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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卫取来的伤药很快送到了衙门,引商亲自为华鸢敷了药,一边敷一边感叹对方还真是娇气,就连崴个脚也疼得了哭出来。她敷完药,还要伸手帮对方抹把眼泪。
天灵始终坐在殓房的门槛上,呆呆愣愣的,看起来像是被刚刚那一摔摔傻了。而被他狠狠压了那么一下的李瑾全身骨头都快散了架,却还像是没事人一样与赵漓商议着要如何解决市坊间的传言。
各人都有各人要做的事情,华鸢眼看身边的少女已经冻得连声打着喷嚏,挣扎着便想站起身来,“咱们回去。”
“回哪儿去?”引商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把他压了下去,心道这人真是不省心,脚崴了还要作妖…
华鸢也不答话,一双眼睛只盯着她单薄的装束。他站不起来,就在这儿坐一晚上也无所谓,可是女子的身子本就受不得凉,再加上眼前这姑娘身子本就有些弱,再落下什么病根就糟了。
衙门里倒也不是没有住的地方,可是在这里总归是待的不安稳。看引商的意思是顾忌着他的伤不能行走,趁着她转身请人来帮忙的时候,华鸢左右望了望,少顷,不动的声色的将手探向了自己的脚踝。
“崴了脚踝只是小伤,静养几日便可,在此之前还是少动它为妙。”冰冷冷的话语打断了他的动作。
华鸢的手滞在那里,半天才斜着眼睛看了看面前的李大将军。李瑾没闲心与他计较这略显无礼的举动,扭头便去与引商谈论今晚之事。陇西郡王见过的大场面比在场任何人都要多,但也是平生第一次亲眼见到了所谓的“诈尸”之景,自然是要在场的道士给个说法的。
收拾好院子,几个金吾卫的将士便奉命过来“安顿”华鸢,本意其实是想背他到衙门里的空房间的,但是华鸢抬眼一打量那几个看起来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少年就泄了气,干脆扭头去招呼天灵过来。
天灵颠了颠自己的一身肉,小跑着过来,“九……九哥,我背……背……”
这话还没说完呢,衙门外突然停下了一辆马车。眼下这个时辰已经不允许在大街上出入了,马车主人却视夜禁为无物公然违令,赵漓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刚想派人出去扣下马车和马车上的人,便有李瑾在旁边突然开口提醒了一句,“那是卫家的人。”
卫氏在长安算是鼎鼎有名的名门望族了,这一辈的卫氏兄弟更是风头正盛,只要没闹出什么天大的事来,就连宫里头的皇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何况是违了夜禁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
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是卫钰身边的仆从,他先是恭敬的问候了李瑾和赵漓等人,这才说明了来意——他家主人请引商几人过府一叙。
在这个时辰找到这里,不用想也知道那兄弟俩定然不是一时兴起,引商歪着头想了想,恍然惊觉那兄弟俩应该是派人一直盯着他们几人的行踪,才赶在这么巧的时间来请他们去卫家。
亲仁坊离这里不远,引商的目光在华鸢的脚腕上一晃,对着他撇了撇嘴,两人无言的对视一眼,最终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去啊,当然要去。
在留在刮着寒风的衙门里过夜和去卫家舒舒服服的睡一觉之间选择,想也不用想都会选择后者。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李瑾竟然提出要与他们一同过去。
正在背华鸢上马车的引商和嫌弃着天灵的华鸢不由面面相觑,任他们如何猜想,都猜不出李大将军这用意。相较之下,卫家的仆从倒像是毫不惊讶,待李瑾交代完金吾卫的下属之后,便请其上了马车。
被留在衙门的赵漓傻傻的看着马车远走,半天都缓不过神来。
他是多久没关心过长安城里发生的事了,怎么竟连大将军与卫家有什么关系都不知道呢?
*
马车还未驶到卫家的时候,靠在车窗边的引商便遥遥看到了站在卫府门口的那个身影。卫钰还披着那件围了一圈白狐毛的氅衣,身边没有侍从,形单影只的站在寒风中等候着他们。相较起文雅俊秀的卫三,卫二虽是生了一副与弟弟相似的面容,性子却直爽洒脱许多,连带着那副皮相都要比弟弟明艳上三分。
而这次请引商几人过来其实是卫瑕的主意,卫钰替弟弟迎接客人,先为这么晚的叨扰道了声歉,这才亲自请几人进府,送他们去见卫瑕。
该做的事情做完,卫钰并未在弟弟的房间停留多久,吩咐下人不要惊动卫甯之后,便又顺着原路悄悄出了府门。派去接引商几人的那辆马车还停在门口未动,府外无人,只有侍从远远的候在一边。
卫钰掀了车帘坐进去,还未抬眸看一眼面前的人,就被那人倏然伸出手钳住下颌。
“放手。”他想掰开对方的手,却拗不过对方的力气。
一直坐在马车上等着他的李瑾才不肯放手,单手捏着他的下巴,细细打量了一番之后才忍不住冷笑,“二郎好大的面子,现在若非圣人或贵妃,谁都请不动你了是不是?”
抗争是无用的,卫钰干脆放下手,被迫微扬着下颌看着眼前的人,“郡王自重。”
“这话谁说都轮不到你说。”李瑾轻哼了一声,倒也真的甩开手不与他僵持下去了,紧接着又问道,“你弟弟三番两次向圣人请辞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你们两个定有一个要留在朝中,哪怕只是个闲职。”
卫家想要继续在长安立足,总不能彻底脱离朝堂,就算卫甯允许卫瑕做个闲人,卫家的长辈们也不会同意。
因着一些理由,李瑾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卫瑕了,但也不相信卫瑕会在意外面的风言风语,今日见了卫钰才突然想起这桩事来,自然要开口问问。
只是听了他的话之后,靠在他身边的卫钰却将目光投向了身上的狐裘,“你还记得你送我的东西吗?”
一年前番邦使臣进贡了一整条狐皮,狐毛雪白柔软,没有半根杂毛。那时正值李瑾接任左金吾卫大将军一职,皇帝便将这举世难寻的好东西赏了他,本还以为这个侄子会将这东西制成狐裘送给哪个姑娘,谁知李瑾扭头便送给了卫钰。直到现在皇帝与贵妃谈起这件事的时候,还会笑笑说卫二比那狐狸还会迷惑人,竟将李瑾都给迷住了。
现在再想想,笑谈往往也是一语成谶。
回想起往事的李瑾也忍不住笑笑,但是抬眼一看卫钰神色凝重,才意识到这件事不对劲,收敛了神色问道,“那狐裘,怎么了?”
那狐裘怎么了?卫钰倒是很想将事实和盘托出,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下去了。这事是那件狐裘招惹出来的吗?不是。
甚至怪罪不到那只狐鬼身上去。
要怪,只能怪最初就不该有的欲念。
“要怪,只能怪我自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任外面寒风如何刺骨冰冷,房内仍是暖意灼人,卫瑕跪坐在榻上,身上还披着那件本以送了管梨的狐裘,沉默了须臾,最终还是选择开口。
他讲起了一年前的一桩往事。
故事的开端一如所有话本里所写的那般,听起来让人艳羡,却有些不可思议。一个是出身高门名满长安的年轻男子,一个是家境贫寒只能卖身为奴的妙龄少女,他们的初遇是在东市的酒肆外,她站在几个碧眼高鼻的胡姬身边,姿容清丽不输异域女子半分,四目相对时,惊艳了他的眼,撩动了他的心。再后来,就是难料的巧合。
他怎样也想不到,她竟会卖身于卫府。朝夕相对之下,难免暗生情愫。
正巧卫甯想要为自己的二弟娶一房妾室,已是情根深种的卫瑕干脆串通哥哥演了一出好戏。一向不喜束缚的卫钰开始找借口推脱那门亲事,推脱到最后,便有卫瑕理所当然的站出来,主动代替了自己不省心的哥哥。
那时的卫甯还在感叹果然还是三弟听话乖巧一些,可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两兄弟竟敢在纳妾那一日将妾室换了个人,娶了身边的婢女!
到最后,木已成舟,原本的那户人家畏惧卫家权势不敢乱说话,卫瑕又一意孤行不肯悔改。身为长姐的卫甯又能如何做呢?不过是妥协罢了。毕竟官府有明令“诸以婢为妻者,徒二年。以婢为妾者,徒一年半。各还正之。”
若是声张出去,害的还是自己弟弟。
事已至此,若不是那小娘子福薄,嫁人还没多久就一命归西,这故事本能有个更好的结局。
话说到这里,其实还没有说到狐鬼之事,可是引商却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那个在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促使她突然开口问道,“敢问那位小娘子是染了什么恶疾去世的?还是说……”
这个欲言又止果然让卫瑕身子一震,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几人都在耐心等着他回答,直至寒风打在窗户上发出阵阵轻响。俄而,卫瑕终于抬起头,声音有些抖,“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