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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别无选择
袁世凯在宋庆这儿,算是碰了一个有点出奇的软钉子。
正常来说,要是对袁世凯此行来意有什么为难,常用的法子要不就是客客气气的将他们招待好了,然后说什么也不见袁世凯他们。再不就是见了袁世凯,也是左一个为难,右一个为难的摆出困难,求袁世凯帮忙设法。只等火候看老了,然后所有困难都不成为困难了,毅军不管北上还是南下,到时候说走就走。
可是宋庆此番表现,却是截然不同。
一开始他倒是也打算装病不见袁世凯的,可是袁大脑壳这等人物,岂是他这老丘八的手段糊弄得了的!从一开始袁世凯就异常强势,带着几个随从直闯宋庆的辕门。宋庆也算硬气,再不装病,说见就见了这些两江来人。
对着袁世凯,宋庆说了掏心窝子的话。
“袁老弟,我知道你在安州的威名,给毅军捎开发费这件事情,原本用不着你亲来。结果徐大帅派了你来,大帅对咱们毅军的重视爱护,那是没说的!
天下这个大势,我宋庆再是糊涂,难道还看不清楚么?说句实话,就算南北势均力敌。可毅军却是三番五次在徐大帅手里成全下来的,就算我宋庆对朝廷是受恩深重,可不能不为手下两万子弟着想哇!得为他们谋出路,出路在哪儿,无非归于徐大帅麾下!两万毅军,随时准备进至辽南,和禁卫军会合。这两万子弟,改编禁卫军也罢,另成营头也好,我宋庆是绝无成见。我毛七十的老家伙了,还在意什么官位不成?毅军交出去,也算是了了老头子的心事,就可以包袱收收,回山东蓬莱老家去养着啦……
可是袁老弟有没有为我宋庆想一想,我宋庆是大清出来的人哇!人老了,未免也有些念旧,钱财官位不在乎了,可有的事情还得求一个心安理得!
徐大帅行事,向来是光明磊落,没人能指他的脊梁骨,要不然他怎么能到今日!刘岘庄给老头子来了电报,要老头子稍稍缓一缓,等他来了再走。不见老朋友的面,做贼似的逃了,不仅我心里过不去,这也是坏了徐大帅的名声!好像咱们干的不是为国家全朝鲜之地的正事去的……老头子还是有点念旧哇!
刘岘庄的来意老头子也多少明白,是想咱们毅军南下,去稳住直隶局势的——现在那里乱得邪性,谁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么蛾子!老头子的打算,也不瞒着你,君子绝交,不出恶语。徐大帅我毅军是跟定了,可刘岘庄也是为的正事来,老头子准备给他留几千兵,让他带回直隶,也全了几十年君臣名分,还有这么些年的朋友之意!
这几千兵,他日徐大帅北上,再不会和禁卫军兵戎相见!留下来的人老头子都交代好。真到那一天,一看到禁卫军的军旗,就脱号坎放兵器,绝不会对禁卫军一刃相加!
什么话,老头子都从心里倒出来了,袁老弟体谅也罢,不体谅也罢,我就这么个老丘八脾气,一辈子不讨好。为了求心安,也知道伤了大帅的关爱之情,到时候,老头子去江宁跪门,去请罪!袁老弟,再等几日罢!”
这一番话说出来,让袁世凯再多的话也不必说了。宋庆七十多岁的人了,真老糊涂了不成?所谓留几千兵给刘坤一,他难道不知道大帅现在就是想把直隶的所有兵马都掏空么?到时候兵给了人家,怎么摆布就随着别人了,原来军官一换,当兵的还不是在哪个营头都吃饷钱。多了几千兵给刘坤一,到时候不知道又要生出什么变数来!
鼎革在即,从龙之臣都在力争上游,这个时候都在争着建功立业。宋庆他自己非要自疑于徐一凡,非要将这两万毅军子弟在徐一凡心中打入另册,他袁世凯有什么办法?
这等一辈子带兵的老丘八,心里打定了主意,那是说服不来的……全君臣之意,顾朋友交情,不是在这即将天翻地覆的时刻!
这等软钉子碰下来,袁世凯也只有无可无不可的接受,这些天就在绥远闲晃。宋庆对他们的招待那是没有话说的,就差将自己行辕让出来了。毅军也在开始发放安家费,置备后勤纵列,雇募民夫,也在开始做着开拔准备。毅军军官,宋庆也不禁止他们和袁世凯交游,这些天,袁世凯的筵席都吃不过来,不是这个总兵做东,就是那个提督设宴。这些毅军军官对袁世凯讨好得很,什么心里话都朝外面倒。无非就是询问直接在徐一凡手底下当差有什么窍门,有哪些忌讳。
大家伙儿也忍不住朝外倒苦水,老军门经历了那么多让人寒心的事情,怎么还对朝廷不死心?那个朝廷,这年多来,干的是人事儿么?现在不知道哪些家伙命苦,要被军门留给刘坤一,下半辈子,就算是毁了!可是大家伙儿都是老军门带出来的子弟兵,毅军从淮军旁系分支一个营头,在口外苦寒之地,被宋庆一把屎一把尿,拼着老命拉扯到现在这么大。大家伙儿又怎么好违背老军门的意思!
这些天,绥远城就在这样人心扰攘的气氛当中过去,袁世凯的态度不冷不热,只是冷眼旁观,毅军军官心思纷乱,而宋庆却始终像一根老树根一样又臭又硬,谁的建言都不听,只是倔强的按照自己意思行事。
直到刘坤一被刺的消息传来。
“什么?刘大人被刺?”
袁世凯惊得几乎打翻了手中茶碗。他是匆匆被宋庆戈什哈请到辕门议事。一到就发现气氛不大对头,宋庆麾下有头有脸的军官幕僚,全部齐集,穿着正式的衣服。人人脸色古怪,有的是又惊又怒,有的是又惧又怕,有的是暗中窃喜,而在一身朝服,端坐正中的宋庆脸上,却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凉!
刘坤一,这位湘军末世老将,竟然在赶来宋庆这里的途中被刺杀,随行队伍,只有几名戈什哈冒死冲出,直奔南口附近的官署,这消息传到北京,经过确认之后,又被有心人传布到了整个大清。朝廷紧急召回直隶擎天保驾的这根顶梁大柱,竟然倒了!
虽然北京城还有那么多的王公亲贵,光绪又亲自简拔了谭嗣同这等清流赋以重责,准备刷新改良,和徐一凡掰掰腕子。可是在天下人看来,朝廷现下唯一靠得住的有能力,有威望,有人脉的重臣,就是刘坤一了!可是现在,就在直隶境内,一省总督,居然离奇遇刺!
不管是哪方面下的手,朝廷现在是加倍的摇摇欲坠,却是共识!
袁世凯手足冰凉,第一反应就是宋庆莫不是疑的是徐一凡派人下的手,伤心此末世老将谢世,要生变故了吧!
他眼光在在场众人脸上一扫,沉下了脸:“宋军门,刘大人遇刺,知道是哪方面势力下手了么?”
宋庆淡淡苦笑:“不知道,袁老弟,现在传言纷纷,猜测是哪里的都有。有疑清流新贵的,有疑徐大帅的……什么都有。连猜是东洋小鬼子的也大有人在,谁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干的!”
袁世凯目光炯炯的逼视着他:“刘大人遇刺,明面上最为得利的就是我们徐大帅,宋军门,你心中就对我们大帅没有疑惑?”
宋庆缓缓摇头:“别人我不知道,可我老头子信得过徐大帅……大帅行事,一向是秉直道而行,赢天下归心。现在正是如日方升之时,怎么会做这等事情?”
“那又会是谁?”袁世凯看起来似乎是在问宋庆,其实更多的是在问自己。这等关头,本来就是朝廷和徐一凡两边,都在积蓄力量,整顿阵营,准备最后分出一个胜负出来的时候。徐一凡是绝不忌惮刘坤一那点力量,这点他可以确保。没想到突然这位刘坤一刘总督就离奇的死了!北地局势,毫无疑问就要陷入混乱,而这也并不是徐一凡想要的。那到底是谁,期待这场即将到来的北地大乱呢?
种种线索,在他脑子里面飞速盘旋缠绕着,却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他静静的坐在那儿,目光还看着宋庆,心思却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
宋庆废然长叹:“不管是谁,反正老头子也没这个心思知道了!”
他神色惨淡:“……刘老帅故世,不管是谁,独力已经难以回天。我就算毅军全部南下,又何尝能挽回这局势半点?这个时候,不如多为自己子弟想想了……袁老弟,我这就给大帅去电,请你附个名字作个见证,老头子为这些天的迁延迟疑向大帅请罪,也禀明大帅,毅军再不耽搁,这就整队而发,我们——从现在开始,正式归于徐大帅麾下!”
老头子迟缓的站起来,一整衣襟,麾下诸将也全都起立,跟着宋庆朝南面两江方向而跪,重重的磕头下去!
袁世凯心中先是一喜,跟着站起来肃然端立见礼。不管如何,他到绥远这里最大的差使已经办下来了!接着他就明白了过来,为什么在场诸将脸上不少有着又惧又怕的神色。
徐一凡声势威望现在已经足够,就算刘坤一是死于他手。也不过是将朝廷得罪到底的程度再加深几层。这有什么区别没有?至于天下人心,要得天下,不光是靠着你一切秉直道而行,有的时候,还要表明出你这上位者足够的心狠手辣,该下手的时候,绝无顾忌。天下不但要敬你,同样还需要怕你!证明你不仅能给追随者带来好处,还能给敌人带来足够的惩罚震慑!这才是得天下的担当!
怪不得宋庆说是谁动的手,他已经没心思查明了。刘坤一一倒,在绝大多数人看来,大清朝廷已经去了一根顶梁柱,局势越发的不可挽回。毅军这个时候还不表明立场,难道真的等到徐一凡底定大局之后再来收拾他宋庆的两万子弟么?
到底是谁,替徐一凡干了这件事情?徐一凡布置这些北地秘密行动,绝不会他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可又是哪一方势力,要在这鼎革之际混水摸鱼?
袁世凯脑子已经转得快要飞起来,北地局势已经不同了,大帅那里恐怕还不曾有应对这种情况的预备……毅军与辽南禁卫军会合,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他要不要再冒一番奇险,为大帅探明白这北地内情?
一副画面突然掠过他的脑海,康庄外那条通往口外的官道上,那刘大师兄,那满天飞舞的八卦旗,还有那些曾经在禁卫军当中服役的矫捷灰衣汉子……什么东西似乎就在眼前,却始终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就是抓之不住!他只是隐约的有些感觉,这也许是又一场空前大功!能让他一举和李云纵楚万里唐绍仪等人并列的大功!
他要不要,再回返直隶?
刘坤一死了。
这消息传到两江,传到南方,同样震得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所有有心于时局的人,包括南方督抚,第一反应,这就是徐一凡干的。他终于开始动手砍朝廷的顶梁大柱!有的人愤懑不平,合肥闲居李鸿章在暗中帮助徐一凡去信各地督抚,请协饷保住朝鲜之后,这次却马上怒气冲冲的给徐一凡写信,得天下你就得就是了,天下人谁还看不出你的心思,现在已经优势在握,你又何苦行此不仁之事?
湘淮两军,算是同气连枝,有血缘上的关系。他李鸿章自许为曾文正公的门生长,对于湘军老将离奇遇刺,再不做此表示,叫他李鸿章如何做人?
闲居上海的翁同龢——老头子没有回常州老家,反而住在上海租界,别人都对朝廷心灰意懒,他却仍然在不断和北京书信往来,通告南方情况。两江士绅当初反对徐一凡都督江宁,未必背后没有翁老头子的身影。
翁老头子更是反应激烈,自己出钱买了上海几家洋报的版面,破口大骂徐一凡。如此心狠手辣之辈,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各地督抚,应认清楚徐一凡的真面目,同气连枝,共同扶保朝廷,将徐一凡赶下台!
但是更多的人,却是震慑。特别是已经选择了在徐一凡这里下注的地方实力派。反而心中赞许也说不定。虽然这事情名声是不大好,可是要得天下,不干些脏事儿怎么可能?如此果断的去掉朝廷一支柱,说不定他们还在心中暗赞徐一凡帝王气象,豪杰手段呢。朝廷越弱,则徐一凡大业越可能成功,他们在徐一凡身上下的注越不会白费。要是徐一凡心慈手软,他们当初就不会跳上徐一凡的船!朝廷赢了,他们这些人还能有个好?
除了几个人在愤怒叫嚣,南方舆论,竟然对这件事情有点寂然无声。大家都在忐忑的看着两江督署的反应。
而两江督署里头,在得到消息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震惊,一时竟然失声。一天之后,徐一凡才召集心腹骨干,齐集督署,商议这件事情。
李云纵、楚万里、唐绍仪、盛宣怀、张佩纶等人,齐集一堂,除了现在还忙着殖产兴业事业的詹天佑,这些起家班底,几乎都到了督署签押房里头。大家眼神,只是在站在那里负手走来走去的徐一凡脸上转动。大家伙儿神色都有些僵硬,心里头都在转动着各自的心思。不时还互相对视一眼,眼神里头就是同样的询问:“这事儿是不是大帅布置你干的?”
徐一凡却是满腹郁闷,莫名其妙就背了这个黑锅!刘坤一死了倒也没什么,反正他徐一凡债多不愁,早就是乱臣贼子了。而且明显这事情,也是震慑了一下天下人,也不见得坏到了哪里去。可是他就是没干这事儿啊!
委屈倒也罢了,最要紧的是,他竟然一时理不出头绪出来。到底是哪方面势力干了这件破事儿——刘坤一那点实力,一推就倒,只是看他什么时候出手推罢了。犯得着去搞暗杀?大势又不是靠暗杀来推动的……到底是哪帮王八蛋?这件事情发生,北地必然有一番大变,等于是将他稳住局势,整合南方,获得列强谅解之后,一举北上推翻清廷的计划完全打乱!
这事情说好处有好处,大家对朝廷的绝望更加深了一分。那些列强也就更加不能相信清廷还有稳住亚洲局势的能力,到了后来,还是只有求到他的头上。他和列强之间,尤其是英国,已经开始有所沟通,只是等着最后谈判了。
说坏处就是北地局势,一下脱离了他的掌握!万一糜烂,他还要花费更大的气力去收拾。最要紧的是,他连搅乱局势的是哪只手,还弄不大清楚!
屋子里头的空气越来越紧绷。徐一凡越走越是冒火,转过头来狠狠盯着自己一干手下,他们也赶紧停了眼神的互相询问,危然端坐。
徐一凡狠狠一拍桌子:“不是老子干的!”
大家都不吭声。
“杏荪,北地情势,慰亭去后,就是你在掌握。怎么这么大一件事情,之前一点消息都不给我?北地安插的那些人,干什么吃的?每个月几万两的津贴,白塞给他们去嫖去赌了?
徐一凡火发得可是有点儿大。对盛宣怀他一向是客客气气,这个时候也忍不住说了两句重话。没成想盛宣怀倒不大介意,反而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说重话,追究责任,那是将你当作心腹,始终客客气气,他盛宣怀在徐一凡麾下,只怕反而前途不大妙!
盛宣怀低头挨骂,其他人也不敢插嘴。徐一凡也知道自己这火发得有点无名。手撑在桌子上面极力的平息这胸中气息。
也不能怪他有点失态。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种极力挣扎出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心态。那时候局势越乱越好,越是纷乱,他越有机会出头。现在已经是他这条逆而夺取道路的关键时刻,反而怕的就是一切事情失去掌控!
张佩纶看看徐一凡脸色,一笑起身:“大帅,一点小事就如此失态,这又是何苦来哉?是咱们干的也好,不是咱们干的也罢。反正刘岘庄已经故去了,现在还是筹划以后的事情吧……”
他容色也严肃了下来:“大帅,行百里者半九十,什么事情,都不可能如预料中一般发展……当初杨士骧作乱于最危急的时刻,大帅不一样应对如常?现在大帅怎么就有点沉不住气儿了呢?”
徐一凡一震,闭上眼睛点点头:“幼樵,说得好。我这是爬得越高,生怕摔得越重啊……杏荪,刚才我语气重了一点儿,你别见怪。”
盛宣怀一笑起身:“大帅,何出此言!我等也是因为行事太顺利了,不免有些忘形。总想着北地再怎么折腾,也翻不出大帅的手掌心,懈怠了一点儿。属下回去这就布置,今后北地不管是一举一动,都呈上大帅的案头!”
徐一凡点头:“给袁慰亭发电报,宋庆那老丘八,要不马上出发,要不就别出发了!他办完那边差使,赶紧给我回来!”
说着说着,他就突然一笑:“***,让天下人怕下老子,也未尝不好……嗯,刘岘庄故去,样子总得做一下。江宁城是刘督久镇之地,准在后湖设祭招魂,两江地方有受刘公惠政者,可去参拜,我说不得也要去上一柱香。通电天下,给老子痛痛的骂凶手!说以后抓到了,非生祭在刘公墓前不可!还有给李中堂去封信,好好解释一番,说这事情真不是我干的……设祭的事情,少川你来办,其他文字上的事儿,就劳烦幼樵大笔一挥了。”
看徐一凡完全平静了下来,唐绍仪和张幼樵都站起来领了交代下来的事情。
徐一凡接着又重重一拍桌子:“老子也不能白背了这个骂名!趁着大家害怕我徐一凡辣手的时候儿,协饷两江的那些督抚,可以提前召集起来会会了。看谁敢不来?注下在我这里了,还能站在干岸上看风景?我瞧着就下个月吧,接着刘公遇刺天下震动的时候,一鼓作气把下面的事情都给办了!就在后湖,我来招待这些督抚!”
大家轰然领命,屋子里头气氛总算松动下来。只有楚万里皱着眉毛,苦苦思索:“到底是谁,干了这件事情?北地经此一变,又要朝什么方向变化?那些家伙,行刺刘坤一,到底想得到什么?”
这懒散的楚狐狸难得这么开动脑筋,听到他那喃喃自语,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他,接着又看向徐一凡。
徐一凡耸耸肩膀:“没有足够的情报,叫我怎么判断?从现在开始,盯紧北地的一举一动!干了这么大一件事情,总得跳出来捞好处。那个时候,就能知道是什么家伙在那里出卖风云雷电了!到时候,老子总有办法对付!现在,也只有等着看而已!
……现在,最惶急害怕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个朝廷!”
谭嗣同踉踉跄跄的下了轿子,脸上泪痕犹自未干。
刘坤一死讯传来,光绪数次召见他,每次召见问对,君臣两人都是对视下泪。
朝廷气数衰微,竟然到了这等地步!直隶总督,居然在自己辖境内遇刺身亡!
北京城里第一反应就是,这是徐一凡干的!除了愤怒,更多的却是害怕。俗话是家贫出孝子,国难见忠良。可是大清这个时候儿,却是家贫出忠良,国难见孝子,不少宦囊丰足的京官,借口双亲老病,死乞白赖非要开缺回家奉养,朝廷不准,就自己开溜。六部九卿,还有各个京城衙门,一时间走了不少。要靠着俸禄吃饭,回家就得瞪眼挨饿的,则只好当忠臣了,顿在北京城,口口声声说要当大清的末世纯臣。
京城年节尾巴的喜庆气氛,一时间转眼就收得干干净净。四九城家家闭户,尤其是旗人家庭,谁不知道刘老帅是这个当口的架海紫金梁?现在梁塌了,大家的着落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就连园子里头,这几天慈禧太后老佛爷都数次在用膳的时候下泪,脾气坏到了极点,还有一晚夜访光绪,娘俩抱头痛哭了一夜!
刘坤一遇害的地方,发现了丢弃的带着禁卫军符号的枪械。朝廷不可能去加害刘坤一,剩下的,也只有徐一凡有这个实力!可是能怎么办?难道通电天下,说徐一凡就是凶手。马上就要对他加以讨伐?督抚们买不买帐另说,现在在辽南可有徐一凡的一万精兵。只要朝廷和徐一凡撕破脸,就能马上南下,朝廷拿什么去挡?
光绪几次召见谭嗣同,都是痛哭流涕:“朕要兵!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帮朕把这兵练出来!你要怎么刷新,就怎么刷新。你要怎么改良,就怎么改良。朕都从你!只要在半年之内,给朕练出十万兵出来!”
刘坤一去前,将自己兵权留给了谭嗣同。他的部将感念老帅恩德,对刘坤一最后的布置是奉命唯谨,现下只听谭嗣同的调遣。大清现在最后的实力,最大的权力,就这样阴差阳错的落在了谭嗣同身上。要练兵,无论如何绕不过他这个实力派。光绪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而谭嗣同在这个时候,才感觉到肩头的担子是如此沉重,几乎让他承受不住!
是不是刘坤一早有不祥预感,也感到这担子是这样的沉重,才毅然出行,其实是一心赴死?
长随想扶着神色憔悴的谭嗣同回书房,却被他挥手推开,只是神不守舍的前行。
要练兵,就得筹饷,就得用人才。康有为所一力支持的借大盛魁的势力练兵,看来是在所必行了……就算借大盛魁的势力拉出一个架子出来。后续的饷呢?十万新军,一年光是维持费用就是一千五百万两以上,到哪里开这个源?
源无法开,就只有节流。节流最大的指望,就是那些旗饷开支……停了旗饷或者打折减半发给,都是天大的动静!事到如今,难道只有冒这样的风险了?如果真的能练起兵来,也许已经无人能威胁到他谭嗣同的地位了吧,是不是干脆就借此破釜沉舟,将朝局痛痛快快的全部刷新改良!
凤凰涅盘,或能浴火重生……他一直希望能团结大多数朝中人,稳妥的进行改良事业。现在看来,要挽此危局,也只有放手行事了!这样的动荡,已经脆弱到了极点了朝廷,能承受得住么?但是徐一凡可没有给他留下太多时间!
想到徐一凡,谭嗣同心里就是一紧。
传清兄……再没想到,你能行出暗杀刘老帅的手段啊……我谭复生真是看错了人!只可能是你,也只有是你,因为只有你,在这件事情上会得到最大的利益!
传清兄,我身负刘老帅临终重托,我已经别无选择,只有和你作对到底!不管采用什么样的手段!
别无选择!
谭嗣同脚步虚浮,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来到的书房。
才到门口,就见书房帘子一掀。这几天和他避不见面的康有为,嘴角带着一丝冷笑,已经举步走了出来。在他身后恭谨而立的,就是一身皮裘的北地财神韩中平。他的头一直低着,看不清老头子脸上神色。
康有为只是冷冷的看着谭嗣同,而谭嗣同也僵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康有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复生,此时此地,你还有其他选择么?只有起团成新军!不然,拿什么来对付徐一凡,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谭嗣同啊了一声,苦涩的摇摇头,接着盯向了那默不作声的韩老爷子。
“韩老!谭某人只问一句话,你破出家产,支持朝廷练新军。到底是为的什么!不要跟我扯那些忠义血性的鬼话!”
韩中平浑身一震,缓缓抬头。老爷子神色也说不出的郑重,只是淡淡一笑:“谭大人,家财到了老朽如此,已经在钱财上面没什么追求了。想的只剩下权势……可惜,徐大帅不肯分这权势给老头子,不然,我为什么还要回北地来?说句实话,只要徐大帅同意老头子我的条件,说不定这个时候我还在为他竭尽全力,图谋这大清江山!
……大盛魁久在口外,有财有人,只要你能准了将东西蒙古,绥远及辽西一部,准我大盛魁永镇,保我大盛魁百代基业。老头子就全力支持谭大人!帮大人练新军,帮大人剪除朝中对手……这些地方,流官改为世职。还是大清土地,但是一切内务,都由大盛魁自专,我们来为朝廷镇住这北陲之地!老头子的野心,也就如此而已!”
谭嗣同脸色如死一般苍白,死死的看着神色自若的韩中平。
久久久久,他才沙哑着嗓门开口:“……我可以帮你求这个,朝廷准不准,我不担保。”
韩中平一笑:“有谭大人一句话,老头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大盛魁必保得大人为朝中第一人,到时候大人能一言而决,老头子的条件,还怕实现不了?”
谭嗣同神色却没有放松下来半点:“南海,韩老掌柜,谭某人就一句话。虽然准了起团练新军,可是一切事宜,都由谭某人掌握,你们要是在其中上下其手,行什么见不得人之事,不要怪谭某人翻脸!刘公一万余军,现在就在谭某人手上!起团可以,但是不论团如何起法,不得进入离北京城墙三十里之内!哪支团进来了,谭某人就剿哪支!”
康有为脸色铁青,眉毛一挺就要说话,却被韩老爷子在后面拉了一下。康有为一下顿住,狠狠一抱拳:“复生,你要包揽把持,那就请便!反正我也不和你争这个!”
谭嗣同脸色也同样变成了铁青色:“南海,这不是叙交情的时候,我们这是在死中求生!明日我就请圣上正式下旨,起团募练新军!”
康有为重重的哼了一声,也不和谭嗣同道别,自顾自的扬长而去。韩老爷子却是朝谭嗣同深深一揖,再追上康有为的脚步。
两人去后,谭嗣同几乎一下子就瘫软下来,挣扎着走进书房。这个时候,他脑子空空的,什么气运鼎革都没想到,却只是想到了王五。
“五哥啊五哥,我和传清兄看来是越走越远了,你夹在中间,到底选我们哪个兄弟呢?不要选我……五哥,南下吧……也许兄弟正走的,是一条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