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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彩云追月,晚霞当空铺着。树林染上了一层红——不知是叶子的红,还是天空的红?
应都是秋红。
远处,黑麋峰在望。
山不甚高,却镇住一方风水;峰不插云,也览起伏之美。
夜无眠、洛湘竹和众匪寇,已至山麓。
夜无眠斜眼看着张大球,看到那苍白的脸色,摇摇欲坠的身子,心中偷笑起来。
还未进洞房,却已经被掏空了身子,这个新郎可不好当!
“麋窝酒呢?麋窝酒给我续上!”
“大当家的,麋窝酒喝完了。”一个黑麋帮帮众苦着脸说道,“您刚刚为了给那个病丫鬟……您的二夫人疗伤,不断地动用内力,又不断地吃麋窝酒补充内力,终于,最后一坛麋窝酒,被您喝完了。”
“胡说!怎会喝得这么快?肯定是你偷喝了,在此扯谎!”
“没有,没有!”
……
骂骂咧咧的张大球、唯唯诺诺的黑麋帮帮众,被夕阳给拉出了好长好长的影子。
夜无眠冷眼旁观了一会儿,又收回了注意力。
此时此刻,他内力逆行、逆通经脉的大业,在张大球的“帮助”下,差一点就将全部完成。
正如这个黑麋帮帮众所说,张大球几乎是充当了“二夫人”夜无眠的“运粮官”(按照小喽啰们的称呼,洛湘竹是大夫人)。
只要夜无眠冲穴受阻,表现出真气紊乱的样子,张大球因害怕他死了,就会连忙为其注入精华内力,护持丹田与肩井穴。
也是这贼寇头脑简单,不曾往别的方面去想,从头到尾都以为是绝脉神针之祸,才招致如此,竟也不曾起疑心,只是一边骂赖聪,一边为夜无眠注内力。
注一次两次还好,注入多了,这贼寇也吃不消。
那样精华的内力,光是蓄积一道,就需要不少时间,自然不可能源源不断提供。
好巧不巧的是,黑麋峰产出一种酒,名为“麋窝酒”,乃是用麋鹿腋窝附近的肉、骨头,与黄精、灵芝等天材地宝酿造而成,有大补气血,加速恢复内力的功效。
张大球每次下山打家劫舍,都会带着麋窝酒,这次也不例外。
每当他为夜无眠注完内力,感觉身体被掏空时,便从喽啰那里接过一坛麋窝酒,抱头痛饮,以作补充。
前前后后,这贼寇为夜无眠注入了八次内力,也喝了八坛麋窝酒,把随身带着的都喝光了。
虽说短时间内,频繁喝麋窝酒,越喝到后面,见效越来越小。但聊胜于无,张大球还是靠着这八坛麋窝酒,补充够了帮他逆通完所有穴位的内力。
若没有张大球,没有这八坛麋窝酒,单靠夜无眠一人之力,绝无可能顺利逆通所有穴位。
滑稽的是,他在下定决心冲穴时,根本就没有想到,导致自己落难的敌人,竟然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实际上的“朋友”。
由此看来,芸芸众生的我们,不必提前焦虑,生活本就是见招拆招、借势用势、借力打力。
要善于利用敌人的贪婪、敌人的欲求,解决自己的困境。
“张大球若不是馋我身子,我早就因为冲穴失败而死了。”
……
撇开杂念,夜无眠沉下思绪,开始思索内力逆行、经脉逆通的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穴位都已通了,可是,要如何让穴位里的真气回到丹田,完成一个逆行的大循环?
在最后一个穴位,膻中穴,他感受到无比的顺畅,内力可以畅行无阻。
然而,这畅行无阻的方向,却并不是丹田,而是往回流,流到已经逆通的穴位中。
丹田和膻中穴,明明近在咫尺,却因为逆行内力的不通,便又仿佛是,各在天一涯。
眼下的困难,不再是冲穴受阻,或者感到痛楚,也不是内力不济。
而是如孟浩然先生所说的那样,“欲济无舟楫。”
想要渡向丹田的彼岸,可是,没有船,如何渡?
内力无论如何引,都是回流,没有一丝一毫进入丹田的迹象,两者就好像身处不同次元。
“第一次顺通经脉时,并无此种感受。如今逆通,却有这般困扰。由此看来,这内力逆行,也太难了,步步都有步步的难。”
他理应想到,内力逆行,自然是艰难无比,否则江湖中能够逆行内力的人,也不至于百中无一,而是烂大街了。
逆冲各个穴位,倒还不是很难,只要经脉干净杂质少、内力足够、有高手在一旁辅助,有天材地宝补充内力,能耐得住痛苦,基本都能逆冲。
可是最后一步,连通膻中穴和丹田,实现内力逆行一周天,可就不是只要具备上述条件,便一定能做到的事情。
需要悟性,以及机缘。
这一步,是一步之遥,也是地狱与天堂之遥。
这一步没有迈出去,哪怕是把所有穴位都逆通了,也与一个穴位都没有逆通的武者,没有什么区别。
一通百通,一不通,百不通。
苦思良久,没有任何思路,夜无眠也愈发焦急起来,现在的他,动武时仍然无法使用内力。
遇到身强体壮,或者是能动用内力的人,他就是一块案板上的肉,等人宰割。
……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下,一行人穿过山门,便有数十个小喽啰前来迎接。
早有眼尖的喽啰,见到张大球精神不济,大声叫道:“抬轿子来,送大当家的上山!”
夜无眠坐在马上,抱着洛湘竹,低声示意她别害怕。
“相信我,今晚之后,明天我来救你。”
趁着小喽啰们嘈杂的嚷嚷声,夜无眠说了一段还算长的话,洛湘竹“嗯嗯”了两声答应。
张大球坐上了轿子,由几个肩膀被压得变形的轿夫,吃力地抬着上山。
这贼寇坐在轿子上,喝停了轿夫,回头看了夜无眠两人一眼,从喽啰中,招呼过来一个壮硕的老妈子模样的人,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这老妈子立即心领神会,看向夜无眠两人,道:“大当家的且去吃酒补充体力,老身会先安排好的。”
老妈子目送张大球远去,又不知从哪儿,招呼出两个粗蠢笨重的妇人来。
老妈子和这两个妇人,俱都是满脸横肉、膀大腰圆之辈,身材魁梧到能合力杀死一头公牛。
也只有如此妇人,才能在这强人啸聚的山寨中,完身立足。
老妈子和两个妇人,并几个精细伶俐的喽啰,牵着红髯老马,带着夜、洛两人,离开上山的主路,另投小路去了。
此时,夜色渐渐侵袭山林,黑麋峰中,已是暗了起来。
夜无眠坐在马上,看着这几人打着灯笼,在前面领路,照出极小的一片亮光。
行了不知多久,行到不知何处,林中已是完全漆黑一片,天上无月光,伸手不见五指。
前面的几个灯笼,像是漂浮在空中的幽幽鬼火一般,无根无源。
某一刻,老妈子猛然回头,看向夜无眠,森森的牙齿龇着,露出几分可怖之色。
夜无眠一直盯着前面,心中苦苦思索逆通的最后一步。如此毫无征兆地一个回头,在灯笼幽光的映照之下,老妈子的这张狰狞的丑脸,当真是把他吓了一跳,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他习惯性提气戒备,内力顺行,行至肩井穴而阻,疼痛感传来,这才如梦初醒:琵琶骨中,还穿插着绝脉神针,顺行无望。
连忙将内力逆行,即便不能贯通至丹田,于格斗对战毫无帮助,好歹内心莫名有底气了。
“怎么停下来了?”夜无眠看着老妈子,道。
老妈子诡异地笑了起来,道:“二夫人,我们到凤山岩了,这里的小竹屋,就是你和大当家今晚的新房,你该从马上下来了。”
她说这话时,露出了血红色牙龈。配着森白的牙齿,在灯笼下,显得瘆人。
夜无眠感受到手上的紧抓感,洛湘竹的身子,已经簌簌地发抖了起来。显然,老妈子这副模样,把她吓得不轻。
拍了拍她的腰,示意她别害怕,夜无眠朗声道:“这么快?好,主人,我们一起下马吧!”
正要拉着洛湘竹下马,老妈子一挥粗臂,拦住洛湘竹,道:“老身却才说了,这里的小竹屋,是二夫人和大王的洞房。我们山居简陋,竹屋狭小,大夫人住这里不下,所以不能跟你下马。”
夜无眠皱眉道:“那么,你要把大夫人安排去哪里住?”
老妈子道:“今晚先安置在北边的高椅坡。那里有个干净的木屋。明天可以布置做大夫人的新房。”
夜无眠的心绷了起来。
他先前设下计谋,要求自己先与张大球洞房,便是在为解决危机,争取时间;但却并未想到,如此一来,也意味着要与洛湘竹暂时分离。
即便只分离短短一夜,可在这危机四伏的黑麋峰中,一夜也可以有无穷之多的变数,这让他如何能安心?
他脸上惊疑不定,正想要拒绝。视线迅速掠过黑麋帮众人,见老妈子等三个妇人,均是悍妇,加起来恐怕有五百多斤。
三人合力,可以将不能使用内力的自己,给轻松拿捏。更不用说一旁还有好几个精细聪明的喽啰。
优势在敌,拒绝无用。正气恼之时,洛湘竹忽然鼓起勇气开口道:“好,大婶,依你吧,我就去高椅坡住。那里距离这儿有多远?”
老妈子道:“倒也没多远,不到一里。只是路难行了些。不过你不必担忧,待会,你身旁这安、谭二婶,会领着你去,保你不用流汗,就登上那坡。”
洛湘竹回头,对夜无眠道:“阿眠,就这样吧。”
洛湘竹的话,倒是点醒了夜无眠。
他细细想道:“小姐说得没错,我们暂时确实只能如此。如今身陷囹圄,只能先依从。吃下眼前的委屈,才能争取之后的自在。”
好在知道了洛湘竹的安身处。今晚若顺利,可前去查探安危。
多想无用,夜无眠道:“好吧!还请两位大婶,多多照料我家主人。我主仆二人,日后在这黑麋帮中,若坐稳了大夫人、二夫人的位置,一定会好好报答三位大婶的照料之恩。”
三个妇人不置可否。有个喽啰忍不住道:“小丫鬟,先别说大话了,这山寨中,历来都是流水的夫人,铁打的大婶,你们……”
还未说完,只听得“啪”的一声,一个巴掌打在这喽啰的脸上。
老妈子看也不看这喽啰,扶着夜无眠下了马。她一挥手,安、谭两妇,并所有喽啰,牵马带着洛湘竹,打着灯笼,往北走去。
山风吹拂,夜无眠打了个寒颤。
老妈子抬起灯笼,阴恻恻地笑道:“二夫人,我们先进屋吧,今晚这喜事办得着急,大王估计不到一个时辰,就要来跟你行房,所以我们这化妆、准备、收拾房间的动作,可要加快呀!”
夜无眠对于老妈子这吓人的笑,已经习惯了。他面无表情道:“嗯,我也正有此意,要快快化妆,不能让大王久等了——大婶你如何称呼?”
“姓杨。”
杨大婶领着夜无眠,来到一个小竹屋旁边。灯笼下,竹屋泛着幽绿的光芒。
杨大婶推开屋门,夜无眠紧跟其后,一股尘封的血腥味道,淡淡的腐臭味道,随着空气的流动,扑面而来。
杨大婶揭开灯笼盖,给窗台上的油灯点燃。
细细的黑烟被风扑散,黢黑的屋子里,这才有了扑朔迷离的一粒光。
火光摇曳,屋子的陈设布置,渐渐映入眼帘。
“这个屋子里死过几个夫人,其中有一个,当时也是二夫人。那个二夫人啊,她死状最惨,被四个当家的大王轮流享用一遍后,还想着逃跑,老身只好亲自拿刀把她杀了。
当时呵,地上全是血。洗了好多遍,都还有味儿。”
杨大婶的尖牙露了出来,嘿嘿笑着:“还望二夫人你,不要害怕呀。只要你乖乖听话,老身的刀,不会乱来的。”
夜无眠走进屋里,在屋子里踱着步,很快就摸索遍了这个不过两丈见方的小竹屋。
一床,一桌,一窗台而已。
桌上摆着一个打开的化妆奁,装着唇纸脂粉,半新半旧的,在血腥味外,额外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怪味,令人作呕。
他也笑着看向杨大婶道:“奴家小时候在义庄里睡过,自然是不怕这些的。不过却怕冷,怕极了冷。这山间已是有些冷了,杨大婶,能把门关上吗?”
他紧了紧衣服,对着手呵气,一副哆哆嗦嗦的模样。
“老身稍后要为二夫人更衣、化妆,不须你说,老身也会关上的。”
就在杨大婶转身关门的间隙,夜无眠两指拔下发髻中原先插着蒜的铜簪子,眼中闪过凛冽的杀意,借着昏暗的油灯火光,朝着杨大婶的后脖颈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