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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非子缓缓站起身,凝视着这对父子,许久,竟不知如何开口。
吕卿蹦跶蹦跶的,走到庄非子面前,将手中那四张符箓往他手上一塞,转头奔到父亲的身旁,眼皮低垂,看起来十分疲倦。
庄非子的道行虽远不及吕仲达,可也看得出,吕卿这孩子神魂受伤不轻。
通过望气之术,远远观察,他小小的灵魂上,尽是沟壑,宛如久旱的大地,急需雨露的润泽。
心下喃喃:“怎么会这样?这小童如此年纪,怎会受如此重的魂伤?莫非是死过了一次?”
在庄非子的认知中,小童的灵魂都无比的光滑完整,犹如琉璃美玉,只有经历过世事沧桑,才会被慢慢雕琢,变得凹凸不平,却也因那一道道沟壑伤痕,变得更加坚实牢靠。
就像人体的肌肉,每一次锻炼,都会将肌肉纤维撕裂,待纤维重新接合,就会变得更加坚实有力。
神魂的淬炼,当然也是一样的道理,只是凡是皆有度,过犹不及。
无论是神魂也好,还是身体肌肉也好,一旦锻炼过度,就会受伤,不紧不能使自己变强,反而还会落下病根,终身难以治愈。
人生路上的点点滴滴,各式挫折,只要能坚挺的过去,都能极大的裨益我们的神魂,而有些心结打不开,比如说心爱的女子,或死亡,或背叛,此后你一提起她,就伤心不已,痛不欲生,就是心结未打开,神魂的创伤太深,无法修复,不仅不能裨益神魂,反而使神魂从此不再完整,落下个终身无法治愈的病根。
也许你没有注意过,其实受过这种伤的人,气质都会变得和从前大不相同。
这就是魂伤。
眼下这孩童的神魂由于受伤太重,撕裂出来的沟壑,无法自行缝合修复,若无灵丹妙药辅助其治愈,定会落下病根,终身难以恢复。可若有上好丹药配合修炼,却能够快速的成长,对神魂的淬炼极快,裨益极大。就比如说百灵丹……
昨晚,吕卿在一夜的时间里,完完整整的承受了另一个孩童,一生所受的所有魂伤,神魂受伤之重,可想而知。但只要有百灵丹配合修炼,就不仅不会留下病根,反而对孩子的神魂裨益极大,更能充分的发挥药效,利用丹药,迅速的拔高神魂的境界与力量。
神魂对一个人的影响,意义深远,只是这些吕卿还不知道,只懂得些粗浅的炼气功夫,但父亲吕仲达已在其不知不觉间,帮助他修炼神魂。
吕仲达见孩子疲态,立刻便知晓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取出一个蓝色的瓷瓶,瓷瓶内,只有一枚娇艳芬芳的淡蓝色丹丸,正是百灵丹,让孩子含在口中,切勿吞咽。
此丹丸药效之猛,若一次服用,定要浪费的一塌糊涂。以吕卿当下的境界,若是吞咽,能留住十分之一的药效,就已很是不易。因此不如分而食之,每次都能将所服的部分充分吸收,裨益神魂,更能充分发挥药效。
只需口含片刻,一股股精粹灵力,便填满了孩子全身,温补神魂,修复伤口。
孩子打了个激灵,只觉得浑身清爽,快活好似神仙,头脑登时清明了许多,看待世界,好似又多了很多视角与思路。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又过得片刻,汉子叫他吐出丹丸,放入瓶中收好,再静心打坐,神识内敛,好好体验一番自身的变化。
孩子静坐,如老僧入定,神识游走于四肢百骸,自身对气的感知,更增进了许多……
庄非子点头称赞,暗道:“以此之法,来锤炼神魂,徐徐增进,每次只服用丹药一点,充分吸收,不浪费丝毫,倒比自己一口气吞咽此丹药,强上千万倍。嗯,果然是个好父亲……”
点了点头,方才想起,适才那汉子让孩子口含的丹药,自己是不是太熟悉了点?
此时恍然大悟,原来吕仲达让吕卿所含丹药,正是刚刚从自己这里剥削去的百灵丹,当下忍不住顿足捶胸,待要上前讨要,只见吕仲达手掌一翻,将那颗漆黑的琉璃珠子捏在手中,轻轻一颠,颠起寸来高,珠子凭空悬浮,至等头高,正是原庄非子手上最强的厉鬼。
吕仲达随手一挥,打烂了珠子,一团黑气随风飘散,世间从此就少了一个厉鬼。
庄非子脸色微变,缓步来到吕仲达面前,再不敢有半点傲慢之色,一揖到地,恭敬问道:“在下茅山道士庄非子,敢问仙师尊姓大名。”
吕仲达测过身子,并不接受他的行礼,微笑道:“没什么尊姓大名,在下无名,姓吕,字仲达。”
听闻那汉子自称姓吕,庄非子先是一惊,而后又听得“仲达”二字,更是心弦一颤,连忙颤声道:“阁下莫不是传说中棋门术士冢虎?”
姓吕无名,字仲达,那不是冢虎还有谁?
吕仲达微微笑道:“什么虎不虎的,那都是江湖人瞎起的外号,算不得数。”
吕仲达先是不受庄非子的作揖,而后又自嘲,是以不想和这庄非子扯上关系。当然是免得以后成为了熟人,不好再“杀猪”罢了。
庄非子倒似看破这层玄机,一再恭敬,只盼望能在吕仲达这里,讨要回本门的丹药,别的都好说,只要百灵丹,哪怕再被吕卿含几次也无妨,只要能再师父那里交差便可,免得遭受责骂。自己已服过一枚百灵丹,只不过不似吕卿这般仔细罢了,期间浪费了许多药效。
遗憾自己没有像吕仲达这般的高人指点罢了。
吕仲达洞悉人心,早已料先一步,先是捏碎那厉鬼魂魄,威吓庄非子,好叫他知难而退,莫要找自己讨要东西。
而后侧身不受作揖,撇清关系,就是让他免得来谈感情,什么上一辈人的交情。
不曾想那道士还要硬贴过来,唠家常套近乎。
好在“冢虎”还有一招,不等那道士开口,先行说道:“我既然号称冢虎,你可曾听说过有什么特别啊?”
不及道士回答,吕仲达便先行笑道:“冢虎冢虎,说的不好听些,就是坟地里的老虎。你想啊,我连死尸都不放过,这吃到嘴里的肉,又岂能吐出啊?”
“是……是!”一句话,差点没把庄非子憋死,“千错万错,小的昨晚不该虎口夺食,抢您老人家的活计,只是小道我早已看中了那家老汉,他家祖上不积阴德,那老汉又抠搜,当有此劫难,破财免灾,实不相瞒,先前他家死人,可非小道的手段,后来小道才趁虚而入,也没料到,那厉鬼怎的如此凶狠,我初时,可未曾想闹出人命来,是那恶鬼私自下的杀手,还望老前辈莫要责罚。”
“嗯,”这头冢虎点了点头,见他再没有讨要丹药的意思,也就不再刻意生疏,“你茅山掌教真人,当年在我麾下,作为驱鬼术士,与秦军交战,屡建奇功,我今日饶你性命,一来看在他的面子上,二来也知你无异伤人,是那厉鬼凶性显露,暴起害人,故而只是惩罚了他,而没有要你的命。”
“是是是,”庄非子见到了这头猛虎,不得不畏,也莫说是他,即便是他的师父师祖来了,也恐避之不及。当年齐、秦的那场大战中,吕仲达所率领的部队,那真叫所向披靡,走过的每一步,打过的每一场战役,对于全局而言,无不是意义重大,所谋之事,影响甚远。
事后复盘,茅山掌教真人曾言,当年大齐国能赢,主要依赖两人,其一便是棋门术士吕仲达,另一个就是国师陆海铭,只不过一个是默默无闻,默默付出,而一个,却是集聚了所有术士的恢弘灿烂于一身。
只因其所做之事,太过惊世骇人,设法坛,请得八万天兵,奇袭秦军老巢,做道场,打开九幽地狱的大门,与恶鬼做交易,岂不能令世人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冢虎问道:“你可知为何要杀那一家老幼?”
庄非子苦涩一笑,得知了眼前这位汉子就是冢虎之后,正暗自庆幸,自己竟然能在这虎口之下活命,传扬出去,倒不比当年陆海铭借天兵阴将差得多少,都是奇迹中的奇迹。
听闻这头冢虎问话,不敢不答,急道:“前辈伤人,自有道理,晚辈不敢揣度。”
吕仲达笑道:“天下人可以误会术士,可以瞧不起术士,这没什么。他们可以骂我,有本事的话,也可以来打我,都没关系,谁让咱们术士犯错在先了呢?我无所谓这些。”
吕仲达板起脸,郑重其事道:“但唯独有一件事情,我不可原谅,那就是他们欺辱我的儿子。吕卿还小,出生在术士之家,非他所愿,可这一切谁又能改变得了呢?孩子是没有错的,无论他将来选择哪条路,我都会全力支持,是继承我的棋门法术也好,还是随波逐流,做剑士也罢,我都不介意,他永远都是我的好儿子。若是有人敢打他的主意,借着术士之名,欺辱我的儿子,那么我冢虎纵然是拼的性命不要,也要让他血溅三尺,死于非命。不论他是谁,平民百姓也好,王宫贵胄也罢,哪怕他是当今的齐国皇帝,只要敢往我家儿子脸上吐口水,我一样叫他死。”
正说话间,只见一头乌鸦从吕卿的头顶上空飞过,拉了一坨鸟屎下来,若不出意外,定要落在吕卿的脸上。可仲达在,安能不出意外,吕仲达一挥袖子,鸟屎豁的乱舞,径直飞到街角一名老者的脸上,随后伸手一抓,那乌鸦已落在吕仲达的掌心,稍稍加重力道,那乌鸦已七窍流血,顷刻之间,毙了性命。
随后,乌鸦之魂,被吕仲达捏在掌心,揉做一团,屈指一弹,也飞向街角那名老者的眉心。
那老者一袭青衫,身形枯瘦,好似一把干柴,脸上满是褶皱,见那乌鸦之魂,如遭雷击,连忙扇动大袖,左摇右摆,如驱赶苍蝇一般,无奈那团漆黑的魂影,说什么也要落在老者的身上,最终一闪而逝。
老者无奈叹息,脸上又多了一道皱纹,头发胡须也多了几绺银白,快步走向冢虎,怒气冲冲,说道:“好你个冢虎,乌鸦吵你儿子脸上拉屎,关我甚事?你可倒好,大袖子一挥,不仅把鸟屎甩到了我头上,还把杀死乌鸦的业障,都送到了我的身上,好一个移花接木啊,可你这样做公平吗?”
吕仲达笑道:“我不杀你,公平的很,你要感激我,出手够快,及时拦下了那坨鸟屎,不然,我还真不好收场。”
老者手缕胡须,点头笑道:“罢了罢了,谁叫我老头子手欠,这业障,老头子接了。”摇摇头,口中喃喃:“嘿,碰见你这不讲理的,不接能怎么着啊?不接还不是得乖乖接着?”
老者转过身,正面注视着吕仲达,缓缓说道:“嗯,连齐国的皇帝你都敢杀,口气是真不小。也就是出自你冢虎之口,若是换一个人说,老头子我就只当个乐,只道又是哪只猛虎在背后吹牛皮,可既然是咱们的冢虎,那小老头子我可要好好掂量掂量了,食人之虎,不可不畏呀!”
“老头子过奖啦!”吕仲达笑着抱拳,走过去,在老者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说道:“齐国有你,真是幸事。放心,若杀寻常人易,要杀皇帝却难。老头子莫要担心,我们棋门术士做事情,最讲究步骤,做大事,更要讲究,撼大摧坚,徐徐图之,总要一步一步来嘛。哈哈……”
老者也哈哈大笑,“放心,老头子我早已不给那皇帝老儿做狗腿子了,齐宣那齐宣,老头子我真恨不得即刻就取了他狗头,只可惜……哈哈!”
老者苦笑,齐国皇帝,废除术士制度,惹来千人恨,万人骂,在术士窝里,他比惹人厌的苍蝇还惹人厌。不知有多少术士,只盼他早日驾崩,新帝登机,好恢复术士们的职位。
虽然其它列国,也有邀请术士担任国师等等,不过在齐国延续了百年的术士制度,大多贤能志士,还是希望能够留在齐国,毕竟这也是当今天下的第一大国,更是由术士们,齐心协力所缔造出来的强国,谁也不愿背弃。有些术士,纵使不能留在齐国,也不愿扶持别国,到最后,大多术士都在山上建立了宗门,不再过问尘事。
当然,也有一部分的术士去了别国,譬如秦国的国师冉雄、魏国的国师魏镛、韩国的国师郑礼、楚国的国师芈源等等,不过这些却都不是一流的术士,虽有术,但却少谋,不足为一国之师。
尤其是大秦国师冉雄,早在齐、秦大战之前,他便已担任了秦国的国师,只可惜在齐、秦大战之中毫无建树,先前秦国大旱之时,更是连祈雨也不会,真是毫无用处。
好在当时除了齐国之外,其余列国也没人把国师当个职位,不过是虚吏罢了,秦国兵败,也并未迁怒于他,乐得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