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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则猛地从噩梦中惊醒, 耳边是一声轰隆巨响,他甚至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醒着?, 坐起?身喘着?粗气。
他闭上眼,那些画面, 再一次一幕幕在他眼前划过,重演了一遍一样。
旋即, 他骤然起?身,穿上皂靴,推门出去?,入目是淅淅沥沥的?秋雨, 打得院中枯枝残叶簌簌发抖,陆则在院中喊常宁的?名字。
只片刻,常宁便?匆匆赶来了,抬头看了眼陆则。见他侧身站在屋檐下, 半边肩膀被沿着?屋檐落下的?雨水打湿, 隐没在夜色里,脸上的?神情看不清晰。常宁心里猛地一跳。
“备马。”陆则吩咐, 声音里带着?焦灼。常宁听了也不敢耽误, 立马下去?了。
不多时,过了子时的?街道, 已经空无一人, 这样秋雨绵绵的?深夜, 连打更人都悄悄偷懒, 两匹马从刑部侧门而出,一前一后?,疾驰往街道的?另一头去?。
……
江晚芙是被屋里的?动静吵醒的?, 因陆则早早派人回来说了,刑部事情忙,今晚不回来了,她便?一人早早歇下了,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听到院里仿佛有脚步声和说话声,虽刻意压得很低了,但?因今夜下着?雨,她本就没睡得太安稳,便?也还是很快醒了。
她坐起?来,拉开帐子,看见外头似乎有影影绰绰的?灯火,便?叫了一声守夜丫鬟的?名字,想问?问?情况。
“荷露?”
几声过去?,也无人应她,正这时,惠娘推门进来了,手里捧着?个烛台,来到床榻边,见江晚芙已经醒了,怕她受寒,便?忙给她披上一件厚厚的?灰色披风。
江晚芙也彻底没了睡意,拢了拢披风,轻声问?,“惠娘,外边怎么了?什?么动静?”
惠娘便?低声答话,“是世子爷回来了。他去?次间换身衣裳,过会儿就过来,叫奴婢先来看看您。”
惠娘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还有点隐隐的?埋怨。方才被守夜丫鬟叫醒,她也是吓了一跳,这大半夜的?,世子突然回来,这毕竟是侯府,回来便?回来罢,她一个下人也管不到主子头上。可这大晚上的?,浑身还是湿漉漉的?,脸色阴沉得厉害,就要进娘子的?屋,也不怕把人吓着?。有什?么急事不能明日说啊?
丫鬟不敢拦,这院里谁不怵世子呢?还是她鼓起?勇气劝了句,道,“您要不先去?换身干衣?免得着?凉。且您这般湿漉漉的?进屋,怕是要带了寒气进去?的?,夫人现下是双身子,也受不得寒的?……”
世子听了这话,沉沉地看了她一眼,面上的?表情看不出是什?么意思,却?是抬步去?了次间。
“夫君回来了?”
江晚芙不由得有些惊讶,抬眼看了眼窗外,如墨夜色下,秋雨还在下,这个时辰,陆则怎么突然回来了?他不是说今晚宿在刑部么?但?既然都回来了,她便?也不去?琢磨了,只打起?精神吩咐道,“惠娘,你去?趟膳房,叫他们做些宵食过来,拣快的?做,最好是热乎的?,还有驱寒的?姜汤。记得给些赏钱,大晚上的?,也难为他们忙活了。还有侍卫那里,也叫人送些去?。”
惠娘一概应下。转身要出去?,想起?刚才的?情形,还是放心不下,迟疑了一下,转过身委婉开口,“娘子,奴婢瞧着?,世子爷刚才仿佛不大高兴的?样子。您现下是双身子的?人,多有不便?,奴婢在门口守着?,有什?么事,您就吩咐一声。”
江晚芙看惠娘一脸担忧望着?她的?神色,有点哭笑不得,陆则就是不高兴,难道会朝她撒气麽?但?还是无奈点头应了,“我知道。”
主仆俩几句话说完,陆则便?过来了。丫鬟匆匆进屋点了烛台,江晚芙也没在意丫鬟忙什?么,想下榻穿鞋,脚还没落地,便?被陆则打横抱起?,塞回了温暖的?被褥里。丫鬟听见这边的?动静,头都不敢抬,匆匆忙忙点了蜡烛就出去?了。
没了下人,江晚芙倒也没那样害羞得厉害了,安安静静让陆则抱着?,下巴乖乖搭在他的?肩上,小声地问?,“不是说宿在刑部了吗?还下着?雨呢,家里也没什?么事,你不用赶回来的?。”
正说着?,忽然觉得脖颈处有些凉凉的?,下意识抬手,摸到了一缕湿漉漉的?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陆则的?头发。内室本来就布置得不亮堂,刚刚陆则进来的?时候,也就她床头摆了个烛台,屋里昏暗得厉害,她便?也没看得那么清楚。如今上手一摸,才发现他的?发都湿透了,发尾还在不停往下滴水,活像整个人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江晚芙心里一急,立马要从男人怀中挣脱,想去?寻帕子给他擦头发,才刚一动,便?被抱得更紧了,她想开口,却?忽然感觉到,男人似乎在战栗。她还从没见过陆则这样失态的?模样。
江晚芙不再挣扎,顺从地任由陆则抱着?,伸手环住他的?腰身,过了会儿,才问?,“夫君,发生什?么事了吗?”
陆则闭着?眼,没有开口,他唯有这样实实在在抱着?她的?时候,才能真切地感觉到,她还好好的?,好好的?在立雪堂,在卫国公?府,而不是在那个不知道叫什?么地方的?冷宫,凄惨地生下他们的?孩子,在冷风冷雨里,裹着?一床烂掉的?毯子,渐渐没了气息。
见陆则不答话,江晚芙也不急着?问?,她很体贴地给了他很长的?时间恢复冷静,乖乖靠在他怀里,伸手拥着?他的?腰身,好似用自己的?行动说。没事的?,我在呢,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在。
大抵夫妻便?是如此?吧,彼此?陪伴,做能给予对?方温暖和安心的?人。
良久,屋外传来惠娘敲门的?声音,低声道,“世子,夫人,宵食和姜汤送来了。”
江晚芙此?时小心翼翼拍了拍陆则的?后?背,软声喊了他一句,“夫君”。
陆则终于给了回应,他仍旧抱着?她,“嗯。”
江晚芙便?试着?微微松开了些,见陆则没有像之前那样激烈的?反应,才继续自己的?动作,她后?退了些,终于能看清陆则的?脸了,他面上没有什?么神情,眸色却?浓重,像是藏了许多心事,床头烛台的?光照在他的?眉眼,柔和了他的?棱角和强势,竟叫人生出一种脆弱感。
江晚芙心变得很软,平日里多是陆则哄孩子似的?待她,他比她年长,素日做事也沉稳许多,哪怕是现在,她偶尔也还会唤他一句二表哥,因此?也是他照顾她更多些。
鲜少有这样的?时候,她来照顾他的?情绪。
江晚芙温柔注视着?陆则,声音也很柔软,“夫君,让惠娘送些吃的?进来,然后?我给你擦头发,好不好?”
小娘子的?眼神温柔似水,声音甜软得似恰到好处的?桃肉,屋里很温暖,仿佛其余一切,都被隔绝在外了。陆则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点了点头,“好。”
他松开手,江晚芙本来要下榻,却?被陆则拦住了,“别?下来了,我去?。”
说罢,他去?了外室。江晚芙本以为他是要让惠娘进来,哪晓得,过了片刻,他便?独自一人进来了,手里拎了个食盒。
陆则不许她下榻,好在床边还有个小案几,平日是摆她看过的?杂书和烛台的?,挪过来,倒也能用一用。宵食很简单,只是一碗面,另有几样小菜还有甜口的?糕点。陆则坐在床边吃,江晚芙便?抽了条巾子来,给他擦头发,嫌擦起?来干得慢,又?让陆则把她白日里出去?时用着?暖手的?小炉子拿来,从暖炉里弄了些炭,慢慢地烘烤他的?湿发。
这下便?快了许多了。等陆则吃好,头发便?也干得差不多了,摸上去?只还有些许的?潮气。
这一番折腾,已经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江晚芙朝里面挪了挪,叫陆则上来,用被褥将他和自己一起?抱住,两个人几乎是贴在一起?的?,呼吸、心跳、体温,似乎都交缠在一起?,分不清楚彼此?。
帐子里昏暗,听得到外面的?雨声,似乎是没刚才那么大了,不过本来秋雨也是绵绵细雨。江晚芙本来想问?,但?怕陆则不愿意说,便?又?没有开口,陆则今夜的?情绪实在太不对?劲了。
惠娘不了解陆则,所以误以为他是生气,还怕他迁怒于她,但?他们夫妻这么久,对?彼此?即便?不是了若指掌,也能猜出七八分的?。
她隐约觉得,陆则是后?怕、恐惧,但?有什?么东西,能让陆则害怕呢?她实在是想不出。朝堂上的?事?还是什?么别?的??
江晚芙正在心中思索,却?感觉手被握住了,她回过神,也微微用力,回应陆则,轻声道,“夫君,你今晚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能和我说说吗?也许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我陪着?你,我们一起?,总会好一点的?,对?不对??”
陆则垂下眼,看着?怀里小娘子仰着?脸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关切和爱,她柔和顺从地望着?自己,但?他的?眼前,却?蓦地划过另一幕。还是这双眼睛,一样的?明润澄澈,里面有痛苦、有决绝、有泪、有结束一切的?释然,却?唯独没有爱。
陆则感觉自己仿佛被割裂成?两个人,一半被怀中的?小娘子温香暖玉地安抚着?,如在仙境,另一半则还停留在梦里,一遍遍重温着?小娘子在冷宫分娩、死去?,他抱着?她,感觉她身上的?温度一点点流失,从温热柔软到冰冷僵硬,如坠深渊,哪怕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罢了。
“我做了个梦……”陆则开口,他说得很慢,一词一句都很艰难,“我梦见,你……你过得很不好,我没有保护你,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我不知道我在哪儿,但?那个时候,我就是不在。我没有在你身边。你大概是生我的?气了,说下辈子再也不要遇见我了。你受了很大很大的?委屈,我怎么叫你,你都不肯理我了……”
一番话,说得有些颠来倒去?,江晚芙也半听半猜,才明白。大概意思就是,陆则做了个梦,梦见他对?她不好,她便?生他的?气了,赌气说下辈子不要再遇见他,还和他冷战,不理他了。
等明白过来,江晚芙又?觉得好笑,又?止不住的?心软,陆则一贯沉稳,做什?么都那样厉害,竟也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居然把一个梦当真,还为了个梦,就从刑部跑回来,要是说出去?,谁会信啊?
堂堂刑部尚书,卫国公?府的?世子,战场上、朝堂上都让人家退避三舍的?存在,居然被一个噩梦吓到了。
江晚芙感觉自己一颗心,快化?成?水了,软得不行,她主动凑上去?,亲了亲男人的?下巴,仰着?脸看陆则,轻声道,“夫君,你梦的?不对?。你不在,肯定是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或许我可能会生你的?气,但?绝不会说,下辈子,我一定不要遇见你了。”
陆则一怔。
江晚芙见他懵着?,凑上去?亲亲他的?唇,笑眯眯地道,“下辈子,我也还要遇见你。不过你不能太欺负人,喜欢我,就上门来我家求亲,不能设计骗我吓唬我。这辈子也很好,下辈子再好一点点就可以了。不管你是谁,我都嫁你。真的?……”
江晚芙话说完,就被陆则紧紧抱住了,他抱她抱得那样紧,像是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是踽踽独行了许多年的?旅人,寻到了自己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