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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伙前倨而后恭,刚才还是一脸无礼的傲慢模样,现在居然对若水这样尊敬。
墨白心下嘀咕,又瞧了若水一眼。
这丫头究竟有什么本事,竟然连素未谋面的人也对她心悦诚服。
“这位将军请起,我并未怪你。你对乐大将军忠心耿耿,我实在是佩服得很。”若水上前一步,伸手相搀。
那猎户满脸羞惭之色,站起身来,肃手而立。
“太子妃,您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大将军么?”他极是恭敬地看向若水,呐呐地问道。
墨白忍不住又对他翻了翻白眼。
他心里很不舒服。
这家伙对若水的态度明显比对自己还要尊重得多。
若水摇摇头,道:“你只需要帮我把解药交给大将军,至于他愿不愿意来见我,都由得他的心意。我相信他明白我的意思,你帮我转告他,我在这里等他两个时辰,如果他不来,那我自会离开。”
那猎户恭恭敬敬地答应了。
“好了,你去吧。”
“是。”那猎户深深看了若水一眼,转过身,飞快离去。
墨白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中,才出声道:“可需要我去跟踪他?”
“不必。”若水摇头,寻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咱们就在这里等。”
“等?如果他不肯来见你呢?”墨白问。
“如果他不来,那咱们就回去。”若水眯起眼,抬头看了看天空的太阳,温暖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极是舒服,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道:“好困。”
“小白,我要睡一会儿,如果乐大将军来了,你再叫醒我。”
说完,她索性寻了一片平整的草地躺了下来,享受着温暖阳光的沐浴,闭上了眼睛,过不多时,已经沉沉睡去。
墨白瞪视着她,一直到她鼻息沉沉,呼吸匀净,他才真的相信,她睡着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能安心睡觉!
墨白简直啼笑皆非。
可是一转眼,他看到她眼底泛起的淡淡青色,忍不住轻叹一口气。
他默默地坐在溪边的岩石上,啃着早已经凉透的烤鱼,陷入了沉思之中。
时间过去得很快。
墨白抬头看了看渐渐偏西的太阳,站起身来。
已经两个时辰了,如果乐正毅要来,他早就该出现了。
他到现在还没露面,肯定是情况有变。
在若水说她要这里等乐正毅的时候,墨白已经猜出了她的心思。
如果他真的想要造反叛乱,他就绝对不会孤身前来,他会召集大批兵马,把他们二人重重围困,能够捉拿到太子妃,无疑对他大大有利。
若水这样聪明,她怎会不知?
她分明是在赌!
拿自己的性命在赌!
墨白越想越是有气。
这丫头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她以为就凭他自己,真的能敌得过乐正毅的千军万马吗?
当今之世,若是论单打独斗,墨白谁都不惧,他自信绝不会输。
但是一人之力终究有限,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挡不住乐正毅的精锐之师。
他自己当是可以全身而退,可是要想护得她周全,却是万万做不到了。
墨白气的不是若水,他气得是自己。
他自己为什么明明知道她的心思,却还心甘情愿地陪她在这儿等,在这儿赌她的性命!
他刚才就该带着她,追着那猎户的踪迹,直捣乐正毅的老巢。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两个时辰即将过去,他的耳中仍是没有听到周围有半点人声。
越是无人,就越是危险。
墨白决定不再等待下去,他要抓紧时间,趁着乐正毅的军队还没有赶到的时候,带着她离开这个危险之地。
他从石上一跃而起,落在若水的身边。
夕阳西下,碧草如茵的绿地上,她的睡颜美好而安谧,瑰丽的晚霞照在她的身上,有如给她披上了一层绚丽的轻纱。
这画面实在太美,美得让他不忍打破。
可他必须马上带她走。
她合着双眼,唇角微微上翘,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好像正在做着甜梦。
墨白不忍心打断她的梦,俯身下去,伸臂相抱。
突然之间,一声暗器的破空之声,倏然而至,直奔墨白的后心而来。
来势奇急!
事前竟无半点征兆。
饶是墨白的耳力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事先竟也没有听到附近有人靠近的声音,显然来人也是个武功卓绝的高手。
他不假思索的腾身跃起,轻轻巧巧地避开了射向他后心的暗器。
那暗器“夺”地一声,射中了他身旁的一棵大树,只震得树干震颤不己,树叶簌簌而落。
墨白双眸一眯。
那暗器竟然是一枚指肚大小的石头子儿!
这人的暗器、内力都当真了得。
一枚小石子的威力殊不亚于铁莲子、铁蒺藜等重物,看来躲在暗中偷袭自己的人,竟是个难得一遇的高手。
“是英雄好汉,就大大方方地站出来,躲在暗处忽施偷袭,算得哪门子好汉?”
墨白等了片刻,只见暗器飞来的方向静悄悄的,并没有人现身,忍不住出声冷嘲道。
“是英雄好汉,就该光明磊落,趁人家姑娘熟睡的时候去轻薄人家,又算得哪门子好汉!”
一个比他更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只不过却是响在了他的身后。
墨白倏地回身,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一条人影。
那人站得离他远远的,整个人位在树丛的阴影处,背影逆着光,瞧不清楚面目。
只见他身形又瘦又高,穿着一袭黑衣,几乎和树影融为一体,幸亏墨白目力过人,要不然想发现他的踪迹还真是难上加难。
墨白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遇到了同行!
这人非常擅于借着地形之势隐匿身形,这是身为杀手必须要掌握的一项技巧。
而这个人做得极佳。
他身上的那件黑衣,裁剪得恰到好处,每一处都和他的身形极为相贴,让他的人就象一头隐身在暗处的黑色猎豹,矫捷灵动,行动自如。
相比之下,自己穿的这件白袍就有些累赘了,只注重了身形飘逸,忽略了它的实用性。
墨白心中的傲气登时升起。
有一种隐隐的兴奋之色在眼中浮动。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一个和自己势均力敌的对手。
“废话少说,要打就打!”
墨白素来不喜多言,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他身形扑出之时,顺手从地上捞起一把碎石子,以满天花雨的手法,向着那黑衣人飞射而去。
“好功夫!”那人一声赞喝,顺手捋下满把树叶,也学着墨白的手法,激射而出。
石重叶轻,只听得“哧哧哧”声响不绝耳。
墨白的一把小石子穿透了黑衣人的树叶,只是略略受阻,其势不衰,直奔黑衣人的数处大穴而去。
黑衣人微“噫”了一声,似乎颇为惊讶。
那石子来势奇急,黑衣人来不及闪避,只好伸手食指,一一弹飞,他只觉得指节俱裂,右腕已经感到又酸又麻。
只是暗器这么一较量,墨白的心中已经有了数。
这人的功夫不及自己精纯。
他勾唇冷笑道:“我还当你有什么大本事,也不过如此!”
他身边不喜携带兵器,也不喜欢近身和人交手,当下袍袖一拂,一股暗劲涌出,虽然相隔数丈,黑衣人仍是感觉到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劲力袭向胸前。
黑衣人大喝一声,双掌齐出,终于挡住了墨白这鼓袖一击。
墨白一声冷笑,踏前一步,双袖齐拂,两股劲力一齐向那黑衣人奔涌而去。
那才那一拂,黑衣人已经拼出双掌才抵挡得住,这下墨白却用上了双倍的功力,那黑衣人识得厉害,不敢硬接,忽地拔起身形,向空中跃起。
哪知道墨白的劲力就像是长了眼睛一般,他身形向上拔起,墨白的劲力也追踪而至,暗劲激荡,黑衣人只觉得劲风割面,避无可避。
他情急智生,身在半空,硬生生使了个千斤坠的功夫,身子有如一颗炮弹一样,从空中重重砸向地面。
只听得“砰”地一声大响,那黑衣人已经把地上的泥土砸出一个大坑来,只跌得骨痛欲裂,但好在是躲过了墨白那排山倒海的一击。
“啪!啪!”清脆的击掌声响了起来。
墨白和那黑衣人一愣,同时向声音来处瞧去。
只见若水站在夕阳中,对着二人微微而笑。
“好功夫!小白,你的功夫果然高出乐大将军一筹!”
墨白和那黑衣人都是一怔。
黑衣人微微眯起双眼,看向若水:“你识得此人?”
与此同时,墨白也开口出声:“他是乐大将军?”
若水微笑点头道:“不打不相识,二位都是好身手,现在较量过了,就不必再打了吧。”
墨白看了黑衣人一眼,默不作声地退后几步,沉默不语。
黑衣人却没再理会墨白,对着若水弯腰行了个军礼。
“末将拜见太子妃。”
“乐大将军,不必多礼。许久未见,乐大将军的风采更胜往昔。”
若水的一双妙目在乐正毅的身上转了两转,唇边露出淡淡的笑意。
乐正毅不由自主地觉得有些尴尬。
他刚被墨白逼得在地上打了个滚,一袭黑衣沾满了泥土和落叶,正是狼狈不堪之时,若水却夸他风采更胜往昔,话中淡淡的讽刺之意,昭然若揭。
墨白的目光却落在乐正毅的右手上,他记得若水曾经抛给那猎户一瓶解药,说只要服了这药,乐大将军的右手就会恢复如常。
他一直在琢磨,难道这乐正毅的右手出了什么毛病?或是中了毒?
可刚才这黑衣人用右手发暗器劲力强势之极,压根就看不出有半点问题。
这时一凝神,他才注意到,乐正毅的左手如常,右手却戴着一只鹿皮手套,不由得暗暗纳闷。
就在墨白打量乐正毅的时候,乐正毅也正向他瞧来。
“太子妃,他是你的朋友?好身手!”乐正毅面露赞叹,可是一看到墨白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上,脸色就是一沉。
他接到部属急匆匆赶回来的禀告,说是太子妃来到虎牙谷,心中诧异,本待不信,可是那佯装成猎户的部属信誓旦旦的一口咬定,还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交给他,说是太子妃亲手交给他的解药。
这就不由得他不相信了。
这世上,只有他和若水二人,才知道这瓶解药的真正用途。
一想起来,乐正毅向来止水无波的心,就微微荡起波涛。
他做事向来光明磊落,可唯有一件事,让他一直耿耿于怀。一看到自己的那只右手,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人来。
这就是那个人,留给自己的惩罚吧。
乐正毅每每想到这里,都觉得好笑又好气。
自己只不过是不经意地冒犯了她,她就给了自己两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先是让自己在军营中放了一夜的响屁,让自己在所有人面前颜面扫地。
第二,她送给自己一只与众不同的右手。
从那时候开始,他的右手就一直戴着鹿皮手套。
虽然他部下的每个兵都觉得奇怪,可是没人敢问。更没有人知道,他的右手已经变得有如墨染,五根手指加上手掌,全都乌墨发亮。
可是除了变色之外,却是不痛不痒,灵活性和平时没有半点异样。
他起先绝对没有想到是她做下的手脚,可惜郑铮是个直肠子,不经意的时候就说漏了嘴,他这才恍然大悟。
他从属下手中接过那个小小的瓷瓶,沉默了良久,却揣入怀中,并未使用。
这是他咎由自取,该受此报。
她的医术如神,所给的解药想必也极具灵效,可他并不想用。
不过这瓶小小的解药,也足以证明,她当真是来到了虎牙谷。
乐正毅几乎不敢相信,她一个弱质女流是如何办得到的。
这虎牙谷的外围,是一片方圆数百里的毒瘴林,人兽绝迹,成为了虎牙谷天然的屏障。
正是因为这片毒瘴林,才会把他的人马困在此地,进退两难。
现在军中已经无粮,全靠捕捉山中的鸟兽为食,但还能坚持多久,就连他也未可知。
和外界断绝消息已经有一月有余,乐正毅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被敌人困死在绝境。
但他相信绝处必会逢生,所以带着所有人苦苦坚持着,人人都知道情势危急,但没有一人报怨,每个兵对于乐正毅给予的都是无条件的信赖和鼓励。
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乐正毅亲手带出来的,不只有黑衣鬼团这样一支所战披靡的军队,更是有着铁血一样凝聚的军魂。
那一片毒瘴林,她是如何过来的?难道说,她……是来劝降的?
这个念头在乐正毅的心中一转,就像生了根一样挥之不去。
否则,如何能够解释她一个弱女子,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他用兵如神,更擅于用疑兵,却对若水的来意猜测不透。
正因为猜不透,他不敢贸然前往,而是找下属打听了她的所在,一路上潜行而至,就连墨白这样的高手,都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如果她真的是来劝降的,那她的身后必有伏兵,她只是一颗诱敌的棋子,所以乐正毅丝毫不敢掉以轻心,隐身于暗林中,暗中观察动静,却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
让他大为意外的是,她居然如此大胆,在荒林草地上坦然入睡,浑不知身陷险境。
且不说她身边有一个白衣男子虎视眈眈在侧,若是林中窜出什么大型兽类,她又要如何自保?
他正准备现身的时候,就看到那白衣男子目光闪烁,紧盯着她不放,然后突然跃到她的身边,伸手相抱。
登徒浪子!
乐正毅眉宇间闪过一抹怒意,顺手抓起一颗石子向那男子后心掷去,然后两个人就斗在了一起。
那白衣男子的功夫之高,大出他意料之外,他正想传出讯息,让手下人赶来相助,就听到了若水的声音。
却原来,这一切竟是一场误会。
墨白听得乐正毅夸赞自己,却面无表情的扭开脸去,一声不哼。
若水微笑道:“他是我的护卫,名叫小白,武功甚强,人嘛,倒是桀骜不驯,请乐大将军不要见怪。”
墨白扬了扬眉。
这四个字,听起来似贬实褒,他倒还能接受。
乐正毅的目光却落在若水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太子妃,你是如何来到此地的?”他开门见山地问了出来。
“此事说来话长,乐大将军,远来皆是客,这里是你的地盘,你不请我们去你的兵营里坐一坐吗?”若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视着他。
乐正毅迟疑未答。
若水勾起唇角,略带嘲讽地道:“难道乐大将军怀疑我是奸细,是密探?更或者,大将军认为我是来劝降的?”
她的眼睛就像是能透视一样,一下子看穿了乐正毅的想法。
“太子妃可否将此行的目的坦然相告?否则请恕末将不能带太子妃前往驻地。”
乐正毅也是个爽快人,见她猜中,索性大大方方的承认。
他的直白倒让墨白对他多了三分佩服。
若水摇摇头,一双眸子如点漆般,又黑又亮,看得乐正毅微微一怔。
胸中正,则眸子正,看到她这样的眼神,乐正毅登时疑虑尽消,躬身道:“太子妃,请。”
若水一笑,正准备跟他前行,忽听得墨白叫道:“等等。”
“怎么了?”若水回头相询。
话音未落,就看到墨白飞身而起,扑向了另一侧的密林,只听得“哧哧”两声暗器破空之声,接着,“啪”的一声,一条人影从密林丛中飞了出来,摔落在若水和乐正毅的身前。
这人也是一身猎户装扮,穿着打扮和刚才前去报信的猎户极为相似,只是手中握着的也是一柄大砍刀,只是刀锋泛蓝,显是淬了毒的。
他胸口中了墨白一掌,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墨白落在他的身边,一足踏在他的腰间,扬眉看向乐正毅,冷笑道:“不知道此人是否也是乐大将军的手下?”
乐正毅凝眸向那人脸上看去,摇了摇头:“不是。”
“不是?”听了乐正毅的答案,墨白双眸中登时透出凛厉的杀机,既然不是他手下的人,那他就不必这么客气了。
“说!为什么鬼鬼祟祟的跟踪我们?”墨白冷声道。
那人却两眼一闭,给他来了个充耳不闻。
墨白踏在那人腰腹间的足尖一用力,那人登时只觉向身上似乎被千斤重的大铁锤在重重碾压一般,忍不住大声惨叫,声音凄厉之极。
“你、你杀了我好吧,折磨人的不是英雄好汉!”那人倒也硬气,虽然身上剧痛,可半点也不松口。
“杀了你?那岂不是便宜了你?我先削下你的十根手指,看你说是不说!”
墨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说做就做,话音刚落,那人就觉得小指一凉,紧接着钻心剧痛,已经被墨白削掉了一根手指。
他脸色惨白,却死死咬住了牙,一声不吭。
“还不说?好吧,等我剁了你这双狗爪子,再跺了狗蹄子,然后把你全身凸出来的东西一样一样全都削掉,倒也有趣。”墨白眼都不眨地说着,目光在那男人的某部位瞄了瞄。
那男人机灵灵地打了个冷颤,神色依然倔强,恍若不闻。
墨白手起刀落,寒光一闪,已经削下了那男人的右掌,鲜血四溅,那男人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呼。
“啧啧,小白你也太凶残了。”
若水不以为然的摇摇头,看着那猎户的惨状,脸上全是同情之色。
她走到地上疼得全身打颤的男人面前,蹲低身子,在他右腕点了两处穴道,替他止住了血。
那男人瞪着她,喝道:“少他娘的猫哭耗子假慈悲,爷不吃这一套,你别想从爷的嘴巴里套出半个字!”
若水不去理他,站起身来。
“小白,你要逼供,也不需要用这样的法子,来,我这儿有一个妙招儿。”
她招招手示意墨白过来,往他手中塞了一个药丸。
“喂他吃了!”
若水满面笑意,却看的那男人心头一寒,只觉得这笑颜如花的少女比刚才那个冷面杀神更可怕。
墨白看着若水的笑容,只觉得心中戾气消散不少,如若水吩咐的一般,将那药丸给猎户喂了。
若水挑眉,嘴角一抹坏笑,走到猎户旁边,蹲下。
“大叔,这药的滋味怎么样?不坏吧?”
大叔?
闻言,那人的眼角一阵抽搐。
她管自己叫大叔?自己没比她大两岁好不好!
“哈哈,你还真不知羞,人家连胡子都没长,你还好意思叫人家大叔?”墨白忍不住哈哈一笑。
“哎呀,我长得比他嫩嘛,别吵!”若水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墨白好笑又好气地看着若水兴趣盎然的样子,默默无语地站在一旁,不再说话。
“哼!你杀了我吧!我是什么也不会告诉你的。就算你再怎么折磨我,也没用,爷不怕!有什么手段,尽管用出来好了!哼!哼哼!”
那人吧嗒了一下嘴巴,没觉得刚才吃下去的药丸有什么异样,神态又变得骄横起来。
看着猎户视死如归的样子,若水幽幽叹口气,口气凉凉的说道:“你很有骨气,嗯,我最佩服有骨气的人,不过,这位大叔,你有没有尝过被一大群蚂蚁叮咬的滋味?”
“什么?”那人一愣。
若水不答,伸手对着不远处指了指。
那人抬眼瞧去,只见前方突然涌现了一大片黑潮,正在快速向他的方向卷来。
墨白和乐正毅的目力更强,一眼就看出那片黑潮,却是一大群黑压压的山蚁。
墨白倒也罢了,乐正毅却知道这虎牙谷中山蚁的厉害。
它们的个头比寻常蚂蚁要大上一倍,头部呈黑红色,寻常蚂蚁并不咬人,这种山蚁却最喜食人血,军中的士兵们被山蚁咬上一口,往往会肿疼半日。
饶是他号称铁血将军,看到这一大群山蚁蜂涌而至,也不由得脸上变色。
“咱们快走!”他来不及细想这群山蚁大军是从何而来,但是它们无孔不入,就算是三人功夫再强,被这群山蚁包围住,也难免会被咬上几口。
“乐大将军不必惊慌,这些蚂蚁嘛,它们是来寻找食物的,嗯,有如此的美味在前,它们是绝对不会来骚扰咱们的。”
若水悠哉悠哉的说道。
那人眼中满是惊惧之色,拼命挣扎着想要逃走,可是却动弹不得,四肢像是完全没有了知觉一样,就连弯弯手指都做不到。
“我、我为什么动不了?”那人骇然而呼。
若水却不理他,拍拍手掌站起来,脸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那人死死咬住牙,骇然看着那群乌压压的蚂蚁越来越近,索性把心一横。
心想:不就是被咬上几口,有什么大不了,爷行走江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拿群蚂蚁来吓唬人,你这臭丫头还嫩了点!
墨白和乐正毅都退后几步,离得那人远远的。
只见一大群乌压压的蚂蚁全都对着那人爬去,转眼间,有如一股黑潮把那人淹没在其中。
“啊!啊!”那人先前还咬住牙关,一声不吭,可是越来越多的蚂蚁钻进了他的衣服,无孔不入,他只觉得浑身上下像是被无数的烧红了针尖刺入一般,又痛又烫,又痒又麻,那种滋味,让他再也忍受不住,放声嘶吼了出来。
“哎……真可怜。”
看着地上不停翻滚扭曲的那人,若水惋惜的叹口气。
“乐大将军,小白,咱们还是走吧,过不了多久,这些小蚂蚁们吃饱了,说不定会把咱们三个当成美食,也吃下肚去呢。”
乐正毅和墨白早就想离开了,他二人见多识广,什么样的惨烈场面没见识过。
可是,亲眼看到一大群蚂蚁生吃活人的情景,都还是生平头一遭看到。
二人的目光都忍不住转了开去,刚才那密密麻麻、万蚁涌动的场景让两人的背上都爬满了鸡皮疙瘩,心里头说不出的麻痒。
“好。”乐正毅几乎是毫不迟疑的点头。
就在三人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地上那人终于忍耐不住,发出了求饶声。
“别、别走!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快把这些东西弄掉,啊!你想要知道什么,我什么都告诉你!”
乐正毅和墨白不由面面相觑。
“好,成交!”
若水转过身来,欢快的一击掌,像是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伸指轻轻一弹,弹出早就准备好的驱虫粉,淡淡的白色粉末化为一团薄雾,均匀地飘在那人的身上。
山蚁们一接触到白色粉末,就像是见到了天敌一般,迅速撤退逃离。
没多大一会的功夫,山蚁们已经全数消失不见,就只剩下气喘吁吁的那人,满身是伤的躺在地上。
“大叔,可以告诉我们了吗?”
若水蹲下,看着那人满脸惊惧的样子,笑容愈发灿烂起来。
“我说我说!”生怕若水再弄出什么折腾自己的法子,那人喘息着连连点头:“你想知道什么?”
“是谁派你来跟踪我的?”若水淡淡地道。
那人眼中一阵矛盾,挣扎了好一会,见若水的眉毛一挑,心中一跳,忙道:“是我的主子!”
“废话!你的主子是谁?”墨白不耐烦地插口道。
“我的主子,他、他是……是……”那人吞吞吐吐,神色犹豫不定。
“看来你的苦头吃得还是不够,也好,那些蚂蚁们还没吃饱,且让它们回来继续吃个痛快吧?”若水勾唇一笑。
看在那人的眼中,这笑容比阎罗王的笑容更加可怕。
“我说,我说。”那人慌忙道:“不过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我从来没见过他的模样,只是有事吩咐的时候,他会派人用飞鸽传说,传信给我。”
“你还不说实话?”墨白听了,好生有气。
这说了和没说一个样,半点有用的讯息也没有。
若水却眼前一亮,道:“飞鸽传书?”
“是,是。”那人连连点头,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纸卷,道:“这、这就是我主人的亲笔字迹,上面有他的花押,绝对不会有错。”
若水伸手接了过来,打开来一瞧,却只有五个字:追踪太子妃。
除此之外,在左下角处,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像是一幅图,也像是一个字。
若水顺手放入怀中。
“咱们走吧。”她不再理会那人,知道他只不过是一个小棋子,纵是再问也问不出多余的话来了。
乐正毅当先带路。
墨白却落后了一步,等若水回头看他的时候,见他不知道弄了些什么撒在那人的身上,然后跟在若水的身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那人见三人的背影消失不见,刚刚松了一口气,想撑起身子坐起来,却突然发现身上的伤口,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溃烂。
他大惊而呼,却发现嘴巴张开来,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小白,你刚才对那人做了什么?”
三人走出好远,若水忍不住回头,好奇发问。
“没什么,给这山林里增加一些养料罢了。”墨白满不在乎的耸耸肩膀。
两人跟在乐正毅的身后,走入密林深处,来到一处山壁,只见山壁直耸入云,前方却无去路,山壁垂满了绿色的藤蔓,有如儿臂般粗。
乐正毅伸手扯开两条藤蔓,露出一个狭小的山洞,三人钻了进去。
“乐大将军,你的藏身之处当真是隐密,怪不得这些人会把我们当成了诱饵,就是想钓出你这条大鱼来。”
墨白淡淡地道。
乐正毅目光闪了闪,并不说话。
出了山洞,前方是一条小路,一路蜿蜒直上。
“哎?”若水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转头看着墨白,低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乐大将军那名化装成猎户的手下,他并不是猎户的?”
墨白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她当天下人就她自己聪明,而别人全是傻子瞎子么?
“猎户的虎口处会因为拿木棍或是柴刀而生出厚茧,可是那人的虎口处却是光滑,只是在掌心生茧,明显就是练武的,并非是砍柴的!不过,你又是如何发现的?”
墨白满是好奇地问。
他的目力可是非一朝之日练出来的,可她没受过自己这样的训练,又是用什么办法发现的?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若水却一笑不答。
“到了军营中,你准备如何行事?”
墨白抬头看着走在前方沉默不语的乐正毅一眼,忽然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在若水的耳边传音道。
若水回眸,眨了眨眼,却不说话。
“别以为你和皇帝之间说的话我没听到,你当真是对这乐大将军一片好心?”墨白冷叱一声。
“我只知道,乐大将军他不是那样的人。”若水终于缓缓开口道。
她声音极轻,相信只有在她身边的墨白能够听得到。
但她却没留意,走在前方离他们有数丈之遥的乐正毅,后背微微一僵。
墨白沉默。
她这样信任的语气,竟是让他平白从心中生气一股怒意。
他还真是多管闲事,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却半点不领情。
他的本意是想趁乐正毅孤身一人,全无防备的时候,将他一举擒下。
可现在?
算了!
由得她去。
遥遥的,已经望见前方出现了一所营寨,如乐正毅以往的风格一样,山寨驻扎在极为险要的关口,易守难攻。
若水停下脚步,举目上望,心中发出惊叹。
墨白却站在她的身后,再次传音道:“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此时再不动手,还待何时?”
“动手?我为什么要动手?”若水回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墨白,慢慢地道:“小白,你以为我这趟前来,是为了什么?”
墨白凝眸不语,难道他猜错了不成?
可他明明亲眼看到,那圣德帝交给她一道密旨,还低语了几句,以他的耳力,也只听到了几个字,其中就有探路、剿灭等词。
他一直以为,她是替圣德帝当开路先锋来的,很显然,不管乐正毅是不是真的造反,圣德帝都对他起了疑忌之心。
而她是圣德帝的儿媳,自然是会和圣德帝站在一方。
这一路上,他不止一次在心中鄙夷那号称贤明圣德的皇帝陛下,把自己的儿媳妇送到前方来充当诱饵,算什么狗屁皇帝!
虽然表面上是若水违背了圣德帝的意愿,偷跑出城来到这虎牙谷,但那皇帝如果真的不想让她来,他有一百个法子能够阻止她。
“二位,请进。”乐正毅大步走向营寨门口,守门的士兵远远看到他,神态恭敬,但一直等到他们三人来到营寨之前,才放下吊桥,打开寨门。
若水见状,暗自点头。
乐正毅果然治军有方。
虽然这里隐蔽之极,地处险要,并无外人进入,但他手下的兵却依然纪律森严,把守关隘没有半点松懈之处。
二人跟在乐正毅的身后,进入了山寨,一路上若水留意观看,只见士兵们依然像在雁翎山时一样,分成一个个队列,进行日常操练,军容整齐,丝毫不乱。
乐正毅眼角一瞥,顺着若水的目光瞧去,忽道:“这些训练方法虽然古怪,但是很见成效,末将还要多谢太子妃。”
墨白正一脸好奇地看着士兵们操练。
他不是第一次进军营,更不是第一次看到士兵们操练,可是这种奇怪的操练方式他却是第一次见。
有学鸭子走路的,有学青蛙蹦跳的,有来回折返跑步的……
这一幕幕别开生面的训练方法,让他先是嗤笑,接着惊奇,再然后变就成了赞叹。
他越看越是钦服。
虽然这乐正毅的武功不及自己,但是胸中大有丘壑,这样形之有效的训练方法,他就想不出来。
而在此之前,他也从来没看到别国的军队里有这样的训练方法。
可是听了乐正毅的话,这套训练方法倒像是若水教给他的,他不由愕然睁大了眼睛,瞪着若水。
“这法子……是你想出来的?”他哑声问。
若水不以为意地扬了扬眉毛:“怎么,你有意见?还是小白你有更好的法子,可以提出来,咱们一起参详参详。”
墨白摇了摇头:“我没你这个本事,我想不出。”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墨黑如玉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奇异的神采。
若水却没有留意,她跟着乐正毅进了他的营账。
乐正毅对守卫吩咐了一句:“任何人不得前来打扰,违令者斩。”
他语气淡淡,卫兵们却神色凛然,大声答应。
“太子妃,请坐。”乐正毅是军人出身,不讲究虚伪客套,也没有吩咐士兵奉茶待客,事实上,这里压根也没有茶。
若水见他的营帐是一面牛皮帐篷,虽然地方宽大,里面布置的却很是简陋。
桌椅床榻,全是砍下来的树木所制,甚至连树皮都不曾剥掉,甚是粗糙。
他一个大将军的住所都是如此,其他士兵的可想而知。
乐正毅所指的坐处,只是一截砍下来的树桩,见若水坐了,他才大马金刀的坐在另一个树桩上。
墨白站在若水的身后,并不就坐,目光在室内微微一扫,便垂下眼帘,一言不发。
“太子妃,你来到此地不易,有话请直言相告。”乐正毅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道。
若水的目光一直在室内游移,只见木制的桌面上铺着一张羊皮地图,上面圈圈点点,看那地图的形状,正是虎牙谷。
闻言,她从地图上收回视线,直视着乐正毅。
“乐大将军,你的处境很不妙啊。”
她的话中有话。
乐正毅听了出来,却不出言相询。
若水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摸出一个信封,排在桌上。
“乐大将军,不如先看看这封书信。”
墨白的视线落在那个信封上,微微一惊,略带不解地看向若水。
这封信正是圣德帝亲手交给她的,很显然,信里面所写定是对乐正毅不利的内容。
她居然这样堂而皇之的交给乐正毅,却是何意?
乐正毅盯了那封信看了良久,才伸手拿过打开,待到看清信上的内容时,脸色突然一变,过了一会,又渐渐变得平和下来。
“皇帝陛下怀疑我要造反?”他淡淡一笑。
若水凝视着他,轻笑道:“自古皇帝皆多疑,陛下虽是明君,但奈何身边总有小人挑唆,有时候也难免被蒙蔽了双目。我只想知道,这信上的命令,乐大将军是从,还是不从?”
乐正毅不假思索地道:“陛下是君,我是臣,自古有云,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我乐正毅一生行事顶天立地,无愧于心,陛下要我如何,我便如何,绝无半点怨言!”
“蠢!”
乐正毅的这番慷慨言词只换来了若水的一字评语。
她皱着眉头,满脸不赞同地看着乐正毅。
“如果陛下要杀你,你也心甘情愿地引颈就戮?”
“是。”乐正毅并不生气,神色平淡地答道。
“太子妃,既然陛下已经对我起疑,下令让我交出兵符,我乐正毅自然遵从,决不敢有违陛下旨意。这是另一半虎符,烦请太子妃替末将转交给陛下。”
乐正毅从怀中取出一只铜铸的兵符,上面雕铸着一只凛凛生威的虎头,铜光闪闪,他只看了一眼,就毫不犹豫的递给若水。
若水却不接,望着他手中的虎符,一根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缓缓道:“乐大将军,你可知道我拿走这虎符之后,大将军你的下场会如何吗?”
乐正毅只是嘿嘿一笑,昂起头不答。
“大将军你一生忠勇,保家卫国,赤胆忠心,却只为中了小人的暗算,而落下了一生的诟病,落了个叛国造反的罪名,你就这样蒙冤而死,你可甘心?”若水不紧不慢地说道。
乐正毅闻言,表情一变,抬眼看着若水,却不说话。
“难道乐大将军你就不想知道,究竟是谁陷害于你吗?又是谁在林中布下毒瘴,将你困守与此?是谁杀掉了大将军派出传信的亲兵,让你与外界失去联络?是谁在帝都散布谣言,说大将军你召集部属,屯兵于此,意图谋反作乱?大将军,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若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慢慢地道。
乐正毅沉默不语。
虽然他一言不发,可是他心中的火苗已经成功的被若水的话激了起来,浓黑如墨的双眸开始燃起了熊熊的怒火,两只手掌慢慢地攥成了拳头。
“大将军,你要真是交出兵符,然后被陛下以乱臣贼子的罪名下令处死,帝都百姓不明真相,反而会拍手称快,大将军你的一世英名尽毁不说,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我都替乐大将军你感到不值了!这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若水的话一句比一句犀利,字字句句都像刀子一样,直戳进乐正毅的心里。
他不甘心!
可……她这话中是何意?
难不成,她是要挑唆自己真的造反不曾?
还是,她故意说这番话来试探自己?
乐正毅盯着若水,见她一双眼睛似点漆般明亮,正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可自己却半点猜不透她的心意。
“太子妃,末将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自从末将被人用计骗到这虎牙谷中,已经料到了会有今日的结局,只是末将不在乎生死,可是这军营里的兵,他们全是我亲自带出来的,这十年来跟着我浴血沙场,流血不流汗,他们每一个都是忠君报国、铁骨铮铮的好汉子。如果让他们就这样跟着末将落了一个造反叛乱的罪名被处死,末将的确是心有不甘!”
乐正毅沉思良久,终于缓缓说出了心里话。
墨白睁大了眼睛,看看若水,又看看乐正毅,觉得自己像是跟两个怪物呆在一起,这两个人,他一个也看不透了。
一个是当今东黎国皇帝陛下的儿媳太子妃,一个是手掌重兵身处嫌疑之地的镇国大将军。
可两个人说话都是直白又直白。
直白得他都听不懂了。
尤其是若水。
她不是应该帮着皇帝陛下,收缴乐正毅的兵符,好安那圣德帝的心么?
怎么乐正毅自己心甘情愿的要交符,她反倒找出种种理由来说服对方,字字句句都是在推着乐正毅往相反的路上走。
这究竟是个怎么意思?
还有那乐正毅!
墨白睨着他,打鼻孔里直喷气。
你就算听了太子妃的挑唆之语,心有所动,但放在心里不好么?他居然就这样毫不避讳地说了出来。
你真当太子妃和你是一个鼻孔出气的?
人家和皇帝陛下才是一家子!
你乐正毅算是老几?
怪不得若水会说他蠢!
他还真是蠢!
墨白心里对乐正毅升起的钦佩之心一下子荡然无存,眼中满满的全是鄙夷。
只不过他才懒得提醒对方。
因为乐正毅是生是死,关他屁事!
他正好袖手旁观看好戏。
哪知道若水听了乐正毅的话,眼前一亮,称赞道:“乐大将军,你能这样想,才对得住你手下的兵,才对得住你自己!”
乐正毅直视着若水,神情严肃之极:“太子妃,自古忠义不能全,乐某却是念心了想要鱼和熊掌兼得。请问您有何妙计?”
“当然。”若水轻笑一声。
她说了这么多,等的就是他这一句话!
“大将军不妨如此这般,将计就计……”
她倾身上前,凑在乐正毅的耳边,眉目灵动,说出一番话来。
只听得乐正毅暗暗点头,墨白目瞪口呆。
天色渐晚,乐正毅派人给若水在山溪之畔搭了个小小的帐篷,供她安睡。
若水但笑不语,对他的这一安排很是满意。
这一路上又是尘又是土,她觉得自己都快臭了,正好静夜无人,唯有天上的星子闪动。
在这样静谧迷人的夜晚,难得偷上片刻浮闲,她便跳进山溪里,准备痛痛快快地洗个干净。
她撩开满头长发,如瀑布般直垂入溪水中,溪水清凉,微带寒意,可若水却顾不得了。
虽然她更想洗个热水澡,可她也知道,这是在军营之中,并不是在自己的太子府,她还不没那么娇贵。
洗净了乌黑柔亮的长发,她的手按在衣带上,正准备脱衣,突然想起了什么,出声叫道:“小白!”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可周围除了山风寂寂,没有半点声音。
她咬了咬嘴唇,在水中微微沉了身子,让溪水没过自己的肩膀。
“你以为你躲在树上,我就看不见你了吗?要想在夜里隐蔽身形,就不要整天臭美的穿一身白衫!”若水冷冷地道。
躲在树上的墨白心里猛的一跳,呼吸登时就乱了。
这个鬼丫头,她是真的发现自己了?还是在故意试探?
可他的呼吸一乱,就算方才若水只是故意试探,这会儿肯定也是发现了自己的行迹。
墨白吸一口气,跃下树来,落在山溪边的鹅卵石上,侧目看着水中的若水,脸上满是促狭的笑意。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胆子就这么大,公然在山溪中洗澡,也不怕被别人看了去!”
“非礼勿言,非礼勿视!墨公子师从名门,就行这样的无耻之事吗?你以为这军营里的人,都和你一样无聊,会来看我洗澡吗?”若水冷冰冰地道。
“无耻之事?我做了什么无耻之事?”墨白眨眨眼,神情很是无辜。
紧接着,他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你是说,我在偷看你洗澡吗?这可真是冤枉!我墨白是何等样人,岂会做出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这才寻了来,哪知道正看到你……这衣衫不整的样子,哎,这事儿可怨不得我,是你自己行事不端,有哪国的太子妃,会在半夜里跳到河里洗澡呢!”
他大言不惭的说道,两只眼睛映着天上的星光,闪亮无比,直勾勾地盯着若水没在水下的娇躯,脸上满是不怀好意的捉弄。
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言行举止,很是轻浮孟浪,可他就是忍不住的想要逗逗她,他想要看到她被自己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模样,更想看到她又羞又气满脸通红的表情。
若水开始的确很是生气。
她就知道墨白绝对是故意的。
自打他跟在她身边之后,她就觉得自己的*权被彻底的剥夺了。
不但说话没了*,就连洗澡这种私密的事,他也能随时随地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明明是想偷看她洗澡,却偏偏做出一副光明正大的样子,还振振有辞,真是够无耻!
若水当场便想发作,可转念一想,又忍住了。
她不怒反笑,神情慵懒的向后靠在一块石头上,微微抬头看向岸边的墨白。
“这水很是清凉,小白,你要不要一同下来洗个澡啊?”
不出所料,借着淡淡的星光,她看到墨白如白玉般的脸颊瞬间变得通红。
她险些忍不住失笑出声。
就只许他逗弄她,就不许她也逗逗他吗?
墨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邀请他和她一起洗澡?
老天哪!
这哪儿像是一个大家闺秀说出来的话!
这样的大胆,这样的狂放。
只要一想到她说到的那个画面,墨白就觉得心都要跳出腔子了,脸上控制不住的发起烧来。
他就像是被火烧了屁股一样,跳起身来,飞速地转了过去。
“你、你快点洗,我有话和你说。”
他结结巴巴地道,一脸的尴尬。
在转身的刹那,他没有看到若水一脸调侃的笑意。
若水挑着眉,看着墨白穿着白衣的身影在树林里一闪而逝,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地从水中上岸,捡起丢在石头上的外裳,穿在了身上。
很快,那件薄薄的外裳也被濡湿了,山风吹来,她遍体生寒,不由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
这时候她特别想念小七,每每她淋湿衣衫的时候,都是小七用他的内力为她烘干衣服,让她的身体和心里都像是沉浸在融融暖意的春风里。
可这时候小七不在自己身边,她就只好忍着!
小七,小七!
若水抬头望着满天的繁星,一颗心飘飘荡荡,全系在小七身上。
她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想起墨白刚才留下的话。
他找自己有事?
会有什么事呢!
她抬手拢了下湿漉漉的长发,迈步向林中走去,脚下踩着松松脆脆的落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走了没几步,就听到头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你洗完了?”
若水抬头上望,只见墨白正躺在一根树枝上,居高临下地瞅着自己。
他的脸逆着星光,若水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更看不清他眼中闪动的惊艳的光彩。
夜深星淡,她仰起来的雪白面孔,却像是暗夜里的明珠,熠熠生辉。淡淡的星光笼上她的脸庞,像是笼了一层薄纱,一双乌黑清亮的眸子变得水漾的朦胧,牢牢的吸引着他的视线,再也移动不得。
墨白的呼吸一滞,随即别开眼,脸上发热。
“小白,你找我有什么事?”
若水浑然没有发觉墨白的异样,她没有等到墨白的回答,却等到了他从树下抛下来的白衣。
“喂,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知羞,居然穿成这样?我的衣服先借给你。”
墨白定了定心神,出言讽刺道。
若水不以为意地把他的衣服又丢回给他,她不觉得自己的穿着有什么问题。
“你要说什么?快点说吧,我要回去睡觉了。”
若水打个呵欠,她现在当真是有些累了。
墨白简直无语。
他一片好心,她却是一脸的不耐烦。她以为他墨白的衣服,是随便借给别人穿的吗?
可是看到她一脸的疲累之色,他到口的讥讽之言又咽了回去。
“你真打算让乐正毅这么做?你可知道,你们的计划万一有一个闪失,不仅是他,就连你和太子殿下,都会被牵扯进来。”
墨白眉头紧锁,看着若水毫不在意的样子,越看越觉得生气。
他听了她的乐正毅商量的计划,当时一脸的震惊,回过头来,仔细思量,只觉得这个丫头实在大胆,竟然想出这样的计划!
表面上看,是她在给别人挖了个陷阱,可谁又知道,那幕后之人会不会技高一筹,早就算准她的计划,最后落进陷阱的反而是她自己呢!
不行,他越想越觉得危险,忍不住要提醒她一声,万万不可冒险行事。
哪知道赶来的时候会这般凑巧,正好看到她下河里沐浴的那一幕。
当时他就呆住了。
星光下,浑身湿透的她就像是一个丛林中的仙子,让他有如身在梦中。
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藏身在树中,没想到还是被她发现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就是拿自己的脑袋在赌命!”
墨白没好气地道。
“人生,本就是一场赌局。”
听了墨白的话,若水勾唇一笑,放了掩住嘴唇的手,盯着墨白,目光灼灼。
“我喜欢赌,而且我还喜欢赌得大一些,这样才有趣!小白,你说,我会不会赌赢这一局?”
墨白简直说不出话来。
这丫头真是不要命了!说得这般轻巧!
她以为输了,输的只是她这一条性命吗?
她输的会是她东黎的万里河山!
若水见墨白久久不说话,微微一笑道:“小白,你不必为我担心,我做事自有分寸。”
墨白翻翻白眼。
担心?鬼才为她担心!
分寸?她知道何为分寸!
看样子,这个丫头是钻进牛角尖,自己说什么她都不会听在耳朵里,也罢!一切全由得她去折腾好了,且看这丫头折腾到最后,会不会把自己的这条命,也折腾在里头。
墨白懒得再多说,负气而去。
只是等她回住处睡着之后,他寻了个离她帐篷不远的树枝,合衣而眠。
第二日,红日高升。
若水先一日已经和乐正毅商量出对策,这时一早便和墨白向乐正毅告别出营,踏上了归程。
临别之时,她留下一张药方,交给了乐正毅。
乐正毅接过,目露诧异。
“路军医可还在军中?”若水想起那个极其负责的路军医,上次治疗瘟疫,他还出了大力。
乐正毅点了点头。
“让他依着药方采集草药,这张方子可以解除虎牙谷外丛林中的瘴毒。”
若水简短地道,她相信乐正毅自会懂得她的意思。
没有了那层瘴毒,乐正毅的黑衣鬼团就像是一匹脱了缰的猛虎,放眼天下,再无任何人能够困得住他的军队!
若水和墨白沿着原先的路途下山。
路过先前的那个地方时,见地上已然只剩森森白骨。
若水回眸,看向身边的墨白。
“小白,瞧不出来,你的毒药还蛮厉害的。”
“承蒙太子妃夸奖,在下的这点微末小技,怎么能入得了你的法眼。”
“墨公子,过分的谦虚就是虚伪。”
“……”
又被讽刺了。
墨白忿忿然的扭开了头,过了一会,又转了回来。
“你可猜到那人是谁派来的?”他出声询问。
若水摇了摇头:“猜不到。”
想要阻止她此行的人实在太多,根本无从下手一一排查,这般费心,倒不如多花些心思放在怎么解决这件事上。
不过,她想起那人留下的一个非常有用的线索。
那张字条!
昨天没来得及细看,她从怀里取出那张薄薄的纸来,递给墨白。
“你见多识广,可认得这个花押么?或许,它是某种文字?”若水猜测。
墨白盯着那个符号,看了良久,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它不是文字,东黎、南越、西泽、北曜这四国的文字我都识得。你瞧,它的笔划苍劲古拙,虽然它不属于文字,但是在我看来,这应该是某个家族留下来的徽记。”
“徽记?”若水仔细地观察着那个标记,越看越觉得墨白分析得有道理。
说起来,它更像是一个古老的图腾,而不是文字。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条重要的线索。若水相信,假以时日,她一定可以揭开这个谜底,找出画这图腾的人究竟是谁。
但是现在,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接过墨白递回来的纸条,她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
“走吧。”
两个人都没再看向那具骨架一眼,继续向山下走去。
过了一会儿,墨白突然“嘿”的一声。
“怎么了?”若水回头问道。
墨白道:“我在笑那个倒霉鬼,连自己主子的面都没见到,只不过是人家手下的一条狗,连个屁都算不上,却平白枉自送了性命!真是一条可怜虫!”
“这样的可怜虫这世上可多了去了,又岂只是他一个。”若水想起回帝都一路上遇到的两波来历不明的黑衣人,一个个身手不凡,可全都莫名其妙的丢了性命。
却不知道这群黑衣人的主子,和这个神秘图腾符号的主人,是否是同一人?
若水默默的凝思,一个出神,脚下踩到了一块碎石,顿时一滑。
“啊!”她发出一声轻呼,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就整个人向山坡下摔落。
她两眼一闭,心叫糟糕,这一下只怕要跌得极是狼狈。
突然腰间一紧,已经被人拦腰揽住,随后她觉得后背贴上了一个又冷又硬的身躯,散发出一股冰冷的气息。
她站稳脚跟,那人马上松开了环住她腰间的手臂,就像是被蛇咬了似的,闪电般缩回。
若水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救了自己的人,定是墨白无疑。
这人就像是一块冰坨坨,又冷又硬,只靠近了她这一下,已经让她觉得浑身不舒服,后背上起了一层颤栗。
他的手抓在她腰间的时候,就像是一只冰冷的铁爪,冷冰冰的不带半点温度。
这不是若水第一次和他身体接触,却是第一次发现他的体温远远低于常人。
她心中疑惑,抬眼看向墨白。
此时晨光初熹,温暖而明媚的阳光照射下来,落在他温润如玉的脸庞上,只见他一双墨玉般的眸子仿佛闪烁着点点星光,脸色却比平时白了几分,越发显得如瓷一般轻透。
若水心中一动,阳光晴朗,她看得清楚,他的瞳色虽黑,眼眸深处却泛着一抹蓝,显得他一双眼睛越发深邃如海,让人捉摸不透。
“小白,你们墨家人的眼睛,都和你一样,带点蓝色么?”若水冲口而出。
墨白一愕,随后眯了眯眼,笑道:“你瞧出来了?怎么,我们墨家人的眼睛,你喜欢么?”
他略带调笑的口吻,让若水双眉一竖:“小白,以后你和我说话,最好规规矩矩,正正经经的,这种轻薄之语,我不想再听见。”
墨白一言出口,心中已经在后悔,他也不知怎的,和她相处的时间越长,他的心情就越是放松,原先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戒备心理荡然无存,说话也越发的口无遮拦起来。
他本来心中懊悔,可是看到她板起脸来训斥自己,他又大大的不快起来。
“轻薄?哪里轻薄了?只是说一句话你就受不了,那我要是这样呢?”
若水还没来得及问哪样,忽然觉得脸颊上有物轻轻一触,冰凉沁人。
她马上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想都不想的反手一掌,只听得“啪”的一声清脆的大响,那巴掌结结实实的打在墨白的右颊上。
只见他一张雪白的脸上,一下子多了五条红红的手指印,很是鲜明。
两人都愣住了。
若水是没想到自己这一掌会打中他,以他的身手,躲开自己的这一掌真是轻而易举。
墨白却是正在出神,压根就没反应过来,等到脸颊上中了一掌,登时呆住了。
他长到这么大,从来没被别人动过一根手指,更别是被一个姑娘扇巴掌了。
他只觉得右半边的脸,又热又烫,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
若水内力浅浅,这一掌打得他并没有多少疼痛,只是却打得他羞怒交迸,一股莫名的火,冲天而起。
他的一双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像一头嗜血的猎豹。
“你敢打我?”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牙齿磨得咯吱作响,目露凶光。
若是换作旁人,早就被他这双冰冷嗜血的眸光吓住了。
可若水半点也不害怕,她反而又扬起了手掌,翦水双瞳满含不屑地看着他。
“你要是再敢无礼,我还会继续打你!”
这小子就是欠揍!
若水不介意替他爹妈管教管教他。
“你……”墨白气结。
他心里一万个想把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臭丫头碎尸万段,提起手来,更想狠狠的打回去。
可是一看到她那吹弹得破的柔嫩肌肤,他提起来的手又不由的放了下去。
但脸上*辣的感觉马上提醒了他,他刚刚被眼前的这个姑娘扇了重重的一记耳光,对他墨白而言,这真是奇耻大辱!
奇耻大辱啊!
要是此事被外人得知,他墨白从此之后,再也没脸在江湖上混了。
他再次提起右掌,面对若水那不屑一顾的眼神,他又瞬间萎了。
他下不去手。
“哼!好汉不和女斗,老子不打女人!”墨白气愤愤地丢下一句话,长袖一挥,整个人像一片流云般,飘然而逝。
他已经快要被眼前这个女人气炸了肚子,要是再看到她在自己面前,他都不敢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他心头愤懑之气难消,在山林丛野间展开轻功,疾奔行走,遇到山猫野兽,远远地便挥出一掌,强劲的掌风带起一阵风声,中了他掌风的动物们无不内脏俱碎,倒毙在地。
只因为若水打了他这一巴掌,山林中的飞禽走兽就倒了大霉,不知道有多少被毙于他的掌底。
他身形所过之处,留下了一溜明显的鸟兽尸体。
若水见墨白负气而去,寂寂山林中只剩自己一人。
她不但不慌,反而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墨白跟随在她身边的这段时日,她总觉得身上像是被套上了一个无形的桎梧,时不时就感到透不过气来。
早知道说几句气话,就能把他气走的话,她不介意天天让他尝尝这样的滋味。
她沿着下山的路,慢悠悠的前行。
她压根也不着急。
她知道墨白虽然一时气极远走,但是等他气消了之后,他一定会回来找她的。
到那个时候,她就又不得自由了。
走出没多远,她就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只山鸡倒毙在草丛中,不由得微微诧异,上前一摸,山鸡身体尚未僵硬,显是死去时间不长。
她扬了扬眉毛。
马上意识到这是谁的杰作。
她走一路,捡一路,走了没多久,她就停下了脚步,勾唇一笑。
看起来这小白的火气真不小,竟连让这许多的飞禽走兽遭了殃。
她拾不过来,索性生了一堆火,将山鸡、野兔还有香獐剥皮去毛,架在火堆上,不紧不慢地烤起野味来。
墨白一口气走了大半个时辰,掌风过处,群兽立毙,他觉得胸口的那股火气终于消散得差不多了,回首一看,只见松涛莽莽,不见半个人影。
那个臭丫头早就不知道被他抛到了哪里。
他心中一惊,暗想她没什么功夫,要是遇到了大型的走兽,该如何是好?
野兽倒也罢了,最可怕的却并不是野兽,而是人!
万一再出现一个武功高手,她绝对应付不了。
虽然她有毒技傍身,但是人心难测,天知道她会遇到什么样的凶险。
墨白如是一想,心中有如火烧火燎一般,后悔自己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大发脾气,离她远去。
他曾立誓追随于她,怎地被她打了一掌,竟如此沉不住气?
墨白越想越悔,他立刻转身,以比来的时候更快一倍的速度,向后奔去。
远远的,他就闻到了空气中飘来烧烤野味的香气,肚子登时叽哩咕噜地叫了起来。
他心中一动,立刻循着香味而去。
奔到近前一看,他差点气歪了鼻子。
枉自他白替她担了半天的心事,她却像没事人一样,坐在那儿悠闲自得的烤着山鸡野兔。
若水一扬眸,看到他去而复返,神色不动,撕下一条獐腿,向墨白抛去。
“吃吧,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墨白下意识地接住,低头一瞧,只见手中的獐腿烤得金黄酥透,带着一股诱人的香气,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他欲待抛下,负气不吃,偏偏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咕噜噜……”
墨白愕然瞪大眼,满脸怨念地盯着自己不争气的肚子。
若水却己捧腹大笑起来。
墨白被她笑得又羞又恼,可是一抬眉,看到她捧腹弯腰的笑颜,又发不出火来。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顾白衣染尘,张口大嚼起来。
反正什么窘态都被她瞧见了,自己也犯不着处处装出高冷的范儿来,倒不如率性而为。
昨天她烤的鱼,他一口也没吃到,今天倒意外的吃到了她烤的獐肉。
墨白四海漂泊,早就习惯事事亲力亲为,露宿荒郊更是不在话下,自是烤得一手好野味。
他原本以为,一个大家闺秀烤出来的东西,定然无法入口,岂知道这一口獐肉入肚,只觉滋香味美,香酥鲜嫩。
最让他惊奇的是,这獐肉居然带着淡淡的咸味,吃起来更是回味无穷。
他纳闷。
她身上带着的只有毒和药,绝不可能带着油盐酱醋等这种累赘东西,这咸味却又从何而来?
若水却仿佛看穿了他的疑虑,一边翻转着手中的树枝,一边将一种绿草的汁液滴在野兔上。
“这种草叫做兰芽草,想必墨公子是不识的吧?它的汁液是最好的调味品,以后墨公子露宿荒郊,要是烧制东西的话,不妨用来一试,味道绝对出乎你的想象。”
“多谢太子妃的好意。”墨白神色淡淡。
他还没忘了她那一掌之仇。
此时他的右脸兀自在发烧一般。
若水扬眸,瞅了他一眼,将手中烤好的野兔又扔给他,站起身走到溪边,洗净了手,又走了回来。
“小白。”
墨白头不抬眼不睁地吃着手中的野兔,连哼也没哼一声。
若水也不恼,直视着他泛着隐隐冰蓝的黑眸,一字一字地道:“从现在开始,你要是对我有半点不规矩的举动,我就再也不会让你跟在我的身边,不管你是何目的,也不管你的身手有多高,我说到就一定会做到,你要是不信,尽管试试。”
她那威胁的语气让墨白差点嗤笑出声。
她以为自己是谁?
他墨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又岂会看她一个小小女子的脸色行事?
说他不规矩,他不就是一时气恼,故意亲了她的脸颊一下么?
有什么好稀罕的!
她越是不要,他就偏要!
“好啊,我倒真想试试,你这个丫头会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好了。”
他缓缓站起身来,目光肆无忌惮的落在她的身上,满是不怀好意的嘲弄。
若水静静的凝望着他,不言不动,如寒冰罩雪,浑身上下没有半点暖意。
墨白踏上两步,看着她冷澈澈的双眸,又站住了。
“哼,本公子是何等样人,岂会和你一个小姑娘计较,你说如何,便如何好了!”他一甩衣袖,当先便行。
只是脚下却放慢了脚步。
若水抬眸,胜利的一笑。
这墨白,就是个死鸭子嘴硬。
有了他这句承诺,她就放心了。
否则他要是再有什么不规不矩,被小七看在眼里,不定要闯出什么样的大祸来。
虽然出城的时候两人还是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可是再次回到帝都,远远的,若水就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城门口的卫兵明显少了许多,盘查的也不再那么严厉,那种拥堵排队进城的场景不见了。
她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翘,眼眸里露出一丝喜气。
墨白看在眼里,心中嘀咕,却猜不透她在高兴个什么劲。
两人没有再爬城墙,而是大模大样的从城门而入,城门口的士兵只是对二人好奇地瞧了几眼,也没盘问就放二人进城。
若水马不停蹄地赶回太子府中。
刚进府门,迎面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太子妃!”那人白发萧萧,看到若水,深深行了一礼,橘皮老脸上满是喜悦之色。
“何管家,你回来了?”若水虽然并不意外,但是看到他平安无恙的回来,还是心中一喜。
“是,昨儿一早,五城兵马司的人就放了老奴,他们还用一顶八抬大轿,派了一队人马,恭恭敬敬地送我回府,到了府门,一个劲地向老奴致歉,想让老奴在太子妃的面前,帮他们美言几句。”
何管家笑微微地道:“这帮家伙前倨后恭,想来都是太子妃出的力,老奴对太子妃万分感激。”
若水摇头一笑,道:“我没出什么力,这伙人就是见风转舵的家伙。何管家,这些天你被关在那里,他们可曾为难于你?如果有,你就告诉我,我会帮你出气。”
“老奴一切还好,他们只是不停地盘问老奴,太子妃究竟去了哪里,倒也未曾对老奴用刑。老奴只是说一概不知,太子妃,老奴绝对没有透露您和太子殿下的行踪,何况老奴真的是不知道啊。”何管家道。
“何管家,你没事就好,这段时间委屈你了,你好好休息,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事,就先交给别人打理吧。”
“老奴身子无碍,太子妃,您请进去休息,这位是……”他正伸手延请,一抬头,看到墨白一袭白衣,飘然而进,鼻孔向天,神情倨傲。
“何管家,他是我在路上收来的护卫,乃是江湖中人,不懂得官家礼数,何管家不必见怪。”若水回眸看了一眼墨白那大大咧咧的模样,懒得理他,迈步入内。
何管家喏喏连声,不再阻拦,只是看着墨白的背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墨白心里觉得真是憋屈。
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处处都被人高看一眼,如今却在若水的嘴里,被贬成了臭狗屎一般。
“小……小姐!”正在院子里打水的小桃一眼看见笑意盈盈走进来的若水,手中的水盆“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你回来了,小姐!”她又叫又笑的,对着若水直奔而去。
若水一把接住扑过来的小桃,满脸笑意。
“嗯,我回来了,你这两天还好吗?”
小桃再抬头时,已经是满脸的泪痕,她不好意思的抽了抽鼻子。
“唔……小桃没事,我还以为小姐、小姐你又出了什么事,再也不会回来了……”
“乌鸦嘴!”
若水笑骂一声,从怀里掏了手绢出来,为小桃擦掉泪痕,心中一片柔软。
小桃也是为数不多的,真心为挂念她的人。
只是不知现在小七怎么样了。
“傻丫头,快别哭了,要不别人还以为你家小姐我出什么事了呢。”
若水无奈地擦着小桃的眼泪,却是越擦越多。
“是!小姐,可是,可是人家开心嘛。”小桃顾也不得主仆之别,把若水抱得紧紧的,脑袋直往若水的怀里钻。
若水只好一边拍抚着她,一边在她耳边说些安慰她的话。
突然,她只觉得怀中一轻,小桃已经被人凌空拎了起来。
“青影!”若水抬眼一看,只见把小桃从自己怀中拖走的那个高高瘦瘦的青年,正是阔别己久的青影。
“太子妃!”青影恭恭敬敬地向若水行了一个礼,“属下管教无方,请太子妃恕罪。”
若水闻言,颇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小桃是自己的贴身丫环,这青影竟然把责任全揽到他自己的身上,他这是什么意思?已经当小桃是他的人了么?
小桃这还没嫁给他呢,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从自己这里抢人了?
“青影,你抓痛我了,快放开我!我、我还有好多话要和我家小姐说,你这坏蛋,快放手!”
小桃像一只张爪舞爪的小猫,被青影拎在手里,却挣扎不脱。
她睁着水灵灵的眸子看着若水,叫道:“小姐,小姐,青影他欺负我!快救我!”
青影却不为所动,连眉毛也没掀上一掀,提着小桃,头也不回地往外就走。
若水正在纳闷,这青影怎的如此大胆。
就看到院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他一袭碧水长衫,身形有如秀竹挺拔,眉目清雅如画,唇边的笑容如春风拂过桃花,掩不住他的灼灼其华。
若水登时呆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七,真的是你?”她喃喃道。
下一刻,她已经落入了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
鼻端,萦绕着的是他身上淡淡的青草气息,气味清新淡雅。
他搂得她紧紧的,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
可是,她多喜欢这样的感觉啊。
她愿意就这样什么都不想,就这样一辈子被他抱在怀里。
“水儿,我回来了!”耳边响起的是小七略带喑哑的嗓音。
虽然分别不过数日,可是他却牵肠挂肚的想了她这么久,念了她这么久,终于又可以抱她入怀,他怎么能舍得松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