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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过得很快,因为有事情可以做,比在八号仓的时间过得快很多,晚上没事的时间也能和前辈们说话聊天了。谈话的内容基本上都是问你是什么事进来的?他又是什么事进来的?哪里人?
晚上报数以后睡觉。这一晚没有叫我起来值班,后来才知道安排值班是每两天一次,除了“上面的”那四个人不用值班以外,其他的人都要轮着值班的。值班的主要责任就是如果发现监室里有人有逃跑或者策划逃跑,打架斗殴等突发事件的时候马上制止或者按动警铃——警铃装在监室靠走廊的小格子上。不过我在看守所的五个多月时间一直没有出现这样的状况。值班分四班,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为第一班,一般值第一班的都是和梁方关系好的人,因为这段时间还有很多人没有睡着,大家还能聊天打发时间;一点到三点为第二班,三点到五点为第三班,这两段时间就是最下面的人,因为这段时间值班的人都是刚刚睡了一会又还没有睡好的状态,并且在这段时间内值班只能安静的坐着等时间过去,就算能说话也得很小心翼翼,不能打扰到别人睡觉。第四班从早上五点到开风门,这段时间值班是最轻松的,因为天快亮了,外面巡视的民兵不要求值班的人一定要坐好不能睡觉,再就是时间也是最短,一般六点多一点民兵就会过来开风门放在押人员出去做事。我是到了后来由我安排值班人员的时候才开始值第四班的。值班的时候不能睡觉,如果民兵巡视的过程中发现值班人员睡觉,第二天管教干部就会过来,轻则训斥一番,重则脚镣带上。
第二天又是同样的流程,起床后排队刷牙洗脸,分组做槟榔。
这一天我的任务加大了,做货的时候分到十盘。
快到出货的时候我还没有做完,老刘做完了以后过来帮忙我才没有挨到板子。
赵昌平用帮猴子做两盘货为代价换到了一支红梅棒子,并且在出货之前完成了,所以这一天没有人被开板子了。
出货完毕以后,七监的管教干部夏干部来到了监室。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年轻人,抱着两床被子——不是看守所卖的那种,看得出是在外面自己买的。提着一个装满衣服的化纤袋子。我很奇怪为什么今天新口子进站的时候外面的蓝马甲没有奔走相告,而且监室里的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夏干部和杜哥说了几句话就关上铁门走了,这段时间内监室里有几个人对夏干部嬉皮笑脸的说:“夏干部,带我们出去晒哈太阳咯,您看我们现在就把货做完了。”
夏干部笑着回答:“真想晒太阳啊?想晒太阳就别犯事搞进来哈,等起改了到了劳改农场多的是你们晒太阳的时候。”
夏干部离开后猴子和河北佬起哄了:“新口子,洗澡!”
“梁方,看桶子里还有热水没?”杜哥叫道,又转过头问刚刚和夏干部一起进来的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陈安平。”
“新进号子洗澡是规矩,不过你洗热水,如果没热水了就等下等送开水的来了再洗。”杜哥说道。
猴子听了这话以后马上换了一个语调:“哦,原来是夏干部的水路啊!不好意思哦!”接着掏出一根烟递过去,“来,抽支烟!”
“我自己有。”陈安平自己掏出一包玉溪的烟给杜哥递上一支,然后自己点上一支。
“大学生,来给他做下登记。”杜哥望着我说。
陈安平,十九岁,湖北人,因为贩毒被抓,目前还在公安机关侦查阶段。
晚饭之前夏干部又来了,在铁门外说道:“昨天冲监的两个,陈安平,你们出来。”
穿上黄色的马甲,喊了一声“报告”以后站到了走廊上。
夏干部又对着杜哥说:“你还有几天就出去了,今天就不晒太阳了去了,叫许老板也出来下。”
于是睡在第二铺的矮瘦男人也跟着出来了。
六监外面站着两个人,我认出来是昨天和我一个时间冲监下来的。
我们被带到了值班室外面的院子里。有一块草地,和院墙大概的距离大概有十米的样子,院墙很高,在中间的高度上牵着三根裸露的电线,院墙的顶上有大概一米高的护栏,院墙的厚度不知道,不过应该是有很厚,因为上面有背着枪的武警战士在上面巡视,院墙的东西两角都有一个哨楼,里面坐着一个武警战士。
夏干部给我们丢来一支烟,是白沙牌的。
许老板使劲的伸了个懒腰,走到草地上摆了个“大”字,“靠,几个月没见到太阳!”
夏干部把我,和我一起冲监到七监的东北人,还有到六监的两个人叫到面前问:“冲监到了下面你们挨打了没有?”
我和东北都说没有。
六监的两位朋友都说有被打了。
“什么时候打的?打哪儿了?谁打的?要不要去看医生?”夏干部问道。
“我前天晚上被打的,被一个叫胖子的人打的,现在我的肋骨都还在痛,晚上睡觉翻身都翻不了。”
“我昨天洗碗的时候被打的,也是胖子打的,打的我眼睛,现在还是肿着的。”另一个回答。
夏干部走到办公室拿出一瓶红花油递给第一个说被打了的人:“擦一擦,骨头没断就没事。”又说道:“新口子到这里面来了是要吃点亏的,勤快点,听话点,这里是坐牢不比外面。晓得不?”
接着又问:“在里面饭吃得饱不?”
他们三个都说吃不饱。我看到夏干部在看到六监的两位朋友一个眼睛变成熊猫眼一个用手按住肋骨时候的痛苦表情后也没再追问什么,又想到他说的“这里是坐牢不比外面”,知道说吃不饱也没有什么用,于是我说我能吃得饱。
果然,夏干部只是随口“哦”了一声。
又问道:“你们家里人知道你们进来了吗?有水路吗?”
我不知道“水路”是什么意思,所以就说了我不想让家里人知道我现在在这里。其他几个的家里都知道了,并且都说没有“水路”。
“没有水路的话就只有硬坐了,看到时候判多久就坐多久啦!但是记到一点,我管的两个监室都是文明监室,在里面都老实点,你们犯多大事我不管,但是在看守所羁押这段时间不要再给我闹出什么事来。在外面你们怎么闹是你们的本事,到了这里那就得听我的,这样大家都好,记到了吗?”夏干部说完叫我们去晒太阳,把陈安平叫到他面前去了。
这一年的冬天很冷,坐在地上阳光照在身上也感觉不到多大的暖意。但是能坐在太阳里总好过在监室里隔着铁门看走廊窗户外面的阳光要好一点。我把外套紧了一下,倒在草地上,天是灰暗色的,很远,似乎好像也很美。
“我操,我说这几天怎么这么痒。原来是长虱子了。”是许老板的声音。
我循声望去,发现许老板不知什么时候把裤子脱了下来用手在下面不停的挠着。裤子放在草地上的矮树上,估计是早就脱下来了的。
“夏干部,等下把电剪借下,我把我下面的毛要给剃了,你看,都长虱子了。”许老板站起身走到夏干部面前,把腰用力的往前挺着,两手不停地挠着下面的毛,“再说还有个新口子还没剪头发。”
“好,吃晚饭了我叫外劳给你拿过去。”夏干部望了他一眼,挥手把他赶走,“你就不能勤快点洗澡啊?不是没得热水,都进来快两年了还不晓得在这里怎么过日子啊?”
许老板转身拿起裤子叠成一个方块当成枕头,又在草地上躺下来,两手不时在下面挠几下。
我们家乡有一种比较粗俗的玩笑叫做“晒麝包”。一般是看到有人闲着没事的晒太阳的时候就会问“你是不是在晒麝包?”我猜测麝包大概指的就是睾丸。没想到我还真看到有人“晒麝包”了,并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我问躺在我旁边的东北“水路”是什么意思?
“水路就是说你有没有关系,后台或者能不能花钱让自己判轻点之类的。你看,他就是走的夏干部的水路。”东北指了指陈安平,“外面有水路就能让自己判得轻些或者能不用判就出去,里面有水路就能和上面的一起吃,不用做什么事。只要你有钱送进来或者有人给干部打招呼或者给干部送点礼什么的就行。”
有“水路”的话办案过程会快很多,在往后的日子里我认识到这一点。
那一年湖南卫视播放了一部叫《血色湘西》的电视剧,有段情节是石三怒需要送药到常德的时候他力排众议选择从水上走。当时他说了一句话:“从水路走要快得多。”这句话在监室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一致的认同,是啊,水路走要快得多,如果有“水路”的话就不用天天在这方寸之间苦苦地等待自己的最终审判结果。
后来我终于明白了“水路”的作用,再后来我在想,如果我什么时候想要避世隐居的话,看守所确实是个很不错的选择,不过前提条件是你要有足够过硬的“水路”。当上一个监室的学习员,至不济也得能混成“上面的”。
这是我进看守所以后到出庭审判这段时间为数不多的几次晒到太阳。
晚上的头子尾子送到之前我们结束了日光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