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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如钩,更深夜重。
沈卿言不想耽搁,直接敲响了将军府的朱门,向小厮递了腰牌,如此,将军府不得不让他入内。
沈卿言是禁军首领,更是璟帝的心腹之臣,虽是年轻气盛了些,但威严不可撼动。
小厮先是认出腰牌,这才看清了沈卿言的脸,沈家府邸就在隔壁,小厮自然认得,“沈、沈大人?这么晚了,是有何事?”
沈卿言大可以翻墙而入。
但既然皇上打算扶持虞铎,他便没有必要遮遮掩掩,他今晚亲自走这一趟,想来就算是将军府的牛鬼蛇神想要对虞铎下手,也得有所顾虑了。
沈卿言沉着一张俊脸,“本官是来看望你们家二公子的,且在前面领路吧。”
守门小厮对视了一眼,眼中神色古怪。
沈卿言催促,“还愣着作甚?”
其中一小厮摆出恭敬态度,“沈大人,可我家二公子已经睡下了。”
沈卿言哼笑,“本官与虞铎交情甚笃,就是他正在洞房花烛,本官也能闯进去!”
小厮一噎,“……”沈大人长得倒是清俊无俦,说出来的话却是如此粗鲁。
沈卿言自己也没料到,他会语出惊人,正色道:“咳咳,带路吧。”只要他表情足够沉着冷静,便不会觉得尴尬。
小厮无法,只好给沈卿言放行,还领着他去了二公子的住所。
另有小厮立刻前去禀报老太君与虞夫人。
沈卿言目视前方,但实则一直在留意将军府的动静,这虞铎也是心大,重伤回京医治岂敢直接入住将军府?不怕被人直接弄死?
不多时,来到一座偏僻庭院,沈卿言明显察觉到此处的荒凉与破败。
路上就连一盏灯笼都无,只能靠着月华引路。
沈卿言唇角溢出一抹讥讽。
好一个百年忠烈的虞家,就这么对待立功无数的庶子。
沈卿言自己出生名门,是家中嫡出子嗣,一出生就注定了拥有家族鼎力支持的资源,但自问,他的能力不在虞铎之上。
世家想要长久以往下昌盛下来,没有得力的子嗣根本走不长。
在绝对辗轧式的能力面前,嫡庶之别就没有那么严谨了。
再者,军功明明就是人家虞铎自己挣来的。
见到虞铎时,沈卿言眉头紧拧,只见古朴的简易千工大床上躺着的男子,面色惨白如纸,面容清瘦,显得睫毛格外纤长,他五官立挺秀丽,像一只断翅落水的蜻蜓,将死未死。
“你们都出去。”沈卿言对身后小厮道。
小厮瞄了一眼榻上的人,见二公子还是死气沉沉,不似会醒来的样子,便依言退了出去。
沈卿言侧过脸,见外面的小厮仍盯着屋子,他走过去关了房门,隔绝了小厮的视线。
屋内只有一盏起夜灯,沈卿言瞄了一眼烛火,眸光一凛。
不久之前有人剪了烛心。
他行至榻上,看着虞铎,轻唤了一声,“虞兄,是我。”
榻上人纹丝不动,状若死人。
沈卿言抬手刮了刮剑眉,又说:“虞兄,你妹妹她入宫了,现今是皇上的后宫嫔妃。前几日才册封为了美人。”
沈卿言话音一落,虞铎睁开眼来,苍白的脸上,那双眼睛却凛冽如鹰,他的喉结滚了滚,看了一眼房门的方向。
似是有所顾虑。
沈卿言压低了声音,“无需担心,我给你带来了药引子,对了,你的心腹呢?”
虞铎看着沈卿言掏出的血灵芝,眸色一亮,终于开口了,“守在暗处。”
若非有心腹守着,他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虞铎哑着嗓子,他看向沈卿言,眸色终于和缓了下来,“沈兄,我妹妹她……”眼中无疑是忧虑之色。
沈卿言耸耸肩,明白虞铎的担心,劝道:“皇上容貌惊为天人,文韬武略,你真要是为了虞美人着想,日后好生替皇上效力。她之所以会入宫,也是为了给你讨药。这些事情的原委,你自己也能想明白。”
他其实很想说,皇上虽然有后宫,可的确是个世间罕见的男子,虞姝做皇上的女人,不算委屈。
虞铎一拳头砸在了床柱上,千工床柱立刻裂开,眸色沉沉,“她是被逼的?”
沈卿言还能说什么呢。
只道:“是将军府所逼。皇上则将计就计。”
虞铎闭了闭眼,胸膛微微起伏。
他在战场上拼命,就是为了姨娘与妹妹。
若是护不住自己最在意的两个女子,他豁出性命又有何用?
沈卿言继续劝说,“虞兄,你尽快好起来,替皇上效力,皇上不会亏待了虞美人。”
旁人家中的女子,若是能得帝宠,定会敲锣打鼓感谢上苍与祖宗。
到了虞铎这里,怎么总觉得妹妹跟了皇上很是吃亏呢。
这事,可万不能被皇上知道。
不然,以皇上的性子,能生几年的闷气也说不定……
虞铎知道木已成舟了,他的确要尽快康复起来,他强忍着伤口撕扯之痛,咬了咬牙,“好!替我多谢皇上了!”
沈卿言,“……”怎还咬牙切齿?
沈卿言把血灵芝交给了虞铎的心腹,这才离开了将军府。
他离开之时,发现将军府外另有人盯守,一时间无法辨别究竟是谁的人,于是,并未转头去看,跨上马背,夹紧马腹,驱赶离开。
沈卿言前去御前复命时,封衡还在批阅奏折。
封衡听完禀报,抬首一问,“虞铎是何态度?”
沈卿言一愣。
皇上究竟是想问虞铎收到血灵芝的态度?还是想知道虞铎在得知皇上纳了他亲妹妹之后的态度?
沈卿言头皮发麻,顾左右而言他,“虞兄说,日后会全力辅佐皇上。”
翌日一早,虞姝早早就起榻了,让知书给她梳妆打扮一番,挑了一件很适合三伏天的湖蓝色掐金色柳絮碎花长裙,发髻上插了一只珠花簪,面容素雅,却不乏清媚之色。
前几日被虞贵嫔“囚禁”在翠碌轩,她一直不曾去给皇后请安,亦不知今日会不会遭为难。
虞姝在将军府那十六年,每逢京都城的雅集诗会,她都会被人明里暗里排挤,起初并不明白为什么,但随着年纪渐长,她总算是明白,有时候别人的厌恶当真可以毫无来由。
只因她的存在,就是一个令人生厌的错误。
故此,虞姝今晨的打扮没有故作清雅,亦没有浓妆艳抹,就比寻常时候郑重了一些。
讨厌她的人,无论她做什么,他/她还是会厌恶她。
与其讨好谁,不如她自己逐渐强大,她能得到多少的恩赐,完全取决于她的价值。
而今,她的价值就是帝王的恩宠。
在后宫之中,嫔以上的女子才有资格乘坐轿辇,虞姝带着知书与墨画一路沿着宫道上的绿荫来到景元宫。
此时,张贵妃、淑妃、虞贵嫔几人陆陆续续下了轿辇。
虞姝无法避让,只好上前行礼,“给贵妃、淑妃、贵嫔三位姐姐请安。”
女子福了福身,她从未学过宫里的规矩,但在礼数上叫人寻不出错处,而这平平常常的福身礼,被她做出这个动作偏就显得娇柔妩媚。可再一看,就是一个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的年轻女子。
真是嫩啊……
景元宫的几位嫔妃,无一不是这个念头。
淑妃美眸掠过一丝厌恶,一手扶着后腰,语气轻慢慵懒,“本宫还当是谁呢,这不是近日来正得宠的美人妹妹么?妹妹这容色当真极好,竟与御花园的芍药一般娇嫩,本宫瞧着也是喜欢。”
淑妃浓妆艳抹,故作腰酸,她不会让后宫以为,昨晚皇上就直接从她那儿离开了。
虞姝微敛眸,“嫔妾谢淑妃姐姐褒赞。”把她比作芍药了,可芍药再美,哪及牡丹矜贵?
淑妃无疑是故意警告她,生得再美,也只是上不了台面的娇花儿。芍药妖无格,牡丹方是真国色。
淑妃见虞姝并不恼怒,一副温顺如猫儿的模样,她轻哼了一声,又揉了揉腰,“本宫先入内殿了。”
淑妃这副作态,无疑是在告诉在场嫔妃——
她昨晚侍奉帝王,身子乏了。
虞贵嫔眼中厉色毫不遮掩,怒视了一眼虞姝,也迈入景元宫。
张贵妃眯了眯眼。
淑妃与虞贵嫔素来风风火火,虽是嚣张,但这种性子的人最是容易防备。
倒是虞美人……
是个能隐忍的。
或许,这个虞美人日后还有大造化。
此时,虞姝当然不知道张贵妃如何想她。她满脑子都是淑妃的腰。
淑妃也受不住了么?皇上昨晚从凤藻宫离开,莫不是怜惜淑妃?
这腰酸的滋味,她这几日来可是深有体会。看来,并非是她自身过于柔弱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