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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高垂首道:“是的, 大王,正是和氏璧。”
嬴政震惊过后立即眯起眼睛, 向在场的朝臣沉声道:“传闻赵王迁和赵国太后沉溺于后宫淫乐,不理朝政, 因此让郭开把持了十数年朝政,事事不经询问便可拟旨下令。如此看来这个说法并非夸张,而是事实――郭开对赵国的操控比寡人设想中还有力度,连玉玺都能让他掌握在手中。”
他眯起眼睛露出庆幸的神色,低语道:“既然如此,郭开未曾留在赵国,而是劫持赵迁和赵国太后逃到匈奴, 对寡人来说倒是一件好事了。”
胡亥趴在嬴政身边滚了滚, 仰面看向嬴政,眼神迷糊的说:“为什么,阿爹?赵王逃走的话,等于没有彻底灭掉赵国啊。”
嬴政并未回答他的话, 而是揉了揉胡亥的小脑袋, 笑着说:“问你大哥去吧,你也差不多该开蒙了。”
胡亥双眸瞬间闪烁出耀眼的光芒,马上坐起身抱着嬴政的手臂激动道:“大哥给我启蒙吗?阿爹最好了!”
嬴政张了张嘴,最终摇头笑了笑,摸着胡亥的脸蛋咽下想要说的话,纵容道:“自己去问扶苏吧。只要他同意,寡人没有意见。”
嬴政心中道:胡亥与扶苏兄弟感情深厚, 反正此时战事已了,让扶苏为他启蒙也占用不了多少时间,不必非把胡亥拘束在自己身边,让写得一手好字的赵高为胡亥启蒙了。
嬴政退让的神色一出,胡亥马上抱着他手臂摇了摇,亲昵的撒娇一番,然后像只挣脱了牢笼的小动物似的直奔扶苏暂居的院落而去,欢脱得摇头摆尾。
赵高看着胡亥蹦蹦跳跳离去,神色复杂的垂下头,知道自己错过了伸手入朝堂的好机会。
嬴氏用人一直保持着重才而不理出身的原则,从不避讳提拔有才能的内侍,《秦律》之中甚至有官吏驿传供应饭食的待遇标准“宦奄如不更”,而所谓的“不更”乃是二十级爵制度之中的第四级,虽然尚未进入“大夫”的行列,与卿的距离更是遥远,但也等于有了低等爵位,官秩三百石。
但赵高并不满足与目前中车府令的职位,他希望能够像向昭襄王接连四次举荐了商君的内侍景监一样获得对朝政的话语权。
教导胡亥公子,成为他的老师,获取这个聪明却天真的幼年公子信任就是赵高看到的最好、也是最快的路,堪称一步登天。
只可惜,自己棋差一招,胡亥公子根本没将他放在眼中,心心念念的都是身份更加尊崇的长公子扶苏。
看来如何能够讨好胡亥公子,让他给自己帮忙,还需要仔细思量。
眼见胡亥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一直闭口不言的王翦终于看向端坐的国主,认真道:“大王,赵国本就接连两年雨水不丰,赤地千里,眼下又遭到郭开和宗室元老逃跑时候的两次洗劫,日子已经快过不下去了。可臣向赵地征兵卒与民夫,赵人却推脱了臣的好意。”
嬴政听了王翦的报告,没有因为赵地居民不是抬举而露出任何不满的神色,点点头了然道:“赵人耿直,大战刚刚结束,赵迁也没向寡人投降,他们不愿归顺是理所应当的,但是上将军怎么会需要征发民夫?赵地有何大工程需要做?”
王翦苦笑:“赵地的长城简直破败不堪,臣带兵前去追赶赵王迁的时候完全被震惊了。可惜李牧已经被杀了,否则我真想问问他,是如何依靠着破败到这般地步的城墙战胜匈奴人的。”
嬴政沉吟片刻后赞同道:“上将军说得有理,寡人虽然想要统一华夏,却不希望被匈奴人染指这片秀美江山。赵地长城确实应该修缮一番。”
“阿爹、阿爹!”嬴政和王翦正讨论得起劲,书房门口又响起胡亥稚嫩的喊声,不过任何人都已经习惯了大王身边受宠到完全不必顾忌任何规矩的胡亥公子,自然没有臣子想要和一个孩童计较。
胡亥跑得脸上红扑扑的,一下子扑进嬴政怀里,伸手指向门口欢快道:“大哥同意了!”
嬴政抬眼看去,发现扶苏已经脱掉了战甲,换回一身清雅尊贵的长袍,可他周身的气势已经不再如咸阳宫中时候那么温润柔和,虽然眼角眉梢都堆满了笑意,但整个人看起来却如同出鞘的宝剑般令人无法忽视。
嬴政因为幼子到来而柔和了神色,将扶苏引到自己身旁坐下,然后指着胡亥说:“胡亥平日顽皮,做什么都没耐性。你若是想好了,要亲自为他启蒙,不可因为胡亥不听教导而半途荒废。”
扶苏勾唇浅笑,在眼巴巴看着自己的胡亥脸上掐了一把,轻声回话:“父王多虑了,胡亥其实是个很能静下心来的孩子,儿臣有信心将他教好。”
嬴政眼神写满了不信任,扶苏也不与他争辩,只是将胡亥从嬴政膝头抱回自己怀里,抓着他肉嘟嘟的小手低声说:“每日识五个字,每个字练二十遍能做到吗?”
胡亥瞪着嬴政狠狠的“哼”了一声扭过头,看向扶苏的时候却笑得特别乖巧可爱的反握抓住他的手指,神色郑重的承诺道:“我一定按照大哥教导的做,不给大哥添麻烦。”
扶苏用力捏了捏胡亥的手掌,马上被他反过来攥紧自己。
扶苏盯着胡亥的眼睛温和道:“我信你。”
嬴政却在扶苏开口的同时,对着胡亥调侃的说:“你若是能好好跟着扶苏识字,不整日闹腾得寡人不得安宁,等到你五岁将《诗经》诵读明白,寡人就让你跟着扶苏到处游玩一番。”
“一言为定,阿爹不要食言!”胡亥扬起下巴,斗志满满的说。
嬴政看着小儿子的模样,却只是抿嘴微笑,不信他能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胡亥若是真能老老实实坐住,也不会闹腾到无论他在嬴政说什么的时候插嘴,大臣都见怪不怪了。
此事告一段落,嬴政立刻撇下胡亥启蒙的事情,把赵国现状对扶苏解说一番,随即询问:“寡人是绝不会留下与寡人作对的百姓的,但寡人也不可能杀光赵人,扶苏你可有什么办法解决此事?”
扶苏皱眉沉思片刻,试探的说:“赵境之中水源不丰沛,哪怕暂时为赵地居民提供工作岗位让他们换取粮食,赵地百姓也会觉得这是他们勤苦换取的,而非父王的恩赐。既然如此,为何不用釜底抽薪的办法――难道赵人真的不怕连年大旱么?”
“此计甚妙!难怪每次军奏上报,上将军都会为你美言!”嬴政闻音而知雅意,听了扶苏的提示霎时大笑出声。
可胡亥却满眼疑惑,他用力甩了甩头,拉扯着扶苏的衣袖低声问:“大哥,我不懂什么意思。”
扶苏将胡亥往自己怀中挪了挪,紧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解释:“人能不为自己担忧,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家人受苦受难。此番大战虽然让赵国死了许多青壮,可他们的父母妻儿尚在人世,最快消磨掉这些人斗志的方法就是让他们为了其他家人的性命担忧。只要对我们屈服过一次,赵人就再也没办法挺直脊梁继续抵抗了。”
胡亥眨了眨眼睛,柔嫩的脸蛋挂满了羞愧的红晕,垂首低语:“我还是……没听懂。大哥,我是不是太笨了?”
扶苏揉了揉胡亥柔软的头发,笑着说:“是大哥没解释清楚。我的意思是赵国地势不利,极容易经历旱灾,而即使他们现在能够挺直脊梁表示自己宁愿饿死也不接受我大秦的接济,可等到家中老人等米下锅或者怀中幼子嗷嗷待哺,能够赏赐他们一石粮食的人,就是他们全家的恩人。到了那时候,无论如何驱使赵人,他们都只会感恩戴德。占据绝对优势的人是我大秦,我们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扶苏提出的方法正是他上辈子想出来与蒙恬一同挑动得匈奴内部大乱的好方法,毕竟,对百姓而言,从来没有比吃饱肚子更紧要的事情。
胡亥咬着手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开口说出让人啼笑皆非的话:“如果我以后饿肚子,大哥会为了我替仇敌服务么?我是嗷嗷、嗷嗷嗷嗷嗷待哺的孩子。”
胡亥说着用力点点头强调:“大哥说过,我是好孩子!大哥一定要来救我。”
扶苏虽然将声音压得极低,可他毕竟和嬴政身在同一处,他所说的话一字不落的被嬴政收入耳中。
闻言,嬴政不由点头,忽然插嘴道:“以你的意思,寡人该怎么处置赵人?”
扶苏面上笑容平和,轻声道:“修渠结束后郑国先生空闲,何不派人保护郑国先生,令他走遍赵地,好好规划一番赵地的水道,根除无水耕作的烦恼?”
这话上辈子加冠后,扶苏曾数次对嬴政进言,可赵地难打,打下来之后也是百姓最不合作的郡县,嬴政对赵地更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恶感,两项相加,嬴政总是面无表情的耐着性子听他说完,然后将他打发走,绝口不提改善赵地民生。
此时再说上辈子的提议,哪怕扶苏早已被磨练得镇定沉稳,心中也不由得有些忐忑。
但扶苏根本不必担心这些,胡亥昨日和嬴政的对话早已让沉沉压在他心底的抑郁之情绞碎,而赵地居民也没来记得增加嬴政对他们的恶感。
因此,嬴政思考了短短一刻后便笑着点头:“好,这个办法不错,与其每年赈灾,不如让赵地居民自己想办法活下去。”
扶苏首先一愣,随即,他再也遮掩不住脸上的笑容,马上说:“多谢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