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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
对沈跃来讲,他真正想要关注的并不是这起案件本身,但这起案件恰恰又是甘文峰被人催眠后所造成的结果。甘文峰的心理肯定是有问题的,但这不是关键,关键的是他受控于他人。或许正是有人利用了他的心理问题,才策划了这起令人匪夷所思的案件。
沈跃知道,就目前而言,尽快破解甘文峰潜意识里面的那个催眠密码才是最为关键的事情。沈跃相信,任何一起刻意策划的事件都是有着目的和动机的。为什么会选择甘文峰而不是别的人?所以,沈跃认为破解这个谜题的关键还是在甘文峰本人身上。
听了沈跃的分析,江余生问道:“沈博士,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其实甘文峰早就策划好了这起杀人案,于是才在此之前伪装自己心理出现了问题,甚至被人催眠的假象呢?他可是医生,不可能不懂得心理学方面的知识。”
沈跃举起手朝他摆了两下,说道:“不,不可能,至少甘文峰不可能。”
江余生问道:“为什么?”
沈跃道:“原因很简单,因为甘文峰最在乎的是他的那双手,他的那双手比他的生命还重要,如果他是装病的话,绝不会出现那样的自残行为。”
江余生沉吟着又问了一句:“你就这么肯定?”
沈跃坚定地点头,说道:“是的。他是一位优秀的显微外科医生,一直以来他都在试图摆脱内心深处的自卑,这就是他取得成功的根本动力,如果他失去了精巧、灵动的手指,也就等同于自杀。他的手指就如同警察手上的武器,他的事业就像警察的荣誉,等同于生命。而且,我曾经催眠过他,一个被催眠的人是不会撒谎的。”
江余生轻呼了一口气,点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是甘文峰现在这样的状况,我们要如何才能够找到更多的线索呢?”
沈跃思索着说道:“虽然甘文峰对我和你们警方隐瞒了一些关键性的事情,但是我们可以通过他的性格因素,以及他所有讲述中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作为我们寻找线索的依据。毋庸置疑的是,甘文峰的内心是自卑的,而且他的自卑很可能是源于自幼家庭的贫困。不过人群中自幼家庭贫困的人多了去了,并不是每个人都因此而自卑,更何况甘文峰后来的事业发展得非常不错——医学博士毕业,如今更是显微外科的一把刀,可为什么他内心的自卑却依然难以消除呢?很显然,那是因为在他成年之后又遭遇了一些重大事情,从而刺激了他内心深处最敏感的自卑。是的,他自尊心特别强,请客吃饭的时候他会选择最好的地方,明明知道妻子出轨却选择了最大限度的隐忍,因为他的妻子很优秀,放弃这样的婚姻也就意味着他人生的失败。”
江余生提醒他道:“可是,甘文峰最终还是生出了离婚的想法……”
沈跃点头道:“是的。甘文峰一直试图说服自己维持现状,为了获得心理上的平衡,他也出轨了。虽然到现在为止我们依然不清楚他和金虹究竟有没有过真正的、实质性的两性关系,但是从他所做的那个梦中可以看出,出轨对他来讲根本就没有任何心理压力,仿佛是一件非常自然、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这样的内心平衡是不可能永久保持下去的,无论是张倩茹提出要孩子的那一刻,还是有人对他施加了催眠的外力作用之下,他内心的平衡就会化为乌有。”
江余生不大明白,问道:“张倩茹提出要孩子的那一刻?为什么?”
沈跃解释道:“一旦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婚姻将一直维持下去,也就是说,张倩茹是在变相恳求甘文峰原谅她的过去,从此让这个家庭进入正常的轨道。由此,甘文峰就不得不权衡其中的得与失。得,就是他依然是一位优秀的、家庭幸福的外科医生;失,当然就是强制自己继续忍耐,去修复那颗早已被伤害得厉害的自尊之心。而且,从这件事情上我们还可以分析出甘文峰和张倩茹一直以来的这样一种状况:在这个家庭中,张倩茹是高傲的,甘文峰却是屈辱的。也许在张倩茹的内心,甘文峰本来就是一个不需要尊严的男人。张倩茹的出轨表面上是因为升职的诱惑,而本质上却出于她对甘文峰的轻视。她为什么要背叛甘文峰?那是因为甘文峰不能给予她最需要的东西,比如地位、金钱、性的满足,等等。”
江余生问道:“那么,这些状况与催眠他的那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沈跃叹息着说道:“是啊,这确实是一个问题,是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不过我相信,只要我们仔细去梳理,认真去分析,就一定能够找出其中的关联的。江队长,现在有一件事情需要你们核实一下:甘文峰名下究竟有几套房产?他现在住的这套房产究竟是全款购买的还是银行按揭?”
江余生诧异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调查这件事情?”
沈跃回答道:“我总觉得甘文峰的经济不应该那么拮据。甘文峰和张倩茹一年的总收入加起来有近百万,而且他们又不是刚刚参加工作。甘文峰的父母住在农村,年龄都大了,即使甘文峰给他们一部分钱,也不至于出现他梦中,以及在五千块钱面前产生的那样大的反应。要知道,无论是梦中还是当时他在护士长面前那种奇怪的举动,都是他潜意识中最真实的东西,这说明他在金钱的问题上确实非常没有安全感。”
江余生道:“这件事情马上就可以查到。沈博士,你继续。”
沈跃并没有将叶新娅的事情讲出来的想法。叶新娅其实是这个社会的弱者,她当初做出的任何选择说到底还是出于自愿,至少她认为那是一种等价交换,而她对甘文峰却是真爱,所以她不会有毁掉甘文峰的想法和动机。沈跃沉吟着说道:“甘文峰是一位优秀的显微外科医生,他拯救了不少病人,很显然,他受到报复不应该来自医患关系。像甘文峰那样的人,他的社交圈子其实很小,而且平时也不大多言多语,所以因为工作上的事情与他人结怨的可能性相对较小。我记得在甘文峰的供述中,他对张倩茹说,其实他早就出轨了。江队长,你不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吗?”
江余生不以为然地道:“奇怪吗?我不觉得。当时甘文峰不过就是想与张倩茹好说好散罢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早已破灭,甘文峰也就没有必要再隐瞒自己的有些事情。不过倒也是,看来接下来我们应该好好去查查甘文峰的婚外恋才是,说不定还真的能够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沈跃却摇头说道:“不对!甘文峰在杀害了妻子后立即报了警,按道理说他没有必要在警察面前撒谎,因为他杀人已经成为事实,任何辩解对他来讲都是毫无意义的。而且他也没有对自己杀人的事情做过任何辩解,这是因为他已经将他人强加给他的杀人意识当成了是他自己的。不过他还是撒谎了,他在供述中没有将他妻子早已出轨的事情讲出来。这其实很容易理解,因为他不希望人们知道他一直以来忍受、默认妻子出轨的事实,因为那是懦弱、丧失尊严的表现。所以,他在供述中把妻子出轨的时间放在了最近,而且他在和我交谈的时候也是如此处理的,他只是说他一直怀疑他妻子出轨但是没有任何证据,这样一来人们就可以理解他、认可他的处理方式了,他的自尊也就不至于受到多大的影响。不过他在供述中说他自己早已出轨,这就很有意思了。”
江余生的神色一动:“哦?”
沈跃点头,继续说道:“一般来讲,夫妻之间首先提出离婚的那个人应该是无过错方,在张倩茹并不知道甘文峰已经出轨的情况下,甘文峰不应该将自己那样的事情讲出来,这样的话才更有利于他自己才是。可是他偏偏讲出来了,而且还特别强调他早已出轨。所以,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江余生不禁叹服于眼前这位心理医生独特的思维方式,也点头道:“是啊,确实是有些奇怪。那你认为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沈跃道:“我认为可以从两个不同的方面去理解。不仅仅是去理解他的那句话,而更应该去分析他的潜意识。第一种解释就是:由于一直以来张倩茹对甘文峰的轻视,所以甘文峰试图用那样的方式在张倩茹面前获取自尊。甘文峰为了自尊而维持着婚姻,甚至不得不将父母送回了老家,当婚姻终于破裂,再也不可能维持下去的时候,他谎称自己早已出轨似乎也很正常。还有一种解释就是:他说的是真话,其实他真的早已出轨……”说到这里,他心里一动,“或者是,他真的早已做过对不起张倩茹的事情。”
刚才,沈跃忽然想到陈庹告诉他的那件事情。据陈庹讲,甘文峰在两年前就已经发现了张倩茹与她上司之间不正常的关系,而甘文峰与叶新娅发生关系却是在一年之前。那么,甘文峰说他“早已出轨”是不是另有所指?沈跃继续说道:“所以,我建议你们应该进一步去调查甘文峰过去所有感情经历。甘文峰的社会交往很窄,但是他长得很帅,在专业上的成就也比较高,像这样的男人不可能没有追求者。然而这个人有着最大的问题,那就是内心压抑、自卑,由此给人情商极低的印象……”
正说着,江余生的手机响了,他接听了电话后对沈跃说道:“甘文峰的名下就他现在住的这一套房子。”
沈跃笑了笑,说道:“这就对了。由此看来甘文峰确实早已出轨,养着别的女人,说不定还有孩子。不然的话他那么高的收入怎么会经济上那么拮据呢?”
江余生问道:“难道张倩茹不知道他的收入情况?”
沈跃道:“张倩茹是一个非常独立的女人,她本身的收入就不错,而且还和上司有着那样的关系,她只需要维系家庭的稳定,免得他人说更多的闲话对自己的事业不利。还有,医生的收入是多方面构成的,像他们两个人这样的夫妻关系,甘文峰也不一定会如实告诉妻子自己真正的收入状况。”
江余生点了点头,满怀期冀地看着他:“沈博士,这个案件就拜托你啦。”
沈跃点头。
沈跃离开的时候,江余生朝着他的背影嘀咕了一句:“像这样的案子,也就只有他能够破解了。”
天上的阳光有些刺眼,沈跃斜靠在那棵银杏的树干旁,阳光斑驳地洒落在他的脸上。当他看到韩素芬出现在前面不远处的时候,这才缓缓从树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沈跃并没有直接去办公室找她。观察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一个人在自然的状态下所表现出来的特征更真实。
沈跃来到这位护理部主任面前,微笑着自我介绍:“韩主任,我是沈跃。想必董院长已经在你面前说起过我了。”
韩素芬满脸诧异的样子,问道:“原来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干吗不直接去我办公室?”
沈跃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道:“我想找你谈谈甘文峰的事情。你应该知道这是为什么,是吧?”
韩素芬一下子就笑了起来:“你真是可笑,我哪里知道为什么。对不起,我现在很忙,你去找别人吧。”
在刚才对这个女人的观察中,沈跃发现一直有人在热情地和她打招呼,而且她在顾盼之间随时都保持着高傲。她是董文超的人,手上掌握着某些权力,这样的表现很正常。而此时,沈跃分明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惊慌。
沈跃看着她,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去你的办公室吗?因为我并不希望有些事情被传得满城风雨。如今警方已经将甘文峰的案子委托给了我,我发现有些事情或许与你有关,你想要置身事外已经不可能了。韩主任,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韩素芬停住了脚步:“沈博士,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事情,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催眠甘文峰,不,指使人去催眠他的那个人绝不是我。”
沈跃看了看四周,提醒道:“韩主任,这里不是谈事情的地方。我也没有怀疑你,只是希望从你这里了解到更多的情况。仅此而已。”
就在医院的对面,那天沈跃和张倩茹谈话的那家咖啡厅,里面的人很少,连轻音乐也没有,不过沈跃感到非常满意。面对眼前的这个女人,以及甘文峰如今的状况,任何文艺的元素都是奢侈的。而且在此时此刻,他的内心也充满着与职业相对立的、极度的好奇——眼前的这个女人,她究竟在董院长的生活中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
两个人刚刚坐下,韩素芬就对跟过来的服务生说道:“来两杯咖啡,好点的。再来一些果盘、小吃什么的。”
她是医院的护理部主任,是医院的管理者之一,这样的主动或许是一种习惯性强势的表现,即使是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沈跃顿时想起了张倩茹,她当时最开始所表现出来的也是这样的优越感。韩素芬的话音刚落,沈跃却即刻对服务生说道:“两杯速溶咖啡就可以了,其他的都不需要,我们只是在这里谈点事情。”
服务生看了韩素芬一眼,韩素芬似乎有些烦躁,朝他挥手道:“好吧,就按照他说的办。”
其实这是一种谈话的技巧,因为询问者要随时保持着主动,而不能被对方所左右。沈跃微微一笑,当服务生离开后问道:“韩主任,董院长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直到此时,韩素芬才真正感受到了眼前这位心理学家的非同寻常之处。她忽然发现眼前这个人的脸上虽然一直保持着淡然的微笑,但是始终给人以可以感知得到的压力,而且他的眼眸是如此明亮,仿佛可以看穿他人内心的一切……她艰难地回答道:“他就告诉我说,你知道了所有情况。他还说,你很可能会来找我了解情况,让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沈跃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明白了董院长的想法: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隐瞒已经没有任何必要,更重要的是,他完全相信沈跃的职业操守。如此的话,是不是也就可以从侧面真正证明董院长是清白的?他想了想,问道:“既然如此,那你刚才为什么要拒绝和我交谈?”
韩素芬的脸淡淡红了一下,反问道:“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像我一样拒绝?”
沈跃点头。他明白了韩素芬的意思——无论眼前这位护理部主任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去给董院长介绍女人,那样的事情都是见不得光的,她的拒绝说到底就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本能的自我保护,以及羞愧感。是的,她的内心应该是存在着羞愧感的,甚至还比较强烈。在这个世界上,即使是大奸大恶之人也会有羞愧感,只不过那样的人是在自私的欲念下一次次将人性善良的那一面抛在了一边罢了。
这一刻,沈跃才真正去注意眼前这个女人的容貌。这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皱纹早已爬上了她的眼角,身体发福得厉害,不过从她的身高和脸上鼻子、嘴唇的轮廓可以看出,年轻时候的她或许并不难看。此时,沈跃直接就想到了某种可能,不过却发现接下来的这个问题有些难以问出口,他想了想,问道:“除了你之外,还有别的人知道叶新娅和董院长的事情吗?”
韩素芬摇头,此时的她已经渐渐克服了内心的那道障碍,说道:“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会让其他的人知道?沈博士,我知道你想要问我什么事情,我直接都告诉你吧。”
当时董文超刚刚在这家医院的外科工作不久,韩素芬将自己的中学同学苏敏介绍给了他,那时候苏敏刚刚大学毕业不久,是一位小学老师,结果这两个人一见钟情,恋爱一年多之后就开始谈婚论嫁,可惜的是后来苏敏因为生孩子大出血而陷入永久的昏迷。董文超对昏迷的妻子不离不弃,一直到她苏醒过来。十多年的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董文超从普通医生成长为科室主任、医院的副院长,也从医院的集资房搬到了外边商业小区的花园洋房,然而,苏敏依然处于瘫痪的状态,虽然意识清醒但是始终说不出话来。
这些年来,韩素芬也一直保持着和苏敏的友谊,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去看望她。有一天,当苏敏见到她的时候忽然掉下了眼泪,韩素芬问她怎么了,苏敏抬起右手来朝她比画了几下。韩素芬看明白了,惊喜地问道:“你能够动了?我这就去给你拿笔和纸。”
可惜的是苏敏只是恢复了身体右侧的一部分功能,她在纸上歪歪斜斜地写下了几个字:他太苦了,请你帮帮他。
韩素芬不明白她的意思,问道:“我怎么帮他?”
苏敏又写道:他需要女人。
韩素芬一下子就明白了,脸也瞬间红透,摇头道:“我已经结婚,我和你又是好朋友,不可以。”
苏敏就那样看着她,眼神中带着哀求。韩素芬叹息着说道:“这还得看他的意思。”
不多久,董文超回来了,苏敏看了一眼他,然后又去看着韩素芬。韩素芬红着脸将苏敏刚才写下的内容递给他。董文超一下子就将那张纸撕成了碎片,责怪道:“这不是胡闹吗?!”
韩素芬的脸更红了,内心瞬间涌起一股羞耻:“我……”
董文超看了她一眼,声音柔和了下来:“你出来一下。”
就在外边的楼梯口处,董文超看着下面的客厅,叹息着轻声说了一句:“我实在忍不住,可是她没有反应,还出了血。是我对不起她。”
韩素芬的心里痛了一下,这才明白苏敏为什么会向她提出那样的请求,低声道:“她是心疼你。”
董文超转身去看着她,说道:“我们不可以。你丈夫和我的关系不错,一旦那样的事情暴露了出去,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都不好。”
韩素芬忽然有了一个主意,说道:“医院刚刚工作的护士,家庭比较困难的,实习护士也可以,你可以帮她们安排工作。只要是对方愿意,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董文超想了想,道:“等等吧,我很快就要当一把手了,到时候我提拔你做医院的护理部主任,有些事情你安排起来方便一些。”
韩素芬的讲述让沈跃感到非常失望,虽然他并不完全相信其中的真实性,而且也已经发现了她讲述过程中撒谎的地方,但是有一点是十分明确的——眼前的这位护理部主任与甘文峰之间似乎并无交集,也就是说,她似乎并没有要毁掉甘文峰和他家庭的心理动因。
不过沈跃对眼前这个女人是鄙视的。从她刚才的讲述中沈跃注意到了几个细节上的漏洞:从心理学的角度上讲,作为董文超妻子的苏敏向韩素芬提出那样的请求是不合常理的,要知道,爱情总是自私的,更何况那样的请求很可能会将她置于被抛弃的边缘。
性爱是夫妻生活最重要的方面之一,用那样的方式去满足丈夫的性欲,再牢固的情感都可能会破裂。苏敏多年瘫痪在床,丈夫对她不离不弃,这其中的因素或许有很多:董文超对她真正的情感、他事业的需要,以及苏敏的聪慧,等等。
沈跃没有继续询问韩素芬更多的问题。既然她与甘文峰之间并没有太多的交集,询问过多其实也就变成了道德拷问。
在心理医生的眼里,无论是人性中的善还是恶,它们在我们每一个人的潜意识中都是存在着的,能否表现为行为往往是在一念之间,说到底就是每个人的选择——如果选择了善,积极的人生就是对他的回报;如果选择了恶,也就自然会有面对法律和道德准则制裁的风险。而作为心理学家,他们研究的重心应该是心理问题产生的根源,需要回避的恰恰是对善与恶的评判。
于是,沈跃就极其自然地想到了这样一个问题:既然董文超曾经对叶新娅产生过真感情,那么,作为他的妻子苏敏会不会因此而感受到威胁?一个已经瘫痪多年的女人,如果一旦真的失去了自己的丈夫,接下来面对的必将是死亡的结局。死亡,是人类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更是能给人带来无法抗拒的本能的恐惧。这么多年来苏敏选择了坚强地活着,想必她的内心有着比其他任何人都强烈的对死亡的恐惧。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当沈跃进入这个小区的时候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惶恐。那个瘫痪在床二十多年的女人,她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魅力让董文超心甘情愿一直守护着她?她,究竟是不是催眠甘文峰的那个幕后之人?如果真的是她,那……沈跃不敢继续猜测下去,因为他已经感觉到有一股寒意正毛骨悚然地在从后背升起。
来开门的是一位四十多岁、模样普通的女人,她疑惑地看着沈跃,问道:“您找谁?”
眼前的这个肯定不会是董文超的妻子,她的身体太壮硕了,应该是董文超后来请的保姆,像这样的一个女人不会再起到叶新娅那样的作用,仅仅是负责照顾苏敏而已。沈跃这样想着,心里也就更加相信了董文超曾经的讲述。他微笑着回答道:“你好,我是董院长的朋友,今天特地来看望苏老师的。”
女人客气地请他进去了。其实沈跃使用的是我们大多数人存在着的一种思维惯性,他刚才的话给人的印象隐隐暗示着他的到来是征得了董院长的同意的,这样就能够很快获取对方的信任。
沈跃跨进了眼前的这道门,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也许,答案就在这道门的里面……
眼前的这个家看上去非常漂亮,很精致。是的,精致。北欧的装修风格,白色的主色调,米色的沙发方方正正,每一样家具摆放的位置都给人以恰到好处的感觉,似乎没有任何一样多余的东西。到处干干净净,沙发转角处的那一缕绿色竟然给人以惊艳的感觉,它绿得实在是太过沁人心脾。沈跃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那一束康乃馨,跟随着前面的保姆上楼。
保姆轻轻推开了房门,沈跃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屋子不是很大,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来苏尔气味,窗外的绿树叶在微微颤动。
“苏老师,这位是沈博士,董院长的朋友。”保姆对床上的女人说道。
“您好。我叫沈跃。”沈跃朝床上的女人打了个招呼,过去将手上的那束康乃馨放在她旁边的床头柜上。他发现,眼前的这个女人面色红润,双目清澈,头发一丝不乱,根本就不像是一个瘫痪在床多年的病人模样。
苏敏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道:“我好像不认识你……”
沈跃微微一笑,点头道:“是的,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是一位心理学家。”
苏敏皱眉道:“文超没有对我说过你要来,我也不需要心理医生。”
沈跃对保姆说道:“我和苏老师说会儿话,有什么事情我叫你。”随即才对苏敏解释道,“其实您是需要心理医生的,您说呢?”
苏敏咳嗽了几声,沈跃温言问道:“您需要喝水吗?”
她点头。
沈跃刚刚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眼前的这张床比较特别,是高级病房才会有的全自动病床。沈跃很快就找到连接在床上的那个控制器,摁了其中一个按键,苏敏的身体随着床缓缓抬升……苏敏道:“可以了。谢谢!”
沈跃将水杯递到她嘴唇边,她喝了一口,道:“谢谢你,沈博士。”她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可惜的是稍微有些含混不清。沈跃将水杯放回到床头柜上,随意地问道:“苏老师,您知道甘文峰这个人吗?”
苏敏的眼神中露出了惊讶,问道:“甘文峰是谁?”
她眼神中露出的惊讶极其自然,与她脸上的表情完全同步,没有丝毫做作的成分。其实从进入这个家的那一刻开始,沈跃就已经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一种好感,即使是最开始还没有见到她的时候——这栋房子里面处处表现出来的清新自然、干干净净,都弥漫着女主人的气息。董院长的烟瘾很大,但是在这个家里却嗅不到一丝一毫烟草的气味,由此可见他在家里面很少抽烟。也就是说,这个家里所有的布置、所有的干净很可能都是女主人要求的。特别是楼下客厅里面那一缕生机盎然、沁人心脾的绿色,分明就代表着眼前这位女主人的生机勃勃的存在。
沈跃的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也许,我开始的猜测是错误的。不过他还是继续问了一句:“叶新娅,你还记得她吗?”
苏敏的神色中一下子露出警惕,问道:“沈博士,你究竟是什么人?”
沈跃看着她,缓缓说道:“甘文峰是一位外科医生,他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妻子,而叶新娅是甘文峰的情人。现在我基本上可以肯定,甘文峰是被人催眠后才做出了杀害妻子的事情。我希望能够尽快找到那个催眠他的人。最开始的时候我怀疑过董院长,不过董院长把你们家的事情都告诉了我,我也曾怀疑过你的好朋友韩素芬……”刚刚说到这里,他发现苏敏皱了一下眉,痛苦的表情一闪而逝,继续说道,“可是我错了,他们都不是我想要找的那个人。”
苏敏直视着他,声音有些冷:“所以,你开始怀疑我?”
这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人。沈跃点头:“是的。不过现在我感觉到我可能错了。”
苏敏惊讶地问:“为什么?”
沈跃温言说道:“如果你的内心真的有恨,也不会在过了一年多之后才实施报复。而且我觉得你的内心似乎并没有多少恨,而更多的是痛苦。还有,你是如此的热爱生活,如此的热爱这个家,以及你的丈夫,你的内心充满着阳光,不应该是那样的人。”
其实当沈跃刚刚说出他到这里来的目的的那一瞬,苏敏的内心是非常震惊而且反感的,可是偏偏被他后面的话吸引了过去,随后竟然被感动——她忽然发现,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竟然是这位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苏敏情不自禁地就对沈跃说了一句:“沈博士,谢谢你。”
本来沈跃刚才的话就带有一种试探性的意思,而刚才苏敏的话正好证实了他的分析。沈跃摇头说道:“既然你与甘文峰的事情没有关系,那我就不需要继续问你更多的问题了。苏老师,打搅了。”
可是苏敏却即刻叫住了他:“沈博士,陪陪我说说话,可以吗?”
沈跃想了想,点头道:“苏老师,你说。”
苏敏却欲言又止,苦笑着说道:“我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沈跃微微一笑,说道:“那,我帮你说吧。苏老师,董院长是爱你的,这一点不容置疑。也许他对你的爱不是那么的纯粹,也许他以前一直在考虑着自己的前途,因为守护你可以赢得人们道德上的赞赏,但是他并没有舍弃你,这一点对大多数人来讲实难做到。所以,你是幸运的,同时也是幸福的。”
苏敏的眼角忽然有眼泪在流出,她轻声叹息了一声,说道:“我们对不起很多人……”
沈跃明白,她说的是叶新娅以及其他那些曾经和董院长有过关系的女性。可是恰恰在这个问题上沈跃偏偏不知道该如何去开解她,这个问题涉及伦理,却又是人性的问题,不可能简单地用对和错去评判。沈跃也叹息了一声,温言说道:“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你是一个好妻子,我相信,董院长对你的感激一定是发自内心,他也一定会陪伴着你走完这一生。”
苏敏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抽泣着说道:“沈博士,今后有空的话你可以经常来吗?”
沈跃歉意地道:“其实今天我就非常冒昧了,因为我来这里董院长并不知道。这样吧,如果董院长不反对的话,我可以经常来和你说说话。”
苏敏感激地道:“谢谢你,他会同意的。”
沈跃起身告辞,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苏敏说了一句:“其实,韩素芬并不是我的朋友。我早就不把她当成是朋友了。”
沈跃转身,诧异地看着她。她也在看着沈跃,说道:“没事,我是第一次对外人说这件事情,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她的话没有说完,随即就用右手去摁了控制器上的一个按键。她闭上了眼睛,身体缓缓变成平躺的状态。
沈跃离开了,轻轻关上了房门。
不需要多问了,现在沈跃已经明白了一切——韩素芬早已与董院长有了那样的关系,苏敏也早就知道,不过她宽容了他们,甚至宽容了他们后来所做的一切。对此,苏敏别无选择。
不过她的内心是痛苦的,因为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也许,正是因为她的宽容才使得这个家至今保持着完整,更准确地讲,是她用自己的宽容和痛苦成就了董院长的今天。
这就对了。韩素芬对苏敏不是友谊,是为了她现在护理部主任的位子。这就对了。沈跃一边朝外边走去,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可是,催眠甘文峰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一直到现在沈跃才忽然发现自己的调查完全搞错了方向。
沈跃的心里有些郁闷,他开始思考自己的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他刚刚上公交车就接到了董院长的电话:“沈博士,你去我家里怎么不提前给我打个招呼?我妻子长期瘫痪在床,接触的人非常有限,你怎么能够怀疑她?”
沈跃的心里也很内疚。他心里的内疚当然是针对苏敏的,同时也发现了自己的残忍和肤浅,他说:“对不起。是我不对。”
董院长叹息了一声,道:“你应该想想我的感受,更应该想想我妻子的感受。算啦,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可能马上要下了……”
虽然董院长对他说过这件事情,但他还是感到有些惊讶,问道:“董院长,你真的……”
董院长道:“是的,我已经决定了,刚刚向上面提出了辞去职务的申请。我现在看自己过去的人生才发现,其实自己这一辈子很失败,是欲望害了我,是我让苏敏伤心了一辈子……”
沈跃并不怀疑他的话。其实我们很多人都是这样,曾经拥有得太多,后来才发现自己的内心早已不堪重负。人生就是如此,总是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够大彻大悟,可是到头来才发现,曾经的“自以为应该”对亲人是一种巨大的伤害。是的,我们往往会忽略身边亲人的感受,甚至总是在有意与无意间去伤害他们,因为我们太容易得到亲人的谅解,于是伤害也就几乎没有了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