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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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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闾北外围,东襄镇南王率两万兵马团团围困,水泄不通。

    城内外消息断绝已有半月,北庭本就不多的援兵皆被镇南王分兵阻截,几乎将闾北围成孤城,而东襄每隔几个时辰便组织攻城,更是令城内疲于应对。隋铁衣许久没得到父亲的消息,瞧见城外连绵的东襄营帐时,满面焦灼,好在定王调的一千急行军赶到,虽不能立时退敌,有定王和隋铁衣在,却也冲开一道口子,进入城中——

    同行的陶靖和高元骁及随行小将则留在城外,等后军赶到后内外夹击。

    阿殷在见到隋铁衣的时候满心欢喜,原想着这回可以与她并肩作战,谁知还没到闾北,便渐觉神思倦怠,茶饭都有些吃不下。疾行之中未带军医,定王虽对处置伤口之事在行,却也不通岐黄之术,见她白日奔波劳累,夜间又睡不安稳,面现憔悴,哪还敢让她进闾北孤城,在闾北之南四十里外的镇子寻了住处,留下蔡高和侍卫照顾,不叫她轻举妄动。

    这时节已是二月下旬,北地却还是凉风侵骨,丝毫不见春意。

    阿殷连日骑马赶路,如今终于安稳下来,虽与定王分开,身边还有父亲和高元骁带些人照看,倒也不怕出岔子。她自己也觉出身子不对劲,怕是水土不服所致,不敢逞强,歇了一宿后起来依旧觉得乏累,便叫人去请个郎中过来。

    镇子不大,蔡高出门没过两炷香的功夫就带了郎中过来。

    此处离闾北和镇南王的军队都不远,阿殷算是秘密住在此处,半点都未向外张扬。那郎中过来,也不知她是何身份,隔着帘帐号过脉,见蔡高似是家丁打扮,行事又利索,猜测是什么逃难的有钱人家,便道:“这位夫人刚来到这边,怕是水土不服。老夫还有些话,不知能否单独问问夫人?”

    这一路同行都是男丁,昨晚仓促投宿客栈,阿殷身边并没女人照顾,蔡高有些迟疑。

    阿殷端坐在帘帐之内,倒是一笑,“出去吧。”

    这郎中一看就是个普通不过的平头百姓,半点功夫都不会,弄不出什么鬼来。只是他要单独问话,必定是不宜让蔡高听见,会是什么缘故?

    心头正自疑惑,就听帐外那郎中恭恭敬敬的道:“夫人的脉象与旁人不同,老夫唐突冒昧,有句话想问夫人,还请夫人勿怪。”他站起身拱手行了个礼,缓缓道:“夫人脉象流利圆滑,似是喜脉,只是怕时日尚短,老夫不敢断言。敢问夫人,月事如何?”

    帐内阿殷闻言,心底猛然腾起喜悦,却又小心翼翼的压住。

    她因自幼习武,身体强健,来月事时不像其他姑娘那般隐痛迟滞,向来都很准。这回随定王北上,中间或是夜宿郊野、或是拼力作战,甚至连夜疾驰行进,起居作息与平常不同,那月事晚了半个月都迟迟不至,她也没太放在心上,只当是行军劳累加上北边天寒、水土不服的原因,才会晚了些。

    如今经郎中一提,才猛然想起来——

    是了,似乎听奶娘提过,姑娘家若是有了身孕,这月事也是要停了的!

    心头突突直跳,阿殷强压心绪,对着郎中哪还顾得上其他,便道:“已经晚了半月,迟迟不至。”

    “那就是了。”郎中露出笑意,“夫人身子强健,本不该推迟,依着脉象,可见是喜脉无疑!只是夫人进来怕是奔波劳累了,外头天气又寒冷,还当好生调养。”

    “当真……是喜脉?”阿殷既惊且喜。

    这般反应郎中见得多了,也不以为忤,哈哈一笑道:“老夫有十成的把握,夫人若是不信,尽可再请人来诊脉。”

    阿殷这才觉出言语有失,便歉然笑道:“是我欢喜过头了,既然请了老先生过来,必是信得过医术的。只是我最近神思倦怠,不思茶饭,不知是不是还有旁的缘故?”

    “有喜后身子难免与平常不同,夫人是劳累过于了,又受些寒,不算大事。夫人本就底子好,这些天安心静养,过上四五日也就无大碍。老夫再开个散寒的方子,不会伤及胎儿,夫人尽可放心用。”

    阿殷悬着的心稍放下些,“那就谢过老先生。不过——这喜脉暂的事,还请老先生暂且别跟外头那几个人说。”否则蔡高若得知此信,还不得飞速报与定王?虽说如今局势几乎能定,然闾北之围未解,那镇南王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毕竟还有变数,她不能再定王身边参战出力,也只好尽力不去打搅他。

    “这是自然。”郎中又恭喜了一回,请蔡高进来,开了方子。

    蔡高哪里认得出安胎的方子,奉命重谢了郎中,送他出去。

    阿殷便将蔡高叫道跟前,“这位郎中的医术可信吗?”

    “卑职昨晚特意打探过,附近一带,这位郎中的医术是拔尖的。原本还有位女郎中比他医术更好,只是她因故外出,傍晚才能回来,卑职怕耽误了王妃,所以请他过来。”

    阿殷闻言,点了点头。

    她这是头一回怀胎,身边除了蔡高这几个粗汉子,别说太医,就连个经世的老嬷嬷都没有。近来的奔波劳累确实损耗身子,她听闻是喜脉后便更加谨慎,并不敢当即用老郎中的方子,吩咐蔡高晚间再将那女郎中请来。

    晚间女郎中造访,诊脉后也断言是喜脉。

    阿殷先谢以重金,再请教保养之法。那女郎中常给附近的女人看病,没打仗的时候,方圆百里的贵门妇人也常请她安胎,医术是信得过的。况她经常出入贵门深宅,见识自然与先前的郎中不同,看得出阿殷身份必定不低,自然不敢掉以轻心,按着阿殷的身子开了方子,说用上四服,将身子调养过来即可。至于阿殷所问的安胎药,如今有孕不过月余,阿殷底子强健,暂且用不到此物,只是不可多食生冷之物。

    临走前又反复嘱咐,叫阿殷务必好生调养,不可再熬夜奔波。

    阿殷含笑应承,重谢送走,吩咐蔡高去抓药。

    这一晚满心欢喜,想着腹中竟然不知不觉已有了孩子,她却还大着胆子疾驰激战,又是后怕又是欢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转念又怕熬夜对身体无益,便又强自清心静气,安然入睡。

    此时的闾北,战事正紧。

    镇南王虽没探到突破围困入城援救的是何人,却因先前传来的失败战报,推测是定王亲至。他的两万兵马俱已疲惫,此时连连传来败讯,士气更是低沉。甚至连镇南王都有些动摇——泰州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徐耿战死,徐煜被捉,东襄已不可能再调兵来攻。而在北庭这边,他虽占了人数的些微优势,隋家却胜在城池防守之利,双方各有胜败,而今算下来,他的大军折损大半,却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战果。

    这率十万大军气势汹汹的南下,却打成如今这个局面,已经算是种失败了。

    甚至在这闾北,他以五倍的人马围困攻打,虽将闾北成内打得孤立无援,却还是未能攻破城门。

    而今定王亲至,兵马虽然未必增添多少,却带了一干虎将。

    这些人一旦等到兵马驰援,必定如虎添翼,非他所能对抗。

    而如果夺下这坚固的闾北,将定王和隋彦斩杀,对方群龙无首,他反守为攻,就还能寻到些许转机。

    于是,赶在对方的救兵到来之前,镇南王再次下令让早已疲惫的士兵攻城,连续两个昼夜。城墙下鲜血积满,被焚烧的攻城器械化为黑炭零落遍地,那城门被重车撞得摇摇欲坠,却还是跟垂死挣扎,不肯散架。而城墙之上,定王带来的一千急行军几乎全部战死,城内原本剩下的残兵也只剩下不足两成,定王带来的弓箭早已耗尽,能依靠的唯有手中布满缺口的战刀,靠着血肉之躯将攻上城墙的敌兵尽数斩杀。

    双方都打得精疲力竭,正午炽热的日头下,只剩三成的东襄军队摇摇欲坠,哪还有力气攻城?

    城内外各自修整。

    日头慢慢落入西山,晚风将白日的热气驱散,暮色中的凉风令人精神振作。

    东襄的军队中,镇南王清点人马,正想再度攻城,忽听外头脚步匆匆,有士兵来报,说营帐被偷袭。随即,南边有低沉的号角传来,令在场众人尽皆色变——自围困以来,隋彦据城苦守,几乎没有反击之力,而今营帐被袭,号角响起,必定是对方的援军已至。而他调的军队,尚未赶到。

    几乎是所有人都想到了逃离。

    各处营帐的士兵本就疲累,听得敌军反击偷袭,立时被恐惧笼罩。铠甲弓刀尚未收拾齐整,陶靖和高元骁便已率军杀到——定王调派的后军陆续赶到,有四千之数。算人数虽不及镇南王的残军,胜在队伍齐整士气高涨,五百先锋纵入对方营帐,便如狼入羊群,四处冲杀,令对方四散奔逃,余下士兵由陶靖和高元骁带领分头围杀,势如破竹。

    闾北城中士兵早已疲累至极,隋彦为了守住这最重要的城池,苦战许久后旧伤发作又添新伤,在定王赶到时已然难捱,只凭着一腔热血咬牙坚持。这两个昼夜为了守城耗尽气力,在听到援兵赶到的讯息时心神一松,险些昏过去。

    好在城中已无需忧虑。

    闾北摇摇欲坠的城门洞开,定王带着隋铁衣疾驰而出,直追向镇南王的营帐。

    此时的镇南王已如丧家之犬——昼夜攻城之后,隋彦重伤气力不支,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军心一散,他更是回天乏力,只能长叹一声,丢下营帐粮草,只带着随身铁枪仓皇逃命。

    他的战马早已疲累,哪能与定王的黒狮子相比?

    眼瞧着对方越追越近,若在官道上逃兵,势必难以逃脱。镇南王拨转马头,率随身的几十亲兵,直冲上旁边起伏的荒山。起伏的山峦险峻异常,逃命时慌不择路,只能往易于躲避的地方逃,春日的冻土消融,哪里经得起这百余骑的如雷奔腾?本就狭窄的山道在铁蹄下轰然坍塌,碎石混着半融的冻土,卷了东襄逃兵滑向谷底。

    那唯一可用的狭窄山路,瞬时只剩土石乱滚的陡坡,令定王难以追击。

    镇南王急切中回身瞧见,正庆幸苍天垂怜,忽听背后利箭破空,急切中听着声音往左避开,一支铁箭擦着耳畔呼啸而过。尚未来得及出冷汗,左肩和后腰皆被锐利的铁箭刺入,带血的箭头从腹部透出,带得他往前扑去。

    战马随山路疾转,镇南王却还被铁箭的劲道带得往前疾扑飞出。手中紧握着缰绳想要逃命,哪料脚下踩空,庞大沉重的身躯立时落向悬崖。座下战马长嘶,将镇南王拖着跑了几步,终究抵不过下坠的力道,亦随之翻落崖底。

    定王在断裂的山路边驻马,挥手冷声道:“下去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