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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景渊贵为王侯,但身份比青城众商贾高出一大截。对上阿瑶他能平易近人,胡九龄也多少沾点光,可在面对包括沈金山在内的其他人时,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小侯爷。
居高临下,整个青城局势、各大小商户间的关系,于他而言如行军打仗时要用的沙盘般清晰透彻、一览无余。
胡九龄虽也看得透彻,可身在局中他终归没有这等大彻大悟。比如同是品评孙家,他可能会从沈家角度说起,说孙家这些年没少糊弄人,头顶大伞一倒,只怕日子不好过。而换到小侯爷这,直接简单的一句话。
“弄虚作假、空中楼阁、不足挂齿。”
总之在第二日一大早,阿瑶顶着罕见的熊猫眼,以及更为罕见的亢奋精神前去请安,用完早膳后商讨青城局势时,原本准备充分,打算在女儿跟前大展身手的胡九龄,完全拜倒在了小侯爷犀利的言辞下。
不对劲!
仅仅一夜功夫,阿瑶不仅将整个宴会布置设想到几近完美,连带看那狼崽子的目光也更加热切。
敏锐地察觉到这两点,稍微再往下一想,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好啊,狼崽子趁人不备,钻进了他家后院!
心下怒气升腾,当下胡九龄便决定——防狼!
如何防?向来光明正大的胡老爷,这会手段也直接摆到明面上来。他以防备沈家报复为由,在后宅最为紧要之处张起了天罗地网。这次是真的大网,百八十号护院在后院忙活着,用机关在绣楼周围布置下一张张铁丝网,但凡有人不从正门走,机关会自动弹上来。
小侯爷多聪明的人,知晓胡九龄防备他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展示抗拒之姿。若是先前他还有可能着急,可昨日过后,先是那丫头对他表明心迹,紧接着当晚他又一鼓作气帮她解开心结,双保险之下他心里踏实得很,自然也有了容人度量。
没曾想这张网没困住他,却困住了另外一人——负责暗中防卫阿瑶安全的陆平。
好在陆平功夫好,在机关触动之前及时察觉,堪堪避了过去。可这样一来,小侯爷吩咐的保护之事就有些犯难。
“侯爷,属下无能。”
眼瞅着靠近不了阿瑶,陆平干脆地请罪去了。
连陆平都能难倒,胡家这防卫功夫还真有一套。没几日自己便要离开青城,那傻丫头实在打眼,这样也好。至于陆平,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藏着掖着。只是自己开口送人,胡九龄那关难免有些过不去。
如何往后宅安插这么大个人?
等等,后宅,借由这两个字,他想到了胡家后宅真正的掌权之人。于是乎,在第二日清早空海大师每旬给宋氏诊脉时,顺便说了一声阿瑶安全之事。有胡九龄布置天罗地网在前,连借口都是现成的。
“不瞒夫人,贫僧云游四海,在青城呆不了多少时日。夫人药方皆已开好,只需按时服用便是,只是还有一事贫僧尚放心不下。”
宋氏也不是蠢笨之人,这会很容易便猜出来了。
“莫非是阿瑶学业?”边说着她边微微摇头,女儿可不能跟着云游四海,受那居无定所风餐露宿之苦。
“夫人说对了一半,却是因为阿瑶,不过并非因为学业。”
不是因为学业,“莫非阿瑶身子骨?”
见空海大师点头,宋氏心提到了嗓子眼。
“夫人放心,令嫒身子骨并无问题。只是沈家秉性,夫人在青城这么多年,应该比贫僧更为清楚。如今他们落到此等光景,心下又岂无怨恨。贫僧这两个徒弟,皆出自富贵,可皆不是能安心享福的命。侯爷那边还好,身为男儿能跟在贫僧身边。可阿瑶一个姑娘,怎么看都是呆在家中更好。学问上尚可与贫僧书信往来,只是这自身安危,贫僧却是鞭长莫及。”
宋氏本就有一腔愧对女儿的心,在她眼里阿瑶那纤细的身段简直弱不禁风。昨日老爷加强防备时提过此事,今日空海大师旧事重提,这会她没有丝毫怀疑。
对啊,沈家可并非善茬,虽然胡家世代在青城,可阿瑶只有一个,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想到这她晃起来,“依大师看,这可如何是好?”
“夫人莫慌,侯爷身边暗卫各个是好手,只需向他要个一二人手,暗中护着阿瑶便是。”
这主意好!宋氏当场就想答应下来,可思索再三她还是略有迟疑。
“我一介妇人,常年呆在后宅,见识不够,但也知道暗卫皆是朝廷花大功夫栽培,此等官差到我胡家会不会有违法度、亦或是太过屈才?侯爷那边,又可否愿意放得力人手?”
胡夫人也并非庸碌无能之辈,心下对宋氏的认知悄然改变,空海大师定睛看去,只见先前围绕着宋氏浓浓的死气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强烈的生气。
说是生机勃勃也不为过,这生气怎会如此强烈,空海大师有些不解,但这会他还是继续说道:
“侯爷并非小气之人,虽然面上清冷,但一番爱护师妹之心却不比贫僧这做师傅的差。”替小侯爷说尽好话后,空海大师又道,“再者,贫僧教导侯爷多年,自问这点脸面还是有的。至于暗卫那边,阿瑶秉性纯善,跟任何人都能相处得宜。”
话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将提起来的心放回原处,总归觉得暗卫屈就,权势胡家没有,但银子可多得是,时下有富贵人家专为族中男儿延请武师,身为师傅受人尊敬不说、束脩也是丰厚,宋氏在原本丰厚的束脩上又翻了一倍,权当是给来人的补偿。
宋氏手脚很快,当即便命人取来上好的绸缎衣,又将束脩一并用红封包好,着伶俐丫鬟随着空海大师一同前去。等到晌午胡九龄回来时,胡家已经多了一位武师傅。
陆平本来生得一张大众脸,大众到让人看一眼,转过头便忘。褪去多年穿着的藏青色暗卫服,换上胡家绸衫,一时间胡九龄还真没认出他。简单地问几句,得知他一个人打十来个护院不成问题后,欣喜之下他又将原本丰厚的束脩再次翻倍。
银子嘛,我胡家一点也不缺,但女儿只有一个!
这点上他倒与宋氏的想法如出一辙。
在夫妻二人欣喜于女儿找到个妥帖保镖之时,在外面的阿瑶也处于欣喜之中。
“小乔,你想买间铺子?”
纸上学来终觉浅,虽然阿爹与景哥哥对青城局势颇为了解,且对着她也毫不藏私,可听完后的阿瑶还是觉得有些飘。在这点上陆景渊就比不得胡九龄了,后者当初也经历过这种时候,一眼就看出阿瑶症结所在。
“单听我们说你也没数,最好还是亲眼看看。”
出府去现场看看,长见识不说,更重要的是能离开老在她跟前转悠的狼崽子。
当即胡九龄便命人换上便装,又挑了一辆外表不起眼、但内里却是过完年后全新打造、十分舒适的青顶小轿,命人抬着阿瑶满城里转悠。一路走走停停,看着各家铺子人流、装潢,再听听旁边商家对其评价,甚至带上围笠亲自进去体验下,速度虽然慢,但一番亲身经历下来,阿瑶却是对各商家有了大概的认知。
就这样转了有四五家,小轿停在另一家门前,这家铺子正好紧挨着百草堂。带上围笠阿瑶下轿,还没等进店门,身后与江南女子截然不同的大嗓门响起。
当时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都已经换上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衣裳,整件衣裙没一个绣花,整张脸也用围笠完全包裹起来,这样还能被人认出来?
“阿瑶,果然是你,我就觉得这般漂亮的手,青城找不出第二个。”
瞅着自己青葱水嫩的十指,被人这般直白的夸赞,阿瑶心里升起些愉悦。
“小乔,你怎么在这?”
“来给我爹抓药。说起来还是托你的福,阿爹当上染坊大管事。以前欺负过阿爹的那些人,现在见着他跟老鼠见了猫似得。还有好些人,偷偷摸摸拐着鸡蛋篮子来我家,往我娘手里塞红封。不过你放心,阿娘一个都没要。阿爹知道后更是告诉过他们,以前的事他都不计较,只要好生做事,把铺子经营好了他就高兴,没必要来这些旁门左道。哼,当我苏家什么人家,我们虽然穷,但也不能要这种人的东西。不过想想他们以前欺负阿爹,我还是好气,有时候也想报复回去。”
苏小乔噼里啪啦说一大堆,说道中间时阿瑶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在她面前故意卖好?可当听到后面那些小女儿不忿时,她心下很快释然。
小乔还是那个直爽的小乔,再说这才几天,她的性子不可能变。
说话功夫铺子里伙计追出来,手里捏着一把铜钱,整个人喘着粗气。
“大乔,找你的钱。你爹用的药轻了,给这些多,日后你来只需带先前一半就好。”
苏父的病还真是有所好转,阿瑶真心为她高兴。话说了没两句,就转到阿瑶身上,苏小乔很快察觉到她的不对。
“你这衣服……也不能说不好,料子很细腻,真是怎么觉得没以前好看。哦,我知道了,少了那些活灵活现的绣花。还有这围笠,穿成这样是有重要的事么,我是不是打扰到你?”
说到最后一句时苏小乔怯怯的,她也在长大,最近阿娘常拿阿瑶的事教导她,叫她凡事多为别人着想。
虽然做这幅打扮出来,但阿瑶也没指望别人彻底认不出她。她只是希望自己进店那一时半刻不会被人认出来,然后可以安静地看那么会。本来她就没打算隐藏目的,这会有人问,她也捡不太紧要的说出来。
“原来是去看铺子,也对,沈家铺子马上要卖,你去看看,有中意的盘下来也好。其实我也想……说出来不怕你笑话。”
难得这么个真诚的朋友,这会她明显有愿望,阿瑶也想听听:“笑话你作甚,书院中我们最要好,是不是?”
“我……”向来豪爽的苏小乔难得羞涩,“想买间铺子。”
然后就出现了开头那一幕,惊讶过后,看着更加害羞的苏小乔,阿瑶也知道自己语气好像有点不对。
“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别误会。只是你为什么想买间铺子?”
“阿爹生病那几年,我经常在想,明明他手艺那么好,可只是因为得罪了管事,就要干嘴脏最累的活,生生熬坏了身子。如果染坊是我们家自己的,不管做什么都能自己说了算,那阿爹也不用那般辛苦。不过现在染坊成了胡家的,胡家又对我们那么好,这点也不用再担心。我只是听到沈家铺子要往外盘,心里突然想起这么个事,其实我手头哪有那么多钱,不过是想想罢了。”
因为想自己做主,所以才要盘下间铺子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会阿瑶却完全沉浸在她的想法里。现在她开始接手胡家生意,以阿爹对她的疼爱,虽然完全不存在她说了不算、或是被人欺压之事,可她总觉得脚落不到实处。
之所以如此,一是因为那些铺子是胡家的,前世之事摆在眼前,她有些束手束脚,唯恐自己做错决定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二也是因为她起点太高,刚起步便站在了胡家百年积累的顶端,如此情况下好多细节她都难以发现。
如果能有一间自己的铺子,不管怎么折腾,就算折腾塌了房子也无所谓;再者从头开始,做生意的大小细节她也能掌握。
可她没那么多功夫,需要一个……景哥哥曾数次说过的可信之人。
阿瑶看着面前苏小乔,算起来这是她前世今生最好的朋友,且她家受过胡家恩惠,感情和恩情摆在那,应该可信。
“小乔,你想得没错。”
“什么?”正在碎碎念的苏小乔一愣,意识到她说什么后,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得,“不行,我那几个铜板,连百味斋点心都买不起,哪里盘得下起铺子。”
“银子我有,铺子我也可以盘,只是对于做生意,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阿瑶这是要帮她?
察觉到她的想法,阿瑶点头:“如果你的打算可行,我们一起做。”
苏父受磋磨的那几年,刚好是苏小乔半大不小的时候。已经开始慢慢懂事,但属于孩子的天真和无穷想象力还未完全褪去。心里总想着开铺子的事,久而久之她也就有了许多想法。
“你别看我阿爹现在病着,其实他手很巧的。小时候,他曾经染出过一种颜色很特别的布,就是好几种颜色掺在一起,但又互相不重叠。哎呀我也说不上来,总之七彩斑斓特别好看。当时我就在想,如果家里有铺子,就卖那种布做成的手绢、贴身小衣。”
“七彩斑斓?是不是一块绿色、一块土黄色、形状不规则,胡乱混在一起,看起来又不乱?”
苏小乔被肉挤得不太明显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巴更是维持着张开的姿势,“怎么你好像亲眼见过似得。”
七彩布!还真是七彩布!
这是前世沈墨慈所做的另一件事,依托沈家的绸缎庄,她将供给西北军的棉衣面料换成几种黄色交织的七彩布。穿上这种布,兵卒埋在黄沙中,不走近了根本看不到。凭借此障眼法,西北军大败鞑靼军队,而捐献此衣物的沈墨慈也借此名扬天下。
前世在京城时,她曾见到过班师回朝的西北军。他们身上七彩布缝制军袍格外特殊,初看上去跟只毛色不均匀的土狗似得,可再看两眼就觉得这种料子既新奇又带有一种独特的美感。那时她还暗中佩服过,难怪沈家这两年生意越来越好,人家的确有其过人之处。
没想到前世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七彩布,竟然是苏父无意中做出来的。
以当日苏父在染坊境遇,他有可能将此方交给沈墨慈?恐怕这料子中,也隐匿了另一端不为人知的辛酸血泪。
“这布肯定很好看。”
听别人夸她阿爹手艺,苏小乔与有荣焉:“当然,我亲眼见过,对了我家现在还存着一块,你想看的话我拿给你。”
“好。”
“那你稍等下。”
不等阿瑶说什么,苏小乔已经风风火火地朝巷子里跑去。进轿子吩咐下人抬到巷口不起眼处,坐在里面阿瑶思索着此事。将前世整个过程捋一遍,各种感慨最终化为一股信念。
前世之事已无法更改,但这辈子她还有机会。
“阿瑶你看,就是这个。”轿帘被掀开,苏小乔手朝她伸过来。
她手中拿着块四四方方的布片,上面那不甚均匀的色泽,正是前世她在京城所见那种。
还真是七彩布!
方才阿瑶还有一丝疑惑,可亲眼所见后她彻底确定下来。真的是七彩布,连颜色都一点没变。
这铺子一定要开,而且还要尽快开!
心思再坚定不过,千叮咛万嘱咐苏小乔一定不要将此事告知任何人,她也顾不得查探其它铺子,而是迅速折返回胡家,跟阿爹商议此事。
对于爱女的提议,只要是不关于小侯爷的,胡九龄向来举双手双脚支持。即便是不靠谱的主意,为了爱女开心,浪费银子创造条件他也要助其达成心愿,更何况这次的主意听起来就如此稳妥。
“咱们胡家产业多了去,阿瑶想开铺子,随便选处顺眼的就是。”
“女儿现在什么都不懂,才不要平白糟蹋自家东西。恰好这些年,逢年过节女儿接了不少压岁钱,攒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女儿打算拿这笔钱,去盘一间铺子。”
我女儿怎么能这么乖,胡九龄心里那叫一个感动。
“都依你,只有一点,银子不够了一定要跟阿爹说。”
阿瑶亲热地挽起他胳膊,“阿爹最好了。”
简单五个字哄得胡九龄笑眯了眼,而有了开铺子的念头,再准备拍卖会时阿瑶更是起劲。剩下的最后一天,她继续乘着青顶小轿,将沈家名下大小铺子转个遍,心下大致有了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