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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府客院内,对着几道不起眼的菜色,遍尝天下美味的未来翁婿二人却像饿了八辈子般埋头苦吃。一边是姜还是老的辣,另一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筷子在盘碟间较量,一时间杀气纵横。
很快几道菜一扫而空,连肉块下装饰垫着的菜叶子也没能幸免。一口气吃完,守着跟前光亮如刚刷过的盘子,回味着方才大快朵颐的美好滋味,他们皆满足不已。
这可是爱女亲手准备的!
这可是阿瑶亲手准备的!
阿瑶是为他准备的,竟然便宜这糟老头一半,陆景渊无不感叹。
阿瑶都没为他准备过,竟然先给了这狼崽子,女生外向啊,胡九龄痛心疾首。
抬起眼皮,未来翁婿二人看向彼此。几乎在视线交汇的片刻,原本餍足中略带遗憾的神情转变为深深的鄙视。
真是怎么看怎么都不顺眼。
先开口的还是胡九龄,站起来,他朝对面少年拱拱手。
“这些时日侯爷对小女多有照顾,对此我这当爹的感激不尽。眼见征募军饷宴在即,有些话胡某也就直说。我胡家虽只是青城一介小小商贾,但温饱还不成问题,不需靠卖儿卖女过活。”
顿了顿,他将身子躬得更低:“胡某向来说话直,有些话若是过了,还请侯爷见谅。明日征募军饷,胡家绝不会有丝毫托词怠慢,就当为这些时日的照顾做一点报答。”
这就将话挑明了?
陆景渊脸色微沉,除去方才关键时刻被打扰的恼怒外,单凭这段话他对胡九龄有些敬佩。
青城会首何等荣耀的职位,他已经摆明态度与胡家合作,加之沈家如今生平狼藉,有些事即便没有明说,以胡九龄的聪慧也能明白。这般光宗耀祖的机会,眼见一觉睡醒后边唾手可得,而如今他却轻易放弃。
不仅放弃,而且语气中没有丝毫不甘。
“胡老爷果然是位慈父。”
此时此刻他有些明白沈墨慈的嫉妒,莫说是同处一城、同样出身大绸缎商家的她,就连出身富贵的他,这会心里也微微觉得苦涩。为何同样是爹,胡九龄可以事事以阿瑶为重,而两辈子广平候从来只想着置他于死地?
不过这等苦涩也只持续了片刻,很快他的心还是倒向了阿瑶。无论如何,有这么个护着她的阿爹,也算是那丫头的福气。他家丫头的福气,跟他的福气也没什么两样。
“本候答应你。”
这么容易就答应了?见他阴沉着脸陷入思索,胡九龄已经准备好车轱辘话,打算等下如何摆事实讲道理说服他,没想到他却直接答应了。
如此痛快,看来是没把他家阿瑶放在心上。
放心之余胡九龄又难免有些气愤,他家阿瑶就那么没份量?
自家贴心小棉袄太好,恨不得炫耀着让普天下之人都大家赞赏,可当真有人来抢着穿时又舍不得撒手,大抵所有如胡九龄这般的慈父都是如此心理。
然而陆景渊可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高高在上的小侯爷早已习惯被人捧着,无论他想做什么,自有无数人围上来,争先恐后地迎合他心意,就这样他何曾仔细揣摩过别人心思。本来方才他打算将自己心思道出,开诚布公地跟胡九龄谈一谈,可看到他满脸抵触,他还是决定再缓一缓。
缓一缓吧,等那丫头开窍了再说。
今晚他表现得可够明显了,就不知道那丫头回去会不会想他。
如陆景渊所愿,躺下的阿瑶的确在想他,不过却没想他最期待的事。前世今生,阿瑶对“情”之一字从来都没什么概念。甚至大多数姑娘家的启蒙读物——话本,也因为阿爹请来的女师傅学识太过渊博,会在她无聊之时跟她讲些山川地理、各地有趣的风俗而被彻底隔绝在外。
方才脸红心跳的感觉虽然很陌生,但后面发生了更重要的事:景哥哥邀请她在明日的征募军饷宴上做文书。
“青霜,我写得字不好看,而且万一把数记错了可怎么办?”
“姑娘字写得很是清秀,连先前的女师傅都曾夸过。而且您为人那般细致,定不会出什么差错。”
对,女师傅曾经夸过她。只可惜练字要下苦功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那手簪花小楷,现在也只能说是字迹清晰,完全不如沈墨慈……
“说起来沈墨慈字倒是写得不错……”
“姑娘莫要想她了,天色不早,您且早些歇下。睡好了才有精神,您明日可是有大事。”
阿瑶方才想起沈墨慈,不过是因为她隐约记得,前世阿爹赴沈家宴会无端损失大笔银子后,曾经隐约提过沈家姑娘字写得不错,合账方式也十分新颖。当时沈墨慈已经拜入墨大儒名下,没有这辈子的种种戳穿、也没有流言蜚语,她是才德兼备、名满青城的才女。声望之高,直接将其拱上神坛,让一般人只剩崇敬、升不起丝毫嫉妒之心。
当时她也是这样的心思,虽然阿爹在夸她以外的人,但因为那人是沈墨慈,她升不起丝毫嫉妒,反而只一门心思地觉得她好厉害。
“到底是什么法子?”
“姑娘在说什么?”走到烛台前的青霜问道。
“没事,熄蜡烛吧。”
蜡烛吹熄,青霜轻手轻脚地退下,黑暗中阿瑶则是仔细回忆起来。当日沈墨慈用的什么法子,阿爹是怎么说得来着?
刚开始还想不起来,但她耐下心回忆每一个细节,渐渐地过往记忆越发清晰。
“对,就是这样!”
终于想起来了,疲惫地打个呵欠,想着景哥哥信任的眼神,他说在青城最相信的人就是师傅和她。景哥哥相信她呢,那明日她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在阿瑶思索的同时,渡过最初的恐惧后,青城大牢内的沈墨慈也冷静下来。
再挫败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引以为傲的迷惑人心本事在小侯爷身上没有丝毫作用。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丝毫侥幸之心,思索着当下情况,在青城苦心经营多年的名声尽毁,狼狈地被送回祖籍,本想着靠阿芙蓉迷惑人心智捞笔银子东山再起,没想到却被小侯爷发现。
此刻她身处大牢,沈家不仅不会出面保她,而且还很有可能推她除去当替罪羊。而平王,虽然自己能说服他,但以他的本事,在小侯爷跟前等于没有。
小侯爷,她落到如今地步,阿瑶那点小伎俩还只是其次,最根本的是因为这位突然出现的小侯爷。
地位尊贵、油盐不进,而且满心向着阿瑶,让她根本束手无策。
“阿慈,我收拾干净点地方,你且先休息下,我在这守着。”宋钦文攥着捆扎成笤帚模样的稻草,指着脚边刚收拾出来的干净地方,温柔地劝道。
“都这时候了我怎么睡得着。”沈墨慈声音有些烦闷。
“可……”宋钦文脾气也上来了,“有些事已然发生,想了只会更烦,还不如不想。”
“不想?”沈墨慈脑中灵光一闪。
阿慈都已经这么可怜了……话说出来宋钦文就已经后悔,听她喃喃地重复,他也耐心解释道:“我并非那个意思,就是有些事既然无法改变,那不如绕过去,或是将它深深埋起来。”
绕过去?埋起来?
她怎么就没想到!听到这几个字,沈墨慈只觉豁然开朗。
诚然,以她目前的实力尚对付不了小侯爷,但有些事她完全可以绕过他。还有沈家,既然他们不仁,就别怪她不义。
“狱卒大哥,”打理下头发,沈墨慈叫住巡逻的狱卒,尽量展示自己柔媚的一面。
狱卒地位低下,且终日呆在大牢里,何曾见过这般绝色美人,瞬间便被她晃花了眼,下意识地想给她换间牢房。可想到送人来的那几位不怒自威、总之一看就不好惹的大爷再三嘱咐之事,心下打个机灵,他还是忍住了。
“何事?”他瓮声瓮气地问道。
“可否给我些纸笔,我想给家人写封信。”
这……竟然还真被几位大爷猜中了,狱卒有一瞬间的怔愣,然后隔着围栏他面前出现一张银票。
“狱卒大哥辛苦,这点小钱拿去吃些酒。”
接过银票展开看下,狱卒瞬间震惊了。我滴个乖乖,竟然是五十两,他辛苦两三年都不一定赚到这个数。既能完成大爷吩咐,又能达成美人所愿,还能赚到银子,天底下哪有这般好的事。
瞬间他喜形于色,“你等着,我这便就去。”
待狱卒走后,沈墨慈心疼地捂着贴身之处藏的荷包。从别院逃出来匆忙,她身上就带了这么点。不过只要信能送出去,很快她就会有很多银子了。
听完暗卫吩咐后早有准备,狱卒准备得很快,不多时便已送来文房四宝,甚至还贴心地给点上跟蜡烛。微弱的烛光亮起,看清四周脏兮兮的墙壁,沈墨慈更是坚定了决心。
在宋钦文不解的目光下,她缓缓提笔,一手曾被顾山长夸赞的簪花小楷落在纸上。
而在沈墨慈忙于传信布局之时,胡府后院绣楼拔步床内陷入沉睡的阿瑶却做了个梦,梦中玄衣少年将她搂在怀中,轻轻在她耳边说道“你喜欢我”。
“恩。”
不清不楚地咕哝一声,似乎觉得有点热,她翻个身,将被窝蹬掉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