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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大营。
风雪中。
隆武帝朱慈烺裹着大氅,站在高台之上,看着李定国,微笑道:“你继续说吧。”
“是。”
李定国拱手,继续道:“但我军也并非没有忧虑,多尔衮现在所依仗的,一是墙子岭的奇兵,二就是这漫天的大雪了,昨日到今日,大雪不断,气氛陡降,我军中已经有不少兄弟被冻伤了手脚,如果这大雪再继续下,气温继续降,我军战力必然下降,建虏蒙古生于辽东塞外极寒之地,对风雪的承受能力,远胜于我大明,如果他们趁着大雪,冒险突袭,又或者是持续对峙,情势或许会有所改变。因此现在最关键的还是后勤辎重,但使粮草柴薪能够持续供应,兄弟们不挨冻,不受饿,我军战力能够保证,十几天之后,如果建虏还不退,我军就可以和他们决战了。”
朱慈烺微微点头,目光再看向对面的建虏蒙古联军大营,说道:“如此大雪,我军的粮草柴薪困难,建虏也好不到哪里去,现在就看谁能坚持了……”
……
同一时间。
建虏蒙古联军大营。
风雪飘飘,马粪燃烧取暖的怪异气味之中,多尔衮正站高台之上,举着千里镜,远望对面的明军大营,。
大雪连续下了一天一夜,冻结了乌克尓河,也将双方的军事行动都冻住了,这种恶劣天气下,无论骑兵还是步兵,都无法大规模的行进和发动进攻,各军都窝在帐篷里取暖,柴薪和棉衣变的极为重要,虽然多尔衮早有预料,此次出征,除了粮草,沿途也收集了大量的柴薪,棉衣也有所预备,但漫天的大雪之中,全营上下的疲惫和士气不振,还是让他忧心忡忡。
算时间,鳌拜应该已经到墙子岭了。
明军为何岿然不动,难道不担心京畿的危机吗?
又或者,大雪阻隔,消息还没有传来,甚至是鳌拜行动失败,没有能破关入塞?
多尔衮眉头深锁。
--如果明军不动,那就意味着明军没有上当,以双方现在的兵力对比和后勤补给的遥远,大清其实是落于下风的,僵持的时间越长,大清的胜机流失的也就越多,因此,尽早决战才是上策,但现在决战,大清却并没有胜利的把握,一个不慎,甚至有可能落的失败的下场。
一旦失败,那就什么也没有了。但如果不战,现在就撤走,任由蒙古草原的人心滑向明国,回到沈阳的自己,必然会遭到铺天盖地的弹劾,不说辅政王,就是睿亲王的爵位,怕也是难保……
所以,他不能轻易放弃,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能撤退。
想到此,多尔衮忍不住咬牙切齿---若不是土默特人背信弃义,倒向明国,他又怎会落入现在的窘境?说不得现在早就获胜了。
土默特,善巴,有朝一日,本王必将你们全部诛灭!
……
晚间,隆武帝朱慈烺在大帐宴请刚刚被册封为土默特大国公的善巴。
善巴今年五十有余,标准的蒙古汉子,看起来身形极为壮硕,不过在大明皇帝面前,他却是小心翼翼,满脸恭敬,丝毫没有桀骜之色,并不只是因为大明皇帝乃是天下至尊,有长久的威严,更因为年轻的隆武帝英气勃勃,目光深沉,严厉而又不失温和,令人不敢直视。
----善巴自认是有一些识人能力的,他知道,隆武帝非是常人,加上隆武帝数次击败建虏,关于他的传说在草原上广为传播,善巴知道,建虏迟早要被大明剿灭,现在投向大明,虽然不一定是最好,但却一定是最恰当的那个选择。
更不用说,大明皇帝破天荒的第一次要迎娶他的女儿,草原最美丽的女子娜仁为贵妃。
这是土默特最大的荣耀啊。
对这个女婿,善巴心中是很满意的。
不过让他微微有些惆怅的是,对于他提出的要求,大明并没有完全满足,他想要的鸟铳火枪,都被大明打了回票,重开边贸、赠与粮草甲胄棉衣倒是痛快的答应了,但与之同时的是,他土默特人也需要付出相当的代价,除了回馈的战马之外,土默特勇士还需要接受明廷的调遣……
善巴心有不甘,今日晚宴,除了觐见,他想着当面再向大明皇帝争取一些利益。
他觉得,大明皇帝都是好面子的,只要拍足了马屁,表忠心,说好听话,皇帝一高兴,怎么着都会有一些好处奖励给土默特。
但事情的进展却出乎他的意料,年轻的大明皇帝一直淡淡微笑,静静地听,对于他的马屁和各种赞誉之词,丝毫没有“享受”的样子,表情始终冷静,直到最后,才微笑着,开启金口,对土默特骑兵的英勇表示赞赏,同时四两拨千斤的拒绝了善巴刚才所请。
善巴心中明白,大明皇帝的潜意思就是:大明新朝是有规矩的,土默特所求的各种钱帛和利益,都需要用战功来获取,又或者,即便没有战功,但是土默特对大明忠心,为大明尽力,大明也可以给予。总之一句话,所有的利益和好处,都需要通过实际行动来获取,只靠几句好听话,博的皇帝大笑,就想要取得利益,即便是皇帝陛下愿意给,臣子们也是不会同意的,所以还请“老丈人”见谅。
善巴无奈,这才明白年轻的明国皇帝,远比他想象的更为深沉和难以对付。
而同时的,善巴的豪气也被激发了出来,最后,他举着酒碗,长身而起,向大明皇帝陛下敬去:“尊敬的陛下,蒙古有句谚语,暴风雪折不断雄鹰的翅膀,雪虽大,但挡不住我土默特的勇士,来日决战,我土默特愿为前锋!”
朱慈烺也站起,笑道:“土默特勇哉,这一杯酒,朕饮了!”
将一大碗的奶酒,一饮而尽。
奶酒劲浓。
这一夜,朱慈烺醉了。
在蒙古草原,在天地皑皑白雪的簇拥之中,朱慈烺梦到了很多,从蒙古草原的白雪,到辽东平原的黑土,甚至远到伊犁边界的沙漠,海参崴的瀚海……
……
雪,连续下了两天两夜之后,终于是停了,天地之间,乌克尓河的东西,全部为大雪所覆盖,积雪淹没小腿,人畜难行,明军和清军都被困住了,不但是为战局所困,也是为天气所困。
接下来连续几日都是晴天。双方开始试探的发起了一些进攻,但都是零星的小战斗,很显然,双方的统帅都在等待墙子岭的最新消息,如此才能决定下一步如何走?
这中间,明军俘获了几个蒙古兵,从他们的口中知道,建虏营中的柴薪极为困难,很多人都冻伤,虽然还没有人冻死,但全军上下都已经是心有不满,士气比较低落。
消息送到朱慈烺面前,朱慈烺微微欣慰,眼睛里的信心更足。
……
又三天后,六百里加急的塘报,终于是送到了隆武帝的大帐中。
急急看完,朱慈烺长长松了一口气。
---墙子岭胜了,虽然最开始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但在边军将士的英勇奋战和陈永福和徐文朴的及时支援之下,顽强的盯着了鳌拜的攻击,鳌拜知道事情不可为,带兵撤退了,从俘虏的蒙古士兵口中得知,鳌拜被射瞎了右眼,虽然没有死,但却也是相当的重伤,就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来说,伤口感染,继而死亡的可能是相当高的。
鳌拜是建虏第一勇士,如果他真的死在了墙子岭,对建虏的军心士气绝对是沉重一击。
鳌拜被杀退,京畿稳定,朱慈烺再无后顾之忧,可以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投注到对面的多尔衮的身上了。
“传旨,对陈永福,张勇,以及在墙子岭奋战的众多将士予以嘉奖,战死者重恤!”
朱慈烺道。
“遵旨!”
……
而此时此刻,在多尔衮的大帐里,却是一片的愁云惨雾。
鳌拜率军虽然突破了墙子岭,但在明军的顽强阻击和后续援兵及时赶到的情况下,最后不得不率兵撤退,鳌拜本人更是被射瞎了右眼,身负重伤,这意味着大清偷袭密云长城、扰乱明国军心,继而一鼓取胜的机会已经彻底丧失。
“无能!”
看完军报,多尔衮气的摔了桌子。
帐中没有其他人,只有苏克萨哈和正白旗护军统领喀克都礼两人,面对盛怒的多尔衮,两人都是大气不敢喘,低头不说话。
多尔衮咬着牙,负手踱步,在帐中来回的走。
---鳌拜的失利,意味着他的战术已经是失败了,虽然弟弟多铎成功的伏击了吴三桂的关宁铁骑,将大清一直视为劲敌的关宁铁骑杀的落花流水,解决了后顾之忧,关宁铁骑大半死伤,逃走的不足百余人,即便吴三桂下落不明,好像是逃走了,但对大清来说,这依然是一场值得庆祝的大胜利。
如果墙子岭再胜,鳌拜成功入塞,令隆武不得不回援,多尔衮带兵追杀,剿灭张家口塞外三部,那就是一场辉煌的大胜利了。
可惜啊,鳌拜不争气,没有能破关,而随着墙子岭的失败,多铎的胜利好像变的黯然起来。
怎么办?
失去了墙子岭的牵制,继续和明军对峙,大清的胜算怕是寥寥无几,即便多铎率领一万精骑后续赶来,也无太大的胜算,在粮草补给越发困难的情况下,撤退好像已经是不得不的选择,但如果现在就撤退,那政治清算的巨大风潮,却又是多尔衮所不能承受的……
“去请洪学士!”多尔衮猛地站住了脚步。
情况危急,是战是退,多尔衮自己拿不住注意,这时他只能请教洪承畴了。
……
这两天,洪承畴一直在失眠,不是因为年纪大了,气血虚,睡不着,而是因为那漫天的大雪和森冷的气息,令他想到了被围松山的那一段绝望时光。和松山的绝望和心惊肉跳不同,此时的建虏蒙古军中,倒还没有绝望,但连日以来,蒙古人畏惧严寒,对柴薪供应的不满和士气的低落,却是清楚可见的。
这一切都令洪承畴想到了松山,
或者说,松山是他永远也抹不去的噩梦,他时时都不能忘记。
得了辅政王召见的命令,洪承畴整理衣冠,披了大氅,急急来见。
多尔衮不隐瞒,直接将鳌拜兵败的塘报,递给洪承畴。
洪承畴看完之后,急忙下跪请罪----偷袭密云长城是他的建议,以鳌拜为主将,也是他的提议,现在墙子岭失败,论起来,他也是要负一部分的责任的。
“先生快起。”
多尔衮亲自搀扶,双手托着洪承畴手臂,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目光望着洪承畴的眼,非常诚意的说:“墙子岭之败,不是先生谋划无能,而是鳌拜执行不力,这等无用的奴才,本王不会放过,等回到盛京再和他算账。而大雪之后,决战在即,我军如何破敌,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见多尔衮诚意如此,洪承畴十分“感动”,他假装红了眼眶,说道:“王爷如此看重臣,臣无有报答,只有肝脑涂地,以报王爷的知遇之恩!”
多尔衮也假惺惺的点头,随即牵着洪承畴的手坐下,两人近距离的密议。
“王爷,明军加上张家口塞外三部,连同土默特人,一共有七万余人,就兵力来说,我军现阶段其实是处于劣势的,即便豫亲王率一万后军赶到,我军也并不能占据上风。这几日间,臣时时到前方观察,发现明军营中烟火不断,进出的士兵都是棉衣棉甲齐整,由此可知,不论是军中的柴薪还是御寒的衣物,明人都准备充足,严寒大雪对他们战力的削弱,并不明显。”
“也就是说,在兵力之外,明人在军需后勤,也是占据上风的。”
“而我军的优势则是胜在骑兵,在这茫茫的被白雪覆盖的草原,明军的两万多步兵,除了坚守营寨,再没有其他用处,土默特人新附,明人对他们仍然存有疑虑,未必敢真心使用他们,明军能放心使用的骑兵,只有张家口塞外三部和他们自己的三千营,从这一点上来说,我军骑兵数量是胜过明军的。”
“因此,臣不担心明军和我决战,相反,臣担心的是,明军不与我战,而是坚守营寨,利用后勤补给的优势和我军打僵持战,那一来,我军怕就是要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