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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胡家后,原本斗鸡般的两位老者终于平静下来。
驼背那个恢复慈眉善目得道高僧姿态,高瘦那个也是一派饱读诗书的学者儒雅之姿。起初阿瑶还长舒一口气,这两人终于恢复正常了。
可事实证明她放心得太早了。
厅堂左边,驼背老僧寿眉下垂,眼角耷拉下来,“老和尚我一辈子就一个徒弟,还是个整天忙到不着家的。如今一把年纪孤零零的,只想收个贴心的女娃娃做徒弟,每旬抽出点功夫陪我说说话。”
在他对面,长袍大儒长叹一声,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哀切,“老朽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便是阿淑,可她早已亡故,连给我补偿的机会都没有。如今我这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唯一可以做的便是为她毕生心血找到传人,也不知错过姑娘,有生之年还能不不能找到合适的。”
空海大师想法很简单,大徒弟眼高于顶、脾气坏、嘴巴还毒,除去模样好、地位高、文采佳、武艺高强外简直一无是处。好不容易遇到个他看顺眼的姑娘,再不抓紧机会,错过了可真要打一辈子光棍。做师傅的怎能忍心!而最好的培养感情方式,莫过于同门师兄妹。他这般体贴的师傅,到时定会给两人多多创造机会。
墨道玄想法更简单。他虽在小侯爷威逼之下与空海大庭广众之下吵一顿,可以他地位以及现在无欲无求的心态,若是当真不愿,小侯爷也拿他没办法。之所以那样甩出老脸,是因为他欣赏胡家姑娘。或许她不如沈家姑娘聪慧,但却是心思纯净、大智若愚之人。阿淑毕生心血交到这样一位姑娘手中,他放心,若是阿淑活着肯定也会欣喜。
各怀心思的两人隔空交换眼神,皆察觉到彼此眼中的浓浓战意。
但阿瑶没看出来,站在厅堂中间,看到左右使劲扮可怜的两位老人,她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刚才吵架时他们互相对准彼此,她只需左右看着,惊讶时捂捂嘴、听到滑稽内容时抿抿嘴就是。现在倒好,两人不吵了,转而齐齐将目标对准她。
“你们……真的有那么可怜?”阿瑶声音中透出浓浓的怀疑。
闻此两人忙收敛战意,左边一位将寿眉耷拉得更低,右边另一位更是全力释放自己对亡妻的怀念和如今的悔恨。感觉到右侧浓烈的悲意,左边的空海大师狠狠心,开始脑补大徒弟一辈子孤零零,到七老八十还是个毒舌老光棍,被侯府小丫鬟嫌弃。
太惨了,他几乎忍不住要念大悲咒。
这……
阿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幕。一位是名满天下的空海大师,另一位是桃李满天下的墨大儒,两人若是想收徒,只需随便喊一声,便有人哭着喊着凑上来,求拜师之人绝对能从城东排到城西。
这样的人会孤单?这样的人会找不到传人?
她再傻也知道不可能。
在华首寺空海大师要收她为徒时,她别提有多开心,那感觉就像蛀牙不许吃糖的小孩突然被天上掉下来的一包胶牙饧砸中了。可现在突然来两个,两个还都这么好,不敢置信的同时,又好像原本的胶牙饧旁边突然又冒出包饴糖。每一样都好喜欢,却只能选择其中一样。
“我……”
感觉压力山大,在两人殷切的目光中,她一步步向门边退去。估摸着到门槛刚想转身,背后突然传来一堵坚硬的胸膛。
“景哥哥。”终于来个人解围,阿瑶声音中难掩惊喜。
尾随其后的胡九龄听到这称呼,心下警铃大作,因沈家之事而对少年升起的欣赏中无端多出几丝戒备。
“你终于来了,快请进。”
满心欢愉地邀请少年进了厅堂,阿瑶转身吩咐下人上茶点,忙碌之下她完全没再往外面看,自然也没看到外面有个被她忽视,玻璃心正在一点点碎成渣的阿爹。
“咳、咳。”眼见玻璃心碎差不多,女儿还在围着玄衣少年打转,那积极的模样对他这阿爹也从没有过。心下戒备度从轻微升到最高级别,胡九龄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
“阿爹?你站在外面干嘛,还不快点进来。”
轰~最后一点玻璃心彻底碎成渣,胡九龄失落地走进来,与厅堂内两位老者刚好组成三剑客,惨兮兮的气氛毫无违和感。
忙活完的阿瑶转身,就看到这样惊奇的一幕。
“他们……这是怎么了?”她小声问着离最近的少年。
“谁知道。”
陆景渊眯眼,享受着她张罗的茶果点心。捏起一块云片糕尝尝,有他在宫中吃过的补品味。百味斋没偷工减料,这丫头怎么丁点不见胖。
眼见气氛陷入凝滞,阿瑶终于小声问出来,“空海大师与墨大儒真要收我为徒,怎么办?”
一直注意这边动静的胡九龄竖起耳朵,连这种事都问他?这种事不该跟阿爹商量么?戒备度迅速突破峰值,突破进入轻微厌恶阶段。
“什么怎么办?”
“两个,”阿瑶瞪大眼,竖起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晃,“我该选哪个?”
青葱般的手指伸到他唇边,陆景渊喉结轻微滑动,扭头遮掩不自然的脸色,“笨死了。”
胡九龄:敢说他家阿瑶笨,中级轻微厌恶!
阿瑶一头雾水,伸长脖子凑过去,委屈又急切,“怎么笨啦?到底该怎么办?”
独属于她身上的清新气味萦绕在鼻尖,小脸伸在他触手可及之处。因刚才提及沈家,他回忆起前世许多片段。
十六岁的阿瑶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布衣荆钗都掩饰不住她的娇俏。而更吸引他目光的,则是她经历重重苦难后依旧未曾磨灭的乐观和天真。破旧四合院低矮的厨房中,不会烧火的她对上不耐烦的宋钦文,便是这般委屈又急切,连说过的话都一模一样。当时他就在窗外那棵桂花树上看着,只觉狭窄厨房中少女冻红的脸,如西北高原上温暖的旭日般照进他阴暗的心底。
要命!
手握成拳,他蹭一下起身,大步迈到她对面相对安全的距离。
“既然他们俩都愿意,想拜谁为师就看你。想拜谁就拜谁,要不想就都不要,难以选择的话就两个都拜了。这么简单的事都不会,”笨死了!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除去离得近的胡九龄外没人听到。第二次了!唯一听到的这位迅速在将厌恶级别再升一阶,高级轻微厌恶,马上要升级为一般性厌恶。
阿瑶压根没听到最后一句,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倒数第二句上,“真的可以两个都拜?”
胶牙饧与饴糖兼得,简直是最美好的结果。
这会她已经没功夫去想沈墨慈,而是完全沉浸在可以拥有两个特别靠得住的师傅,这样天上掉馅饼的美事中。
她没想沈墨慈,反过来被困后院的沈墨慈却在想着她。姨娘已经被嫡母叫到跟前立规矩,沈家后院仅次于正院的第二大院落只剩下她一人,她终于能毫无保留地宣泄自己负面情绪。拿起绣花针,她狠狠往巴掌大的花苞头布娃娃身上扎。从近处看去,娃娃身上已经被针眼扎成了筛子。望着千疮百孔的娃娃脸,她唇角漾起诡异的弧度。
想阿瑶的人不止她一个,趁着晌饭后的热乎劲,青城大街小巷盛传着方才那场闹剧。当然在这些人口中,胡家姑娘是顶顶光辉的角色。究竟是什么样的奇女子,才能同时被墨大儒和空海大师看重?由于十三年来胡家姑娘露面甚少,不少市井百姓直接根据想象乱夸一通,直把她编成了下凡的九天玄女。
人嘴两张皮,任谁都无法想象,这般受追捧的胡家姑娘,几个时辰前还是众人口中貌如夜叉、挥霍无度、蛇蝎心肠的女子。不过如今这几个称谓,却是均分到了罪魁祸首身上,其中尤以宋家母女为最。
多数人都在念着阿瑶的好,这个时辰与沈墨慈抱有同样仇恨之心,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的,也就只剩宋钦蓉。她非但没反思自己错误,反倒将全部罪责推到阿瑶头上。不仅如此,她还这般劝慰宋氏。
“娘,我们可是去送东西的。再说若不是胡家先行逼迫,我们何至于闹出这般大动静。咱们不过是自证清白,没想到他们却倒打一耙。”
听她这番说辞,心慌不定的杨氏也生出仇恨之心,“阿蓉说得对,”
“对什么对,我刚下乡料理农事才几天,你们娘俩便反了天。”
这几日正是春蚕结茧时,宋冠生赶往乡下去帮自家佃户。清早他好好干着活,邻居家进城抓药的人赶回来,告诉他好像在百味斋门前看到杨氏母女。听到后他便觉大事不妙,急匆匆套车赶回来,没进城便听到沸沸扬扬的传言。
“这些年你姑姑是怎么对我们的,被别人一点小恩小惠便收买了。我打死你个狼心狗肺的!”
三言两语问明过程,宋冠生大手高高举起。看到护在女儿身上的杨氏,最终还是没落下去。
“都这么大姑娘,过两年便要说婆家,也不方便再打。你先回房。”
宋钦蓉长舒一口气,惊魂余悸下快步回房。刚趴到床上,便听到门外“咔哒”的落锁声,紧接着阿爹声音传来,“我回乡下料理春蚕,阿蓉且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出来。想不清楚就一辈子别出来,宋家再穷也养得起你,我宁愿养你一辈子,也不能这样把你嫁出去祸害别家。”
说完他厉声嘱咐杨氏,“看好阿蓉,若是敢偷偷放她出来,我立马休了你,说到做到。”
说完宋冠生疾步往外面走去,看到院墙外四邻隐晦的眼神,窃窃私语声传来,每一声都如鞭子敲打着他心门。生平头一回,他如此后悔娶了这么个媳妇,连带着一双儿女也染上了她的某些习性。
为今之计,他只能照料好这波春蚕,多出点极品生丝回报长姐与姐夫。
匆匆离城的宋冠生忧心一双儿女,胡家厅堂中,胡九龄同样为女儿担忧。
“两位师傅的确是再好不过,可阿瑶,你学得过来么?”
关乎阿瑶智商,未来翁婿表达方式虽大相径庭,话中意思却是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