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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海国际机场。
机舱里盘旋着空姐低柔舒缓的声音:“各位乘客大家好,我们的本次航班即将抵达洛海国际机场上空。请大家收起折叠板,关闭各种电子仪器,系好您的保险带,做好降落准备。我代表全体机组人员感谢您搭乘本次航班。祝您接下来的旅途愉快。”
蒋正璇靠在窗口,失神地瞧着窗外。当年她带着满身伤痕从这里逃离,一切都是历历在目。隔了足足四年,她终于回到了洛海。
边上的乘客唤了唤她:“小姐,你的保险带?”蒋正璇这才回过神来,见那人指着她的保险带,遂朝那人笑了笑表示感谢,然后系上带子。
一路上茫然然的,直到双脚踏在自家的草坪上,才有种回到了家的真实感觉。
兰姨一听见汽车驶入的声音,便已经从里头迎了出来,见了蒋正璇,激动得喜极而泣:“小姐,你总算是回来了!”
四年了,整整四年多了。乍见兰姨,乍见与那段岁月中的人,仿若隔世。
蒋正璇上前,一把抱住了她:“兰姨,你好吗?”
兰姨握着蒋正璇的手,一迭声道:“好好好,托小姐的福,兰姨什么都好,兰姨只是想你。”兰姨一双眼瞅着蒋正璇上上下下打量,心疼地念叨,“怎么瘦了这么多,这小脸上只剩两只大眼睛了?唉,你从小就娇生惯养,那些个汉堡、比萨的,你怎么吃得惯啊?还好,你回来了,兰姨啊,以后天天给你煲汤炖甜品,保证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又碎碎念叨:“以后可别去那种国家了,老是校园枪击,兰姨每次看到那些新闻就心惊肉跳地担心你,更不用说夫人了。”
蒋正璇含笑点头,问道:“我妈呢?”提起夫人陆歌卿,兰姨一脸的愁容:“夫人这段时间吃不下、睡不着。刚吃了谢医生配的药,正在楼上休息。幸好少爷叮嘱我们不能告诉她你今儿回来,不然她肯定要去机场接你。”
兰姨指挥下面的人将行李搬上楼:“小姐,飞机上没什么好吃的,想来你一定饿了。你上去洗个澡,休息一下。兰姨去厨房给弄个小点心。”
蒋正璇谢过了兰姨,便上了楼。本想让母亲好好休息的,可终究是太过想念母亲,在房门外驻足片刻,还是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走进母亲的卧室。
乍一见睡梦中都眉头紧蹙的母亲陆歌卿,蒋正璇不由得心酸惊惧。她母亲陆歌卿向来风华雍容,可是如今合眼轻睡的妇人,苍白憔悴,竟似被严霜打过的茄子,与去年相见时一比,竟一下子老了十多岁。
蒋正璇记忆中的母亲陆歌卿,一头乌黑卷发,典雅大方的及膝裙,脖子上挂着粒粒圆润的珍珠链子。小时候一放学,优雅端庄的母亲总是会笑吟吟地在幼儿园门口接她放学。
幼儿园里的孩子们都是不懂事的小不点,向来童言无忌。每个小朋友都会羡慕她有这么一个温柔漂亮的妈妈:“蒋正璇,你妈妈好漂亮哦。”“蒋正璇,我好喜欢你妈妈。”“我也是,我也最喜欢蒋正璇的妈妈。她好温柔。”
甚至有个小朋友,蒋正璇至今还记得他的名字,叫王夏天。某一天,竟然拿最心爱的玩具过来对她说:“蒋正璇,我把我最喜欢的玩具汽车给你。你能不能把你妈妈换给我?”那个王夏天的妈妈老是板着脸凶凶的,小小的蒋正璇好几次看到她在学校门口打王夏天的屁股。
蒋正璇当然不肯啊,那个时候还真以为妈妈可以像幼儿园的座位一样换来换去,于是当即在幼儿园里哇哇大哭:“不换,不换,我才不要换你妈妈,我不换!”
那一次哭得可谓天地昏暗,宇宙变色。幼儿园老师哄也不行,骗也不行,束手无策之下只好通知母亲陆歌卿来接她。母亲一听老师讲了原委,笑着刮她的小鼻子:“小傻瓜,妈妈永远是你的,别人永远换不走的。”
永远是她的,那意思是那个坏王夏天永远换不走她的妈妈。蒋正璇好开心,于是挂着两行长长的眼泪,含着鼻涕,眉眼弯弯地笑了。
可是,现在……手一点点地轻触到母亲温软的肌肤,泪水缓缓蔓延过眼角,簌簌地滑落了下来。母亲把所有美好的时光、美好的年华都给了她和哥哥,为他们操碎了不知道多少的心。以前的她从来不知道惜福。她总以为母亲会一直在她身后,含笑地注视着她,给她所有的温暖与力量,让她永不惧怕地向前行。
其实一个人可以肆意潇洒,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无非是因为有了父母家人的坚实后盾。
她从来都不知道母亲有一天也会老去的。皱纹会慢慢地爬满她曾经光洁的皮肤,乌黑的头发会渐渐地失去光泽,慢慢变灰、变白。
她在美国的这几年,母亲陆歌卿每年都会过来陪她小住一段时日。今年年初,本来全家早就订好了飞机票,准备了要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父亲蒋兆国突然被带走调查,母亲陆歌卿受不住打击,便心脏病发,一下子病倒在床了。大哥蒋正楠也不好过,从她在铺天盖地的网络新闻里看到的消息,说大哥已经被禁止出国了。那个时候她没想到钱会诗在这个时候向大哥提出分手。
母亲陆歌卿一生顺遂,到了含饴弄孙、享享清福的年纪,家中竟然一下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内外交困之下,怎么能不心急如焚,所以便一病不起。
蒋正璇凝望了母亲陆歌卿许久,由于吃了药的缘故,睡得颇沉。卧室里有种熟悉的香甜味道,安宁静怡,妥帖安心,那是妈妈的味道。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蒋正璇只觉得眼皮渐重,似乎所有的疲累都在瞬间袭来,她慢慢地合上了眼。
陆歌卿醒来见到的便是女儿近在咫尺的美丽睡颜。陆歌卿以为是梦,半晌才迟疑地伸过手,想轻触女儿白嫩的脸。才伸手,想着这样会吵醒她的,便停顿在了半空中。凝视了女儿半晌,陆歌卿拭了拭湿润的眼角,拉过了薄被,轻柔地替她盖好。
这么小小的一点动静还是把蒋正璇给弄醒了。蒋正璇“噌”地睁开眼,她看到了面前的母亲,神情一下子放松了下来,舒心地懒懒一笑:“妈妈,你醒了?我好困。”
蒋正璇这么家常的一句话,却令陆歌卿眼眶一酸,她抚上了蒋正璇的脸:“我的璇璇……”
怀蒋正璇那时候,陆歌卿想要一个女儿想得都疯了,好在老天宠她,想什么给什么。蒋正璇出生后,她宠得跟眼珠子似的,凡事都亲力亲为的。
每天一早便是去蒋正璇的公主房间唤醒她起床,三百六十五天没一天会漏掉。可爱的小璇璇每次都会茫茫然然睁眼,皱眉嘟嘴:“妈,我还好困。”
如今瞧着她的睡眼惺忪的模样,一切似回到往日。
蒋正璇一把搂住了母亲陆歌卿的脖子,脸牢牢地贴在母亲胸口:“妈妈,我好想好想你呀。”
陆歌卿含泪而笑:“傻孩子,妈妈也想你。”陆歌卿三十多岁才生下这个女儿,在当年的洛海,那可算是绝对的高龄产妇了。从怀孕到生产的过程中,三天一小检查,五天一大检查,为了保胎,天天卧床休息。真真是为这孩子吃足了苦头。
她和蒋兆国中年得女,自然是如珠如宝一样的对待。璇璇从小长得又粉嫩可爱不说,还非常懂事有礼貌。无论到哪里,得到的都是数不清的赞美声。甚至到了一般孩子的叛逆期,璇璇也依旧乖巧听话。那个时候,丈夫蒋兆国对她温存体贴,儿子蒋正楠全面接手了她父亲陆鸿业留下的产业,并逐年上个台阶,陆歌卿真真是万事如意。她每每端详自己的宝贝女儿,便也一直觉得女儿的一生必然会如她那样顺遂。
却从未料到女儿蒋正璇的感情会这么曲折坎坷。或许,人生吧,就是这样子的,上帝在给你一些东西,也必定会收回一些东西。没有人可以永远顺坦,就如她,无忧无虑了几十年,临老却面临如此的多事之秋。
不过就算什么都没有,她还有一对孝顺的儿女,还有一直以来相濡以沫的兆国。比起很多人,她陆歌卿这辈子也算是很幸福的。
母女两人就这么相拥着,无声地感受彼此的温暖。
陆歌卿抚摸女儿纤细的背,心疼万分:“你怎么这么瘦!在纽约你每天到底有没有按时吃饭呀?”蒋正璇笑:“妈,现在这年头哪个女的会嫌自己瘦啊,巴不得自己瘦点再瘦点呢,更何况我一点也不瘦。你摸摸我这里。”
陆歌卿见女儿指着要她摸的位置,不禁失笑:“女人谁会嫌自己这里肉多啊?很多人整型都要去整这里呢。真是个傻丫头。”蒋正璇做着鬼脸逗她开心:“妈,这就是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啊。”
陆歌卿又抚了抚女儿的脸,实在还是心疼,叹息道:“你看你,脸上的肉都没有了,还说自己没瘦呢!妈记得,以前你的脸圆圆的,摸起来软软滑滑的,像小汤团似的。”蒋正璇浅笑吟吟:“妈,以前那是婴儿肥。现在大了,当然就没了。”
陆歌卿凝望着她:“在妈妈心里,倒是一直希望你是小时候的模样,胖嘟嘟的,流着口水,每天笑嘻嘻地挥着又白又嫩,跟莲藕似的小胳膊,蹬着小腿。”
母亲这年纪,也该抱孙子了。大哥蒋正楠如今……而她亦是叫母亲担忧不已。蒋正璇顿时心头抽痛。
母女两人款款细语,一直到兰姨端着热气腾腾的馄饨上来。
陆歌卿说:“看吧,还是你兰姨疼你。她这几年啊,都已经不下厨房了,现在为了你,算是重出江湖了。”含笑着对兰姨道,“给我也来一小碗。看看你的厨艺啊,是不是还宝刀未老?”
兰姨知道夫人陆歌卿最近因蒋先生的事情,食欲全无,现在听她主动说要吃馄饨,知道是璇璇回来了,夫人开心。于是笑着连连点头:“好好好。”
陆歌卿因为高兴,一连吃了四个鲜虾馄饨才搁下筷子,笑吟吟地瞧着蒋正璇道:“看你吃得狼吞虎咽的,就知道兰姨的手艺啊,没退步。”蒋正璇连连点头:“我这些年啊,在外头什么也不想,想的就是兰姨亲手包的馄饨。”
兰姨被蒋正璇逗得合不拢嘴,喜滋滋地笑:“小姐要是喜欢,兰姨就天天给小姐包馄饨。”
兰姨下楼后,蒋正璇才拉了母亲的手,详细询问了最近家里发生的事情。
陆歌卿长叹了口气:“璇璇,你刚搭了那么久的飞机回来,先回房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妈妈再跟你好好说。”
蒋正璇握着母亲的手,眼神坚定:“不,妈妈,我现在就想知道,我是这个家庭的一分子,家里的事,就算我无法帮忙,我也应该分担的。妈妈,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妈妈,以后的每一天,如果开心,我就跟你一起开心;如果发愁,我们母女俩就一起发愁。好不好?”
陆歌卿本是静静地瞧着女儿,此时听到这么几句话,蓦地只觉心酥软得像被融化掉了一般,眼里的泪水便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陆歌卿直到此刻,终于知道女儿已经不再是四年前那个被她捧在手心里的女儿了。这几年的经历、在外的生活,已经令她真正成长,成熟懂事了。
这是件很好的事情,却也是一件不怎么好的事情。
如果可以,世上的每一个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儿女可以一辈子单纯到底。这样的话,至少说明一生顺遂无忧。
但孩子们的这一生,如果命中注定该是他们去经历的,必须由他们一一去经历。笑的、哭的、爱的、恨的,谁也无法代替。
眼前的这个女儿真的长大了,大到已经想要保护她,为她遮风挡雨了。
蒋正璇从小到大,从未见过母亲在她面前流眼泪,更不用说这样子的落泪,心里一惊,急道:“妈,你怎么哭了?”陆歌卿噙泪微笑,欣慰地摸着她的长发:“傻孩子,妈妈这是高兴。你放心,你爸不会有事的。”
蒋正璇听得出母亲陆歌卿在宽慰她,若真有这么简单,母亲也不会为此急出一场病来。既然母亲不想她担心,那么她就“不担心”好了。蒋正璇嘴角扬出微笑的弧度:“那就好,爸爸没事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陆歌卿顿了顿,又神色黯然地说起了蒋正楠的事:“至于你大哥的事情,想来你也已经知道了。钱家怕被我们拖下水,所以你爸被调查的事情一出来,他们就急急忙忙地提出解除婚约。还在圈子里四处地宣称说什么两人性格本就不合,早就想分手之类的话。虽不是什么谎话,但总叫人心寒……所谓的患难见真情,可见那钱家是只能共富贵,不能同患难的人。既然这样,再加上你哥……你哥一点想挽回的意思也没有,所以我倒觉得这样子分开也不是什么坏事!”
陆歌亲卿说到这里,不由得长叹了口气:“璇璇,这就是所谓的跟红顶白,一沉百踩!社会就是这个样子的。”
蒋正璇忆起钱会诗对她一直颇为友好和顺的态度,一时不免感慨,沉默了半晌,方问道:“那大哥的意思呢?”陆歌卿:“我也问了你大哥,他只说了句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让我不要操心,安心养病,家里还有他在呢。”
蒋正璇宽慰母亲道:“大哥这几年来看过我很多次。每次看到他,我都觉得他过得似乎并不快乐。妈妈,我到了现在才明白。人的一生是有命运的。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怎么也不会是你的。妈妈你就别操心了,让大哥自己决定吧。”
蒋正璇看到过大哥真正开心欢愉的样子。那是在跟许连臻在一起的时候,他的目光中总含着淡淡宠溺,总是在不经意追随许连臻移动。常常因为许连臻一个动作就会不自觉地嘴角上扬,眼中星光闪烁,眉角眼梢喜悦满足,每每像是个得到了糖果礼物的孩子。
那样子,应该就是爱吧!大哥他是爱许连臻的!
在纽约的孤单时光里,蒋正璇经常会想起许连臻。她与许连臻之间,多么复杂的关系啊,比八点档的电视剧还狗血。但这么狗血的事情就是活生生地发生在了她身上。
最后的结局便是没有结局,许连臻离开了她大哥,离开了洛海,从此无人知道她的行踪。而她蒋正璇一个人远渡重洋,在无人认识的国度寂寞成长。
最初的光景,她是真的恨许连臻!她一直把许连臻当成自己最亲的闺密,毫不吝啬地与她分享自己所有的欢欣喜怒。然而,到头来才发现,她竟然才是自己未婚夫心心念念恋着的那个人!
世上再没有比这个更荒谬、更难以容忍的事情了!
可在纽约长长的日子里,她居然会经常想起许连臻。想起两个人一起被绑架时,她曾经不顾一切地想救她。想起她曾经陪她逛街、购物、喝咖啡、吃甜点。
想起所有所有发生过的点滴。
大约是因为她一个人在纽约太孤单寂寞了吧!所以会胡思乱想!
蒋正璇常常会这么告诉自己。
陆歌卿拍了拍女儿的手,喟叹道:“是啊。到了如今,我总算是知道了什么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妈妈以后再也不会要求你们什么了,只要你们开心就好。人啊,转眼就一辈子了,开心最要紧,妈妈不能代替你们去生活的。以前妈就是没想通这一点,所以啊……唉!”
生命中一切的喜与怒,哀与乐,得与失,都需要自己去一一经历。没有谁可以代替!
陆歌卿偶尔也会想起了那个总是轻言轻语的娴静女子——许连臻。她不是傻子。当年正楠出了车祸后的表现,她就知道了正楠爱那个女子。要不是深爱,后来怎么会千方百计又把她找来。要不是那女孩子跟叶英章牵扯得那么深,又坐过牢,她或许当初也不会……
正楠最后是跟身家清白、门当户对的钱会诗在一起了。可他每次看钱会诗的眼睛,永远是平淡温和的,仿佛只是在看一个旁人,一点欢欣喜悦的情动也没有。陆歌卿是过来人,怎么会不明白,儿子蒋正楠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和钱会诗在一起,都不会是因为他爱她。
某次与钱会诗的聚会,陆歌卿看到了她带出来的那条泰迪犬——许连臻一直养着的那条泰迪狗,名字叫小白。正楠居然将会诗瞒在鼓里,光明正大地把这只狗一直养在身边。他难道是疯魔了不成!
第二日,陆歌卿特地为了那条叫小白的泰迪犬上了儿子的办公室。蒋正楠听后一言不发,默然许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背对着她,轻轻说了一句:“妈,我就剩下这一条小白而已。”正楠从没有用这么低沉哀伤的口气跟她说过话,陆歌卿一下子怔在了那里,原来想兴师问罪的念头似被一桶冰水当头浇下。她这个儿子从前是不可一世的意气飞扬,如今却消沉至此。旁人不知,却只以为他更成熟稳重了。
正楠背着光站着,背影寂寥又悲怆,她第一次意识到正楠对许连臻的感情或许比自己以为的要深得多。陆歌卿忽然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什么。在那一刻,陆歌卿甚至有点后悔自己当初让许连臻离开的决定。她数度暗暗地问自己:真的做对了吗?
从那时起,陆歌卿再没有过问过儿子和钱会诗之间的事。哪怕是后来一度蒋正楠想与钱会诗分手,钱会诗特地约她出去喝下午茶,她也只淡淡地说:“会诗,你知道的,我呢,是一直很喜欢你的。只是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情,我们长辈不好随便插手。这样吧,阿姨我在正楠面前呢,就当作不知道这件事。过几天,把你们叫回家吃顿饭,你找个机会跟正楠好好谈谈。”
蒋正璇明白母亲为什么没有再说下去,这些年来许连臻、叶英章、聂重之这几个名字,一直是她们之间的禁忌,彼此都刻意地回避。
蒋正璇问道:“妈妈,这些年都没有连臻的消息吗?”陆歌卿蓦地抬头瞧着女儿。蒋正璇垂下眼,低声问,“大哥喜欢的那个女孩子,许连臻,她……她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陆歌卿摇头:“我不清楚。”而后叹了口气,“就算你哥再把她找回来,我也不会再去管了。你哥爱怎样就怎样?再说了,都这些年了,她如今这个岁数也应该已经结婚生子了,哪里还会再跟你哥纠缠啊。”
母亲的话不无道理。时间将一切铺垫成了过去!都过去了。
只是,蒋正璇一直疑惑的事情是,许连臻跟大哥纠缠了几年,在这几年中,难道对她大哥蒋正楠一点点喜欢也没有吗?回想以前,许连臻一颦一笑,对大哥显然并非一点情义也没有。或许是中间杂缠的人和事,实在太多太多了,比如她,比如叶英章……
蒋正璇顿了许久,方轻轻地问道:“那叶大哥呢?”陆歌卿端着瓷杯的手顿了顿,缓缓地将杯子搁在瓷碟上,道:“你走了以后,叶英章主动要求调回了五福,现在已经是五福公安局的副局长了,工作上算是年轻有为。不过到现在还是没有结婚。你爸出事后,你叶伯母也有心,特地打过两次电话给我,宽慰我许久……又说起家里之事,唉……都是一本难念的经。你叶叔跟叶英章两人到如今还是不开口的。你叶伯母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她呢,一心只盼着叶英章早点结婚,给她生个孙子。”
有人爱又有人伤害,这大约就是人生吧。当年那段纠葛中的几个人,都各自伤心、伤神、伤身。
回到家的第一个晚上,躺在自己熟悉的床上,蒋正璇辗转难眠。在跟母亲的细谈中,她和母亲各自回避了关于聂重之的事情。陆歌卿不提,是因为怕提及女儿不想提的往事。蒋正璇不提,是因为不想母亲担心。
蒋聂两家都是洛海世家,自爷爷的那辈就有了交情。在洛海御南私立高中,聂重之跟大哥蒋正楠两人一见如故,十分投缘。此后,聂重之三天两头地往蒋家跑,母亲陆歌卿看着他一路长大到了如今,待之也犹如自己的半个儿子。
当年在她怀孕的事情暴露后,陆歌卿对聂重之是又气又恨又恼的,但后来见聂重之任打任骂的,再三求娶,姿态摆得如此之低,倒也心诚。再则考虑到男女之间的事情也不是一是一,二是二那般可以轻易说清楚的。陆歌卿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思虑再三,反而劝女儿:“璇璇,你好好考虑一下,就算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陆歌卿是过来人,她见聂重之的模样,显然并不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才这般对璇璇的。瞧着倒像是情根深种,不能自已。平心而论,陆歌卿倒也不是不满意叶英章,他们蒋家与叶家自然是知根知底的,只是叶英章……叶英章对璇璇,不能说没有感情,只是吧,陆歌卿一直觉得璇璇太过于爱叶英章,太过于在乎、迁就他了。
爱情就是这么一回事,谁先爱上谁、谁付出的多,谁就是输家。璇璇在跟叶英章的感情里,明显就是输家。璇璇收敛了自己的各种小脾气,小心翼翼,委曲求全。陆歌卿这个做妈的看在眼里,心里自然不是个滋味。她陆歌卿的女婿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是最起码要疼璇璇、爱璇璇,无论什么事情都要把璇璇放在第一位。
叶英章显然不是。而反观聂重之,倒是一副活脱脱被璇璇吃定了的模样。
作为母亲的陆歌卿,当然是希望璇璇嫁一个人,嫁一个爱她而多过她爱他的。这样子的生活,璇璇才会更为幸福吧。所以她才会开口一劝。
而大哥蒋正楠则一直沉默,他只对她说了一句:“璇璇,你的人生由你自己决定。无论什么决定,大哥都永远支持你。”那段时间大哥为了她,跟聂重之断了交。
但她怎么可能会答应聂重之的。她恨他都来不及。她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做叶大哥的新娘。可那个时候,所有事情都赤裸裸地摊在了刺目的阳光下,无所遁形。所以,再没有可能了!
那个时候的她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这辈子都再没有任何可能了。她再不可能嫁给叶大哥了。
这些年,蒋正璇每次一看婴幼儿产品的广告,就会条件反射般地立刻换台。在纽约街头,看到辣爸辣妈单手抱着幼儿,英俊有型地过马路,或在花园里甜蜜玩耍等场面的时候,她都会逃避似的别开脸,快步而过。
曾经的她,总以为摆脱了聂重之,她就解脱了,彻彻底底地解脱了。所以她疯了般地想离开,离开洛海,离开那一团的杂乱无章。可是,她错了,这几年,就算她离开了,她也从未彻底解脱。
哪怕她再三刻意地遗忘,但她总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聂重之,想起那个失去了的孩子,比想起叶英章更多。
她不懂,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第三天下午,大哥蒋正楠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给了蒋正璇一个大大的拥抱。蒋正楠跟从前一样,宠爱地揉着她的头发:“我们的小璇璇总算学成归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好好陪陪妈。”
大哥的怀抱一直像高大的山峰,为她一路遮风挡雨。蒋正璇紧紧地搂着他:“大哥。”
蒋正楠:“璇璇,大哥恭喜你毕业。对以后,你有什么想法?”
蒋正璇笑:“大哥,如果我告诉你,我用英文Teresa.蒋的名义已经应聘了K.W集团设计部的设计师工作,而且已经顺利录取了的话。你会为我高兴吗?”
K.W集团,Z省最具实力的时装集团,在全国都鼎鼎有名。K.W的集团老总池靖年,蒋正楠自然也是认识的。
蒋正楠自然是不想璇璇出去工作。他哪里舍得自己一直宝贝着的妹妹卑躬屈膝去看别人的脸色,辛辛苦苦一个月拿到的一点工资还不够她买两件衣服。可转念一想到璇璇完全是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轻松地得到这样一份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工作,蒋正楠还是十分高兴欣慰的。
再说了,璇璇也不小了,让她出去工作一下,体验社会上的人情世故也不坏。届时她不愿意工作了的话,就不要做了,就当是让她玩玩吧。想到此,蒋正楠顿时眉头舒展,微笑道:“那当然,这是一件很棒的事情了!等等……我去开一瓶酒庆祝一下。”蒋正璇本来还在担心大哥不同意,没想到他居然一口赞成,不免觉得又惊又喜。
蒋正楠倒了一小杯,递给了蒋正璇:“什么时候开始上班?”蒋正璇:“公司希望我可以尽快,越早越好。”
酒杯与酒杯轻轻相触,发出“叮”的清脆悦耳之声:“璇璇,大哥真的很为你骄傲。”说罢,蒋正楠一口饮尽了杯中之酒。
蒋正璇浅浅地饮了一口,搁下杯子,正色地望着蒋正楠:“大哥,爸的事情现在到底是怎样的情况了?你可以瞒着妈,可你不能瞒我。”蒋正楠倒酒的手一顿,再抬头时,嘴角已经挂了淡淡微笑:“你一个女孩子,每天只要为吃什么、穿什么烦恼就好了。放心吧,我们蒋家还有大哥在,这些事情就留给大哥去发愁吧。”
蒋正璇知道家里所有的人都宠她、疼她,不想让她担心。她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两人沉默了片刻,蒋正璇缓声道:“大哥,那我可以问你其他的事吗?”蒋正楠一笑:“其他什么事?”
蒋正璇反倒踌躇了起来,她轻咬下唇:“你知道聂……他现在的情况?”
只一个“聂”字,蒋正楠就已经知道妹子要问的那个人是谁了。蒋正楠仰头喝光一杯酒,方道:“据我所知,他卖掉了名下所有的私人资产,在公司破产清算完成后就消失了。这几个月,除了聂家,我们都在找他,楚甚至还请了私家侦探。可是到目前为止,一点消息也没有。”
聂重之失踪了!聂重之心高气傲,接受不了破产的事实,她早已经料到了。可是,她没有料到,聂重之会玩失踪。
他不会做什么傻事吧?!念头方涌起,蒋正璇就打了一个冷战,她重重地摇头告诉自己:不,不会的。绝对不会发生那种事的。
蒋正璇胡思乱想,一时心乱如麻,不由自已,如同从新闻里得知他破产的那晚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可她就是会不由自已地作出如此反应。
隔了好半晌,蒋正璇轻轻地问:“大哥,那你跟会诗姐?”蒋正楠闻言,眼神一沉,定定地瞧着酒杯中缓缓注入的绯红色液体。他静静地说:“其实一切都是我的错。爱情是不能用一个人去代替另一个人的。订婚或者婚约都不是逃避一切的解决之道。它们只会将所有的事情弄得更复杂而已。所以无论为什么,都不要一时冲动,拿自己的婚姻开玩笑。就像你曾经说过的,如果要结婚,一定要找一个自己很爱很爱的人。”
“大哥后来想通了,就跟她提出了分手,也愿意补偿她。但是她和她们家族不肯,便一直拖着。爸的事情一发生,倒是帮我解决了和她之间的问题……”
“对大哥来说,也算是小小的因祸得福。”
洛海,K.W时装集团设计部
K.W女装设计部总监宁熙带着一身OL装扮的蒋正璇来到女装设计部大办公室。
宁熙轻拍双手,示意大家静静:“今天有一位新的美女设计师加入我们的团队。来,让我们一起来欢迎Teresa.蒋,她刚刚从纽约时装学院毕业。希望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大家能够精诚合作,共同为公司设计出更多、更精彩的作品。”
设计部的同事们纷纷鼓掌表示欢迎,目光或打量或评估或审视抑或好奇地一一扫向蒋正璇。蒋正璇落落大方地接受众人的打量,颔首微笑:“谢谢大家,我是Teresa。非常荣幸能加入K.W这么优秀的团队。以后请大家多多指教。”
宁熙随后带蒋正璇来到转角处的一间办公室:“以后,这里就是你的了。公司没有特殊规定,你可以按你自己的喜好随意布置。”
办公室空间不大,因转角的缘故,有两面大大的窗户,视线明亮通透。室内布置了一张很大的办公桌,很适合工作时候摆满各种纸张。另外只简单地配备了一个文件架子和一把旋转椅。蒋正璇第一眼就喜欢上了那套家具,很漂亮的原木组合,连纹理深浅都那么的恰到好处。雪白的墙壁角落里有清新养眼的绿色植物。
蒋正璇有种很好的感觉,她会喜欢在这里工作的。
宁熙道:“我的助理等下会给你送这一季的一些资料过来,你先熟悉熟悉。这一季冬装的设计还有最后一波,你可以了解一下这一季设计资料和销售部门的最新数据反馈。希望你尽快适应。如果可以的话,我很希望可以在这最后一波里看到你的精彩设计。”
蒋正璇点头:“好的,谢谢宁总监。”
宁熙离去后,他下面的助理小米很快把资料送了过来。蒋正璇第一时间打开资料夹开始阅读资料,熟悉工作范围,她希望自己可以尽快适应这里。
K.W集团自1980年成立至今,旗下有男女数十个不同品牌。发展至今,已经成为全国最有名的时尚集团之一。
她所在女装设计部负责的是集团最高端的Queen女装品牌。Queen女装旗下有两个系列,分别是针对30岁至50岁的优雅成熟女性Queen.Lady和针对18岁到30岁的年轻明媚女性Queen.Girl。
宁熙让助理送过来的资料里,都是针对高端成熟女性的Queen.Lady,显然宁熙总监对她以后工作方向已经有所安排。
蒋正璇虽然是第一次工作,但经过在纽约几年的学习和独立生活的锻炼,她很快地融入了Queen系列所在设计部门。
她甚至很享受忙碌的工作带来的疲累以及满足。生活非常的规律,每天回到家,陪母亲陆歌卿用过饭,说一会儿话,然后上楼洗澡,临睡前再翻翻公司资料,若是有灵感,便及时将设计稿画下来。
有时候会疲累地沾枕就入眠,第二天被闹钟吵醒,匆匆梳洗。母亲陆歌卿起得早,所以都会陪她用过早餐,目送她开车去上班。自父亲蒋兆国出事后,母亲心脏病发作,身体状况一直不佳。家庭医生说,因为她的回来,让母亲的生活有了重心,病情得到了控制,日渐好转。
曾经风光无限的洛海蒋家,如今颇有人走茶凉,夕阳西下的颓败味道了。
蒋正璇唯一觉得庆幸的是工作中的同事们都不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当然,她蒋正璇的中文全名被大家知道后,有人在她面前语焉不详地试探过:“Teresa,你的名字怎么跟本城蒋家的蒋正楠这么像,你们是?”
蒋正璇只是双手一摊,回以无奈的微笑:“唉,同姓不同命啊!说实话,我都好想跟蒋家有关系……YouKnow……就不用这样的辛苦工作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堵住了所有的疑问。虽然蒋正璇进公司时间不长,但吃苦耐劳、勤恳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跟办公室里的每个人一样“挣的是卖白菜的钱,操的是卖白粉的心”。
烂船都尚有三斤铁,更何况本城的蒋家。哪怕是最近蒋家有些时运不济,但Teresa如果跟蒋家搭一星半点儿关系的话,确实不必每天起早贪黑地赚这点“饿不死又撑不饱”的辛苦钱。
从此以后,办公室里的人再也没有人往那方面想过。
在Queen.Lady最后一波的交稿中,蒋正璇日夜不眠,加班加点地提交了八个设计稿。在宁熙总监和几个副总监过目后,以及经过第二天紧张的会议讨论,最后被砍了三个设计,留下了五个。
会议后,宁熙亲自扣响了她办公室的门:“Teresa,WellDone。我很喜欢你的设计,希望你接下来继续保持。”
宁熙临走的时候特地说了一句:“但是Teresa,很多时候设计的好并不表示卖得好。跟高级定制路线不同,在我们这样面向大众的时装集团里,一个好的服装设计师在保持自己设计品味的同时,也必须懂得怎么接地气。有机会的话,我会安排你去我们Queen.Lady品牌销售业绩最好的几个城市的商场考察一下。”
蒋正璇在下班的时候才知道新设计师提交八个设计稿,只砍了三个这样子的情况,非常少见。很多老设计师提交再多都可能都会被宁熙全部砍光。宁熙虽然笑眯眯的,看上去人蓄无害,但在实际工作中心狠手辣要求之高堪称K.W设计师们的“第一杀手”。
能被这样的认可与肯定,蒋正璇第一次从工作中得到了难以描述的满足。
不过再和谐的团队中都是有竞争的。公司很多老设计师对宁熙的这个决定明显不服气,甲放出了话说:“毛主席说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好不好,进了卖场才知道。”乙便接口了:“是驴子是马,出来溜两圈就知道了。”丁:“对,卖得好,才是真的好。”
此类的风言风语,蒋正璇过耳便忘记了。她只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从事这项工作的,并不指望着升职加薪。她只要看到自己设计的衣服从纸上生产出来,挂在精美的时装店里,最后美美地穿在每一个喜欢它的女子身上,就觉得足以了。
不久后,蒋正璇设计的五个作品,其中一款在销售过程成了爆款,让很多原本对她能力有些质疑的一些人顿时哑口无言了起来。现在的社会,无论什么公司、什么单位,怎么进去是一回事情,但是进去了之后,都是得靠实力吃饭的。只要你有能力,连老板都会敬你三分,更何况旁人呢!
而办公室里的其他人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大家发觉哪怕她工作出色,也还是同以往一样安安静静地做好分内之事,并不会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工作外更是低调得像不存在似的,显然是个没野心的,于是一个个地便对她渐渐友好了起来。
几个月下来,宁熙更是毫不掩饰对蒋正璇的欣赏,尊重她设计的同时,帮她安排了一系列的出差。陆歌卿虽然担心蒋正璇的工作过于辛苦,怕她吃不消,但看到女儿日益神采飞扬的脸,便什么也不多说,选择了支持她的工作。只在暗地里吩咐兰姨:“兰姐,你帮璇璇多炖点补品。”
在如此的忙碌中,蒋正璇根本没时间想很多事、很多人,比如……比如聂重之,比如许连臻,比如叶英章,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