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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3 章 千年之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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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冥界的三途川被割裂成九道支流,三途川涌入地面,冥土上空下起了黑雨。①

    黑发青年行走在三途川的岸边,对身后的亡魂恶鬼置若罔闻。

    现在不是来冥界寻找灵魂的好时机,但如果不这么做……

    京都的所有阴阳师都在为八岐大蛇的终焉而奔波,他也被安排看住浮世。不过,他心里总是有不安,仿佛错过了很重要的事。

    “总之,阿夕你去看住那家伙就好了。”离开家的时候,她一手拿着毛笔,一手叉腰说,“一定要看紧了。”

    “……你自己没问题?”虽然一堆话想要说,但最终只是问了这一句。

    “我能有什么问题?八岐大蛇的终焉,可还没有开启。”

    ……

    太冷了。

    青年触碰到了怀中少女的手。

    ……在那之后的一个月,八岐大蛇开启了终焉。围绕着京都的各大势力,都有序出动,也就是在那时,他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她。

    庆幸的是,尸体没有腐烂,只有胸口处的伤口,似乎变得更为明显。

    但也只有胸口,还是滚烫。

    在那种情况下,他只能先去往冥界寻找。即便到时候,八岐大蛇要干预到冥界……在那之前,那也要试试。

    三途川的最高处是一汪沉寂的湖泊,无数孱弱的亡灵围绕在阎魔身边。

    虽然有些迟,但不算晚。见青年到来,亡灵都看向了阎魔。阎魔仅仅是瞥了一眼青年怀中的少女,没有多说什么,赤足踏入湖水之中。

    他寻着阎魔的踪迹来求一个答案。

    那片湖泊是冥界灵力命脉,阎魔此行无非是想以自己的身体与之融合,从而净化三途川和冥土。

    若阎魔此行顺利……

    或许他可以问问关于千年前的事情。究竟是什么,让阎魔答应了她的轮回?

    “看上去你很担心嘛。”

    “——你来干什么?”

    他有些吃惊,浮世难道不知道以凡人之躯踏入冥界……

    “看到我很惊讶吗?别误会,是那家伙拜托我来的。”

    “……「源稚夕」吗?”他心中更为疑惑了。

    “毕竟他还记恨着呢。”浮世轻飘飘地说着,“你还不知道吧?她可是一直有被记恨着。”

    “……”

    “被高天原警惕着呢。”

    浮世走到了他身边,不过他很快就和浮世拉开了距离。

    浮世没有在意,只是笑了笑:“千年前的事情我倒是知道些,但我不认为那是一切根本所在。”

    “我不想知道。”他一口回绝。

    尤其是「源稚紫」不在的时候。

    “别回那么快。我和你虽然一见面就不和,但至少这次稍微听我说说故事。”

    “理由呢?”

    “你就当我来和你打发时间。”

    “……”

    “千年之前,八岐大蛇被伊邪那岐抓住送回了高天原。这位古神相当厉害,但是最后却死在了她的手上。嗯……稍微有些单薄,但请你将就一点吧。”

    “……”

    “好了,故事讲完了,阎魔也差不多要出来了。”浮世说着就要走。

    “你究竟要做什么?”

    浮世顿了一下,转过头来说:“我要她再次成为神明。”

    “……”

    “无论什么样的神明都可以。”浮世那双本是火红色的眸子,此时变得更为鲜艳,宛若血液从那本是青琉璃色的眸子里流淌着,“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发现你和我是同类。那么,你一定明白那种心情吧——”

    “什么心情?”他平稳的声音下透露着些许的焦躁。

    “「爱」哦。想要再一次见到她,想要陪在她身边。老实说,在我记忆里,让我恼火的不仅是八岐大蛇,更有那个金色的家伙。如果你有幸看到……不,应该没机会了。”

    这一次,浮世是在原地消失的。这时,他才有时间来回顾浮世刚刚说的那些。

    ……

    就算是那样……

    -

    我会怎么办呢?

    我一定会吓得不停地哭泣吧……一定会选择逃避不再回去,一定想不出办法该怎么应对……

    一想到这些,我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了。

    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似乎有些透明了。

    ……又是这种时候吗?

    我抬起头看向她,她的眼中没有怜悯——在那深不见底的红色深渊中,只有无尽的坠落。

    ……我快要消失了吗?

    并不是别人否定,而是自己不断地怀疑着。这么一看,我那之前所谓的想要成为「源稚紫」从来也只是口头说说,一时兴起,一时激动,一时的被激励。

    那份坚定和执着,才是我与「她」最大的不同。

    我无法坚定自己,无法肯定自己——即便是阿夕在拼命认可我的存在,我在心里……打心底认为自己配不上。

    可「她」从来没有怀疑过。

    哪怕是要和这个世界为敌,哪怕是在随时会暴露自己的高天原,「她」亦是悲痛着前进。

    “……活下去是为了找到不让神迹消失的办法……那么,你找到了吗?”

    若是找到了,那个办法会是什么呢?

    高天原曾经的天照,不也是全知全能吗……这样的话,和她给我讲的那些神明,又有什么区别呢?

    “没。”

    “是吗……”我垂下眸子,“是这样吗?”

    “……你明明是那么自私,到头来却还关心这个。从诞生的那时,我就对你这样的矛盾难以理解。”

    “矛盾吗……”

    “可谓是相当矛盾,相当复杂,一念之间,善恶可变。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她」是舍弃我们?万物有灵,舍弃之物也终究会寻找而来。”

    “……”

    “因为「她」深知自己并没有真正地成长。童年给了她启示,但在那高天原,她选择了停止成长。岁月累积下来的只有她作为少女的「感情」。因为是被迫成长,所以被压抑的「自我」从没长大。现在的我并非「她」,你也并非「她」。「她」是否有找到阻止神迹消失的办法,我不清楚。”

    “你难道是说……”

    “……”

    “——不可能!旧神说过了,如果我怀疑自己,我会消失,但是你不会!”

    “我是不会,可真正的「她」会。你或是我消失了,「她」都不会是她。”

    “……那也……没关系。”

    “既然如此,就赶紧消失吧。”她不温不火,眼中不带一点慈悲,与身后的白树相呼应,神圣圣洁。

    自己确实也要消失了。

    在这最初的神之地,在「她」的诞生之地。

    “我是「她」的「……」,那么,你是……”

    自己的声音模糊起来,这一次恐怕真的要结束了吧。

    在之前的无数个会接触到死亡的瞬间,我都或多或少有不甘,有难过……

    然而,这一次……

    “是「神性」。”

    虽然意识模糊了,但她说的我听到了。

    「神性」……

    啊啊……

    原来如此……

    那么「她」的「自我」,也就是我……就是「她」的「人性」了。

    明白了这些,我似乎也知道了为何自己会选择「源稚紫」了。可是,作为神明居然会有「人性」……居然会有善恶……

    这让我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了。

    知道自己在不断地消失,所以我一头再次栽进了光怪陆离的记忆之中。

    可这一次,并不是他人的记忆……而是整个星空。我立于星空之上,四周是遥远湛蓝的天空。

    有什么轻轻地拉住了我的手。我看着手上的不明物体,粘稠又黑暗,只是用着力气想带我去某地。

    我慢慢地抬起了脚,跟随着祂。

    星海在摇曳,这里美丽深邃,我却无法去欣赏。

    ——祂要带我去哪里?

    不安。

    畏惧。

    焦躁。

    ……已经死了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星空开始褪去,星辰黯淡,黑暗逐渐向我袭来。

    可祂没有停下。

    直到那黑暗被什么慢慢染成红色,自己也走入了一片血肉融合的水中。其他的什么都看不清,只有那被血染红的水,倒映出一点光亮。

    “……这里是?”我下意识地停了下来,感到手上的祂似乎被我拽了一下。

    绝对不会错……

    这样的气息……

    虚无之海。

    为何祂要带我来这里?难道说,这里才是我最终的归宿吗?

    祂没有再向前走了,似乎是在等待着我。我回头看去,那一段星辰围绕的路已经离我远去,那段黑暗淹没了我的视线。

    “我……不属于这里。”脚下是虚无之海的海水,就算退了一步,也能感到那异样的海水自脚心而来。

    手上的力量松开了。

    祂只是停在原处,似乎是在看着我。

    “为何把我引至此处?您有想要告诉我什么?”

    那片血红色的海,那片漆黑的海……

    虽然看不到,但我很肯定,就在海的那边,有什么能够将自己吞噬的存在。

    “这世上所有,非生即死。祂带你来这里,当然是奔赴毁灭。”

    奔赴……毁灭?

    祂沉默不语,只是待在原处,闪着绿光,我看到祂轻轻地上下摇晃了一下。

    这算是同意这个意思了吗……

    ……不,难道说……「自我」的消亡,还必须……经历别的吗?

    “不不不,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我说,“我的消失与否,只和我有关。若是我无法坚持自我,那不就只有永远消失。我不应该还有……唔,现在的意识和思维。”

    “你真的死了吗?”

    随着这朦胧女声的询问,血色红光越发鲜艳,照在血肉浮动的海水之上,倒映出了半张美艳的脸庞。

    祂摆了摆自己黏糊糊的身体,随后挡在了我的身前。

    “放心,我会遵守承诺。”

    “嘶……”

    熟悉的蛇吐信子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转过头,与那条蛇对视——不,不止一条。听声音也知道不止一条,而是许多许多……

    若只是数量多,那并不足以让我害怕。

    黑暗中闪烁的是蛇眼——

    不是八岐大蛇蛇魔那种饶有兴趣,这里的蛇似乎对我特别感兴趣,那极为明显的欲望,只要突破了某个极限,它们就会扑上来。

    “——”

    温柔的光芒包裹住了我的全身,那些蛇也似乎被这绿光恐吓住,不敢向前。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害怕呢?

    我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个熟悉的面容。

    ……说起来,自己刚刚好像没有好好想过。只是觉得,自己无足轻重。哪怕是自己拥有重要的事情,以当时的情况去看,也是可以丢弃——

    这样看来,我和「她」简直一模一样。

    回忆穿过无数的见闻,将他带到了我的面前。

    “……哥……哥?”

    为什么——

    可眼前这个人,只是闭着眼,浑身散发着微光。

    “哦?这就是你真正在乎的?”巨大的身影压迫下来,寂静的毁灭气息不断地扑来。

    那宛如一片树叶的微光被黑色巨风吹走,淹没在了不知名的红光泛滥之中。

    “——”

    “也不过如此。”

    “……”

    是空白。

    无限制的白。

    无穷无尽的白。

    几乎要把思绪吞没。

    并非悲伤,也并非愤怒,而是空白。

    那毫无疑问是「源稚紫」最重要的存在。

    当那样的存在被抹去,在其面前完全消失,不留一点痕迹——

    也几乎快把「源稚紫」抹去存在的意义。

    至今为止,所有的都是有意义的。至少在「他」完全消失之前,「源稚紫」所做的都是有意义的。

    为何要寻找根源,为何要不惜一切都要成为「源稚紫」而做到这种地步,又为何会在赴死之际选择了犹豫——

    至少不只是「源稚紫」的想法,更是「她」的「自我」的愿望。

    -

    伊邪那岐带着伤走到了海边,他有些松懈了,继而在海边看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

    出云国旧神?

    伊邪那岐记得。

    毕竟须佐之男提过了很多次。

    他快步上前,刚要说话,对方却比他更快一步——

    “唔……你——汝是——”古神伊邪那岐睁大了眼睛,两手抓住了她的肩膀,“为何……”

    她平静地看着前方的树林,耳朵里只有遥远的海浪。

    她知道。

    这不是结束。

    伊邪那岐还在黄泉之国看着。

    这个世界还在看着。

    所以,她将利刃刺得更进了。

    这个世界的古神伊邪那岐必须早点死去——

    她必须先活下来——

    她理应找机会活下来——

    那时,理智占据上风,可那跨越了无数个世界的灰色记忆中,那抹亮丽的金色过于闪亮。

    古神伊邪那岐死去了,抓着她的肩膀的手终于没了力气,死气沉沉地搭着。

    她本该将手中染有毒液的利刃丢弃,却在那时无法自制地哭起来,肩膀颤抖着,呜咽低沉,仍维持着将染有毒液的利刃刺入的姿势。

    本该是抱着应有的觉悟来做这些,可很显然,她并没有做到那种份上,甚至不存在有什么时间和过去好好告别,就这样被迫地成长着,被迫地去接受那些。

    假如在那时,她未曾邂逅须佐之男,未曾看见过那样美丽的景色,也未曾被被旧神教诲过慈悲,未曾知道出云国子民的良善,她是否能毫不动摇地去执行那最初的任务呢?

    可关于她的一切,从来没有重来一说——宛如人类那短暂的一生。或许高天原神明还可以通过秘术回到过去,但出云国旧神的一切,都只是不断向前。祂们是最初的神迹继承者,是无法挽回逝去过往的神迹,是只能向前而行的神迹。

    人类尚且拥有短暂一生去完成成长,寿命如此长的神明,却并未能赋予应有的成长时间。

    她急于去适应,急于去改变,却忘了「自我」的改变,并不是那么简单。在高天原的漫长岁月,她试着去接受,选择尝试那灼热的温暖,试着再一次去信任,忽视自己的内心,只为活下来。

    可最终的结果,又是什么样呢?

    ……

    只有那可悲的「自我」还在期望“想要一个时间足够长的成长”。

    ……比起那时的燃烧着的恨意,自己的这些又算什么呢?

    所以,她的呜咽也只是持续了一会,随后便将已经死去的伊邪那岐推倒在地。

    但,有什么奇怪之处。

    她抬起头,对上了那双金色眼眸。

    “哎呀,您全看见了吗?”没有惊讶,没有慌乱,亦没有悲伤。

    “你……被八岐大蛇操控了吗?”

    她认为,至少……局面会先失控。可须佐之男走上前来,率先将她手中的利刃夺走。

    “我问你,你被八岐大蛇操控了吗?”

    “之后还会有神将找来吧?”

    “……”

    “把您手上的东西丢进海里,我再回答,可以吗?”她不会傻到自己送上门去,哪怕到时候不得已,必须杀了须佐之男。

    须佐之男低头看了一眼已经倒下的伊邪那岐,将利刃甩进了海中,又盯着她:“说。”

    “……如您所见,古神伊邪那岐负伤逃到这里,没能撑到你们的到来。”

    “……”

    “从而身亡。”她平静地说着。

    她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剩下的只有伪装的笑容。天真,纯洁,温柔,慈悲。将染血的手藏于袖下,向他微微鞠躬后,继而直腰转身——

    “……站住。”

    “您还有什么事吗?”她疑惑地转头。

    “……为何?”

    “您想问我什么呢?”她笑靥如花。

    “……”

    想问什么呢?

    须佐之男太多想问的了,但远处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失礼了,这次,我必须离开了。”

    这一次,她没有等须佐之男回话,转身离去。

    她必须做出选择。

    在「生」和「死」之间选择。

    不,甚至是没有选择。

    没有什么生灵会本能放弃生——

    哪怕是活得再痛苦,求生也是本能。

    她的「自我」,她真正的内心又是怎么想的,那不是她应该考虑的,也没有办法去考虑。

    夜色来临,神殿中静悄悄。她微合着眸子,似乎并未察觉有谁进来。有什么径直来到她的床铺旁,照亮了她身边的黑暗,驱散了寒冷,唯有亮闪闪的利刃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她并没有察觉,仿若是浅眠却入梦极深。

    “为何……”轻如微风之声,并未落入她的梦中,甚至害怕打碎她的梦,从而掐灭了后面的话。

    事到如今,又何须这些呢?他没有将那件事告诉天照,但无论如何都……

    寒光闪动,落在她的长发间,斩断几缕青丝。

    “您不该来。”她温柔依旧,“这样优柔寡断,完全不像您。”

    红眸已然睁开,注视着对方。然而,对方并没有想要和她对视,只是将气力全都抵在那落在她发间的利刃,暗色遮住了他的表情。

    “今晚本是您最好的机会,可惜了。”

    “为何……”

    那轻微如风之声,终将来意传给她。

    “您问为何……”她平静地躺在原处,“并无特别原因,也并非八岐大蛇操控我,而是想那么做,所以就做了。”

    “……”

    “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

    “从始至终,你可有说过一句真话?”

    湿润的泪珠不断地滴在了她精致如面具般的温柔脸庞上。

    “好久没见您哭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她轻轻地伸出手,温柔地捧住他的脸,拭去他脸上的泪,“关于这件事,您……比我更清楚啊。”

    “……为何……为何……”

    他鬓边的金色发丝柔顺地自她指尖滑过,就如她永远都抓不住那如梦似幻的温暖。

    “关于这个,我已经回答过您了。须佐之男大人,您也该长大了。您比谁都清楚,我不属于高天原,不属于这个世界,是会带来异变的‘不祥’。”

    -

    那具躯体变得冰冷,胸口的滚烫在不断地消失。

    他看向了阎魔。

    今时不同往日,阎魔一定有什么连「源稚紫」都不知道的事。

    “汝刚来,我便说她只是在做梦。可现在,究竟是谁在谁的梦中还不一定呢。”阎魔如是说,“大概千年前,还是多久以前,她拖着几近破碎的灵魂,来找我。”

    “千年前……?”

    “汝等肯定很想好奇,我为何允许她进行轮回。”

    他沉默,算是默认。

    阎魔微微笑了一下,从鬼面玉座上站起。他看到了阎魔双角下的双目望向了某处,遥远平静。

    “因为她从一开始,就将此托付给了我。”

    不知何时,阎魔修长枯白的手上多了一个绿色物体。

    “这是——”

    “她的灵魂。这千年的轮回,我也只是逐渐将其还回去。按理来说,将灵魂交于他人,自身便只是行尸走肉。不不,那时的她,连行尸走肉都算不上。千年前,我还在为守护去三途川畔亡灵,名为夜摩天。千年前的三途川畔,是通往冥河之路,来往的亡灵,因恶神侵蚀的炼狱和罪恶而吞噬,许多亡灵因此成了妖鬼。”

    “那她……?”

    阎魔没有说下去,只是示意让他将手中抱着的尸体放在玉座前方的桌上。

    他迟疑了一下,最终将她放下。

    “她从人间走到冥界,躲过恶神,承受磨损,抵抗罪恶侵蚀,到达这里的时候——”

    阎魔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那东西该怎么形容?

    腐烂的肉块?脱骨的皮囊?恶臭的泥泞?

    不,都不是……

    那是一团粘稠之物,一团绿光连接了所有的粘稠之物,浑身散发着“不祥”。只有走动的时候,才能看出是一个人形。亡灵从那团不明物身边逃窜,妖鬼避道。

    夜摩天站在原处,并不畏惧。随着那团不明物越来越近,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和愧疚涌上心头。

    “「」……「」……”

    在暗色的天空下,隐约声音传来。夜摩天侧耳倾听,却无法分辨那宛如悲鸣的声音,究竟要传达什么。

    诡异的氛围让所有亡魂都闭了嘴,眼睁睁地看着绿光来到夜摩天的面前。

    “那时,我一直在想,她到底在说什么。”阎魔看向了桌上的少女,“也只是将她当作一个普通的亡灵。”

    -

    那团绿光移动速度很慢,这让夜摩天从那宛若悲鸣的声音中,听到了最像人声的一句。

    “到冥界去。”绿光停在了夜摩天面前。

    “到冥界去?哦?汝为何知道要来冥界?不眷恋阳界的家属吗?”

    “……到……冥界去。”

    “那是被反反复复重复着的话语。是执念吗?还是什么诅咒?我不知道。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太多。”

    他微微移开了蓝色眼眸,看向了他处:“说不定是给自己下的命令。”

    阎魔看向了他。

    “……早在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舍弃一切了,来冥界是最后一个任务。她舍弃了记忆,舍弃了身体,舍弃了「自我」,最后的灵魂,她无法独自做到。”

    “……舍弃?”阎魔反问了一句。

    他没有接话,沉默之中似乎还隐藏了更多。

    “夜摩天,她这个样子,恐怕是经历了许多,才走到这里来的。”似乎还有亡灵敢于开口。

    “走?”

    “当然是走了。你没看到那亡灵身上的伤痕都被刻入了里面吗?也只有里面那团绿色的东西,怎么也看不清,不过应该是保存最完好的部分吧?”

    话音刚落,那团粘稠之物便将那团绿光递在夜摩天面前。

    “我有……听说。听说夜摩天……也知道……轮回。以此为代价,能否……在我下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也送我去轮回?”

    这一次,是非常清晰的声音。

    “……你这家伙……即使是亡灵,说到底触及灵魂也会觉得痛啊……”之前说话的亡灵非常吃惊。

    “汝收回去,我会认得汝这份执念,认得汝身上的伤痕,下一次也会送汝去轮回。”

    “是吗……但无论如何,都请……收下。因为想要拜托您……每一次。”

    “为何?”

    “……请您,收下。”

    那之后,是夜摩天长久的思考。可一直这么僵着,这里的亡灵也迟早要变成妖鬼。所以,夜摩天只能收下了那团绿光。

    与此同时,夜摩天也看到了那团粘稠无形之物中,包裹着什么。她试着用手去触碰,却从那些粘稠之物中,碰到了一只小手。

    温热得如同人类的新生婴儿,稚嫩又脆弱得如同老树新枝,驱散着夜摩天内心的愧疚与震慑。

    “那便是夕夏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