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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楼中,夕若烟端坐于青石桌前,面前一把白桐木所制的七弦琴安静地置于桌上,琴身刻绘兰草,兰草淡雅,又绘得栩栩如生,虽不比古时传下来的名琴乐器珍贵,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坐在桌前许久,夕若烟也不知是想得什么想得出神,哪怕桌上此刻正焚着可以使人凝神静气的茉莉熏香,却始终也不能将她一颗烦躁不安的心给安定下来。
坐了许久,目光自远处缓缓收回,夕若烟轻叹一口气,方才抬起一双如玉素手,转而覆上面前的七弦琴。
纤长的玉指轻轻搭上琴弦。一挑一拨,一个美妙的音节便自手下生成。
只不过这一下,夕若烟便又没了往日的兴致,收回玉手,哀伤惆怅再次浮现于容颜之上。
如今庆儿不在身边,义父与洛寒身险牢狱,也不知在那里有没有受苦,她的一颗心,便不能够安静平稳下来。
只要一想到后日的婚礼,心里本就烦闷异常的思绪,如今便更加是变得惆怅许多。
细碎的脚步声自楼下传来,景祺阁中的侍女兰儿踏着步子上了明月楼,对着夕若烟便是倾身行礼,方道:“奴婢参见夕御医,启禀夕御医,九公主来了,就在楼下。”
“请她进来吧。”将桌上的七弦琴取下放在一侧的石凳上,夕若烟素手执起面前的一杯香茶,放至唇边浅浅尝了一口。
兰儿领命,速速下楼便请了北冥雪上来,随后便又告礼退下。
“夕姐姐看上去憔悴了好多,该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吧!”北冥雪踏步而来,自然的走向夕若烟,而后在她身旁落座,只是看着她几天不见几乎是瘦了一圈的脸蛋,百年不禁有些心疼。
“身体不舒服了,还可以用药,但是心不舒服了,难道,还能把它挖了不成?”执起桌上的白玉刻梅花茶壶为北冥雪倒上了一杯香茶,夕若烟皮笑肉不笑的一笑,却是更添了几分悲凉。
去年的梅花和着前年珍藏的雪水以大火煮沸,再以小火慢熬制出如今的梅花酿,即使不必刻意去细闻,那股淡淡的梅花香味便扑鼻而来,清香自然。
若换了是以前,见着这么好的佳酿,北冥雪一定会忍不住像她讨教秘方,可是现在……
鼻尖一酸,北冥雪强忍下眼眶中几欲奔腾而出的泪水,握住夕若烟有些冰凉的手,还是忍不住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亲事不是已经拒了吗,为何你又要嫁给八皇兄?”
敛去眸中的哀愁,夕若烟别过头去,“皇家的亲事,岂是我一句不嫁,便当真就可以不嫁的。”
她拒过,可是换来的又是什么?
义父一生清誉被毁,连同洛寒一起入狱受苦,还有庆儿,那么无辜,却又因她而身中流觞剧毒,若早知会有今日这样惨痛的下场,那当初,她是不是就不应该拒绝?
若是当初不拒绝,苦的,不过也就只是她一人而已。
“你肯答应下嫁八皇兄,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也许别人不知道夕姐姐与皇兄之间的事情,可是她却是清楚的。
同样是她的皇兄,可夕姐姐心中真正喜欢的,却是三皇兄而非八皇兄。
她也知道,除了昔日的晴柔姐姐之外,唯一能够走进三皇兄心中的,便也只有一人,那就是夕姐姐。
皇兄与夕姐姐是两情相悦,她不明白,既是如此,八皇兄又何故要横刀夺爱?
“我知道你一定是有苦衷的,你不去告诉他,那我替你去说,纵然他是我八皇兄,但是我也不能看着你一生的幸福就这样白白被毁。”北冥雪说得义愤填膺,当真便要起身去讨个说法。
“别去了。”夕若烟拉住她,等她再坐回到了位置上,方才道:“我不想瞒你,其实我之所以会答应下嫁,一是为了我义父与洛寒,二是为了庆儿,三也是为了我自己。”
北冥雪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第一第二她能够理解,可是这“为了自己”,她却是怎样也理解不来。
见她疑惑的盯着自己看,夕若烟心知她不明白,便道:“如今祁家与庆儿已经落入了他的手中,我若不答应,他们必定性命堪舆。至于我说是为了我自己,其实,也不过是想安然度日罢了。”
这不过才几天的时间,身边却已经遭遇了如此变故,若是这北冥祁是直接冲着她动手那尚且还好说,可这拿她身边的人做威胁,她便只有认输的命。
她承认她心软,不似他那般的心狠手辣,铁石心肠,所以这一次她输了,那便也认了,谁让义父与洛寒,还有庆儿都是她身边最重要的人呢?
“夕姐姐。”北冥雪哽咽着握住她的手,见夕姐姐这般,她的一颗心也是难受得紧。
虽然八皇兄平日里对她也是极好的,可是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只怕即便是她劝了,也不见得能够起到什么作用。
夕若烟伤神,北冥雪担心却无可奈何,眉儿更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什么事情都做不了,见着主子们均是心情低落,满脸不悦,她的心里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三人正沉默间,兰儿又再次上了明月楼,对着楼中的两位主子一一行过礼后,便道:“夕御医,宫外传来消息,说今天大理寺开堂初审祁家通敌一案,祁王殿下身边的尤侍卫来话,问夕御医要不要过去一同听审?”
“义父?”
夕若烟倏地起身,因着这个消息,好不容易才稍稍有些平静的心再次变得焦急起来。
……
祁家一案初审,由大理寺李大人主审,参与此案调查的楚训在旁听审,众人各司其职,在李大人的吩咐下,衙役方才带着祁零与祁洛寒相继上堂。
有楚训提前打了招呼,祁零与祁洛寒在大理寺牢房倒也没怎么受苦,只是今夕不比往日,如今他们重案在身,除了卸去往日光鲜亮丽的华服,从而穿上囚服以外,上堂接受审讯时也必须手脚戴拷,看上去也是十足的狼狈不堪。
静静端坐在一旁的楚训,在看见祁家父子如此狼狈的模样之时也是微微惊了一惊,哪怕早已知道身陷大牢的日子不会是那样好过,但毕竟祁家父子实属冤枉,眼见他们如此,也不禁有些于心不忍。
但楚训也清楚自己此刻的身份,即便是见到了狼狈不堪的祁家父子,却也并没有过多的表示,依旧只平静的端坐在那儿,只等着一会儿的初审。
“跪下。”
身后的衙役语气不善,伸手一推,祁零与祁洛寒便双双齐齐跪下。
地是冰冷坚硬的石板地,再加上衣着单薄,这么一跪,膝盖便狠狠地撞上了地面,传来一阵痛楚。
“爹,你没事吧?”顾不得自己膝上的疼痛,祁洛寒转头着急的观察着自己爹的情况,只怕这一推,会叫自己的爹伤到了哪儿。
浓密的眉头一皱,祁零直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却在抬头之际勉强露出一抹安抚的笑来,“放心,爹没事,没事。”
听到祁零这般一说,祁洛寒方才松了一口气。
“李大人,既然人已经带来了,还是快些审案吧!”故意别开头不去看受尽屈辱的祁家父子,楚训抬眸看向座上的李大人,冷冷的道。
“是是是。”李大人也是一个懂得趋炎附势之人,既是知道楚训是将军的身份,而这个案件也是皇上亲自指派给他的,便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唯有恭恭敬敬的应下。
“升堂。”
“威——武——”
李大人一声令下,四周顿时便响起了众衙役高喊的声音,整齐沉稳的声音在安静的大理寺大堂中,不禁让人觉得有些丝丝惧意。
“祁王驾到。”
不待李大人开始审讯,堂外便已然传来了下人通秉的声音。
一听是来人是祁王,李大人也顾不得什么,急急忙迎上前来,与在场众人齐齐拱手行了一礼,高喊着:“参见祁王殿下。”
楚训心中虽是有着猜疑,也知道北冥祁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来到大理寺,多半也不会是什么好事,但心中虽是如此想着,却也不得不同众人一起倾身行礼。
众人行礼间,北冥祁已经迈着步子入内,在喊了一声“免礼”之后,一双鹰眸便只紧紧地盯着仍旧跪在地上,一身囚服加身的二人。
忽然,他唇角轻扯一笑,淡淡道:“祁大人在牢中过得可好?若早知会有今日这般下场,那日前便该懂得何为审时度势,祁大人说本王说得可对?”
一番话中嘲讽意味尽显,或许旁人听不大明,但当事人却是将他话中的含义听得清清楚楚。
北冥祁这番话无非就是在告诉祁零,如果早知道会因为一个义女而连累自己与儿子白白受了冤枉入狱,且不说一生清誉不保,如今,就是自己的命能不能够保得住还很难说。
当初若是不坚持,那么现在也不会沦落到成为阶下囚的地步,指不定呐,还是人人都抢着要巴结对象。
毕竟,能够成为祁王的岳丈,这个殊荣,可跟国丈相差不远。
只是可惜,他们不懂得如何抉择,如今,便只能是这个下场。
含冤入狱,祁洛寒的心里本就存有了满腔的不忿,如今在听着北冥祁这般一羞辱,心中的愤懑险些便要忍不住冲体而出。
只是,他还未能够做出什么举动,祁零却已先一步的抢在了他的前头,知子莫若父,也不过是这个道理。
“殿下说得是,下官愚笨,不懂何为审时度势,能有今日这个下场,也是下官自己修来的,怨不得旁人。”顿了顿,临了,祁零还不忘补上一句,“下官虽然愚昧,但从不后悔自己所做过的任何事情,包括……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