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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了上官语宁,夕若烟正打算去御药房中看看近来可有何事,却不想竟是在半途中遇上了北冥祁,正欲转个方向避开时,岂料前方之人已先一步洞悉了她的想法,三步并作两步地走来,长臂一伸,已生生拦在了她的面前。
夕若烟避之不及,只得迎面对上,“下官见过祁王殿下。”
“瞧夕御医神色匆匆的,是上哪儿去啊?”北冥祁双手负背,以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打量着夕若烟,唇边挂着的丝丝笑意略略带着些戏谑的味道。
夕若烟懒得理他,只管着微微垂着头看地上铺就的一层磨得光滑的鹅卵石,任微风拂起长发飘飘,只权当眼前没这个人,任他东西南北风自巍然不动。
又一次碰了一个冷钉子,北冥祁倒也还耐得住性子,负手于背,踱着小步子绕着夕若烟打转,“方才陪着皇兄射箭,皇兄的箭术对比上次可真是又精进了不少,让本王汗颜。哎对了,夕御医成日陪在皇兄的身边,皇兄的本事如何,你该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的吧!”
一句话问得模糊其词,却是真的触到了夕若烟的逆鳞。她倏然抬头,明亮的清眸怒瞪已凑到面前来的男子,心里是真的恨得牙痒痒。
她早就知道这个祁王殿下决计是不会安什么好心的,敢情却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强力压下心中的不忿,夕若烟勾起唇角,暗带讽刺的冷冷道:“殿下这话可就错了吧,下官不过只小小一个御医,不过只奉旨照料皇上龙体,其余的,下官可真就不太清楚了。当然了,皇上九五至尊,各个方面皆是能人之最,可总却有一些不自量力之辈妄图挑衅龙威。下官在此不过奉劝他们一句,识进退,安之彼身 ,否则,只会万劫不复。”
一字字说得铿锵有力,那不怒自威的模样俨然和北冥风不谋而合,北冥祁听得火冒三丈,尤其看他俩说话的语气态度竟然都如此的不谋而合,不禁更是火大。
垂下的双手已是在下意识间紧握成了拳,北冥祁死死盯着夕若烟那张挑衅的容颜,如此清丽脱俗的容貌本该是张扬着明媚的笑容,可此刻她那倔强的模样,语气说是在挑衅,不如说是不屑。没错,是对他的不屑。
此刻北冥祁是真的怒了,饶是他愿意对她施以柔情,可这个女人却偏偏是要来挑衅他,一而再,再而三,无休止的挑战他的底线。
不过一尺的距离,夕若烟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北冥祁的怒气,有那么一霎那,她几乎要以为他会忍不住而对她动手。
可事实上她还是猜错了,他对她的宽容与忍耐已是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而这,却是她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明白的事情。
四目怒对,气势上是谁也不肯弱下半分,许是觉得继续这样实在没多大意思,也是真心不愿与他僵持下去,夕若烟扭头就走,竟是连那基本的尊卑有别都省了。
被人怼,眼下又再次被无视,饶是北冥祁努力想要自己不对她发火都实在是抑制不住了。
长臂一伸抓住夕若烟的皓腕,用力一带,才将将转身的夕若烟一个不稳向后倒去,只以为下一刻就将会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却不想在下一刻,北冥祁已拦腰接住了她。
“你瞧,在你危险的时候,能够保护你的人是谁?是我,是我,你看明白了吗?”
“疯子。”
胸腔因为愤怒而不断地上下起伏着,夕若烟一把推开北冥祁,连连后退了几步站稳,却是聪明的与他保持了一段安全的距离。
“祁王殿下,还请您自重。”冷冰冰的开口,尤其那声“自重”咬得分外用力,夕若烟已是真没心情再与他继续纠缠下去,真不明白,语宁那么好的女孩子,怎么会就偏偏对这个魔鬼爱得那么痴心呢?
北冥祁激动地想要上前去解释,奈何在他恰恰走近的刹那,夕若烟已是下意识地退后,又瞬间将两人的距离拉开。北冥祁无奈,只好作罢。
夕若烟警惕地扫望一眼四周,索性现在四下正好无人,有些话也要赶紧说说清楚才是。她微微顿了一顿,方道:“祁王殿下,下官说一句不中听的,如今北朝日益盛大辉煌,说到底也是北氏一族的江山,不论是谁做这个皇帝,这片锦绣山河最终也是壮大的北氏一族。殿下,您说,下官说得可对?”
“你什么意思?”北冥祁一个箭步上前,在夕若烟尚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之时,已是迅速抓住了她的皓腕,下手不曾留情,直叫夕若烟被握得生疼。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他已是筹谋已久,只等着哪日东风一到便可起事。可这毕竟是杀头的大罪,就算将来他真坐成了这皇位,日后也定会留下一个谋朝篡位的千古罪名,所以未有万分把握间,他也是断然不会轻易起事的。可这女人倒是好,在这满是耳目眼线的地方堂而皇之的说出这样的话来,是当真想要让他即可就死吗?
这番话很明显是触到了北冥祁的逆鳞,许是真唯恐这番话会不小心被旁人给听了去,一时情急之下就连手下的力道也在不断加重,丝毫未有任何怜香惜玉之感。
皓腕上的疼痛骤加,夕若烟几乎都快怀疑,若是这力道再重上几分,她的骨头非被他给捏碎不可。
那一声声的“疼”被强压在咽喉处,夕若烟银牙死死咬住唇瓣,硬是倔强的不肯说出一句求饶的话。忽然,她眉头紧皱,偏头一口咬在了北冥祁的手臂上,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量,半点儿没有心软。
北冥祁手臂吃疼,下意识松开的同时,夕若烟早已逃之夭夭,等他反应过来之时,那一抹淡蓝色衣玦早已飘远,再追,已是来不及了。
拢起袖口,因不慎触到了被咬到的地方,北冥祁几乎是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夕若烟下口之狠,饶是隔着一层衣料也是留下了两排整齐的齿痕,点点血迹流出,不禁使北冥祁紧蹙了眉头。
心中有怒无处可散,原也是他自己不慎小心才会给她钻了这个空子,不过下一次,可就再也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目光朝着她消失的小径深深看了一眼,北冥祁收回目光正欲离开,却恰时瞥到一眼地下,一方绣花丝帕静静躺在地面上。略微一思量,北冥祁便已明白,定是方才夕若烟匆忙逃跑时不慎遗落的,末了,他拾起那方丝帕小心收好,已不曾犹豫地大步离去。
“王妃……”
假山后,银漪抬头微有些惶恐的看着自家王妃那张已是几近苍白的娇颜,饶是出门时妆容精致,此刻却也已是毫无半点儿血色红润,那番对话,只怕已是在无形之中伤透了王妃的心,就是叫她见了,也是心疼。
“王妃不必在意,许是夕御医刻意勾引殿下,况且,眼见也未必属实啊。”银漪有些手足无措,说出的话已管不得究竟是不是虚言,现下,只盼王妃不要太过于介怀才好。
可只单凭方才殿下拾起夕御医的手帕也是那样的小心爱护,对王妃却却是从未有过的,只怕日后……后面的如何银漪是万分不敢再想下去了,遂连连摇了摇头,心里也是焦急得紧。
“若烟姐,她不会的。”涂了口脂的唇瓣娇嫩欲滴,可简单的几个字喃喃出口,却仿似用掉了上官语宁浑身所有的力气一般,那虚浮无力的语调,里头的信任到底是有几分,竟是连她自己也道不清楚。
上官语宁突然身子一软,柔软的娇躯贴上冰冷坚硬的假山石壁,银漪一惊,险些便要哭出声来,“王妃,枉您如此待她,她竟此般的不晓得知恩图报。您当她是姐妹,以往就从未捏着郡主的身份与她相处,而她呢,却如此忘恩负义,还妄图抢走殿下……”
“别说了。”素手扶着冰冷的假山石壁,银漪的话此刻她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脑海里一遍遍浮现的全是方才殿下搂着若烟姐的画面,她不相信,那样的场面竟然真的就如此毫无防备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两滴清泪顺着脸颊顺势而落,上官语宁望着地上光滑的鹅卵石发怔。
她只知殿下对若烟姐存有那份心思,求而不得才更加想念,却不知,若烟姐是否对殿下也同样有着那份心?或者,只那么一点点。
可刚才在凉亭下那番信誓旦旦的话呢,究竟是谁骗了谁?又是谁伤了谁?
小石径上发生的一幕无人见到,但一股风终究以极快地速度传到了北冥风的耳朵里。
玄公公正眉飞色舞地讲诉着自己方才在御花园小石径上所看到的一幕,既是在暗喜夕御医咬的那一口实在是大快人心,再也是暗叹皇上的英明。祁王殿下不过只寻了一个出恭如此再为寻常不过的理由,皇上却能够一眼识穿,并且还让他远远的跟着,只端看这位祁王殿下到底是去哪儿“出恭”了。
果不其然,这不跟不要紧,一跟还真就出事了。
祁王殿下这才新婚多久啊,却还一直惦念着貌美如花的夕御医,不过好在人家根本就瞧不上他,那一口,就是他远远看见了都觉得疼。
笔下的动作未停,且只是听着玄公公如此说着,北冥风已是能够想象得到当时的场景会是如何的精彩。他也料定,以烟儿那个性子,北冥祁若是想要做些什么,那是决计讨不了好的,事实也果然如此。
其实北冥风的字写得极好,笔锋劲道间又不失婉转,大气之余也不显得粗鄙,就连先皇也说,在这几个皇子当中,唯北冥风的字可与他一较。
最后一字落罢,北冥风放下手中狼毫,抬眸望向殿中仍是在暗暗窃喜的玄公公,“宫外可有消息了?”
玄公公一经提醒,险些倒还真是给忘了,“刚送来的飞鸽传信,皇上请看。”将好生藏于袖中的一卷小纸取出,玄公公上前几步双手恭敬奉上。
小纸上不过寥寥数语,北冥风几乎以一目十行的速度快速看完,随手丢了手中的小纸进砚台中。浓黑的磨一旦沾上,下一刻便已极快的速度晕染到其他地方,直到小纸上的寥寥数字全被晕染,再分辨不出一字一句方才罢休。
北冥风起身,缓步迈下丹墀,目光快速掠过殿中服侍的宫人,也不作言,已举步朝着内室步去。玄公公霎时间会意,遣了殿中宫人尽数退下,这才随着进了内室。
“杀了信鸽,告诉那人,以后传信另想办法。”潇洒落座,北冥风端起桌上茶盏,以茶盖浮了浮茶叶末,似是吩咐着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
玄公公低低垂着头应了,“不知皇上以后要用什么联络方式?”
“那是她的事情。”一派风轻云淡的出口,北冥风优雅放下茶盏,抬头却正好对上一脸讶异模样的玄公公,后者见他看来,却是惊得下意识垂下了头去。
北冥风倒不甚介意,“朕当初既挑定了她,那她便一定是有其自己的独到之处,若是小小的事情都解决不了,索性也就别挑大梁了。”
玄公公垂下头去,不过略一思量便已明了。
原来皇上是为试探柳玉暇的本事,倘若没了这信鸽,她便再无法子将话传进宫来的话,也就足以证明了此人谋略不足,断断是无法再为皇上所用。
不得不说,这姜啊,还是老的辣。
其实他也另有不知,据线报,北冥祁已经有蠢蠢欲动的心了,宫外的这条联络点万不可一直只用一个方法,这样太容易被人窥破,对夕若烟,反而是不利。
“方才信上有写,玄翊那小徒弟住进了醉仙楼,看样子烟儿还是挺喜欢她的,总归也待她不错。”修长的手指把玩般的轻轻转动着左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北冥风若有所思。
这徒弟先一步来了上京,是不是也就在代表,这师傅,也是快来了?
梁钰杀人案已经过去好几日了,上京内人们茶余饭后的热谈劲儿尚未过去,只是已经不再讨论梁钰是如何的死有余辜,恶有恶报,却全然皆是在歌颂当今皇上的公正贤明,爱民如子。
总之这样歌颂称赞的话是早早的便已在上京之中流传开来,就连那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北朝有贤君,四海朝拜,百姓安居乐业。
夕若烟择了时日带着庆儿出宫,走在街上,大街小巷无不是在热烈讨论着此事,走哪儿哪儿都有“贤君”二字。这话虽不是在夸她,却是真真比直接夸她还要让她兴奋百倍、千倍。
向来为君者,能力血统虽重要,但民心所向亦是缺一不可。然,北冥风却是做到了这一点,他赢得了天下百姓对他的支持、崇敬,仅是这一点,便是祁王北冥祁穷极一生也未必能够得到的。
一路听着百姓对北冥风的盛赞到了醉仙楼,一张俏颜上是掩藏不住的喜悦之色,就连迎上来的王掌柜也是注意到了。视线转而对上跟在一旁的庆儿,那挤眉弄眼的模样俨然就是在八卦着什么,庆儿看一眼自家主子,扑哧一声便笑了,却也来不及多说什么。
“老板娘在哪儿?”不理会他俩的小动作,夕若烟略细声咳了一咳,便已是生生打断了他俩那眉来眼去的小动作。
王掌柜倾身,恭恭敬敬的答了声:“直上三楼,左走第一间便是。”
不等王掌柜往前带路,夕若烟已径直绕过他往上而去,临了忽又想起什么,回头扫了他一眼,“去把溪月唤来,我找她有事。”又转头看向庆儿,“知道你闷了,也不必跟着我了,想去哪儿玩就自己去吧。只一句,早些回来,不许惹事。”
“还是主子最疼我。”庆儿俏皮一笑,挽着夕若烟的手撒娇,“那我真去了啊!”
“去吧。”
夕若烟应首,庆儿当真便欢欢喜喜的去了,俨然是小孩子稚气未脱,倒也实在可爱。
看一眼庆儿蹦蹦跳跳离开醉仙楼的身影,王掌柜也不住一笑,忍不住打趣,“夕御医待庆儿活就像是待自己的亲妹子,瞧庆儿这活泼好玩的性子,与一般小女孩真是别无二样。”
因柳玉暇与夕若烟交好,王掌柜又是常年跟在柳玉暇身边做事的,对她们这对名为主仆,相处模式却实为姐妹的两人来看,庆儿这丫头果真是个福气大的,若换了一个主子,只怕是还没夕御医待她的一半好。
一句话,使得夕若烟不断反复打量了王掌柜数次,见他说话语气都自在不拘束,眼里也是一派清明之色,便也卸下了心房,莞尔一笑,“行了,赶紧去唤人吧,我一会儿还要去祁府一趟,耽搁不得太多时间。”
“小的这就去。”王掌柜折身退下,夕若烟盯着那背影望了许久,许是真觉多疑了,方才收回目光踱步上了三楼。
也不知是最近醉仙楼生意过于惨淡导致无人上门,亦或是柳玉暇实在是太懒散了,夕若烟进入雅间时,却正好就看见柳玉暇一副百无聊赖模样般斜倚在美人榻上。雅间内,一粉色衣裙,梳双螺髻的侍女正捧着琵琶奏着小曲,另一同样妆扮的侍女正认真的为柳玉暇捶着腿,而她本人呢,则是悠闲的闭目养神,那状态,可真真是惬意极了。
夕若烟半倚在门栏处看着里头的景象,半晌也是不见屋内的人有反应,无奈摇了摇头,遂才抬了素手敲了敲门框,霎时琴声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