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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川明问:“老爷子身体还好吧?我想去看看他老人家。”
“还行,”周斯绵说,“不过年纪大了,总有一些时候犯困。”
黄川明愣了一下,当年老人家陪孙子住院的时候,那种精神头,真叫人佩服,他说:“岁月不饶人!我等下就去看看老人家,当面向他赔个不是。”
难得黄川明有这片心,周斯绵再不好拒绝,但他打好招呼:“去看望老人家我不反对,但是不能买东西,不能给钱,否则的话,就请你到院纪委去领回你的东西。”
黄川明脸上一片尴尬。他确实想借这个机会,跟周斯绵拉近一下关系。这次要不是周斯绵和侯江涛给他申请到特殊政策,他真的回不来了。
有些人在年轻的时候有很多想法,总觉得自己了不起,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总觉得这个世界很大,自己生活工作的地方太小,想要挣脱现实的束缚,赶往下一个站台。实际上,当你自己的能力水平还不足以支撑欲望的时候,下一个站台等着你的也是失败。
很多人就是在这种痛苦和纠结中走过青年走过中年,到老了,回头一看,自己一无所成。这山望着那山高,手长衣袖短,总是没办法实现自己的人生梦想。
黄川明经过这一次出走到回归,终于明白,人这辈子经不起折腾的。他对周斯绵说:“之前,我没有意识到市人民医院这个平台的重要性,一旦离开这个平台才知道,只有在这里,才能实现我的理想。”
“你能看透这一点,说明你进步很大。不错!”周斯绵说,“今天我还要去外地出差,改天我们再详谈。”
隔天,黄川明去了周斯绵家看望老人。面对周金鹏,黄川明心里的愧疚感瞬间得到了释放。这种感觉,一直憋在心里,心中像是钻进了一块小石子,时不时硌得他难受。
周金鹏盯着黄川明看了一阵,好像熟悉,又总想不起来这个人在哪里见过。
黄川明介绍了自己,并说:“那一年,您在医院陪孙子住院……”
周金鹏还是没想起来:“人老了,记不住事儿。”
黄川明又将那天发生在病房的事简要说了一遍,周金鹏这才隐隐约约记起,好像有那么一回事儿。
“你不说,我还真的忘了!”周金鹏说,“小伙子有血性,不错。”
黄川明一脸尴尬,连声道歉。周金鹏摆摆手,说:“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难得你有心,还过来看我。是我该谢谢你!”
同为医生,两人尽管年龄差距大了点,还是很能找到话题的。周金鹏眼不花耳不聋,很久没有人跟他说这么久的话了,谈兴很浓,不知不觉就聊了大半个上午。
黄川明上午12点要开始值班,一看时间不早了,心想着赶回去接班,说了些客气话,准备回医院。
周金鹏准备起身送客的时候,身子晃了晃,倒在沙发上。黄川明见状大惊,喊了声“老爷子”,连忙给他检查。
黄川明一看,老爷子嘴角歪斜,张开嘴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脑梗塞!
这个专业术语从黄川明脑海中冒出来的时候,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这个点,周斯绵还在上班,黄川明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虽然学过急救知识,但从来没有进行过一对一操作,心里没谱。不过,他毕竟是临床医生,不能眼睁睁看着老爷子在自己面前倒下去。他按照学过的脑梗塞急救操作,将老爷子放平,开始抢救。
过一段时间,老爷子还是没有苏醒过来,黄川明赶紧打了急救电话,又打电话告诉周斯绵。
不大一会儿,周斯绵坐着市人民医院急救车匆匆赶回家,见到这种情形,心里明白了八九分:大约是两个人聊天太高兴了,父亲才会得的脑梗塞。周斯绵判断,父亲梗塞部位应该是小脑。他捏了一把汗,为父亲,也为自己。他不敢想象,如果失去了父亲,自己的生活将会是什么样子的。
医生护士一阵忙活,才将老爷子从沙发上抬到急救车上。
周斯绵一路握住父亲的手,焦急地看着父亲。此刻,他多么希望能发生奇迹,或者是父亲给他开的一个玩笑。
脑梗塞是一种非常严重的疾病,如果抢救不及时,死亡发生率将会很高。
父亲被抬进抢救室的时候,他被拦在门外。即便自己是院长,他也不能干扰医生的抢救。术业有专攻,现代医疗分工越来越精细,谁要是声称自己包治百病,毫无疑问是骗子。
周斯绵在抢救室门口,一圈一圈踱步。他一次次在心里祈祷,父亲能挺过这一关。
如果父亲能挺过这一关,自己一定要多抽时间陪陪老父亲。他想,不能在自己身上发生“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剧。对母亲,他没能尽责尽孝,是张娟娟顶起了一个家。然而,他却没能跟她白头偕老。这是他心里的一个痛点。
在抢救室外,他想了很多。人也许要到生离死别的时候,才能深切体会到亲情的重要。他咬住嘴唇,强忍着眼泪不掉下来。
每一分钟都是漫长的。周斯绵仿佛熬过了一个漫长的季节,不时看看手表。每一个从抢救室出来的人,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他都想冲上去问问父亲的情况。
此刻的心焦,其实包含了许多难以掩饰的忏悔。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时光掏空了,看这个世界都是虚幻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开了。周斯绵一个箭步冲上去,急切地问:“怎么样?”
医生点点头,回道:“老爷子醒来了,但是现在还不能动,我们先观察24小时,如果没有新的梗塞,基本上可以确定脱离了生命危险。”
周斯绵听懂了这句话的话外之音,意思就是,现在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之前,他也经常这么跟病人家属谈话。往往这样的谈话,会引发家属更深重的焦虑。
周斯绵说:“好在抢救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医生说:“周院长,你现在可以回去了。你在这里除了着急,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说,你一直守在这里的话,对医生护士的压力会很大。”
周斯绵站在抢救室门口,透过门缝,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父亲。他身上连接着吸氧管、导尿管、输液管,心电监护仪隔几秒钟就发出“嘀嘀嘀”匀速声音,就像在耳边呼唤昏迷中的人,早点醒来。
周斯绵眼圈一红,眼泪还是情不自禁掉了下来。此刻,他多想守在父亲身边,哪怕一个晚上,也能弥补平日里陪伴不够的遗憾。
可是,医生都这么说了,他也不能坏了医院的规定。严格来说,这些规定都是医院制定的,对于医院最高管理者来说,自己有责任有义务维护制度的权威性。维护制度的权威,就是在维护自身的权威。
周斯绵离开抢救室,在湘江河边坐下来。天空繁星闪烁,散发着迷人的气息,是美得让人心醉的那一种气息。
周斯绵无心欣赏夜空繁星之美。他的心思,全部在父亲的病上。他不敢往下想,如果父亲瘫痪在床,或者就这么离开了人世,他该要用怎么样的心态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