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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租界,此时难民众多。除了收容所外,还有许多流浪街头。夜无光与几个少年照顾的三十多个孩童比较幸运,都被收容所收留下。难民收容所中,每日一般只提供两餐,并且随着米粮渐少,米粮价格渐长,每日的饭食也稀薄了起来。所以,夜无光与几个少年挣钱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米店买米。然后喂饱这些命运尚且不如他们的孩童。
而这么大点的孩童,只吃米粮并不能满足身体的需求,肉食与蔬菜其实也不可缺少,只是很难弄到。
青小艺无法外出挣钱,便替八个少年管理起他们的账目。每一个人挣的钱都不多,只有集合在一处,统筹安排才能让他们更好的活下去。而论细节上的价格比对,与消息的探听,八个少年绑在一起也不如青小艺一人。
青小艺可以很明确的知道今天哪一个出售米粮,几点开门,米粮的价格又是多少,与其他米店相比,有何优劣。又有哪一处店面出售比大米更便宜更容易饱肚的食物等等。同时,她还知道,她所管着的这三十六个孩童,每个人的名字生辰籍贯,所学过的技能,每个人细小的爱好与脾气,每个人的胃口与饭量。诸如此类,事无巨细。
青小艺便会用这些事无巨细的情报,经营计算,变出比八个少年挣得钱能买到的米粮还要多的食物。她会用一斤精米的钱买三五斤土豆或者地瓜,或者用一袋精米的钱买两袋国产的廉价面粉。这些吃食虽然不如精米可口,但好在样数多,又容易填饱肚子。
如此源源不断,计算不休,这些孩童每日虽然只能勉强温饱,但也不会有三餐不继的忧虑。可也正因为操持如此辛苦,青小艺才有了去舞场当舞女的决心。
这一日清晨,青小艺正带着几个年纪比较大的孩童“扫米”。对于这些无父无母的难民儿童,“扫米”应该算是一项有益于身心健康发育成长的活动。其活动的具体内容就是——用扫帚和簸箕把米店门口,众人因为争抢时洒落在地上的米粒扫起来。
当然,如果有人挤掉了钱包或者鞋子,也会被这些孩童扫走。毕竟吃饭只是第一层需求,人要活下去,还需要穿衣,需要有一个相对舒适的居所,需要有所积蓄,在生病时有钱买药医治。
一切都需要资源,一切都是资源。
所有被孩童们扫起来的资源都会上交到青小艺的手中,由青小艺统筹管理。而青小艺会尽量的估算出每一个米店开门的时间和抢购大米的人数。将孩童分成几组,去不同的米店门口“扫米”。如此运动,每天的收入可观。
后世有过这样的计算——一粒米的物理重量约为零点零二克,一斤米五百克,便大约有两万五千粒米。而一斤米在淘洗加水后,可以做出将近两斤的米饭。
上海滩米店盛米用的袋子,大都是麻布制成的袋子。纤维粗疏,在抢购米粮人群的拥挤和大米自身重量的沉坠挤压下,遗落个几十粒米是在是寻常事情。而上海一日购买米粮的人数又何止上万!
这些孩童每日“扫米”所得,积攒到一处,便是两三斤白米!三两日的积攒便是一餐饭食!对于无法做工的孩童而言,这已经算得上极好的收入了!
只是,这一日扫米与往日不同,青小艺不但要组织孩童捡拾米粮,还需要见一个人!
虽然青小艺已经做好了去舞厅当舞女的心理准备,可是想起昨天晚上陆峥嵘和宋华君两个混蛋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把那个人的行程塞到自己门缝里时,那可恶的表情,青小艺就不由得满脸通红。
而哥哥竟然也并不制止。青小艺一向佩服哥哥看人的眼光,能得哥哥如此看重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正想着,小三子跑过来对青小艺说:“小艺姐,你快去看看吧!阿花被人欺负了!”小三子是三十六个孩童中,一个年纪比较大的男孩,而他说的阿花,只有七岁左右的年纪。
要说这些难民孩童被人欺负的事情也并非没有,虽然大多数人还是比较温和的,对年幼的孩童无论如何也有三分忍让宽容之心。而有些地痞流氓则没有那一分善念,不过有夜无光八个人在,这些人也不至于太过放肆。
青小艺以为又是这些人闹事,随着小三子赶到,却见有一年轻人衣着阴丹士林布制成的长袍,抱着一根电线杆吐得昏天暗地撕心裂肺。而吐出来的污浊之物正落在阿花扫米用的簸箕上,七岁的小阿花看着簸箕上的污物放声痛哭。几个一同扫米的孩童,围着那个宿醉未醒的年轻人满眼愤怒,只是顾忌年轻人壮硕的身材,不敢上前。只是低声安慰着阿花。
青小艺倒是一眼看出这个年轻人不是有意为之,只是偶然路过此处而已。此时在上海滩能有钱痛饮的,恐怕无一不是富豪了。青小艺知道自己惹不起,只能劝慰阿花几句。
当此时,这个年轻男子抬起脸来,青小艺心中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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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轻人正是余生,昨夜与沙逊和卡特雷斯喝酒,被两个老酒虫灌得昏天黑地,便歇在了别墅中,今日清晨醒来。便准备回鸽子笼收拾一下自己的衣物,并接上小细犬,搬来别墅居住。
只是未料到,上海清晨的风颇为凉爽,被风一吹,酒劲竟然又涌了上来。余生迷迷糊糊中抱住电线杆,发现电线杆下竟然有个簸箕,簸箕里面还有几粒碎米。余生来不及细想,胃中翻腾,便吐了出来。
吐的时候,耳边还有小姑娘的哭声和一个年轻女子低低的劝慰声,只是,这个声线,这个语气,怎会会和叶轻语一模一样?
猛然间,余生清醒过来,看清楚周围围着他的几个孩童和青小艺,以及他们手中拿着的簸箕和簸箕中数量不同的碎米粒。知道自己或许是夺走了这几个难民孩童今日的口粮。
而那个发出声音的女子与叶轻语毫不相同。心中抱歉而惘然,随手掏出两块银洋和几张法币,摇摇晃晃的递到阿花面前。
余生摸摸阿花凌乱的头发,道:“小姑娘,对不起了!这些钱赔给你,你去买几袋白米,不要哭了好不好?”
阿花正在哭着,听见余生这么说,看见银洋上巨大的人头和银光闪闪的颜色,吓了一跳。哭声顿止。倒不是这个小姑娘贪财,而是这样一笔财富对于她这个难民孩童来说实在太过巨大。
小三子却是机灵通透,忙不迭的从余生手中拿过银洋和法币,塞到阿花的怀中。然后把阿花推给青小艺。青小艺急忙对几个孩童说:“还不谢谢先生!”
余生清醒了一阵,而酒劲绵长,又涌了上来。没听到几个孩童的道谢,却看向青小艺。
青小艺的语调声音与叶轻语极为相似,此时,在头脑迷迷糊糊的余生眼中,便成为叶轻语的化身。余生心中大恸,回想起叶轻语死在自己怀中时,自己撕心裂肺的痛楚与无力感。感觉这一世辜负之人,唯此一个了。
便于这上海清晨,行人未多时,对着脸色暗藏羞红的青小艺唱起歌来。
“誓言幻作烟云字,费尽千般心思,情象火灼般热,怎烧一生一世?延续不容易!”
“负情是我的名字,错付千般相思!情象水向东逝去,痴心枉倾注,愿那天未曾遇!只盼相依,那管见尽遗憾世事!渐老芳华,爱火未减人面变异!”
“祈求在那天重遇,诉尽千般相思!祈望不再辜负我,痴心的关注!人被爱留住,祈望不再辜负我,痴心的关注,问哪天会重遇?”
这本是后世电影《胭脂扣》中的片尾曲,经梅艳芳一曲演绎,格外幽婉动人,追忆相思。余生原本携带两世记忆,又有爱人逝于怀中,这一曲唱来便如歌如哭,如泣如诉!青小艺原本听着余生的歌还有些面色羞红。
可是听到后来,见余生唱到泪流双颊,青小艺的眼神却清亮起来,她明白余生的痛苦哀伤绝非虚假,正是身为女子苦求不得的真情实意。便伸出手搂住满是酒气的余生,细细摩挲着余生的面庞。让小三子与几个男孩一起将余生抬了回去。
上海清晨的人虽不多,却也绝不算少了!而余生宣传《岳飞精忠报国》和与日本人争执时,又闹得那么大,恰巧便有几个人识得余生。其中便有一个是小报记者。
余生被青小艺抬走的几个小时后,上海滩便有小报卖了起来。
“号外,号外!《精忠报国》余大才子为情所困,歌喉动人!号外,号外!余生当街对女子表白,已有新歌面世!”
而余大才子还在呼呼大睡,并不知道自己发了一番酒疯之后,已经敲开一个女子的心扉并明扬上海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