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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千叶县。
一户姓岩田的人家正在举行周年祭奠法会,岩田家的儿子在灵台前迎接前来的宾客,其中就有几天前松田阵平在警视厅遇到的那位前辈。
恭敬地双手接过了他递来的奠仪之后,儿子下意识往他身后探了一眼。
“抱歉啊,虽然上午正巧在警视厅遇到松田了,也跟他提起过这件事,但是到现在我也没有接到他的电话。”前辈无奈地摸了摸后脑勺,“可能他今天的确是没时间吧,他所在的部门比我忙多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有没有。”儿子连忙道,他尚且年轻,养气功夫不够,尽管已经努力掩饰,神色中还是多少透出了几分失望。
前辈顿时有些好奇,“你认识松田?”
“只在医院见过一次,不算认识,只不过父亲以前经常提起他,还有一位叫做萩原的警官……后来不知道就没听他再说起过了,但是他出事之前的那一段时间,我曾经听到他说过想要去找他们。”
“萩原啊……”
前辈的神色黯淡了几分,然后似乎是想将话题移开,他有些勉强地扯了扯唇角开玩笑道,“说起来,他和松田当初都是岩田带的来着。岩田要找他干什么,该不会是怪他们这么多年没去看他吧?”
“不,”儿子沉默了些许,表情有些迷茫,“父亲的确一直想见见他们,但他是说,他想跟他们道歉……”
灵堂外头,有个修长的身影停在了街道旁边。
到来的宾客正在和主人说话,岩田的遗照就放在灵台正中央,黑白相框里头。
他是个相貌非常普通的中年男人,额头上三道深深的抬头纹让他的外表看起来有些凶,实际上真实性格完全相反,脾气好得完全不像个警察,而且还很倒霉,总是在倒霉。
按理来说,警察这个职业,特别是拆弹组,冒着最大的危险救最多的人,是个行善积德的工作。但他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在警视厅的时候出了名的运气不好。
从另一方面而言,他要是运气好,也不会欠赌场那么多债了。
运气好的话,轮到他带新人的时候,也不会撞上两个最难管的刺头。
松田阵平静静望着里头的遗像,思绪随着灵台前飘起的青烟,漫无目的地没入了回忆里。
他和研二进爆处组的时候就是万众瞩目的天才,特别是他,桀骜不驯,难以管教,刚进组时闯了不少祸。但没人怪他们,毕竟天才的待遇总是不同的,所有出格的地方都能被才华抵消。
但他们可以特别,其他人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负责带他们的岩田简直倒了八辈子霉,三天两头被上头叫过去骂得灰头土脸,但他从来没在意过,依旧很照顾他们。
老警察唯一一次拜托他们什么事,是在某次假期,忽然不好意思地找上门来拉着他和研二去商场,拜托他们给他做服装参考,想要置办一身合适的正装。
当时他们还以为他要背着妻子出轨,十分震惊,换着花样套话都被他艰难地抵抗住了。他们正要坚持不懈地继续,半路上研二忽然认出了一个在逃的通缉犯。
年轻人满腔正义和热血,正是觉得世界大有可为,没什么是自己做不到的时候。岩田立刻报了警,但警察还没到,那个犯人就警觉地察觉到什么想要逃跑,他和研二不等支援到场当即就冲了上去。
他们小瞧了那名嫌犯,那是个从博多出来的职业杀手,随身带着利器,远不是普通犯人能比的。
好在附近就有警局,接到报案的刑警还是及时赶到了,他和研二一番惊险的搏斗,幸运地毫发无损,只有岩田为了掩护他,再次成了那个唯一的倒霉蛋,手臂上被嫌犯砍了一刀。
好在伤口不算深,后来他们将岩田送到医院,他的儿子赶到,他们才知道八百年不修边幅的老警察忽然注意起形象是因为要和儿子女友那边的父母见面,想给对方留个好印象。他们约好的时间是在两天后,他现在受了伤,当然就泡汤了。
松田实在有些过意不去,被研二拉着去和他道歉,老警察却大度地摆了摆手,只苦逼兮兮地表示自己进医院之后,藏着的烟都被老婆搜走了,他如果实在想道歉,就帮忙偷渡一盒烟进来。
【“记住,要七星的。”
“七星味道那么淡,有什么好的,那是女士香烟吧?”
“你懂什么,这是我们的民族品牌。谁说七星是女士香烟了,明明男女都可以抽,而且七这个数字多吉利啊!”】
灵台上的烟气缓缓飘散,松田阵平飘远的思绪从回忆中归来,视线在岩田的儿子那张和父亲极为相似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比起连着下了几天雨的东京,千叶县这边天气晴朗。岩田家外头是一条宽广的公路,公路的另一侧还能看到远处蔚蓝色的大海。
海风穿过底下成排的房屋,又越过路边的栏杆,吹上沥青路面,松田阵平沿着侧面的人行道往前走,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了来电铃声。
他看都没看地直接把电话接了起来,“怎么?”
“你现在在千叶?”
黑发公安懒洋洋问,“你在我身上装定位器了?”
那头的人开始不讲道理,“我要知道你的位置还用装定位?你都不知道自觉向你的领导汇报的吗?”
他低低笑了笑,回头看向一望无际的海面,额前碎发被海风拨动着掠过眉宇,眼底的阴霾似乎也被吹散了些许,“找我有事?”
“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岩田警官的忌日吧?”
松田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关于七年前的事情,我忽然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七年前发生了那么多事,你说哪件?”
源辉月没理会他的打趣,慢条斯理地说,“七年前那起爆炸案,按理来说,烟火师就是那个背后设局的人,jw的牵线木偶,而那两个安放炸弹的蠢货又被烟火师所控制。所以那个爆炸案会在什么时候发生,这个日期其实是可以提前知晓的。”
“既然这是一个可以安排的事件,那么同样被jw所控制的岩田警官为什么不提前和萩原约好,告诉他那天自己有事跟他换班,这不比临时摔断手更具备可控性,嫌疑也更小?”
松田阵平下意识听进去了,停住了脚步。
“我稍微了解了一下你们当年的事情,岩田警官这个人,性格似乎比较谨小慎微?”
“你是想说他胆小怕事?”他低头扯了扯嘴角,踢开一颗脚下的石子,“差不多吧,以前每次我和研二不小心犯了点违反纪律的事,他总是比我们还紧张。”
所以他一直不明白,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在赌博的问题上,就忽然有了这么大的胆子。
源辉月:“赌博和其他问题不一样。”
松田回过神,差点以为自己刚刚把心里滚过去的话说出了口,“什么?”
“赌博这种事,无论赌赢赌输代价都是他自己承受,这是他可以决定的,但其他事却有可能连累到别人。”源辉月说,“岩田警官是个特别不希望给别人造成麻烦的人。”
“jw精通心理学,极其擅长把握人心,不可能不了解他的性格。就算他手里握着他欠债的把柄,他难道不怕岩田警官拼着自己的前途不要,向上级揭发这件事,那他废了这么大力气的计划就一场空了。”
“……”
“从另外一个角度而言,直接威胁岩田警官,让他按照他的指示行动,这种做法也太简单粗暴了,不符合一个善于玩弄人心的幕后黑手的美学。”
松田阵平舔着后槽牙,一个培养连环杀人犯的变态,谈什么美学?
这话要是其他人说的,他已经挽袖子准备修理人了,但说话的是他祖宗,松田警官只能双标地当做没听到。
他停在了路旁边,一手扶着路边的围栏,看向远方一望无际的大海,“所以?”
“以下的话都是我个人的推测,没有任何证据。”源辉月在电话那头说,“jw当初的确是用债务威胁过岩田桑,只不过他当初给出的真正指令是,让他在拆弹时动手脚确保炸弹爆炸。”
“例如给出错误信息,让其他人以为炸弹已经被拆除了,等拆弹人员退场,警方以为万无一失地拿着错误情报去和嫌犯谈判,对方盛怒之下一定会引爆炸弹。”
“但岩田桑不敢这么做,我说过了,他只敢闯自己承担代价的祸,一旦涉及到其他人的时候,他就会想起自己到底还是个警察。”
海风迎面吹来,空气中有种咸涩的气息,松田阵平轻轻闭了一下眼睛。
“但是对手手里握着他的把柄,他同样也不敢将这个消息向上禀报,两边为难之下,他只能选择一个他能够想到的,自以为两全其美的笨办法。他故意弄伤了自己的手,退出了这次任务,以为只要这样背后那个人就没办法动手脚了。”
“但实际上,这正是jw想让他做的。”
他的一切行动都早在jw的意料之中,他自以为能够两全的退出反而一把将萩原研二推上了那条被规划好的通往深渊的列车。
七年前的警察医院,到处兵荒马乱,所有人都在关注那起骇人听闻的爆炸案。
岩田吊着摔断的手,拿着医生开好的药,心神不宁地守着一楼大厅的电视等消息的时候,忽然在电视屏幕上看到了那条浅井别墅爆炸的新闻。
漫天的烟火,像一起盛大典礼的开场,随着夕阳的余光刺入了他的眼睛里。
那个炸弹引爆的,并不只是在场其他拆弹警察的剩余人生,还有他的。
“jw的确没有直接杀掉他,但是他也没打算让他活着。所以在一切完结之后,他依旧帮岩田警官偿还了账务,甚至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你的债务还清了,多余的两千万是奖金,你做得很好。】
你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