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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东焦躁地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一屁股坐在地上。
裴千行忍不住道:“你是贱惯了吗,动不动往地上坐。”
史东用力啧了一下:“这是人家小姑娘的床,干净得很,我身上那么脏,你想坐你自己坐吧。”
裴千行笑了起来,这人看上去粗糙又流氓,其实还挺细心的,他干脆推开椅子,陪他一起坐在地上。
“我听到田乐心对邓柒说他很绝望,说活得那么辛苦还不如死了干脆。”裴千行道。
史东满不在乎:“他就是个小孩子,没经历过什么风浪,等他真要死了,就会想活了。不过他还算乖,不会咋咋呼呼扰乱人心。绝望?他有什么资格说绝望?”
虽然裴千行认为是史东说得没错,但还是习惯性嘲讽一句:“说得好像你多有资格说绝望似的。”
“呀,你这家伙怎么帮他说话呢。”史东骄傲道,“我当然比他有资格说,想当初……”
他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裴千行追问:“想当初什么?”
史东的表情急转直下,从骄傲变成了悲伤。史东是个鲜少会悲伤的人,但这一刻他的哀恸从骨子里散发出来,沉痛而肃穆。
“想当初我当兵的时候……”
“你还当过兵?”裴千行惊讶。
史东下巴一扬:“不行吗?不像吗?没当过兵怎么进得了夜行者?”
“不像,是兵的话也是个兵痞。”
“你管我什么兵!”史东哼了声,又把语气放低,“那时候我跟全队出任务,去边境剿毒贩,没想到情报方面出了点问题……”
裴千行几乎能猜出结局,沉声问道:“然后呢?”
史东沉默半晌:“除了我,大家都牺牲了,我一个人在原始森林里逃了十多天,没有补给,没有后援,什么都没有。最重要的是我的战友都没了,我那时候无时无刻不在问自己,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为什么我没有跟他们一起去死,为什么?”
眼看着并肩作战的人一个个离去,曾经生死相依的人渐渐变冷,内心的折磨像在被架在火上炙烤,活下来的人非但不会感到幸运,反而会愧疚,甚至会产生背叛了他们的情绪。
“那时候,还真是挺绝望的,很想去和他们作伴。”史东回忆道,“但一想到我要是也死了,谁来为他们报仇呢?就咬咬牙活下来了。”
“后来呢?”裴千行问。
“后来,我就当了逃兵。”史东苦涩一笑,“跑去加入夜行者,只有当了雇佣兵才能无视国境限制。夜行者的入队测试非常残酷,但对那时候的我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当然那些毒贩子后来都被我杀了。”
裴千行望着他,在他的笑容背后,看见了无穷的悲伤和无尽的磨难。
“有点不太像你。”裴千行忽道。
“什么?”史东抬起精亮的眼眸。
“当逃兵那段,不太像你。”裴千行淡淡道,“总觉像你这样的人不会想到去当逃兵,即使当时头脑发热,报了仇之后应该也会再跑回来负荆请罪。”
“那时候我还小,而且你以为夜行者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裴千行没有再说什么。
“那么你呢?”史东撞了撞他的肩膀,“你有什么故事?以前是干什么的?”
“我没有你那么丰富的经历,我二十岁不到,学校没毕业就跑出去在荆棘鸟混了。”
“大学?”
裴千行顿了顿道:“警校。”
史东把眼睛睁得滚圆:“警校?”
裴千行侧目:“很奇怪吗?男孩子想当警察不是很正常吗?”
“然后你警察没当成,反而去混了黑帮?这是什么逻辑?”
裴千行回忆道:“那时候我弟弟身体不太好,在学校里经常被人欺负,有次被几个小恶棍拉去天台围殴,我听说立刻赶去救他,当时我火气太旺,出手太重,把一个小孩踢成了重伤。后来我就被学校开除了。”
史□□然有点不太舒服,幽幽地说:“你对你弟弟可真好,难怪你对田乐心也这么好,要是我弟弟我肯定一巴掌扇过去:滚去打,打不赢别回来!”
“我都说了我弟弟身体不太好。”
“借口!都是借口!”史东感叹着,“就算你不当警察,也不用那么极端就去当杀手吧。”
“都是过去的事了。”裴千行轻描淡写。
回忆过往,两人均是诸多感慨,不知不觉天都快亮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了解了彼此的过去,熟悉程度又比过去更深了一层。
第二天他们再次前往昨夜有人的院子,希望能获得点有用的信息。
休又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自从离开岛屿后,它再也不安于呆在裴千行身边,总喜欢飞在天上,或许对一条龙来说,尤为重要。
白天光线充足,众人边走边观察村里的情况。村的规模不大,但相当富裕,路修得宽阔大方,房屋整齐,农作物规划得井井有条。但不论是房屋还是农田,都有非常严重的损坏,干涸的血渍突兀刺目,走一段路就能看见一些尸体,有人的也有动物的,大部分都不太完整,被啃得七零八落,与村子原有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们的心情愈发沉重,还没走到村东,远远就听到有人在尖叫呼喊,他们立刻朝声音的方向跑去。
就在他们昨夜被拒之门外的院门口,他们看到一头庞大如象的牛正在攻击村民。
这头牛就像一堵墙,身高不亚于小院的院墙,它头上的尖角向前,暴躁地蹬着蹄子,极富攻击性。它的角上赫然挂着一个人,那人的肚子已被顶穿,软绵绵地垂着四肢,肠子拖了一地,满地的鲜血沁入泥土。几个壮年男子围着牛,手里拿着棍棒钉耙菜刀等物试图攻击它,可它的皮厚得像铠甲,根本无法对它造成伤害。院子里有女人在嘶声力竭地哭喊,好像是死者的妻子。
牛还在疯狂地踢踹,尖角上的死尸好像是它的旗帜,村民们战战兢兢地躲避,它嚎叫一声,头一甩,尸体飞了出去,一头冲向院子。
一院子的老弱妇孺惊恐地逃散,一旦被它冲进去,将会有更大的死伤。
裴千行一个箭步冲上去,高高跃起,在村民们的惊呼声中,准确地落到牛背上,一只手抓住牛角,另一只手拔出匕首,刺向牛身。
吭的一声,匕首就像砍中金属一样划过,只留下一道白色的划痕。
还真是坚硬无比!裴千行暗自咋舌。
他干脆放弃用刀,两只手抓住牛角,奋力向后掰。牛被他掰得扬起脖子,愤怒地转圈蹬踏,试图把他摔下来。但裴千行双腿牢牢夹住牛身,把自己固定在牛背上,整个人微微泛出红光。
泥土里的血液受到指引,重新凝结,脱离地面,漂浮在半空中。
这画面夸张中带着血腥,强大的力量带给人压迫感,村民们被突然出现的裴千行惊得目瞪口呆。
血液在空中流动变幻,先是汇集到一起形成一个血球,纯净的红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炫目的虹光,血球翻滚涌动,仿佛里面有生命在跳动,血之火焰在熊熊燃烧,把方圆十几米映得通红。然后一根血丝从血球里抽出,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无数条血丝接二连三地射出,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掌控着这一切。最终血球化作鲜血牢笼,将发疯的牛牢牢罩住。
裴千行翻身跃下,倒退了几步,牛被限制在鲜血牢笼里,明明是液体却坚硬得好像金属,任凭这只牛如何挣扎冲撞,都无法破出禁锢。
裴千行向史东使了个眼色,史东排众而出,打了个响指,鲜血牢笼里瞬间燃起烈火,高温将沥青地面都烤化了,哪怕这只牛皮再结实,也无法承受火焰的炙烤。
疯牛痛苦地吼叫,在血牢里横冲直撞,但终究无济于事,蹦跶了一会,倒在地上。
火焰散去,牢笼化成一滩血水,裴千行和史东一左一右站在牛的尸体边上,他们一个惊天动地,一个举重若轻,顺利地把这只危害村民生命的牛给解决了。
实际上,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能单独杀掉这只牛,并不需要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但他们需要向村民传递一个信息:我们是友善的,不要拒绝我们,我们很强大,不要试图威胁我们。
村民们畏惧地看着他们,把他们对牛的恐惧转移到他们身上,瑟缩后退。
史东上前一步:“我们没有恶意,我找你们管事的出来说话。”
最开始围在牛边上的几个壮年男子中的其中一个拿铲子对准史东:“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来旅游的,迷了路。”
男子恐惧地打量着他们,手里的铲子微微发抖。
又有一个人走了出来,他明显要比其他人镇定许多,当他一出现,四周无人低语。
裴千行发现他的身体跟寻常人有点不一样,体格更强壮,肌肉更发达,尤其是他那双手,有兽化的迹象,只是他的兽化不太明显,或者说他的异化比较低级。
“我叫周康,谢谢你们救了我们。”周康虽然说谢,但还是十分警惕,这是一个聪明的表现,谁知道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会有什么图谋呢?
史东偏着头:“这里你说了算?”
“我爸说了算了,我爸是村长,可我爸受伤了。”男子一板一眼,非常顶真。
“我们能进去说吗?”
周康迟疑万分,要是这几个人心怀不轨,让他们进了院,谁还能了拦得住?
“我们没有恶意。”裴千行道,“如果我们有恶意,你这小院也保护不了你们。”
这话不好听,却是大实话,再看裴千行等人也不像什么大恶人,周康爽快地同意:“那好吧。”他看了眼死牛,吩咐其他人,“把这牛抬进来,应该能吃吧。还有……把人埋了吧。”
几个人上前抬牛,也有人去搬死者的尸体,裴千行注意到他们还从路边草堆里抱出一具四五岁男孩的尸体,也是肚子上一个血窟窿,院子里女人的哭声更加撕心裂肺了,另外几个女人在安慰她,但根本无济于事。
走进院子他们不禁呆了呆,小小的院子里挤满了人,打着地铺睡了一地,一个个形容憔悴,面带恐惧。
周康直接把他们带上二楼一间屋:“爸爸,我带了几个人来,他们刚才杀了铁牛,厉害极了。”
空气中弥散着一些不太好的味道,酒精味混合着臭味,周康连忙打开窗,让气味散出去。房间虽然很大,可足有六个半大小孩坐在席子上,看得出来因为这间是最好的房间,所以给小孩们住。
小孩们先前趴在窗口看他们把恐怖的大铁牛杀死,用看英雄的眼神看着他们。
“你们几个先到楼下去,叔有客人。”周康把小孩们赶走。
床上躺着一个精瘦的老人,脸颊凹陷,面无血色。老人曾经也是个精壮的汉子,只是现在一条胳膊只剩下一节,包着伤口的纱布被鲜血染红。
老人费劲地抬起头看他们:“谢、谢谢你们……这牛……牛……”
“这牛是村里养殖场的。”周康接着老人的话道,“养殖场还是我爸费了一番功夫搞起来的呢,多好的品种,可惜了。”
“村里究竟怎么了?”史东问。
“不知道,全都乱套了!牛疯了,狗疯了,鸡鸭疯了,都变成了怪物!”周康黯然,下意识地摸了摸异化的手,“人也疯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是三天前吧,那天早上突然有家人的鸡疯了,把人啄得浑身是血。那时候我们还以为是这只鸡病了没在意,没想到到了晚上村里大部分畜生都变成了怪物,有的变成原来好几倍大,有的长出角有的长出翅膀,而且都很凶,到处吃人。”周康受过良好教育,说话有条理,脑子也很清醒,“就比方说养殖场里的牛吧,发疯后伤了人,逃出围栏,大部分逃到山里去了,也有一些就赖在村里村外。这些牛又大皮又厚,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对付,这已经是这头牛第二次顶死人了。”
“那么人呢?”
“人也是。”周康叹道,“人都不像人了,都变成了怪物,跟畜生一样,见人就咬。一个晚上,村里就死了大半人,第二天又有很多人遭殃,实在没办法我们只能把剩下的人集中起来,我爸的手就是昨天被一个跟狗一样的人咬断的。”
这的确跟岛上的情况不太一样,异化会失去人性,似乎更接近那些被封存起来的失败品。
裴千行走到窗边,依靠在墙上向外张望,他看见几个人在院外不远处挖坑,一大一小两具尸体并排放在一边,一个女人跪在地上痛苦,周围大大小小的土堆,少说也有几十个。
“难道就没有虽然身体有变化,但是脑子还很清醒的人和动物吗?”史东故意不去看他的手。
“我!我的力气比以前大了很多,另外还有一个人,我们保护村民们的安全。”周康握了下拳头,大方地承认,“那么你们呢?你们怎么会……怎么会那么强?”
“我们也不知道,那天我们几个还在附近登山,一觉醒来就发现身体里有种奇异的力量。”史东开始胡编乱造,不过他说的也不全是假话,他们的确是被迷晕了后,一觉醒来有了异能,“我们下山后就发现不太对劲了。”
“你们说这是病毒吗?为什么他们会发疯呢?是生病了吗?”
史东摇头:“你知道其他地方的情况吗?”
“都一样。”周康道,“你们不是第一批逃来的人了,昨天就来过几个,还想抢我们吃的,被我赶走了。”
史东不知道该感叹为什么会这样,还是该感叹果然不出我所料。
岛上的异变扩散到了大陆,成为范围性异变。这范围究竟有多大,其他省,乃至其他国家,是什么情况?史东不敢心存侥幸。
“往市里该怎么走?”史东问。
“你们还想去市里?”周康惊道,“市里都是死人了,昨天的人就是市里逃出来的!你们应该留下来!我们这里最安全了!”
周康已完全改变了初衷,从不信任他们到想把他们留下,他们展现出了强大的力量,如果有他们在,还怕什么怪物来袭击,还怕什么人来抢东西呢?
“考虑一下吧,你们还带着个老人,去市里就是往火坑里走,里面的人巴不得往外面逃呢!听说那里发疯的人更多!我们有水,有吃的,昨天还杀了两只鸡,就可惜吃剩了半只本来想留着今天吃的,不知道被哪个该死的小偷偷走了!真是太没公德心了!”
几人不约而同地摸了摸肚子。
“邓柒,你是不是很累?”站在窗边的裴千行忽然开口。
“啊啊?”邓柒茫然地看着裴千行,他明明很规矩地坐在边上听他们说话,为什么裴千行突然说自己很累?
“我看你快睡着了,需不需要休息一会?”裴千行直勾勾地盯着他。
邓柒反应过来,身子一软,就要倒下的样子:“对啊,这几天都没睡好,还要照顾教授,我快要晕倒了。”
“我给你们找个地方休息吧。”周康也很聪明,知道他们需要讨论,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
可事实上,这院里没有一个地方不是挤满人的,他们根本不可能找到一个独立的空间说话,最后也只能在后院一个树下席地而坐。
一个中年女人送来一小碟牛肉,说是周康送来感谢他们杀牛救人。
牛肉就是取自他们刚刚杀掉的那头牛,从腹部柔软的部位切开,去除烧焦的部分,一整头牛成为了全村人的口粮。
周康已完全改变了初衷,从不信任他们到想把他们留下,他们展现出了强大的力量,如果有他们在,还怕什么怪物来袭击,还怕什么人来抢东西呢?
“考虑一下吧,你们还带着个老人,去市里就是往火坑里走,里面的人巴不得往外面逃呢!听说那里发疯的人更多!我们有水,有吃的,昨天还杀了两只鸡,就可惜吃剩了半只本来想留着今天吃的,不知道被哪个该死的小偷偷走了!真是太没公德心了!”
几人不约而同地摸了摸肚子。
“邓柒,你是不是很累?”站在窗边的裴千行忽然开口。
“啊啊?”邓柒茫然地看着裴千行,他明明很规矩地坐在边上听他们说话,为什么裴千行突然说自己很累?
“我看你快睡着了,需不需要休息一会?”裴千行直勾勾地盯着他。
邓柒反应过来,身子一软,就要倒下的样子:“对啊,这几天都没睡好,还要照顾教授,我快要晕倒了。”
“我给你们找个地方休息吧。”周康也很聪明,知道他们需要讨论,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
可事实上,这院里没有一个地方不是挤满人的,他们根本不可能找到一个独立的空间说话,最后也只能在后院一个树下席地而坐。
一个中年女人送来一小碟牛肉,说是周康送来感谢他们杀牛救人。
牛肉就是取自他们刚刚杀掉的那头牛,从腹部柔软的部位切开,去除烧焦的部分,一整头牛成为了全村人的口粮。