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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冷风吹进脖子里的,还有淅淅沥沥的水线。
就这么一会功夫,竟然开始下雨了。
卫邵歌仰头看了眼天上往下乱飘的雨丝,心里升起些烦躁,他从小就不喜欢下雨天,一下雨就好像预告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让人心烦意乱。
尤其是,刚刚被牵住的手,这会已经松开了。
他目光落在笑成插/进口袋里的右手腕上,在黯淡的夜色里显得格外的白,好像蒙着一层光。
这让他咽了一下口水。
“你饿了?”
笑成突然头也不回的问了句。
“有点,刚在桌上都没吃什么。”卫邵歌面不改色的说。
就听见笑成“嗯”了一声。
卫邵歌等了几秒没听见下文,抬头去看,突然才发现笑成就穿了件薄薄的紧身绒衫。外套显然是忘在包间里了。
但他这会一点也不愿意对方回去那个场合,他自己也一样。
卫邵歌眉头微蹙,早在来之前他就应该预料到的,他一点也不喜欢,对方明明就在身边,注意力却全然没在自己身上。
真是不公平,他根本就挪不开视线,而这个人却可以和别人谈笑风生。
他这么想的同时,两三下解开扣子,把外套脱下来,直接给搭在了笑成肩上。
笑成肩上一暖,随即胳膊一动,就打算还回去。刚好这会车子开过来了,卫邵歌当先走了下去,付过小费,坐进了驾驶位。
等到笑成在副驾驶上坐好,并且系好安全带,他缓缓发动了车子。
他觉得今天状态出奇的好,自己从始至终都非常冷静,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就算是心里烦躁到极点,他也完美的控制住了这种情绪,没有让它影响自己的行为。
这是很难得的。
卫邵歌一边开着车子,一边这么想。
车厢里静悄悄的,不像是他们来的路上,两个人虽然也说的不多,但绝不会安静到这种地步。
这好像预示了什么?
就好比这个天气。
真是糟糕。
他这么想着,却又因为这个狭小的车厢空间里,只有彼此两个人升起了一股愉悦。以至于都有些不担心对方将要和他说什么了。
大概因为现在状态很好,他确信自己能够做出冷静的决定。
路边店面流光扑面压来,他打着方向盘转了个弯。
笑成从来都是很理智也很客观的,他不觉得对方会感情用事,因为一两句话就联想许多。他担心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卫邵歌这么想的同时,快速吸了口气。
虽然这种记忆混淆,有很大几率在短期内得到恢复,他也不希望是现在。
这太快了。
他还没有……什么都没有开始,就要结束?
有时候他也会情不自禁觉得,自己其实就是趁虚而入。如果笑成什么都记得,绝对不会这样毫无保留的接纳他,而他自己,也完全没有勇气坦然面对笑成。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有病,更不愿意旁人知道他有病,尤其不愿意,这个“旁人”是笑成。
大概是出于一些仅有的尊严。
在察觉到自己越来越失控的时候,他下定决心要提出分手。不仅仅因为当时不得已的情况。真正的原因,不过是他无法忍受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暴露在对方面前。
他从来都是最出色的。
无论是学业上,工作上,运动上,还是他经手任何一件事,他总能做到十全十美。所有人亲近他,喜爱他,仰慕他,他从来都不放在心上。
他不在乎。
但这并不是说他不看重这些。
即使是,在别人眼里,唾手可得的这些,实际上也是他付出了精力和心血,才一点点造就。
这是他赖以为存的伪装……伪装成和别人一样的样子。
就像是衣服和鞋子,如果没有这些,就好比让他赤身*站在众人面前。
他承受不了?
不,他能。
即使多么艰难,他还是选择了承受。否则两年前,他也不会做出接受治疗的决定。无论是国内的医生,朋友,还是导师,都劝告他,没有必要这么做,他现在表现棒极了。
但他知道压根不是这样的。
他所有的完美和漂亮都是在别人面前。
而这个人,就像是把裁纸刀,轻轻松松就划开一层层胶带的包裹。他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丑陋不堪的东西一点点泄露出来。
这简直令人绝望。
而溢泄的污浊则会玷污了对方。
对方是这么干净。
而他呢?
他最失控的阶段,不知道手上沾了多上肮脏……乱七八糟的片断一闪而过,理所当然的,最后摆平了一切,花点钱,或者是别的什么。他早就清楚这个世界是什么样。从他母亲的绝望里,从他父亲的冷酷里,他学会了生存之道。
他可以打扫得干干净净,就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事实上呢?
他根本不是对方看到的,想到的,或者希望的样子。
非但如此,他早晚会害了他。
笑成是这么聪明通透,每每在他面前,卫邵歌都觉得自己干净漂亮的外壳马上就要融化蒸发。
然后呢?
他冷笑一声。
想起回国之前拿到的那一页所谓治疗建议——
“……寻求帮助,在特殊对象的接纳,包容,引导之下,尝试自我的再次建立……”
呵!
真是可笑。
他怎么可能在对方面前把自己仅有的最后一层保护撕掉?
他怎么可能暴露出自己真正肮脏不堪的样子?
就算是全世界人都清楚看出他有多丑陋,在这个人面前,他也必须漂亮。
他压根一点都不想笑成想起来,因为那会让笑成记得,自己并不是看到的样子。
而是不正常的,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或许他还会想知道更多……但这是他不允许的!
他必须维持仅有的尊严。
车子缓缓开下停车场。卫邵歌拔下钥匙,转头说了句“走吧”,开车门下了车。笑成也跟了上来,他肩膀上还披着对方的外套。
这会时间还不晚,地下停车场不时有车子开过来,他们绕过车灯,走到角落的入户电梯。进了电梯,笑成手机响了起来,蒋郭泽那边打过来,是之前的事情有了眉目。
两次袭击,明显是针对笑成,蒋郭泽心里早有猜测,查了之后果然如此。艾森在港岛挂出了百万花红,要买笑成的命,可惜几个月过去,港岛上下竟然没一个敢接。他只好辗转联系s市地下势力,说要花钱买命。然而对方一听笑成的身份,就知道事发必是重案,不肯冒险,艾森找到中间人几番游说,又多次提价。这边终于松口,说是把生意交到下面人手里,他十中抽九,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下面的人,也只管绑架勒索,不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蒋郭泽也是花了不少钱才知道这些,顿时怒火上涌,脑子里想了七八个法子,势必要置艾森于死地。当即就给笑成打电话,一个是提醒他最近仍要小心,这两年都等得了,十天半个月又怎会忍不下来?艾森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另一个就是想和他好好合计一番,究竟怎么把艾森解决干脆。
这边他兴致勃勃着,却发现对面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情绪不高的样子。蒋郭泽不由得话音一顿,问他“怎么了”。
就听对方说,“我这儿有个事,现在必须得解决。”
蒋郭泽听他语气就觉得不太对,也就“哦”了声,让他解决问题之后联络自己,就结束了通话。
那边笑成“嗯”了一声,挂断电话的时候,已经穿好了拖鞋。
卫邵歌比他进来早一步,他把手机随手放在鞋柜上,想了想干脆关了机,然后上楼。
他现在心挺乱的。
在选择性失忆的这段时间,医生的解释,他对卫邵歌特殊的感觉,都传递给他一个特别重要的讯息——这个人对你而言非比寻常。
否则为什么你什么都记得,唯独忘记了这一个人?
而就在刚刚,他不仅记起了卫邵歌,记起了自己重活了一辈子。
还记起了被有意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一件事——
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
他做过一件极其软弱的事。
他曾经自杀未遂。
上一世在因病去世之前,有过一段时间,他多次的尝试自杀。就在卫邵歌出国之后的第四年。
并不是简单的为情所困。
那大概是他最困难的一段时间,性取向的问题一直折磨着他,加之从医失败,下海经商却屡屡碰壁,还有长期以来父母给与的压力。他在一种孤立无援的情绪之中终于崩溃。
终于某一次的尝试中,他把自己推到了生死之间那条模糊的界限。
醒过来之后,他恍惚,庆幸,随即就深切的感受到对死亡的恐惧。
也是那个时候开始,他下定决心,不能让自己这么一步步滑下去。但这非常困难,他起步太低,得不到家庭支持,没有能够信赖的伙伴,一切都举步维艰。而他自己也屡屡受到……困扰。
他无法接受,自己竟然做过这么软弱的事。
于是他花了一大笔钱,飞往国外,找到专门的医疗机构进行催眠,使他能忽略掉曾经的软弱……以及错误。
对不应该动心的人动心。
他那时是这么认为的。
他觉得自己错了。
在那之后,他将这段经历彻底尘封在记忆深处,连带的,卫邵歌这个人也模糊成一片无足轻重的虚影——
直到他们再次相见。
怎么说呢?
在命运的指引下?
这个说法让他微微笑了一下,但随即,笑意又消散了。
原来如此——
他初见时才几乎认不出对方的样子。
对于对方的亲近,才诸多抗拒。
记得所有的一切,却唯独忘记他一人。
因为上一世,他原本就不想记起来。
笑成心里繁乱不堪。
那并不是他,上一世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似乎根本不是同一个自己。
即使仍旧记得当时是怎样一种艰难的处境,他也想象不出自己做出……决定时的心境。
现在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无论是轻生……还是借由外力淡化另一个人对自己的影响。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有代价。
就好比他如今的强大。
笑成调整了一下呼吸,推开门,“邵歌?我想和你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