,同时鼻子又在发酸。
她一只手挡住眼睛,过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笑容平静地与他对视。
时间似乎变慢了,慢到一瞬间仿佛有天荒地老那么长。可是时间似乎又很快,快到她还没缓过神来,他已经放下了吉他。
法国青年为苏玉鼓掌,用法语与苏玉交谈,苏玉随意应付了几句,走向许秋意,牵着她离开人群,穿过广场,走进一条安静的小巷。
他们在一个斜坡上停下脚步,两边是透着浓重欧洲古典气息的仿古建筑。小巷里没有行人,巷尾只有一家花店。
许秋意和苏玉互相对视许久,忽然双双笑出声。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喜悦与心动包裹住她的心脏,与他之间的不愉快、疑问、探究……全部被她抛到了脑后。
今天,她可以不再想那些令她纠结又苦恼的事。
“你会的真多。”许秋意与他并排站着,两人坐在高一点的斜坡上,就这样坐着,底下什么也没有垫,不讲究。
“你是指?”
“法语,德语,吉他……”许秋意说一个,便竖起一根手指。
苏玉定定地看着她,声音忽然轻了下来,轻到能听见他的呼吸:“我还会很多。”
“比如?”许秋意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她淡粉的唇,说:“你能想到的我都会。”
许秋意注意到他的目光,偏过头去,面上晕出了桃花色。
她轻咳两声,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看着他,问道:“变魔术也会吗?”
“你喜欢魔术?”苏玉有些惊讶。
“挺喜欢的。”许秋意说,“我第一次看魔术是我爸妈带我去马戏团,那时候我才九岁。马戏团的魔术师选观众上台互动,恰好选中了坐在前排的我。我记得,他问我喜欢什么,然后我说我喜欢红玫瑰,他就唰地变出了一枝红玫瑰送给我。小时候我以为这是魔法,后来知道都是假的,就很少再看魔术了。”
苏玉并不了解她这段小时候的往事,眼眸灰暗,他本来以为他足够了解她了。
许秋意说罢,转头看向他,他的双眸瞬间亮了起来。
“所以……嗯……”他沉吟片刻,“你现在想要红玫瑰吗?”
许秋意不抱希望,只是逗趣似的问:“你能变出来吗?”
“也许可以。”苏玉神秘兮兮地说,“你先闭眼,在我说可以睁开之前不许睁开。”
许秋意“哦”了一声,很配合地闭上眼睛。她能察觉到身边的苏玉离开了,但是她没有睁开眼。
她已经猜到苏玉去做什么了,忍不住轻笑起来。可她又觉得这样不妥,平复了一下心绪,等待苏玉回来。
大约过了三分钟,她听见苏玉凌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他的气息很快平稳下来,她闻到鼻息间有玫瑰的香气,带着一丝甜味。
“睁眼。”
她应声睁开眼睛,一朵艳红的玫瑰出现在她眼前,上面还带着细小的水珠,衬得这朵花儿娇嫩欲滴。
许秋意看着苏玉变得略显凌乱的衣服,笑着接过玫瑰,用拙劣的演技装出惊喜的模样:“哇,好厉害。”
苏玉愣愣地看着许秋意,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她。
她双手拿着一朵玫瑰,像在看一个十分珍贵的礼物,眸中流露出来的喜悦能感染周围的气氛。
这是他见过的,她笑得最开心的模样。
“铛——”厚重的广场钟声响起,提醒他们整点到了。在苏玉听来,更像是提醒他,即便他再留恋此刻,时间也不会因此停止。
许秋意想起早上的那两张戏剧票:“那两张票是什么时候的?”
苏玉怔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票:“下午一点半,现在已经一点了。”
许秋意问:“去看吗?”
苏玉问她:“去吗?”
两人眼神交汇,一起跳下斜坡,小跑着冲向剧院。
风吹拂过她的脸庞,苏玉紧跟在她的身后。她飞扬起的柔软头发滑过他的鼻间,令他险些沉醉。
而跑在前面的许秋意浑然不觉,她只是想,这可能是她人生中唯一一次这么放纵了。
“一起来一场只有一天的旅行,没有目的,漫无边际,就像人生偶尔的一个小插曲。”今天的她,可以过得就像杰西说的那样。
他们跑到剧院门口,衣服和头发都凌乱了。许秋意很少这么跑,她扶着剧院门口的墙壁喘着气,而苏玉很快就调整了呼吸。
他撩起挡住她脸的头发,细致地帮她拢在身后。
许秋意抬头看他。他笑了笑,说:“我知道杰西不会这么做,可是他想。”
他真的想触碰她,想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许秋意再次笑出声,平复情绪后,她说道:“进去吧。”
戏剧已经开场,来看的人很多,坐了满场。
许秋意和苏玉轻手轻脚地找到位置坐下,安安静静地看了一场戏剧。
戏剧全程用德语对话,许秋意根本不知道这场戏在说什么。她听得昏昏欲睡,强撑着看完了整场。
苏玉也无心看戏。剧院的观众席很安静,他不能给她讲戏,便微微侧着头偷看她时而疑惑时而蹙眉的模样。要不是知道她听不懂德语,看不出她偶尔的发呆,他会以为她真的看懂这场戏了。
她向来如此,喜欢不说,不喜欢也不说,全靠别人感觉。
戏剧演了三个小时,散场后,许秋意忍不住呼出一口气,偷偷活动活动坐僵了的身体。她和苏玉混在人群里,走出了剧院。
这时已是黄昏,维也纳的天空像被画家泼上了水彩,成了一幅散漫着紫红交接云彩的画。
苏玉看了一眼时间,突然牵起许秋意的手,带着她一路小跑,穿过一条条古典小巷。
他带她跑到普拉特公园,停在摩天轮下。
在夕阳的余晖中,一个个摩天轮车厢像是粉红色的泡泡。
苏玉向工作人员买了票,在摩天轮停下之后,牵着许秋意上了一个车厢。
两人对坐着,很快,摩天轮开始转动,地面的风景越来越远,能看到的远景越来越多。
许秋意眼里难掩兴奋喜悦之色,开怀地笑了起来。
她和余折的恋爱很平淡,就像一对老夫老妻,过着粗茶淡饭一般平凡的生活。余折经常会在这样的平凡中给她惊喜,那时的她觉得,如此就已经该满足了。
在她和余折的恋爱中,余折付出得太多。她知道他在努力了解她的一切,而她就尽力配合着他。渐渐地,她习惯了他的痕迹出现在她生活里的每一个角落。
但是他们很少约会,鲜少去逛街,鲜少去电影院,甚至没有一起去过游乐园,这是她第一次坐摩天轮。
苏玉因她的欣喜而开心,心头却还是有一瞬间的黯然。
他不了解她,或者说,他远没有他想象中的了解她。
很快,那抹黯然逝去,他瞥了一眼窗外的风景,清了清嗓子,温柔而又庄重地说:“现在,我要提要求了。”
许秋意疑惑地看向他。
他提醒道:“中午的打赌。”
许秋意问:“什么要求?”
“闭上眼睛。”
许秋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照做了。
她轻轻合上眼,感受到他把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贴在了她的唇上。她下意识微微蹙起了眉,他提醒道:“我没说睁开,不许睁开。”
她的眼睫颤了颤,仍是闭着眼,没有睁开。
车厢转动到摩天轮的最高点,夕阳的余晖洒落进来,她的头发上染了阳光的色彩,虽然是暮时的阳光。
他手上的唱片一角轻轻贴在她的唇上,他俯下身,隔着唱片吻上了她。
许秋意只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离自己很近很近,她甚至能听得到他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的心跳,是一首美妙的乐曲,所有无法说出口的情话,皆藏在其中。
唇上贴着的物体都快要染上她嘴唇的温度,她忍不住开口:“可以睁眼了吧?”
时间过得真的太快了,苏玉的笑容略带苦楚,他直起身,却没拿开唱片,说:“可以了。”
许秋意睁开眼,眼睛向下,看见了自己唇上贴着的唱片。
“送给你。”苏玉把唱片放进她怀里,靠在车厢上笑着看她。
许秋意愣了一下,接了唱片,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送。
她再次看向窗外,地面的风景已经变得越来越近。
没能看到最高点的风景,她的脸上流露出些许遗憾的表情,却是没说出来。
下了摩天轮,夕阳已经彻底隐匿在维也纳的古建筑中,天空的颜色也变得越来越深沉,由明艳的红紫色,转变成了青灰色。
华灯初上,一瞬间,夜幕下的维也纳变得灯火通明,尽情地展现着这座城市夜里的美态。
“我订了两张船票。”
两人一起走下摩天轮,他突然开口道。
许秋意一时没反应过来,很快又想明白他在说什么,笑了笑说:“杰西和赛琳娜?”
苏玉点了点头:“他们上的那条船。”
她没想到苏玉连这个也安排了,很是惊喜。
杰西和赛琳娜上过的那条船其实已经改成了俱乐部,一直停靠在岸边,不需要船票。
苏玉和许秋意登上船,站在栏杆旁看多瑙河旁的夜幕下的维也纳,夜里的风凉意更甚。
“很漂亮。”灯光在许秋意的眼里闪烁。
苏玉笑了笑,说:“嗯,”他的声音轻了下来,“但是我们没有像杰西和赛琳娜那样,可以聊那么多话。”
许秋意沉默着,她确实没什么话题可以跟他聊的。
“要不,我们也来谈谈离别?”苏玉说。
许秋意眉尾一挑,说:“我们也要约定要不要再见吗?但我们是有联系方式的,而且……”
或许是夜晚的风太凉,她的思想清醒不少。她顿了一下,转移话题:“你送我的礼物到底是什么?你能告诉我,你是不是余折了吗?”
苏玉说:“明天你会收到你的礼物。”他刻意避开了第二个问题,“如果离别的话,我不需要你在某个特定的地点、特定的时间等我,你只要等我去找你就行了,我一定会找到你,除非……”
这显然是他的情话,可许秋意很想知道:“除非什么?”
他唇角一勾,云淡风轻地说:“除非……我死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语气,从他口里说出的“死”字让许秋意心里一凉。
她说:“人活着,也没那么容易死的。”
“是啊。”苏玉说,“能活着,就一定要好好活着。”
“这个话题还不如离别。”许秋意淡淡地说。
“不谈这个了,去吃晚饭?”
“嗯。”
两人随便找了一家餐厅,吃完后,许秋意准备回家,苏玉说:“还有一个地方没去。”
“雷塞尔公园?”许秋意紧了紧眉,“你想在那儿睡一晚上的话,你自己睡。”
那是杰西和赛琳娜将爱情升华的地方。
“天这么冷,当然不能在那儿睡。”苏玉说,“去那儿坐坐就好。”
许秋意默许了。在去雷塞尔公园之前,苏玉又特意进餐厅拿了一瓶酒和一个杯子。
许秋意对于他的细致,哭笑不得:“酒和杯子是偷的吗?”
电影里,杰西和赛琳娜打配合,杰西从老板那儿赊了一瓶酒,赛琳娜偷了一个杯子。
苏玉把酒和杯子递给许秋意,让她放进包里:“当然不是,是买的,放心好了。”
许秋意接过酒和杯子,照做。
两人到了雷塞尔公园,坐在草地上,望着远处的风景,静默无言。
“回去吗?”坐了大概一个小时,许秋意问道。
苏玉说:“再等等。”
他从她包里拿出酒和杯子,倒了一杯酒给她:“喝吗?”
许秋意摇了摇头:“我不太会喝酒。”但手还是伸过去,接过了酒杯,将里边的酒一饮而尽,五官因为酒精的刺激皱了起来。
“算了,你别喝了。”苏玉笑着说。
他倒了一杯酒,缓缓饮下。
静谧的气氛,晚饭后的困意,让许秋意的大脑开始昏沉。她的脸变得发烫,睡意逐渐侵蚀她的大脑。
她打了个哈欠,疲倦地说:“回去吧。”
“再等等。”苏玉的语气里有不舍。
“明天再来就是了。”许秋意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有些不清醒了,她真的好想睡。
“明天啊……”
苏玉的声音太轻了,她没能听清他说什么,本来只是想闭上眼缓一会儿,却一下子昏睡了过去。
等她意识清醒过来时,能够感受到她被温暖柔软的东西包围着。她睁开眼,躺在别墅的房间里,衣物整齐,只是脱了外衣。
她坐起身,去床头拿自己的手机,发现手机下面压着一封信。
印有浅色花纹的信,封口是密封的。
许秋意满腹疑惑,将信封拆开,里面是一张淡粉色的明信片,明信片正面上写着:维也纳火车西站。
这是杰西和赛琳娜在维也纳的故事开始的地方,他们是在这儿下的车。
许秋意疑惑地蹙眉,将信纸放在一旁,穿上外套出去洗漱。
忽然,她察觉到今天似乎格外安静。她洗漱完毕走出卫生间,试探着呼唤:“苏玉?”
回答她的,只有一片寂静。
有开门声响起,许秋意略安心下来,待门打开,瞧见进来的是艾丽娅,她又彷徨起来。
苏玉呢?
艾丽娅手上提着早餐,对许秋意微笑着打了声招呼:“早上好,许小姐,先来吃早饭吧。”
许秋意嘴唇动了动,不等她开口,艾丽娅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先生有事,今天由我来陪您。您待会儿要去哪儿?我开车送您过去。”
艾丽娅见许秋意站在原地不动,走过来拉住她的手,牵她到餐桌旁坐下:“先吃早饭吧。”
许秋意随意吃了两口,食之无味。
艾丽娅出门把她的车开了出来,许秋意上楼把那封信带着,上了车:“去维也纳火车西站。”
她看着手上的明信片,不知道苏玉到底要搞什么鬼。难道这就是他要送给她的礼物吗?
她摩挲着明信片,准备将明信片收起来,却无意间看到明信片的反面写着字:
我第一次见她,便觉得她和旁人不同,她在我的眼里是发着光的。
彼时,我的心头像是开出了一朵绚烂的花。
那一刻我便认定,遇见她,是在我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开心的事情。
许秋意不太明白这段话的意思,细细思索片刻,仍是没能够想清楚。她把明信片收了起来,侧头望着窗外不断向后滑过的风景。
车停在了路边,艾丽娅说:“我在这儿等您。”
许秋意说:“麻烦你了。”
她下了车,直奔火车站。在门口,有位小姑娘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小女孩挎着一篮红玫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用英文问:“请问你是许秋意女士吗?”
许秋意迟疑地点点头:“你怎么知道我?”
“哦,您的先生告诉我,如果有没带行李的亚洲女性出现在这儿,那就是您。我从早上六点就在这儿了,您是我今天见到的第一位亚洲女性。”小女孩说,“您的先生雇我把这个交给您。”
她从花篮里摸出一封信,将信和一枝红玫瑰一起交到了许秋意的手上。
许秋意怔怔地接过,小女孩送完东西便跑开了。
许秋意一边拆信一边往回走。信封里装着的还是一张明信片,正面写着“海关局行人桥”。
她翻到背面,背面依旧写着字:
我认识她整整一年了,却依旧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
我听别人说,这个世界上的女孩子都是喜欢过纪念日的。
我为她准备好了纪念日的礼物,但是到了学校,向她提起今天的特别的时候,她只说还有一个星期就要月考了,并不记得去年的今天,我和她相遇了。
我还是将礼物送给她了,但是她并不知道这是纪念日的礼物。
许秋意看得有些茫然,明信片上记述的,似乎是两个人学生时代的事情。她觉得有些熟悉,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苏玉给她这个是什么意思呢?心存疑惑的她步伐都慢了下来,一边思索,一边走回车上。
“麻烦去海关局行人桥吧。”
清晨,海关局行人桥下的水面飘着淡淡的雾气,整座桥如昨天一样,仿佛处在仙境中。桥上有一个穿棕色西装的德国男人,正是昨天给苏玉和许秋意送戏票的那名演员。
他对许秋意微笑着点了下头,将手上的信封和一枝红玫瑰交给她。
许秋意已熟悉套路,对他道了谢,拿着信回到车上拆开。
里面的明信片正面写着“陶希特唱片行”,背面写着:
认识她两年了,她还是像我初次见她那样发着光。
她的朋友很少,同学都说她太冷淡了。
我知道她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她温柔,耐心,坚强,很会不着痕迹地照顾别人。
但我从来不向别人说这些,也不会在别人在背后说她的时候为她澄清。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有多好。
如果她知道我的想法,会怪我自私吗?
一些模糊的记忆逐渐被唤醒,许秋意静默片刻,对艾丽娅说:“麻烦去陶希特唱片行。”
至陶希特唱片行,唱片行老板见到许秋意进来,从柜台底下拿出一个信封和一枝红玫瑰,放在柜台上让她自己拿。
她走过去拿起信封和玫瑰花,老板说:“他离开维也纳了吗?”
许秋意愣了愣,笑得勉强:“可能吧。”
老板说:“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得已,我看得出他很爱你。”
许秋意没有应话,拿上信,对老板道了谢。
回到车上,她按照明信片正面的地址告诉艾丽娅:“麻烦去普拉特公园。”
她翻过明信片,明信片背面写着:
我和她在大学门口见面,她很惊讶,她以为我接受了保送名额,会去帝都上大学。
我没有去,因为我偷看了她的志愿。
我想和她在一起。
她的好朋友说好巧,能正好在大学门口遇见。
其实那不是巧合。
我想告诉她,我很早就过来了,一直就在门口等她。
不过她知道了也许会觉得有压力,所以我跟她说:
是啊,好巧。
许秋意捏紧明信片,鼻子有点酸酸的,她深吸一口气,瞪大眼睛茫然地看着窗外那些异乡的陌生风景,眼底有晶莹闪烁。
普拉特公园的摩天轮入口处,同样的信封和红玫瑰。
这是第四张明信片了,明信片背面写着:
她的朋友很少,但我很开心,我成了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我想知道她的所有喜好,但这似乎很难。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无论做什么,吃什么,她都一副随遇而安的态度,什么都不挑。
不过还好,看到喜欢的东西时,起码她的眼睛会发亮。
第五个地点,史培尔咖啡厅,依旧是信封与玫瑰花。
第五张明信片的背面写着:
有学弟向她告白了,她的好朋友怂恿她和那个人试一试。
来到这个世界后,我第一次有了想杀人的念头,不过这是犯法的,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
她说,她不太想谈恋爱,约会、互相陪伴、去做对方想做的事、努力找话题保持联系……这些事对她来说有些太麻烦了。
其实,我也想和她恋爱,想和她约会,想陪她去做她喜欢的事,想找她喜欢的话题跟她说……
不过现在我知道她不喜欢这些事,我还可以改……
第六个地点,弗朗西斯卡广场,第六个信封,第六朵玫瑰花,第六张明信片:
她还是觉得,我总是莫名其妙地送她礼物。
她不知道,我所有送给她的礼物,都是纪念我们之间对于我来说很特殊的日子,比如初遇。
五年了,我有点忍不住想向她告白,但是我又怕自己还不够了解她的爱好,怕做了让她不喜欢的事。
她和别的人不一样。
她在我眼里一直很耀眼。
如果不小心与她疏远了,这个世界就再不会有令我开心的事了。
第七个地点,约翰·施特劳斯船,玫瑰花和信封,第七张明信片:
我们在一起了。
我想我是爱上她了。
第八个地点,雷塞尔公园,同样的玫瑰花和信封,第八张明信片:
我第一次对她提出要求。
我要她等我,她说好。
可是她没有。
……
一滴水滴落在明信片上,晕开了上面的字迹。
许秋意仓皇地眨了眨眼,吸了吸鼻子,别过脸去,怕被艾丽娅发现自己的异常。
一张纸巾被递到她面前,艾丽娅微笑地望着她:“你脸上有些湿。”
“谢谢。”她感谢艾丽娅没有揭穿她的脆弱。她接过纸巾,擦干眼角的泪,缓了一会儿,嗓音喑哑地说出第九个地点:“麻烦去阿博蒂娜王宫博物馆。”
在去往博物馆的途中,她将所有的明信片翻出来,一张一张,反复地看。
上面的所有地点,都是杰西和赛琳娜去过的。阿博蒂娜王宫博物馆,是杰西和赛琳娜说分别的地方。
到达阿博蒂娜王宫博物馆后,许秋意拿到了第九个信封和第九朵玫瑰,但她没有立刻看明信片。
她坐回车里,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种苏玉,或者说是余折跟她告别的话语。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信封,信封里除了明信片,还有一张明天回国的机票。
明信片的正面什么都没有写,背面写着:
该怪我,她不知道我为了回来见她做了什么。
可十年的相识抵不过短暂的分离,我终究意难平,却仍是放不下。
但愿她不要忘了维也纳……
许秋意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把明信片放在一旁,拿着信封的手无力地垂下。一个闪着银光的东西从信封里掉落出来,许秋意连忙捡起,是一枚戒指,方才是她太急着拿出明信片,没注意到信封里还装着戒指。
戒指大约两毫米粗细,款式简约,没有钻石,只有简单却独特的花纹雕刻在上面,戒指内测刻着X&Z。
这是余折向她求婚时送她的戒指,她靠在座椅上,眼睛向上看,努力把在眼眶打转的湿润憋了回去。
艾丽娅又递了一张纸巾过来给她:“憋着不好。”
许秋意接过纸巾,眼眶红红的,始终没有哭出来。她问道:“请问他去哪儿了?”
艾丽娅遗憾地道:“我也不知道,我连先生的电话号码都没有。”
许秋意闻言,想起自己可以给他打电话,立刻掏出手机拨打了苏玉的号码。
然而手机里却传出冰冷的机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空号?怎么会是空号?
许秋意握紧手机,眼眶再次湿润。她紧咬嘴唇做着深呼吸。
艾丽娅安静地等她平复情绪。
良久,艾丽娅从后视镜里看到她在整理明信片和玫瑰花,问道:“现在去哪儿?”
“回去吧。”许秋意的声音有些沙哑。她一直低着头,长发挡住她的侧脸。
她连一句“对不起”都还没来得及认认真真地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